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神秘的女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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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設伏的地點很重要,倘若你真能引出晉王,那你選擇在哪裏與他碰麵?”衛蒼灝問她。
    絹紗鳳祥燈被撥亮,暗淡昏暗的燈光再次明亮了起來,臥室內徐山山拿出毛毛從晉王府內偷出的隆邱輿圖,她已經在上麵用紅色朱砂圈出了幾個顯眼的位置。
    “這幾個地方我都算過,在三日後逢天德,於命理格局是最利我們一方的位置,你挑一個來設伏吧。”
    她說得一副稀疏尋常,應該就是個“慣犯”了,但衛蒼灝卻聽得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還能以這種迷惑的方式來挑選地點?
    隻能說真不愧是神算子的徒弟,能靠天機算出來的事便絕不費神費時。
    衛蒼灝將信將疑將輿圖展放在鋪了團錦簇花布的桌麵上,俯身分析一下她圈出的地點。
    首先是陀壁嶼,是個離隆邱距離較近的無人島嶼,上島後隻要毀棄船隻,茫茫海洋,無處可逃,是個拋屍掩埋一切痕跡的最佳地點。
    然後就是龍慶寺,高山之上,求神拜佛的人每逢特定日子會前往燒香許願,但平日裏倒是鮮少有人上山,此山廣闊,樹林茂密,剿殺隱秘性極佳。
    最後就是崖海關,迂回曲折的地形,居高臨下,海關古道入雲霄,北倚崇山,南臨大海,非常險要,也是個極佳設伏弄陷阱的好地點。
    “如何?”
    見他遲遲沒有開腔,徐山山便詢問道。
    他深吸一口氣,意外地看向她:“……都挺好的。”
    好到他都有點難以抉擇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覺得算卦與策謀相結合,不僅能夠如虎添翼,還能夠事半功倍。
    徐山山看懂了他的遲疑,她了解一笑,然後給出了一個建議:“不如就崖海關吧。”
    “為何?”
    衛蒼灝此時心底其實也有了選擇,也是崖海關,但他卻又想聽一聽她的原因。
    “你是海上霸主,海於你而言有增強你氣運之作用。”
    她的理由果然很“徐山山”。
    衛蒼灝靜靜地凝視著她,火苗跳動間,紅橙色的光線散發著柔和光線,他們的身影在光影中交織。
    他湊近了她,高大的身軀厚實而有力量,微微弓著身子,他想看清楚她那一雙清幽無畏的眸中究竟藏著些什麽奇妙玄秘。
    “那為何不選陀壁嶼,它四麵環海,不是更好?”
    他高挺的鼻梁宛如山巒聳立,濃密的劍眉微微上揚,為他冷肅孤傲的麵容增添了幾分致命的魅力。
    徐山山沒有避開他,她迎上他的眼睛,唇畔依舊噙著笑,但一種危險而詭譎的“氣”卻悄然纏繞上衛蒼灝,一種對於危險的本能從脊梁骨躥上天靈蓋,叫他瞳孔一窒。
    “亦可以。”她道。
    衛蒼灝一下挺直了身軀,不再以強勢而侵略的姿態麵對徐山山了,方才他渾身一寒,像是被千萬隻毒蜘蛛爬上身,好似一旦他意圖惹惱眼前這個女人,他就會被“它們”啃咬得千瘡百孔,死得很難看。
    “其實我亦認為海崖關更合適。”他重入主題。
    徐山山朝他走前一步,他下意識退後一步。
    “如何說?”
    現在情勢一下轉變了,她成了那個需要他給出合理且令她滿意答案的人,兩人無聲的博弈中,衛蒼灝顯然選擇了“退後”一步。
    他隻有一步,他便站定不動,穩沉的身形因為簡約而收身的服飾,完美地勾勒出他修長筆直的雙腿與緊致有力的腰身。
    而徐山山也沒有持續緊逼,仿佛她要的就是他這一步。
    “海崖關從地形上來看,比之其它兩個地方更方便埋伏人員,我訓練的士兵皆是海員,更擅長海域……”他指著輿圖上海崖邊的南麵:“若將人引至這裏,他們便可以從後方攀崖上岸,以悄然無息的方式阻截、伏擊晉王的兵力。”
    “那為何不選陀壁嶼,它四麵環海,不是更好?”
    同樣一句問話,她原模原樣地重複了一遍。
    衛蒼灝知她是故意的,但他還是將原因道了出來:“正因為它四麵環海,才不好隱藏,晉王上島前必會衡量情勢,若不能將他引至島上,這個計劃便功虧一簣。”
    顯然合作一個頭腦清晰,且不畏艱巨前景的夥伴,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
    徐山山倚著桌麵坐下,先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亦為他斟了一杯:“說得很有道理,那接下來的事便麻煩衛大當家的去安排了,三日時間可夠?”
    他亦坐下,盯著她親自倒的那一杯茶,心底油然而生一種隱秘的歡喜,但一瞬間,他又將那股歡喜壓了下去。
    “時間上沒問題,但你想過……無論成功與否,接下來又該如何辦?”
    他在外忙碌了一日,一口溫茶入喉,他才感受到自己喉間有多幹涸。
    他們做的事終會有被揭露的一日,殺了晉王,他的親屬、他的軍隊、他的幕僚豈會善罷甘休?屆時麵對他們瘋狂的複仇,又該如何應對?
    畢竟衛家可沒有晉王手上幾萬兵馬的戰力,亦沒有調動整個隴東地方軍隊、府兵覆剿的權力。
    徐山山見他神色凝重,但卻沒有任何退縮的跡象,這表示他已分析過這其中的利害,也了析將要麵對的風險。
    他倒也是一個果敢之人,哪怕是迎難而上,也不會選擇一條恥辱、違背內心之路。
    “你擔心的事情,永遠都不會發生。”
    徐山山側坐在凳子上,沒再與衛蒼灝視線交流了,她的視線與思維仿佛已經延伸到了更為遙遠的未來:“你追隨的,期望的,它終將到來……”
    她稍頓了一下,似在總結語言,而下一句,卻瞬間將衛蒼灝原本平靜的心湖被攪得波濤洶湧。
    “我不會令你選錯的,你信嗎?”
    ——
    夜已深沉,然躺在床上的衛蒼灝卻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睡。
    他枕著一條手臂,在想徐山山,想著眼前這個人,也在想曾經的那個人。
    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
    曾經衛蒼灝在得知自己有一個未婚妻時,也曾憧憬過對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自小被家族培養成衛家的當家,腦中被灌輸的全都是為家族振興與犧牲的思想。
    所以他對未來的妻子要求很簡單,她可以不漂亮、不賢惠,甚至對他沒有感情,但她必須是可以與他並肩齊驅的女子。
    他有他的野心與抱負,定然不會是一個噓寒問暖的合格夫君,所以他的妻子也不能是一個尋常女子。
    她最好可以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擁有一顆能夠適應一切變故的強大心理。
    然而當他見到“徐山山”時,他大失所望。
    她就像一個怨恨體附身一樣,無論前期她裝得再單純天真,可他一眼都能看得出來,她本性卻是一個心胸狹隘、什麽都想要的貪婪之人。
    這樣的人就如同悵鬼一般,誰被她纏上不僅倒黴,還會有還不清的孽債。
    是以,這是他第一次忤逆違背家族意願,執意上卻邪山跟她退婚的緣故。
    但退婚後的徐山山,卻全然不一樣了,不是以往那種假裝的虛假,而是從芯子裏變得不一樣。
    他說不出來,也形容不出來這種感受,他好像在那一具不屑一顧的軀殼內,看到了一個他曾經夢寐以求的強大靈魂。
    無論世態變化,天地改色,她都能以不被世間的喧囂擾亂她內心的平靜,過好她的日子,以穩重而堅固的心性掌控全局,走好她要走的路。
    可一個人真的能夠變得這麽徹底嗎?
    還是說……她根本就不是徐山山了?
    可徐山山那樣一個女人,在失去了神算子的庇護後,誰又會對沒有價值的她取而代之?
    對方圖什麽?
    衛蒼灝想到這猛地坐了起來,猶如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她總不能是圖……他吧?
    他以極嚴肅的神情來壓抑住撩動的嘴角,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又緩緩地仰躺了回去。
    “何必急著去探尋結果呢,隻要她有所圖,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時候。”
    ——
    池江東到了隆邱,便已監視了衛家別院好幾天了。
    他耐心十足,韌性十足,餓了就啃幹饃饃,渴了就去提井水喝,不肯撤離一步,總之他非要搞清楚徐山山跟衛蒼灝在搞什麽明堂。
    這天,他看到一個黑衣人從院牆內疾點簷片飛了出去,觀其身影有些像衛蒼灝,思忖幾息,他也拔地而起,這一路跟隨對方到了晉王府的附近,黑衣人卻消失了。
    沒過多久,他便聽到晉王府內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說是要捉拿什麽潛入晉王府行不軌之事的可疑之人。
    他一驚,正打算撤身離開,卻不料晉王府的人拉來了幾頭黑皮尖耳獵犬。
    這種獵犬最擅長追捕,它們到處嗅聞,最終捕捉到了他隱藏的氣息,朝著他的位置大聲狂吠。
    由於第一次來晉王府,池江東失了追蹤的身影,隻能憑本能一路躥逃,可顯然對方有獵犬在手,他無論逃到哪裏都能被跟蹤上。
    內城全是追兵,外城各大主要通道都被封鎖關閉,而池江東又如那盲頭蒼蠅,就在他都認為自己要被追到時,卻點亮了他從小隨身的幸運星。
    他一個奔躍翻出了外牆,來到了正大街之上,前不久還熙熙攘攘的街市,此時卻像是被清空了似的,寂靜無聲,唯車轍碾壓青石板灑落的串串清脆聲響。
    但池江東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這份異樣,他但見街道上緩緩駛來一輛豪華而特別的馬車,便一頭鑽入了進去。
    一撩開薄如蟬翼的紗簾子,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餘音嫋嫋,裏麵坐著一位白衣女子,她以一種奇怪的打座方式坐著,閉著一雙眼睛。
    “抱歉,可否借我躲一躲?”
    池江東已經聽到了犬吠聲,與大批軍隊追擊過來的動靜。
    這時對方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她有一雙很是奇異又美麗的眼眸,瞳孔黑得驚人,甚至注視到這一雙眼睛都能叫人忽略掉她那一張美得叫人失神的麵容。
    “聆。”
    外麵一道清潤的聲音傳來:“尊上。”
    “怎麽回事?”女子問道。
    “是晉王府的人,他們在追這位……”
    池江東趕緊解釋道:“我不是壞人,真的,就是……你若覺得麻煩,我馬上就離開。”
    上了馬車見一獨身女子待在車內,池江東也深感不妥,轉身之際,那女子開口道:“你留下吧。”
    然後她一揮手,整個馬車所覆罩的華美綢緞被一股氣流揚了起來,上麵繡著斑斕的花紋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迷人光澤。
    不知道她做了什麽,池江東分明看到晉王府的追兵明明近在眼前,但他們卻完全看不見他們的馬車,就這樣越過離開了。
    “池公子,你是怎麽惹到晉王府的人?”
    女子刻意低壓聲線,以平靜的聲音在詢問他。
    池江東聽她喊出自己的姓,當即警覺起來:“你怎麽知道我姓池?”
    “我當然知道啊。”
    她此時臉上的笑容十分古怪,古怪得就好像不該出現在這樣端莊神聖的麵容之上,整個人有一種被割分裂的錯覺。
    “聆,繼續啟程。”
    “是。”
    馬車一啟動,似乎是騰空而起了,風吹起車簾飄拂,如雪般顏色的花瓣在車外飄了起來,異香襲入人的鼻腔。
    池江東透過車簾看向外麵,詫異發現拉車的竟不是馬匹,而是十幾位身穿無一絲質色的白衣男女發,他們抬起了馬車淩空飛起,然後飛簷走壁,離開了原處。
    此時的他們仿佛淩駕於凡塵的仙人,於雲端處逍遙。
    他喉結一緊:“你要帶我去哪裏?”
    “我救了你,你卻如此防備於我,莫非你覺得我是壞人?”女子漫不經心地問他。
    被人拆穿了心思,池江東一下有些尷尬愧疚,他立刻正色道:“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池江東在此,謝謝姑娘方才幫了我。”
    眼前這個俊美少年,身姿修長,如修竹般挺拔,棱角分明卻不失柔和,車內異香與柔美的花瓣營造一番,如同打了暖光一樣,令他的肌膚散發著一層淡淡的光暈,細膩得連女子都心生嫉妒。
    女子看著他,眼神深處某種占有的暗光一閃而過,她緋唇輕抿,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
    “池公子,我觀你烏雲罩頂,恐有劫難在身,便想著好人做到底,為你逃脫此難。”
    池江東聞言瞪大眼睛,脫口而出道:“你也會算命?”
    “也?”她拖長尾音。
    池江東提及那人,眼中不自覺透出溫暖而柔和的光芒:“我認識一個人,方才就是覺得你們說話的方式還挺像。”
    女子聞言,臉上極快掠過一絲不滿,她隻喜歡獨一無二,並不喜歡被拿來跟別人作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