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千呼萬喚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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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世!
    白墨一整晚都沒睡,生怕錯過了先生再次出麵。他在腦子裏反複琢磨先生留下的那句話。被發現了?怎麽發現的?發現到了什麽程度?白墨想查看各個部門監控,爭取找到些相關情報。他不能讓張洋長時間離開視線範圍,白墨直接在臥室展開操作台,查看了監控並沒有發現明顯異常。
    張洋的鼾聲不大,但是這會兒格外惱人,白墨已經足夠心煩意亂了。白墨想到了崔貝茨,那個老太太總是能讓人煩躁,而且還發不出火來。作為情報主管,她肯定知道點什麽。第二次查看監控,白墨單獨跟蹤了崔貝茨。時間回到張洋進入白墨的豪宅單元沒多久,崔貝茨從情報組離開後進入到了白墨不能窺視的單元,到現在一直都沒出來。
    基地中白墨無法查看的單元很少,他知道那是李智的單元。崔貝茨不是主動去的,臨行前她最後一個動作是查看手環。一定是李智給崔貝茨發來了什麽指令邀請,否則她也沒有隨意出入基地主管單元的權限。她的表情總是那麽淡定,但是從步履速度來看,她還是有點心急的。李智到底找她幹嘛?難道李智喜歡“大姐姐”?白墨想不通。繼續查看下去,白墨很快發現不僅是情報組的崔貝茨,還有工業組,科技組,後勤組的三位組長也全都在幾乎同一時間去了李智的單元,並且直到現在一個人都沒出來。這是怎麽回事?這幾個人合起來肯定是要謀劃什麽事情。有什麽事情是值得他們躲開監控秘密商談的呢?他們又是在躲什麽呢?是不想讓自己聽到他們研究如何謀害張洋嗎?
    白墨不是容易害怕的人,可如此近距離的惡意讓他不寒而栗。他在腦子裏設想各種可能會出現的意外,並且想要找到每種意外的應對辦法。甚至他想到用自己的生命作為籌碼,隻要能保護張洋什麽都在所不惜。可即便如此白墨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現代的醫學技術有無數種辦法可以讓白墨不受自己控製,又長長久久地活著。擁有強烈求生欲,並且意誌堅定的先生或許能接受那種存在方式。但是白墨不行,對他來說行屍走肉的生命形式,還不如痛快地死去。坐以待斃不是白墨的性格,他決定無論如何要做點什麽。
    焦灼的一夜在困頓煩躁中磨蹭著過完,基地的外麵太陽即將升起。在這一天當中最為寧靜的時刻,白墨用手指節抵在眉間大腦飛速思考。
    “嗡嗡。”
    一陣輕微好像飛蟲經過耳邊的聲響讓白墨警醒起來,他趕緊看了一眼張洋。張洋睡的正香,看起來地板比白墨的床還要舒服。又是一陣同樣的響聲,白墨這才發現監控顯示屏的畫麵正發生著強烈的抖動,如果不是信號源出了問題,那就一定是供能係統功率不穩導致的。進入基地這麽久以來,這還是白墨第一次碰到這個情況。屏幕波動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才穩定下來。此時基地外麵天已經大亮,白墨仍然沒有睡意,他還想等等先生。最後白墨幹脆坐在地上,一邊思考一邊生氣地看著張洋,不明白他為什麽能睡得像塊石頭一樣踏實。
    張洋早早睡醒,看見坐在地上麵色蒼白的白墨略一驚訝,然後便精神飽滿地起床洗漱。整晚的優質睡眠讓張洋看起來更有活力了,反襯的白墨就好像是個垂死之人。張洋進入水母基地的第一個夜晚,就這麽過去了。
    白墨看著張洋大口大口地吃完早餐,心裏想著對策。
    白墨看著張洋在豪宅頂層對著虛擬的景色大喊,心裏想著對策。
    白墨看著張洋大口大口地吃完午餐,心裏想著對策。
    白墨看著張洋在豪宅大廳對著空氣認真地揮拳,心裏想著對策。
    白墨看著張洋大口大口地吃完晚餐,他一整天也沒想出什麽像樣的對策。
    在白墨的設想中,每種可能出現的狀況最終都以張洋的慘死為結局。宋遙塵隻給了張洋一周時間,七天過得很快。宋遙塵說的確實沒錯,搜集數據這種事情對白墨來說易如反掌。完全用不上七天,連半天都用不著。解決了對外傳輸這一關鍵步驟,這個任務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簡單。問題在於任務的後續是要滅張洋的口。先生在最短時間內給出了最簡明的結論,除非躲進先生的單元,否則張洋肯定難逃一死。先生的辦法是無奈的妥協,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可偏偏關鍵時刻先生進入了失聯狀態,就先生教給白墨的那點能耐,還不足以讓他強行把先生的單元“召喚”出來。
    張洋進入水母的第二晚,白墨還是不敢睡。他整夜期待著先生會突然冒出來,向他解釋昨天他說的“被發現了”是什麽意思。難道先生在基地中寄生了這麽多年,好巧不巧就偏偏在這兩天被人給剜出來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查看情報更安全一些,白墨試圖找到能證明自己猜想的證據,可是一整個白天並沒有發生什麽特殊的事情。除了後勤部和工業部因為昨天的能源供給波動,忙忙碌碌地拆掉了許多即將報廢的儲備電池。
    天快亮的時候,白墨終於稍稍有了點困意。就在他準備睡著的時候,和昨天一樣的能源係統運行紊亂又出現了。微弱的“嗡嗡”聲像是助眠的白噪音,反倒讓白墨睡了很香的一覺。到白墨睡醒,時間已經是中午。迷迷糊糊地起了床,白墨對著鏡子準備洗漱,結果看到臉上畫著一堆奇形怪狀的小動物。他馬上反應過來,張洋不見了!
    “張洋!”
    白墨大喊著,光著腳跑出盥洗室。他的心髒劇烈地跳動,喉嚨幹癢好像隨時要嘔吐。
    “張洋!張……”
    “醒啦?”
    白墨扶著二層的欄杆順著天井,看到張洋正和白鯨兩個人在大廳涮火鍋。
    “誰讓你單獨行動的?!”
    白墨怒氣衝衝地快速走下扶梯,嚇得白鯨趕緊放下筷子。等白墨走近了之後,白鯨又忍不住想笑。
    “誰讓你不早點兒起的?我這是好心沒打擾你休息,再說我也沒出你這門兒。快來一起吃點兒!哎?哈哈,你照鏡子了嗎?我這藝術細胞是不是很棒?”
    白墨雙手叉著腰,低著頭不說話。心率還沒恢複正常,身體輕飄飄地好像被抽空了力量。白鯨看白墨的樣子不對,緊張地問張洋。
    “張洋叔叔,白墨叔叔是不是生氣了?”
    “沒事兒,他每天早晨起床都這樣。多吃點兒肉!”
    白墨在心裏安慰自己“沒事就好,大家都沒事就好。”他不知道這個“沒事”的狀態還能維持多久,但每一分鍾的流逝都讓他更加焦慮。他必須要做點什麽能有實際幫助的事情才行。白墨沒有胃口,他直接命令單元在原地創建操作台,麵對著張洋和白鯨兩人,難得地開始研習代碼。白墨打算用先生教會他的那一點內容,搞明白背後龐大的語言邏輯。如果他能做到這一點的話,那麽他也就有辦法主動調用先生的單元,在時間耗盡之前把張洋藏進去。就著火鍋的香味,白墨灌了兩口烈酒,讓身體活躍起來,上一次白墨這麽認真的對代碼著迷,已經是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了。
    飯後張洋和白鯨兩人的交談互動,都沒能幹擾到白墨,他一動不動地在屏幕前一直守到晚上。直到臨睡前張洋對白墨說了幾句話
    “白鯨這孩子進步真的挺大的,這方麵不得不承認李霖海還是做了好事兒。就是感覺孩子成長的太快了點兒,有點不像是‘孩子’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說你差不多得了啊,一天沒吃飯光吃糖了。”
    白墨看了看操作台上散落的糖果包裝,難過地麵對了一無所獲的現實。
    “今天你睡床。”
    “得嘞!”
    張洋開心地接受安排,趁著白墨沒反悔趕緊倒頭睡去。幾乎不到一分鍾張洋就進入了夢鄉,白墨坐在床腳的地上,痛苦地期待著。這已經是張洋在水母裏的第三個夜晚,時間越來越少,先生必須出現了。
    事與願違四個字在希望落空的人心裏異常沉重,先生還是沒有出現。白墨甚至懷疑先生是不是已經遭遇了不測。進入李智單元的幾位組長還沒出來,從餐廳的送餐情況來看,他們仍舊在裏麵做著什麽。難道是他們抓住了先生,正在解剖?還是他們在一起研究,要如何讓張洋的死看起來像是一場完美的意外?任何一種猜測都讓白墨神經崩潰,他再也不能忍下去了,直接給李智發起通話請求。即便是午夜,李智還是第一時間接通了白墨的通話
    “白墨,有事嗎?”
    “我要求和你見麵。”
    “最近不方便。過幾天吧。”
    “我想和你談談張洋。”
    “張洋?他怎麽了?”
    “他很好。我希望他能一直保持這個狀態。”
    “你聽到了什麽嗎?”
    “沒有,我隻是有些預感。”
    “你應該不去理會那些‘預感’。”
    “你能向我保證張洋的安全嗎?”
    “能。但是保證毫無意義。”
    短暫的沉默後,李智不等白墨咀嚼出其中的味道,接著說
    “最近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你有可能會暫時聯係不到我。過幾天事情結束,我會主動去找你。很晚了,注意休息。”
    李智說完便切斷了通話。就像先生預測的一樣,即便是直接交流,白墨也沒法讓李智給出有價值的答案,同時白墨也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證據來指證對方。戳破李智不僅不能達到目的,而且會被抓住把柄,無法收場。張洋和先生兩個人的生命都像是在倒計時著,白墨不知道如何能讓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劊子手放下屠刀。
    焦慮,無力,絕望,迷茫。白墨糊裏糊塗地坐在地上靠著床腳一會兒睡著,一會兒醒來。在臨近日出的時間,他又一次聽到了那微弱的“嗡嗡”聲。這一次,白墨被突然的醒悟嚇得睡意全無後勤和工業組的作業有問題,他們拆除了大量的舊設備,卻沒有立即換上新設備!李智正在用能源係統的波動來加速能源儲備設備的老化!一旦他們得逞,隻要把整個基地的功能係統停止工作用不上五分鍾,先生就會因為能源枯竭而死去!很可能這就是李智他們幾個在一起策劃的事情!
    所以先生的那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雖然李霖海可能並不知道先生還活著,但是每個權限足夠的人都知道水母裏麵有這麽一個不受控製的初始單元在遊蕩。像李霖海一樣控製欲極強的人,他無法容忍有不受控製的工具存在。從基地能源儲備裝置的使用年限來看,最近剛好應該是固件更新的周期節點。這種高頻次的壓力衝擊下,先生的初始單元恐怕撐不了太久了。照這樣下去,可能沒等張洋出意外,先生的單元就會被率先攻破。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先生最近才不敢露麵。他一定比白墨更清楚,如果他的單元被攻破,那麽也就等同於宣告了他和張洋的死亡。
    問題到底出在哪裏?是因為李霖海真的發現了什麽,還是他早就安排好了要等到更換設備的這一天?為什麽偏偏是現在?是不是他們偷聽到了什麽?白墨和先生的對話到底有沒有被他們掌握?白墨的腦子裏飛快劃過一係列問題,無論這些問題有答案與否,也都不能改變即將發生的事情。在白墨的能力範圍內,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先生和張洋陸續死去。驚醒了的白墨依舊在地上坐著,睜著眼睛一動不動,仿佛是在發呆,又仿佛受到了嚴重的驚嚇不能回過神來。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一直到張洋睡醒,白墨才慌忙地擦了擦發紅的眼圈。
    一整個白天裏,白墨時不時地望著張洋出神。轉眼到了晚上,火鍋已經涼透,大廳裏隻剩下張洋和白墨兩個人。張洋抄起兩瓶白酒,塞給白墨一瓶
    “你是不是沒睡好,瞄我一天了。喝點兒就好了,來吧。趁著還有機會,我陪你。”
    白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用張洋勸他,一個人不一會兒就把一瓶白酒喝的幹幹淨淨。智能管家得到指令,馬上調動機械臂送來第二瓶。半小時後,白墨的頭暈的好像脖子撐不住腦袋的重量,來回地打轉。雖然神誌還在,嘴巴卻已經不聽使喚。
    “你說你,你他媽來找我幹嘛?嫌我不夠煩嗎?這下可好,交待了!”
    “我上哪兒知道去?聽說你有危險,我一下就慌了。”
    “你慌個屁!從小到大你怕過誰?我怕過誰?現在怎麽辦?你死了我真也就不活著了。”
    “我要是真死了,你就不能好好活著替我報個仇什麽的?”
    “報仇?怎麽報仇?那幫人拿什麽和他們幹?除了憋屈的活著吃喝拉撒,什麽也做不了!那老頭兒,等了將近一百年了!結果不還是什麽都幹不了?”
    張洋不說話,擺弄了一會兒手環。他好不容易調出了三劍客討論組裏,王靖寒分享了和男朋友的合影。張洋撐開手掌,讓白墨能看到虛擬屏
    “最起碼靖寒還挺好的。我這個社交功能現在隻能看,不能發消息了。那天之後宋歡也一直沒聯係我,我猜她可能早就知道怎麽回事兒了吧。我想我對不起的那個女孩,還想我對不起的爸媽,希望他倆以後能健康長壽。以後你就算有機會,也別告訴他們具體怎麽回事。他們恐怕接受不了。”
    白墨用力把酒瓶砸向桌麵
    “操!早知道我就應該護著那個刺客,讓他活下來,把我也拉進愚昧黨,跟李霖海他們對著幹!”
    “刺客是愚昧黨?!”
    “對啊!”
    “你怎麽知道的?”
    “他當著我的麵喊的‘愚昧黨萬歲’。”
    “就是這幾個字嗎?”
    “對啊!”
    “那不對啊,真正的愚昧黨他們都是自稱‘革命黨’的……”
    “你怎麽知道的?”
    張洋的表情突然緊張起來,好像在害怕什麽,對白墨的問題閉口不答。
    “是你成天跟著宋歡填坑打洞的時候她告訴你的?”白墨壞笑著拍打張洋,張洋勉強擠出了個很難看的笑臉應付白墨。白墨醉眼朦朧地盯著看了張洋一會兒,搖著頭對張洋揮拳
    “不對!你小子害怕了!咱哥們兒都死到臨頭了你還跟我藏著掖著,這又沒人偷聽!你把你肚子裏的秘密趕緊告訴我!否則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我……我見過愚昧黨……”
    “說具體點兒,時間地點人物事件,一個都不能少!”
    張洋從小到大就對白墨和王靖寒不藏秘密,而且其實他也希望把那段經曆說出來,於是一五一十地,把在羅茫國的經曆給白墨大致講述了一遍,隻不過張洋沒說出其中的人名和細節。
    “那個愚昧黨姑娘告訴我的,他們自稱‘革命黨’。我死了以後,你要記著這個故事,有機會講給別人聽。其實愚昧黨不是個邪惡組織,他們……”
    “我知道,我看過一些東西,你絕對想象不到……”
    白墨聽了張洋講完,即便在醉酒的情況下還是不由地感到驚奇。兩人話說到一半,突然被一個溫柔的電子音打斷
    “你現在能和他們取得聯係嗎?!”
    先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