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除惡務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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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護陛下!”
    武士們拔出配刀,形成包圍圈將女子堵截,不允許她再朝前一步。
    晉帝呆愣片刻,突地笑了起來:“你裝什麽不好,裝她來蒙騙本帝?”說完,他驀地沉下臉,荒謬問道:“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
    女子見晉帝那一副色厲內荏的模樣,一句廢話都沒有,緋紅的氣從指尖流出纏繞在武士們的頸間,一種強勁的力道將他們拽上半空,“哢嚓”頸骨斷裂的清脆聲響後,一個個便氣絕摔地。
    當他們之間再無旁人阻攔之後,她攏著寬袖,繼續邁步朝前。
    沙沙的腳步聲,“迷幻陣”內本是無風,一切都是靜滯的,但它被外界強行撕裂出一道口子時,海風從遠處悄然吹來,當濃稠的霧瘴逐漸消散開了,晉帝也終於看清楚了她的臉。
    果然不是……
    他此時的臉白如紙,手心已被汗水打濕。
    梅花先生如今不知生死,按照現下的情況隻怕也是凶多吉少,他身邊那些精挑細選的武士都被其一招斃命,連他自己也被困於“迷幻陣”當中無法逃脫。
    晉帝的頭腦從未有此時那般清晰明白,今日,隻怕是難逃此劫了。
    “是衛家派你來的吧,是本帝小瞧了衛蒼灝了,想不到他身邊還有你這等隱世能人。你不再說些什麽嗎?你方才那一句話的確險些叫本帝迷惑了,而你裝扮成她,不就是想取信於本帝嗎?”
    她依舊不語。
    然而晉帝卻越說越激動,嘴上停不下來了,他揮動著手道:“你說話啊,你即將要殺死一個帝王,你難道就沒有什麽話要說的嗎?”
    他的周圍寂靜得可怕,明明他眼前就有一個人,可在她的眼中,他就像是不存在的東西一樣,而晉帝最害怕的就是沒有存在感。
    “哪怕是嘲諷、奚落,或者辱罵也行啊……”
    “就是別像現在這樣……無視於我的存在,好像我就是一隻不足輕重、可以隨意被碾壓死掉的螞蟻啊。”
    晉帝的一雙眼睛通紅,朝她露出一副憤恨又似要哭了的表情,他雖然是在看她,但卻好似在看著好多年前的另一個人。
    當時他不敢這樣對她吼叫,不敢表達自己的內心不甘憤忿委屈,可現在他要死了,他就想要發泄。
    終於,徐山山出聲了:“嘉禹琨,你知道你的名字從何而來?是我給你取的,意為鯤鵬,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你本可以變成一種巨大的海鳥,擁有自然翱翔的能力與雄偉的身姿,但你卻舍棄了它,成為了別人。”
    她一開口,便能叫晉帝心神俱裂。
    晉帝雙腿一下軟坐在地上,身體一半像是被熊熊烈焰燒著,一半則像是掉入冰窟之中,尖銳的刺痛讓他眼前發黑,頭腦一陣眩暈。
    “……我的名字,是你的取的?那他的呢?”
    “當年你父王抱來一對雙生子,眉中有痣的由他取名,另一位想讓我為他取一個好寓意的名字,隻盼他將來能走得順暢一些。”
    晉帝怔然。
    他眉中無痣。
    原來當年父王也對他有過溫情、有過憐憫的。
    “還有什麽想問的?在你死前,我可以再回答你一個問題。”
    徐山山已經來到了他的麵前,伴隨而來的死亡氣息如陰影籠罩在他的頭頂,悄然蔓延,帶著對這一片死寂之地的絕對主宰。
    晉帝渾身顫栗,無處可逃。
    “當年,你為什麽要讓他殺了我?既然你為我取了名字,難道我在你心目中一點意義都沒有,是可以隨便抹殺掉的嗎?”
    這是他一直以來無法揮去的“噩夢”,他時常會陷入恐懼的焦躁當中,像一頭暴躁的獸,在夢中不斷咆哮質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嘉禹琨,你的野心不在眼裏、心裏,而是在骨子裏,你當年委曲求全、隱忍退縮,不是不爭,而是在等待最佳時機。”
    晉帝靜默不語。
    “你瞞得過晉王,卻無法欺瞞天機,那時來朝拜的你已身染至親血氣,隻怕老晉王之死與你脫不了幹係,是以你命脈中的一線轉機已斷,你回不了頭了,可晉王卻還有轉機……隻是他心終不如你狠。”
    晉帝猛地一震。
    他終於弄清楚明白了,當年為何她會那樣說,她是已經算準了他未來弑父殺兄、狠滅一族子嗣的命運,因此才對晉王說那樣的話,在她眼裏,他是禍端、是災難、是要被抹除掉的變故。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他的確幹盡了壞事。
    雖然偏心但對他仍有照拂的父王被他害死了,待他親厚的兄長被他殺害了,府上那些所謂的親人、舊人、故人,殺了殺、逃的逃,也所剩無幾了。
    晉帝嘴角上揚,憶及過往的種種,他在想倘若當時無一念之差,是否如今的境況會不一樣呢?
    不。
    他還是會走上現在一樣的道路,他太了解自己了,正如她所言,他的野心是在骨子裏,他心胸狹窄而高傲,行事陰邪狠辣,不屈於人下之心,總會將他一步一步推向深淵之地。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啊,不愧是景國的大國師……”
    他終於承認眼前的人,就是景國的大國師了。
    若她是假的,那便沒有人能是真的了,他的秘密,他們所有人的秘密,她都能一清二楚,如此神通廣大、無所不知的人,除了她,還能有誰呢?
    “你說我的野心,是刻在骨子裏的,那大國師你呢?”晉帝“嘶嘶”一笑,就像臨死之前被拔掉牙的毒蛇,即便是殺不死人,也要痛咬對方一口來泄憤。
    “你就是徐山山吧,那個殺了陳王的女子,如今你也要來殺我,這一切都是為了鞏固嶽帝的帝王君權吧,可那個永遠睡不醒,久病纏身的帝王,也值得你如此盡心盡力去輔佐?”
    “不僅是他,你所輔助過的那些君王,哪一個是明君賢君?他們全都是依靠著你來治理這個國家。”
    “因為有你在,他們無論有多無能無知,哪怕隻會奢靡享樂,這個景國也不會垮,君王昏暴,奸黨橫行,隻要有你在,景國便能安然無恙,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了起來,那笑聲多是嘲諷。
    “大國師,正因為他們需要你、景國需要你,因此你被所有人的需求生生囚禁在神廟當中年複一年,永世不得自由,你為曆代的帝王付出了這麽多,可他們又回報了你些什麽?”
    他竟憐憫地看著她:“我不信你從來就沒有想過擺脫掉景國皇室的束縛,你為我取名為鯤,可你自己都被永生永世困於一方天地,我又如何能擺脫那既定的命運呢?”
    “不如你我合作,我與那些貪婪的帝王不同,我隻要你這一世的效忠……”
    他話語未完,便被徐山山打斷了,她麵帶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淺笑,深幽的眸底是什麽可怕的蟄伏翻動了一下,又被她壓製了下去:“說完了?那便結束此生的旅程上路吧。”
    血花飛濺而起,晉帝死前那一副迫切、期待對方被說動的表情就這樣永久定格在臉上了。
    徐山山手上拎著一物,破除了梅花先生布下的“迷幻陣”走出,她抬頭看向西方天邊,隻見紅雲詭滾,鬱景成瘴,此乃大凶之意。
    “是衛蒼灝那邊出事了嗎?”毛毛問。
    徐山山收回視線:“嗯。”
    毛毛無語:“山,你對未婚夫是真賣啊,你肯定沒告訴他你真正的計劃吧。”
    隻讓他自己安排伏擊的行動,吸引一切明裏暗裏的視線,而她則出奇不意,摸到晉帝真正躲藏的“老巢”,直搗黃龍,順利收割。
    她道:“作為補償,他與他的衛家軍,都將是隴東這一場平定叛亂的最終獲勝者、得利者。”
    ——
    公孫及看著徐山山手中拎著的人頭,目眥欲裂:“你、你殺了晉帝?!”
    他瘋狂搖頭,努力說服自己:“不可能,這一定是假的,你們也想玩這一招魚目混珠是吧。”
    “亂臣賊子,他自封為帝時,誰認可了?”徐山山反問道。
    她將人頭順手扔給了衛蒼灝,衛蒼灝下意識伸手一接,他也是見過血、殺過人的,自然不懼屍體,但單獨拎出來一顆頭顱捧著,還是令他心頭一緊。
    這真是晉帝嗎?
    還是說,是假的?
    他忍著不適,將淩亂的頭發撥頭,仔細一辨別其麵容,最終確定了。
    “你真取了晉帝的頭顱?它是真的?”衛蒼灝震驚地看向徐山山。
    他拚死拚活殺了一個假的晉帝,還被假晉帝的屍體化成了毒蜂追得跟個喪家犬似的走逃西竄,後方還有絞刀匪即將殺來,他被逼得窮途末路的時候……她一身風清雲淡地拎來了一個真晉帝的頭顱?
    這讓他怎麽來理解這一件事情呢?
    “你希望他是假的?”她瞥了他一眼。
    衛蒼灝此時心情十分複雜,他咬著牙道:“我當然希望它是真的,可是……那我這邊又算什麽?!”
    既然她這麽輕易就能辦要的事,那他這麽拚命又算什麽?
    他也不蠢,她姍姍來遲,就是去獵殺真正的晉帝,而他這邊的情況她也可能早就預料到了,但她卻並未對他透露出分毫,她把他衛蒼灝當什麽了?!
    仿佛知道衛蒼灝此時的想法,徐山山道:“你若是主將,你會對下屬將你的計劃托盤而出嗎?尤其是你需要單刀赴會的時候?”
    衛蒼灝一滯,他臉色難看道:“所以,在你心目中,我衛蒼灝不是你的未婚夫,亦不是合作夥伴,隻是一個……下屬?”
    徐山山這下有些被問住了。
    毛毛:山,他怒了,他怒了,他對自己在你心中的定位太低怒了。
    徐山山:……閉嘴。
    公孫及怒聲喝道:“夠了!晉帝若真死了,那你們也將一個都跑不掉,衛家以及所有涉事者,都得為晉帝陪葬!”
    公孫及此時心亂如麻,他不願意相信他安排的萬無一失的計劃會有此重大變故,倘若晉帝真死了,那他還有什麽未來……
    不,不止沒有未來,倘若不將這些罪魁禍首伏誅,他與他的家人隻怕也難逃一死。
    上空重新匯聚的“煙毒蜂”開始嗡嗡蓄勢待發,那一大片的黑灰色的“烏雲”,令衛家軍禁不住渾身發寒,先前被它們“蟄”過的人都有了心理陰影,著實不想再遭遇一次。
    “我們暫不提那些了,這東西你有辦法解決嗎?”衛蒼灝掃了一眼手背上的烏紫問道。
    “不難。”
    徐山山一抖肩,懶洋洋的毛毛便得了令,拍翅優雅地飛了起來,所有人都被它此時弄出來的動靜所吸引,不明所以。
    它平日裏看起來嬌嬌小小一隻,倒沒什麽奇異之處,但此時它身上的懶散與無害一掃而空,一雙紅瞳閃爍著一種淩厲而妖異的光芒,它張開嘴,便凶殘地追捕著“煙毒蜂”,將它們通通吸入了腹中。
    衛家軍這邊看呆住了。
    公孫及那邊看傻眼了。
    衛蒼灝不可思議道:“它這麽小一隻……能吞得下這麽多?不會脹爆了吧?”
    徐山山則道:“在你們眼中它是毒蜂,實則它隻是一團晦氣之物的匯集,你吞空氣會覺得飽腹嗎?”
    毛毛一頓狂吞之後,又朝衛家軍這邊吐出一口淺藍色的霧體,當它們包裹住疼痛難忍的衛家軍時,之前被“煙毒蜂”蟄後留下的症狀全都消失了。
    公孫及見對方竟有如此一隻奇異的鳥在幫他們,破了“煙毒蜂”的殺機,然而還是太遲了,因為絞刀匪已經到達了城樓之下。
    他雙唇抿成一條直線,眼底全是冷酷無情的殺意:“我說過的,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衛蒼灝低頭一看,神情凝重,下意識將徐山山護在身後:“是絞刀匪到了!”
    絞刀匪因為種族的緣故,天生長得高大,再加上吃的肉類較多,便練就了一身紮實健壯的肌肉,乍一看,一個絞刀匪的體型都快趕一個半的衛家軍了。
    他們一到達,便將腰間的套繩解下,裝上爪爬後,朝著城牆一擲,待掛穩當之後,一個個跟類猿人似的,手腳並用,快速攀登了上去。
    當絞刀匪跟下餃子似的跳落至城樓上,他們這百來人的規模加上公孫及、衛蒼灝雙方幾十人,地勢便略顯狹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