定邊城外的窪地之中，有一片歪歪斜斜的棚子，棚子上用來堵缺口的，都是破爛的粗布甚至濕噠噠的茅草。
    就這還有許多棚子是缺口的。
    若是透過那缺口往裏看，就能發現許多人擠成一個圈，中間那煤炭發出的弱小熱浪，是他們活命的希望。
    可也有一些人，並沒有與那些人擠在一起，因為這些人，都已經變成一具屍體，全身發青，整具屍體硬邦邦的，有被凍死的，也有被餓死的，身上的衣物也都被拔了去，也算的上赤裸裸的來，赤裸裸的走了。
    這些屍體沒有人去動，雖說很多人都餓的不行了，但是這些死去的人，也大都是自己的親朋好友，甚至是自己的家人，人相食這種事兒，大都是發生在陌生人之間的。
    一日一頓的粥，能吊著命，卻生不出別的力氣了，要不是定邊城內供應煤炭，這八萬人少說要死個兩三萬了。
    此時最中心的棚子之內，十多人圍坐。
    這棚子外表與其他棚子無異，但不論是大小還是密封性，都不是外麵那些破棚子能比的。
    這裏麵的人，都是各個宗族中德高望重之人。
    定邊城外的八萬人，基本都是以宗族為單位的，人數超過五千的宗族有兩個個，超過三千的有五個，超過一千的有八個，其餘的都是一些幾百人甚至幾十人的小宗族。
    這些宗族中的話事人聚在一堂，為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才能活得下去。
    “咳咳…”
    有位胡子花白的老者咳了兩聲，雖說身體虛弱，可是聲音倒是不弱：“我陳家為河南洛陽大宗，因福王搶奪田產地契財物，整個宗族一萬三千人，一夜之間成了流民，又經曆洛陽之亂，榆林營地嘩變，最後又是大雪之災，隻剩下五千多人了，如我一般的老人沒剩下幾個，十歲之下的孩童死了九成，如今靠著這城內的粥食吊著命，可是每一天也都會死人，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你們不知道，老朽也不知道，可是老朽知道，再這樣下去，就算等來了開春，我們依舊是個死！因為豫陝通道被地龍翻身斷了，朝廷哪怕真的發了賑災糧款，也是進不來的。陝西本就山地多，存糧有多少你我這等年紀經曆這麽多事情，也能想得到了，那些當官的沒有傻子，他們怕我們生事，更怕我們那六十萬人死在陝西，因為這事兒太大了，人太多了，一個處理不好就會遺臭萬年，那些視名聲如命的官員們，可不敢亂來，可是他們逼我們來寧夏。”
    “這是為什麽？因為他們糧不夠了，我們十萬人來寧夏，是他們逼的，也是我們選的，因為我們看明白了，可是這一路死了多少？到了這裏之後又死了多少？如今能吊著命，卻又能吊多久呢？”
    這老者名叫陳司，說話條理清晰，應該也是讀過書的人，想來也是，在大宗族中管事的人，大都是讀過書的。
    陳司說完之後，沒人接話，這也正常，因為他們沒有辦法，除了吊著，還能如何？
    “如今老朽有一個想法，想要告知各位，哪怕最後各位不跟著我陳家幹也無妨，也算圓了咱們這數年的情分了。”
    說完之後，陳司深吸一口氣：“我陳家有一子，於洛陽之亂後，加入當今鎮國公的新軍，剛好…他就在這定邊城中，前兩日他偷偷出來找到老朽，給老朽指了一條路，一條隻能成功不能失敗的路。”
    陳司話音剛落，就有一人打斷：“陳老，前些時日，江蘇的劉家想要趁亂進城，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啊，五百多兒郎就沒了，你們也是看到了，憑借寧夏這些軍爺的火力，我們這八萬人若是真的攻城，都撐不過一天的。哪怕我們有了這些武器，攻城也不現實。”
    說話的人是江西胡家的，叫胡瞋，也是在定邊城外除了陳家之外唯一一個人數還有五千的大宗族的宗老。
    聽到胡瞋這話，陳司眼睛眯了一下：“你族中也有人告訴你了？”
    都是老狐狸了陳司說的什麽意思，胡瞋自然也是知道的，正如陳司說的那樣，如今這情況下，什麽都是無所謂的，保住族中人的姓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於是也沒有隱瞞，點了點頭又道：“當初鎮國公爺手下的宋大人寫信給同窗好友，邀他們一起來寧夏，族中有人曾是一位秀才老爺家中書童，也就一道來了，到了寧夏之後，竟是直接被脫去奴籍，入了新軍，現在也是定邊城中的百戶官了，若是老夫想的不差的話，我族中這小子與陳老族中的那小子，說的是一件事。”
    說罷之後，兩人目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陰謀的味道。
    其餘的宗老也大都若有所思，有些事兒對於他們而言，不需要說的太明白的。
    陳司掃視一圈，開口道：“各位宗老，可還有人族中有寧夏的人嗎？若是有，請說出來咱們對一對所知道的事情，現在咱們走的每一步，可都是關乎族人的性命，還請諸位開誠布公。”
    話音一落，棚中陷入詭異的安靜之中。
    陳家胡家兩家加起來有萬人之多，有些事這兩家人要去做，是有底氣的，而其他家族的人去做，可就是炮灰了。
    如今正是生死攸關之時，有些事兒可不能這般隨意決定。
    見沒人說話，胡瞋輕哼一聲：“既然如此，族中有事的宗老，可先行回去了。”
    當下就有幾個宗族還有三千左右的宗老起身出了棚子。
    這些宗族人數不少，靠自己出了事情，也有底氣應對，而留下來的那些，大都是幾百人的小宗族，他們才是真正的隨波逐流，幾百人…在這時候，若是脫離了大部隊，活不過一天的。
    該走的都走了，胡瞋對著陳司點了點頭，陳司會意，開口道：“我們得到了消息，寧夏餘糧不多，最多隻能再給咱們施粥半月，半月之後，不管雪停不停，都不會再有一粒糧食出城。”
    眾人一聽，原先沒有收到消息的幾人已經開始驚慌了，不過陳司沒等他們發作，就接著說道：“現在有一個機會，就看你們願不願意跟著幹了！定邊城北，有兩座倉庫，一座倉庫放有三萬套棉衣，還有五萬把軍刀和長槍，也有少量火器，另外一座倉庫，放有糧草三千石！足夠我們八萬人每日兩頓飯吃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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