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傲雪聞言，心裏羨慕不已。
    康美新曾提過她名字的含義，而今看來這不就是家庭融洽的最好證明嘛。
    聽了車夫那句話，康美新也就擦幹了眼淚。站起來，赧然道“這是我們家的包車夫。蘇編劇，我真得走了，不然我爸媽要怪他不盡責的。我們……我們過後再談吧。”
    送走她之後，劇院算是徹底地沉寂了。
    由化妝室走到舞台，短短一段路，還能看見道具橫七豎八地歪著。耳畔似乎還有一種熱烈的回聲，仿佛康美新隻是人走了，而她的聲音依然留在舞台上，激情四溢地念著台詞。
    折身望向觀眾席，入場時鬧哄哄的場景，依然還在眼前，這會兒卻已經蕭瑟到了落針可聞的地步。
    由劇院大門出來，蘇傲雪的雙臂不由地緊抱著摩挲取暖。春日的晚風應當是舒服的，但吹到她身上，卻有一種刺骨的冰涼。
    “我們談談吧。”
    有道溫和的聲線落在蘇傲雪耳畔，同時，她肩上披上了一件風衣。
    “我們還有什麽好談的。”蘇傲雪垂眸扶額，她甚至都不用回頭看一眼，便知道是誰來了，忙推開了那件衣服。好在是看戲的人都走了，她沒有剛才那樣怕被撞見。
    杜景堂無奈地把風衣掛在臂上，跟在後頭說道“我喜歡你這出戲，真心喜歡！”
    蘇傲雪苦笑著擺手道“你不用安慰我。人得承認自己的失敗，才有爬起來的可能。”
    杜景堂看著她被風吹起的幾綹頭發，心裏無端地柔軟，他錯開眼向夜空遠眺，道“人和人無法同時進步，總有人會慢一拍……”他垂眸低歎，“而我就是陰影底下，慢了好幾拍的人。”
    “你？”蘇傲雪不禁扭頭，她對這說法顯然感到不可思議。
    “不是嗎？”杜景堂自嘲地輕嗤，“我一個文明學生，但人生最好的年月裏，唯一的經曆是倒插門。我沒有奮鬥的成績，過去的婚姻更是沒有任何愛情的痕跡……我總怕人家看輕我，但我內心清楚地知道，是我自己不夠堅定，才導致了這樣的局麵。其實，我比你筆下的人物更糟糕。因為正如你所言，農村底層的婦女不是天生愚昧，是沒有機會進步，而我是明知進步為何物，卻……”
    蘇傲雪停下腳步，回頭望著他緊皺的眉頭，但也隻是望著罷了。
    “我看著同學們依賴所學的知識，陸續都有了自己的事業，我心裏實在是很自卑的。以前我說不出來，我為什麽難過。直到今天，我終於想通了。你站到台上解釋的那段話，完全打在了我心坎上。難道因為我不是最好的那一個，所以我就一文不值了嗎？因為我沒有做到最優秀，所以我就一無是處了嗎？從前我就是被這種枷鎖束縛著，總是擔心人家嘲笑我。今天我才悔悟，我的人生隻是失敗了一段，但我還有後半段呢！就算我起步晚，但隻要我能重新奮鬥，我依然還是可以成為勇者的。是這意思不是？”
    杜景堂走了兩步，站到蘇傲雪跟前，眼神真摯地回望她。
    “我因為你的話劇，受到了鞭策。我比許多人的環境都好，所以我不應當隨波逐流。我決心振作起來，先找一份工作，哪怕職位不高，但我不會再虛度光陰了。”
    戲劇並不隻是單純地呈現人生，每一位創作戲劇的人，都希望自己的作品有撫慰人心、振奮精神的作用。
    因此，當蘇傲雪聽見這番話時，簡直覺得是複活重生了。但她空有一肚子大起大落的感受，卻沒有表達感激的勇氣“杜……”
    她扁了扁嘴，完全說不出話來，但杜景堂卻徹底打開了話匣子。
    “蘇傲雪，我喜歡你！喜歡你的話劇，喜歡你的才情，更喜歡你這個人！你能接受我的心意，和我成為靈魂上的伴侶嗎？”
    “我，我是有夫之婦呀……”蘇傲雪被他毫無征兆的表白，嚇得手足無措。她這時連跑都忘了，雙眼圓睜地隻管盯著杜景堂，連自己臉上不斷有淚珠滑落也察覺不到了。
    杜景堂說這些話是痛下了一番決心的，他早把一切問題都想到了。所以，他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莽撞。甚至，他眼裏有藏不住的興奮，等不急要把自己想好的計劃，統統告訴給蘇傲雪聽“你可以離婚的不是嘛！那種老公，你還要他幹什麽？他都不敢留下來，和你承擔……”
    “離婚哪有那麽容易！”
    “我幫你，不管姓李的要求什麽，我都幫你！”
    問題還是繞回來了，蘇傲雪搖頭道“那樣，我不就成了你買的人？”
    杜景堂是懂她劇本的人，卻不是完全懂她的人。
    “我不那樣想，我絕對不那樣想你！”
    “最初在一起時，當然不那樣，時間久了，也許你會改主意的，因為我會老……”
    蘇傲雪剛學戲劇的時候，曾安慰過自己，雖然前半輩子是苦一點，但苦難也豐富了她的內心，讓她一下筆就有寫不盡的故事。那時的她，雖然連字還寫不端正，卻覺得自己遇上戲劇是很幸運的事。如果能夠以戲劇為生、與戲劇為伴，那麽她對前半生的遭遇，可以持著甘之如飴的態度。
    而現在，她想的又在反麵了。
    如果她的過去平凡一些，是不是就不會在這種時刻掃興了？如果她天真單純，這時一定會歡天喜地，會相信杜景堂的每一句話。
    也許蘇勝雪能放心地把自己的後半生托付給男人，但蘇傲雪不會。
    誰是蘇勝雪？
    是李海存企圖豢養的玩偶！
    那麽，誰又是蘇傲雪？
    是雖然身份低微，卻不甘心淪為玩偶的一名普通婦女！
    是立誌要獲得人的尊嚴的一名自愛的婦女！
    蘇傲雪的雙臂依然垂在身側，但兩手已經牢牢握拳，是堅定內心誌向的一種表現。
    當杜景堂見她搖了搖頭，然後鐵石心腸地繼續向前走，心裏一下就暗了。
    有句話叫事不過三，好在今天隻被拒絕了一次，應當還有一次機會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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