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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極海戰線

    零章

    眾所周知,西曆二零八八年在月麵都市成立的“泛人類世界政府”,在其樸素理想主義名字的背後,是一群在“大轉倒”時,從月麵安全地帶幸運地躲過一劫的少數旁觀者們所成立的政府。

    “大轉倒”讓北極點移動到了地球最大海洋太平洋的東北部。其坐標用以前的數值來說,就是北緯二十二度零四分,西經一百四十六度二十六分。當然,南極點也相應地移動了。其位置是處於分開非洲大陸與馬達加斯加島的莫桑比克海峽之中。

    整個地球隨著“大轉倒”,將近五億平方公裏的表麵,遭受了所有史料中所曾記載的災難。洪水、地震、暴風、火山噴發、山崩、地裂、所有神話中的狂暴神明極盡所能地責難著大地女神。身為被害者的同時也是加害者的正是她那不肖之子:人類。從原子能電站和生化武器倉庫的破損處,不斷吐出充滿惡意與臭味的毒素,使得大地女神苦悶不已。

    在月麵都市中居住的二百萬男女,從間隔著三十八萬公裏的虛空彼岸,參觀著長達三年的災難以及一百億人的死亡。雖然沒有什麽證據可以證明他們未曾對此感到悲傷。

    時間到了西曆二零九一年,月麵都市的生存者們,在地球上踏上了有如眾神降臨的第一步。

    雖然對於慘禍應當感到悲傷,但比起悲歎過去;為了改善現狀而努力卻更加重要。總之,人口過剩,尤其是貧困階層數增大等社會問題也被這場災難一掃而空。這才是真理,應該期待有秩序的人類社會的重建,他們便是如此認為的。

    在進行了完備的資源開發評估與都市建設考查後,在完全改變的自然環境和被無數白骨覆蓋的地球上,出現了七個都市的身影。這也意味著地球表麵被分成了七塊,各自負責自己地域的統治、支配、開發。並且這些建設將由月麵都市的移民者與在“大轉倒”的災難中幸存下來的人們共同進行。

    七個都市擁有各自的名稱與特征。

    第一個是愛克爾羅尼亞。它建設於西伯利亞大陸勒拿河中遊平原上。現在的西伯利亞已經從冰雪與凍土之中解放,地上安於沉睡的膨大資源,被貪欲的開發者們掀開了蓋在身上的毛毯。愛克爾羅尼亞不僅支配了西伯利亞的地上與地下資源。還支配著隔開寬度為三公裏的勒拿河,通向北冰洋(這名字現在已經不再適合形容這塊區域了)的所有航道,不斷地擴展著發展之路。

    第二個是普林斯?哈拉魯特。她位於南極大陸中已經消融的冰河之上,現在的南極大陸與“北冰洋”一樣,她們的名字都已經不再適合形容其地域。其所擁有的潛在資源甚至要淩駕於愛克爾羅尼亞之上,今後的發展為人們所深深期待。

    第三個是泰多梅卡。其位於過去曾經是不毛之地而在“大轉倒”之後由於氣象變遷而形成亞熱帶平原氣候的非洲大陸中的尼羅河畔。泰多梅卡是古代曾經在此地繁榮一時的卡拉曼提絲一族的王都。其繁榮與昌盛曾經被希羅多德所記敘。

    第四個是昆侖。它建設於因“大轉倒”所造成的塌陷而下沉到海拔兩千米的青藏高原的一角。邊臨近三萬平方公裏的塌陷湖,並且還處於新赤道的正下方。其氣候是熱帶高原的常春氣候。

    第五個是布伊諾斯?鬆迪。這個名字的意思是美麗的地平線。當初原名預定的是有些女性化的名字:愛露?朵拉朵。在大西洋反灌入亞馬遜流域造成安第斯山脈的陷落讓舊赤道南大西洋與太平洋板塊激情碰撞後產生了新的陸地。這個都市便是在這塊陸地上建成的。它位於亞馬遜海的最裏端,扼守著貝魯海峽。因為北極吹來寒風被安第斯山肪的殘骸所阻,氣候比較溫和。

    第六個是新·卡米洛特。就好像這個有些時代錯誤的名稱所要表現的一樣。(C注:卡米洛特為傳說中亞瑟王的都城)在大不列顛的中央地區建立的這個都市,與愛克爾羅尼亞平分著北極海的支配權。大概是這個城市的名字給予人心的影響吧。這裏的市民們強烈地感到自己的城市一方麵壓製著阿克爾羅尼亞支配著北極海周邊全域,另一方麵與泰多梅卡圍繞著大西洋與地中海的所屬問題而對立。

    第七個是聖德位。其位於歐亞大陸與澳洲大陸間的多島海域間,它是隔開大海通往新兩極之間的重要海陸交通樞紐。其名字起源於中世紀支配這個多島海域的王侯之名。其氣候原為熱帶性氣候,在“大轉倒”後成為亞熱帶氣候。是火山活動劇烈的區域。

    就這樣,這七個都市在地球表麵努力進行種種建設性的和非建設的競爭。

    但也隻是僅限於地球的表麵,因為在七都市居住的人們,並不擁有飛向天空的手段。

    就好像奧林帕斯的眾神不給予人類火種一樣,月麵都市的居民們從地球上的人們手中奪走了航空航天技術。月麵都市為了維持對於地麵七都市的絕對支配權獨占前往天空之路的技術與人力資源,在移居地麵之後,便強硬推行這種製度。對此,七都市的居民們雖有怨言,但卻沒有任何可以反抗的手段。

    月麵都市的居民們為了監視並壓製地表人類,構建了被稱為“奧林帕斯係統”的東西。對於這種帶著幽默感的名字到底有多少水準,大概有著各種意見吧。

    在月球表麵設置的功率高達二十萬兆瓦特的雷射炮和連接著衛星軌道的二十四座無人軍事衛星;控製著一萬兩千個經過最新鏡麵加工的浮遊傳感器。

    這套係統對一定質量與速度的物體在達到海拔五千米高度時,會立即予以擊毀。隻有以月麵都市為母港登錄的穿梭機和航空飛機可以幸免於難。七都市間曾嚐試了多達六十次的航空飛行,但無一例外地都以失敗告終。終於,地上的人們放棄了對月球的抵抗。就這樣月球支配地球的體製被完成了。

    西曆二一三六年,月麵都市的繁榮終於迎來了最終樂章。從月球出發的穿梭機突然停航,通信斷絕。地上的人們在混雜著不安與解放感之中木然地渡過了三個月。不久一艘小型無人穿梭機在北極海迫降,一卷錄像帶從中被發現。其顯示的畫麵雖然模糊不清,但卻可判斷出大致是說從月球背麵掉落的某個隕石中檢測出未知的病毒,病毒的封印被解開後,月麵都市的居民們相繼全部傳染上了致死性發熱病。

    雖然地上的人們沒有能夠否定月麵都市的居民全部滅亡的證據,但基於偏執與謹慎而誕生的那套係統,卻仍然在為著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的主人們而運行著。根據地上世界的人們計算的結果,供應奧林帕斯係統的能源,最少也能讓奧林帕斯係統再持續工作二百年。也就是說,雖然地球上的人們逃脫了月麵都市的支配。但卻仍然沒有解開頭頂這片天空的封印。共同製作發射的穿梭機在遠遠低於同溫層之下的空域便被雷射加農炮給擊毀。

    就這樣,七都市的居民們失去了——除了作為仰望對象以外的所有天空。還有二百年、七萬三千天的時間才能讓奧林帕斯係統停止運作。如果沒有第二位普羅米修斯向眾神射出反叛之箭,情況就不會有任何改變。雖然也考慮到存在著從月麵都市向太陽係內其他行星移民的人們。但地上的人們卻缺少確認和探查的手段。

    對於七都市的市民來說,七都市便是他們的全部世界。隨著日曆上的日期被不斷撕去,人口的增長,使得原本同為滯留同誌的連帶感在競爭意識與相互盤算中被改變。各個都市對外宣稱為了自衛而建立軍隊,時而流血相向,時而和睦相處,就好像是為了打發直到奧林帕斯係統毀滅之日的無聊時間般。發動戰爭者總能不時地找出相應的理由來。並且,在各個都市中,大轉倒中幸存下來的人們與之後從月球上移民過來的人們之間反感與敵意不斷滋生著。

    隨後到了現在,西曆二一九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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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元首之子”

    在新·卡米洛特,人們就是這麽稱呼名為查爾茲?柯林?莫布裏奇?玖尼亞的青年。因為他的父親直到四年前還是愛克爾羅尼亞政府的元首。

    “元首之子”這個稱呼,對被稱呼者或是稱呼者來說這都是一種尊敬的稱謂。事實上,也很少有如此來羞辱他人的稱呼。這位青年之所以受到形式上的充分敬意與待遇並不是因為他本身的存在,而是因為他的父親。

    查爾茲?柯林?莫布裏奇在長達五期二十五年的元首生涯中,巧妙地處理了數次軍事與外交上的危機。改革了肥大的官僚機構,更正了諸多舊弊。無論外表還是言行都是堂堂正正,他以言之有信而受到廣大民眾的支持與讚賞。雖然也有評論說其善於宣傳自己。但總之,在長達四分之一世紀的時間裏他始終維持著自己的權力。

    但如此的偉人卻也終逃不過晚節不保。在其長久的執政期間,放倒過以打為單位的政敵,並且他還讓數倍的繼承者候補們成為永遠的候補。在他的第四任期中,他讓自己的兒子成為了首席秘書。並在第五任期中,破格升其為新設立的副元首一職。他這種露骨的公私混同做法,即使是他長久以來的支持者們也感到了失望。在第五任期的最後一年,還差九十天便任期滿之時。莫布裏奇打算在市政廳招開記者招待會,宣布自己的引退,並讓其子參加下界元首選舉。在他走入會場剛剛走完第三步準備跨出第四步的時候倒下了,是急性腦出血。在這個瞬間,莫布裏奇王朝的夢想被扼殺在搖籃之中。

    新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被選了出來。雖然不能否認其之所以當選,是順應了“隻要不帶著莫布裏奇臭味的人,誰都可以”這一風潮,但其本身清明與理性的人格魅力的確要遠遠勝過用父親的威望來裝飾自己的莫布裏奇?玖尼亞。

    嚐到慘敗滋味的莫布裏奇?玖尼亞失去了在愛克爾羅尼亞的立足之地。他的自尊心不但受到了致使傷,同時也感到了檢察官不斷地在自己身邊蠢蠢欲動。直到他父親突然猝死為止,從未懷疑過“莫布裏奇王朝”長久延續的他從國庫中‘借出’為數不少的公款用來消費。雖然他的父親隻是鑽法律的空子獨占權力便感到滿足。但他卻超越了法律界線。就這樣,他為了逃脫被追究責任,不得已來到了新·卡米洛特。

    管家現身通知了訪客,在暫住地的會客廳中出現了一位軍官的身影。

    那是一位身材高大,能夠讓人誤以為他是貴族的美貌青年。稍微有些蒼白的臉上斜臥著一道傷疤,無論感覺好與壞,這都會給人留下不同尋常的印象。有如鋼玉一般的瞳孔,如果是膽小的人恐怕連正視都難以做到吧。他就是年僅二十九歲便成為準將的凱涅滋?基爾伏特。

    “元首之子”

    凱涅滋?基爾伏特準將以冷靜的口吻低呼道。他是新·卡米洛特市政府官員中少數對於會給他出生的這個城市帶來無謂紛爭的‘元首之子’不帶任何好意的人。

    莫布裏奇?玖尼亞並不甘於亡命者的境遇。他在這一年中,在離其故鄉都市有著六千三百公裏之遠的逃亡之地,製訂計劃,尋找同誌,對新·卡米洛特的官員們訴之以情、曉之以理、驅之以利,終於獲得了協助自己武力幹涉愛克爾羅尼亞政權的承諾。

    基爾伏特準將與老練的蔣倫少將一起,負責擔當莫布裏奇?玖尼亞的軍事顧問。當然這並非他本願。這是二月六日,軍部長官給他下達的命令。

    “基爾伏特準將,現在給你一個重大任務。應莫布裏奇?玖尼亞的要求,現在讓你加入愛克爾羅尼亞的進攻作戰”

    “那麽,作戰的指揮官是莫布裏奇?玖尼亞?”

    “當然,聽好了,準將,本次作戰以恢複莫布裏奇?玖尼亞的權力為目的。愛克爾羅尼亞過於忘記前代莫布裏奇元首的功勳。所有前元首的銅像、畫像通通都銷毀。”

    基爾伏特對銅像什麽的沒有一點興趣。

    “說到底,我們是站在幫助莫布裏奇?玖尼亞的立場上嗎?”

    “是的”

    “這麽說來,我們不會提出什麽報酬的要求,無償援助他。在戰爭結束後,也不會提出什麽領土與權力的要求囉”

    準將的諷刺可以說是非常無禮的行為,而當事人對此也有著充分的自覺。在他有如鋼玉的瞳孔中寄宿著銳利尖刻針對性強烈的光。這大概就是傳聞中他僅眼神就製服了一個中隊敵人的由來吧。就連長官也痛感到官級徽章的無力,不得不畏怯了,威勢的甲胄一瞬間便被刺透。

    “當然戰爭費用會讓他用數年時間償還,對愛克爾羅尼亞新政府也會提出相應的權益要求吧。不過,對莫布裏奇?玖尼亞來說,比起流亡異鄉終老一生,當然更希望成為故鄉的偉人吧”

    “偉人嘛……”

    “而且,從結果上來說,讓北極海全域獲得和平不是皆大歡喜的事嗎?”

    “然後,你就可以出馬來年的主席競選了吧?”

    激烈狼狽不堪的風壓猛吹向基爾伏特,年青準將鋼玉般的瞳孔中遍布著冰雪。

    長官一邊提醒自己注意不要去正視那雙瞳孔,一邊故意聳起了肩膀。

    “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裏聽來的,但說出這種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是要承擔責任的”

    “說到流言蜚語,最近恬不知恥的風潮似乎擴散得很大。聽說軍隊與警察的高官們庇蔭某個黨派進行政治活動,袒護瀆職行為,還被許諾將來給予地位與權利”

    長官的拳頭重重敲擊在桌上,碎裂的聲音中帶著巨大憤怒。

    “準將,之所以給你與年齡不相稱的尊敬是因為你作為軍事家的戰績,而不是因為你警世家的巧言。”

    “我並不覺得有被尊敬過”

    基爾伏特作為一個軍事家而被別人尊敬的確是事實。憑借小型艦艇在河流與水路中進行機動作戰的方法是無法允許其他後勤追隨的。

    大艦巨炮的時代確實存在,但那絕對不是現在。當今最重要的是速度與柔韌性,在天空的活動被禁止的現在,武力壓製大陸內部水路的能力與技術是十分珍貴的東西。並且要說勒拿河的水路事關整個愛克爾羅尼亞的存亡也毫不為過。如果威名遠播怕基爾伏特準將能夠成功壓製水路的話,新·卡米洛特的軍事冒險將獲得華麗的勝利。

    雖然被動的立場既非他本意同時也讓他心生不快,但凱涅滋?基爾伏特作為一個軍事家無論對手是誰都始終全力以赴。雖然他既不渴望莫布裏奇?玖尼亞勝利,對新·卡米洛特市的野心也不抱有什麽積極的態度。但他絕無法容忍自己成為戰敗者。他用指塵輕扶著臉上的傷痕。失敗一次就已經足夠了。和戀愛一樣,第二次就太多了。

    與莫布裏奇?玖尼亞打完招呼,基爾伏特謝絕了款待出門之後,抬頭望著夜空的月亮。

    “月麵都市中如果還有幸存者的話,就請再次降臨於大地吧,看看自己生下的七兄弟成為如此無法想像的不孝子,是否也會因此麵紅耳赤嗎?”

    月仍舊沉默著,基爾伏特並為此而感到失望。因為他本來就不期待回答。

    愛克爾羅尼亞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作為新理想主義者而被市民們所支持。他負責處理了長達四分之一世紀莫布裏奇獨裁統治的後事。

    在這一年內,他沒有什麽去進行建設性政治活動的餘地。好不容易掃除了過去遺留下來的舊敝。莫布裏奇?玖尼亞又仗著新·卡米洛特的武力卷士重來了。他隻好把既是他友人同時也是他參謀的龍威叫到自己家中商談對策。

    龍威要比布魯姆年輕兩歲。今年三十一歲,曾經是立法議會的第一期議員。其本職是園藝師,掌管著十五公頃土地麵積的花園。在園藝師中被公認為擁有優秀的麻煩處理能力而被推選出來成為了議員。仔細觀察你會發現他五官端正,但卻不在意自己的服飾,有著一份與其年齡不相符的超然物外的氣質。不過其他人卻並沒有注意到他這一點,或者也許該說連他自己也沒有注意到。

    “我向你尋求的是對策啊,而不是評論。說實在的,對於新·卡米洛特那群無賴的做法已經沒有評論的餘地了,無論在誰看來,能夠形容他們的隻有‘用心險惡’!”

    布魯姆的聲音和表情中都充滿了焦躁。他的缺點之一:平時很少站在他人的立場上看待問題,出了事情常常出現指責他人的思維傾向。他出身於愛克爾羅尼亞政界名門,以高等政治學院首席的身份畢業。持有哲學博士學位,並是個擁有一身洗練禮節的紳士。服飾與姿勢都無懈可擊。還曾經從事於新聞界與學術界。擁有一副伶牙俐齒。

    最重要的是,他比前代元首莫布裏奇年輕四十歲,憑借其清新的印象在女性與年輕人中特別受到青睞。

    在元首辦公室中單腿蹺在茶幾上的龍威,正為是否要在咖啡中放入第二杯砂糖而感到困惑。他輕輕抬起視線回應了焦急的友人。

    “一個人心裏沒底的話,就找些朋友吧。”

    “朋友?”

    也就是說,與其他都市之間建立同盟或是協約關係。因為七都市之間彼此在經濟軍事上相互對抗,雖然兩個都市聯盟起來對付某個都市這種事並非完全不可能,但真的實行起來卻很困難。

    “對,同伴!從距離上來說昆侖是最近的。”

    “可是,即使與昆侖成功建立聯盟,新·卡米洛特也並不一定會放棄對我市的進攻”

    龍威的手終於動了,第二杯砂糖在咖啡表麵形成了一個小瀑布。

    “新·卡米洛特進攻我市是為了勝利,而不是為了自取滅亡。如果不但我市連昆侖也成為他們的敵人的話,他們算出的勝率將隻有一位數吧”

    他的話並非是什麽特別值得炫耀的內容。他隻是給予元首一個啟發。

    “可是,我並不覺得昆侖會無條件地與我們締結同盟或是協商”

    “確實如此,我想昆侖市的市長——恩,那邊是叫總裁吧?就是總裁吧,也不會義務地給予我們以幫助。想讓狗乖乖地趴下,就不能太小氣總要給它點帶肉的骨頭吧”

    “對昆侖來說,帶肉的骨頭是什麽呢?”

    “格比的鉬礦脈怎麽樣?”

    對於友人那種毫不在意的口吻,元首不禁皺了皺眉頭。格比的鉬礦脈對昆侖來說是垂涎已久的東西。昆侖不止一次要求愛克爾羅尼亞將開采權轉讓給他們。

    “大義與利益。擁有了這些,就能說服昆侖市政府了吧。即使不能建立同盟,至少也能讓他們保持善良的中立”

    “然後把格比的鉬礦雙手奉上嗎?作為他們什麽也沒有作的報酬,就這樣讓他們不勞而獲嗎?”

    承受著友人的怒氣,龍威笨拙地聳了聳肩。

    “我隻是想確認一下,在你看來愛克爾羅尼亞市的主權與鉬礦哪一個才是更重要的資源。當然了,你擁有作為元首的權力。舍不得鉬礦而回避與昆侖結盟;也是你的權力之一。並且隨之而來的結果就是你將被世人稱為愛克爾羅尼亞最後的元首,這也是你的自由。”

    “……”

    “如果你不把昆侖拉到自己這邊,那麽新·卡米洛特將會代你這樣作吧。他們向昆侖派遣的使者大概會這麽說吧:如果在己方與愛克爾羅尼亞的戰爭中保持中立話,不止格布的鉬礦脈,就連整個格布的所有地下礦脈都都會渡讓給昆侖。然後你將會失去鉬礦脈﹑愛克爾羅尼亞市以及你自己的性命”

    他沉默的反應應該是接受了龍威的見解。但是,元首還是試著稍稍抵抗了一下。

    “發現那個鉬礦脈的是我的父親,經過長達三十年的調查與試掘,才終於見到成功的曙光。因為專一於這個鉬礦脈,父親失去了作為政治家的地位。花光了幾乎所有財產。那其實是我父親的一生啊。就連樣眼睜睜地看著被昆侖的那些家夥們不勞而獲……”

    龍威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這種說法,換成其他內容。就和莫布裏奇?玖尼亞的話沒什麽區別。在他看來,愛克爾羅尼亞能有今天的繁榮全是他父親政績的功勞。”

    元首下了決心,被視為與前代元首之子同一個水準讓他感到屈辱,是他的自尊所無法允許的。他也無法忍耐因為可惜鉬礦脈而導致愛克爾羅尼亞的滅亡之類後世給予的評價。結果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明白了,那就這麽做吧!龍威,你能接下這個任務嗎?成為前往昆侖的特使”

    在這次對話中,布魯姆以這個出其不意的提議為起點,成功地讓友人驚訝了一下。龍威並沒有噴出口中的咖啡,因為他已經喝完了。他咳嗽了兩聲,試著抵抗承擔自己提案的責任。

    “先不管我這邊,你認為議會會認同嗎?醜話說在前頭,我在其他議員們中沒有什麽人望”

    這並不是什麽謙虛,這是可以用加框保書來證明的事實。

    “如果我成為特使,會有人覺得我是以此為借口趁機逃離這裏的喲”

    畢竟龍威曾有在元首以下的政府高官演講時,坐自己的席位上玩拚圖遊戲並被監察員給當場逮住的經曆。無論是穿著套毛衣加牛仔褲麵對質問,還是抱著一大包東西悠然自得地走出裸體藝術品商店這種與議會無關的事情,都會遭到長老議員們的猛烈炮擊。

    “那邊我來想辦法,除了你以外,沒有人可以勝任這個特使的任務。其他那些家夥,盡是一些盯著莫布裏奇退場後空出的地位與權利的政治家”

    “我也許也是那樣啊。嘛,既然你這麽說了,我就接受吧。隻要你能相信我,偶爾去旅行也不壞”

    布魯姆元首突然想起了某事。

    龍威有個十五歲的侄女。是他長姐的結婚對象帶來的拖油瓶。與他並沒有血緣關係。因為他的長姐和姐夫曾經資助過龍威的學業並且還是他的擔保人,所以在他的長姐夫婦因事故意外死亡後,他領養了這個侄女並成為了她的保護人。

    布魯姆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緊張。

    “你要帶瑪琳一起去嗎?”

    “啊啊,她還沒出過市區呢,再加上我不太會照顧自己,不和她一起的話……”

    “我希望你能把她留下”

    龍威輕輕地眯起了雙眼。理解與不快的神色在瞳孔中鮮明地浮現了起來,他發出一聲‘嘖’。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作為人質是吧?為了讓我無法對本市的危機見死不救,利用特使的地位趁機逃亡他市”

    “請別生氣”

    “很難辦到”

    “……”

    看著沉默友人一臉怯懦的表情,龍威在心中發出了一聲歎息。雖然的確不愉快,但考慮到友人的立場,為了壓製議會的猜疑,隻有甘心忍受了。再說本來也沒有趁機逃走的打算,就算在這裏擺上友人一道也得不到任何好處。他故意地向友人聳了聳肩。

    “明白了,那件事我接受了。但是我有一個提案希望你能聽一下”

    “什麽提案?”

    布魯姆的臉上終於露出警戒的神色,也許是他的神經過於敏銳吧。

    “迎擊新·卡米洛特軍的時候,總司令的人選”

    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通稱A?A。他是愛克爾羅尼亞正規軍的大佐。淡赤銅色的皮膚和一頭亂亂蓬蓬的黑發,身材黃金比例的高個,有如刀刻出來一般銳利的容貌;給人的印象就是個很幹勁的青年軍官。還是獨身,沒有特定的女友,在遠離軍官專用宿舍,過著輕鬆舒適的公寓生活。

    與新·卡米洛特的凱涅滋?基爾伏特準將一樣,從他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一事就足以顯示其戰曆的豐富多彩。他原本是學醫的學生。為了賺取學費而加入了軍隊;幹起了衛生兵的工作。在與昆侖發生的小規模勢力衝突中他被送上了前線。在其所屬的中隊被敵軍包圍並開始崩潰之時,他一邊治療受傷的中隊長,一邊下達正確的指示將己方的部隊帶向安全地帶。在那以後,他棄醫從戎,根據其本人偽惡的話來說是因為他發現了‘比起救活他人,殺死他人更適合自己的個性’,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他。

    當推選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為對新·卡米洛特作戰行動總司令的龍威被布魯姆問起原因時,龍威是這麽回答道的:

    “所謂的教育就是指發掘人的才能,擴展人個性的事業。而原本不存在的東西是無法發掘和擴展的。特別是軍事才能這種東西,那是和藝術創造力並駕齊驅的,天分常常要淩駕於努力之上,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隸屬於非道德領域的東西”

    “你是說阿斯巴魯有那種天分?”

    “還不如說,那家夥是完全憑著他的天分去幹的吧”

    從醫科大學中途輟學之後,雖然暫時在軍官學校作過一段時間的聽課生。但阿斯巴魯並不是一個熱心的學生。他參加了數次戰鬥,並從一場戰鬥中獲得十倍的知識,向人們顯示了其高超的歸納能力。他在讀取敵人的心理,靈活利用地形上似乎有著天生的才華。即使是討厭他的長官也無法否認其優秀的能力。他的愛好是觀察地圖,其曾經毫無忌憚地說過就算是從沒有到過的地方他也可以活用地形指揮戰鬥。現在拚圖遊戲也成了他的愛好之一,那也是他成為龍威知已的緣由。

    目前,正值愛克爾羅尼亞軍對莫布裏奇時代的老幹部進行清理,中將以上都成了空席,少將是最高職位。以元首的特權,把阿斯巴魯破格提升為少將。當然是可以繼任總司令一職的。據布魯姆所知,阿斯巴魯的為人似乎過於死板,特別是在上層中對其評價並不高,而部下中對其懷有好意與尊敬者卻也為數不少。

    “比較討上級喜歡卻被部下們討厭的人來說要好得多。而且,我希望你能考慮到他並不是軍官學校出身,所以會被軍隊的主流派別疏遠”

    “我明白,龍威。可是他這次並沒有任務功績,所以二階特級進升是不可能的,暫時將其升為準將如何?”

    龍威點了點頭。心中卻不禁歎了口氣。尼柯拉斯?布魯姆這個男人有著想讓大家都滿意但結果卻正好相反的傾向。而且偶爾,其本人還是對結果最不滿意的一個。如果有誰不認同他的努力和功績,就會變得極為不滿和不高興。不過,即使這次布魯姆隻是認同了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的用處,就是該值得慶幸的事了吧……龍威並不是完美主義者。

    二月一日晚,A?A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大佐被叫到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的官邸,從立法議會議員龍威手中接過了晉升為準將與市防禦總司令的任命書。

    毫無征兆的進升當然嚇了阿斯巴魯一跳。但他並不覺得這個人事任命有任何不當之處,一定要他對這個任命進行評價的話,隻能說這任命明顯是會增加一群人與他為敵。因為他十分清楚在他周圍的長官也好同僚也罷‘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我就慎重地收下這份任命書了。雖然我對沒能升為上將有些遺憾,但姑且把它作為戰爭勝利後的樂趣吧”

    “算了吧,A?A你除了指揮軍隊之外沒有其他才能了,所以還是盡力去立些戰功混出個樣子吧”

    “我想比起我,龍威你才是擁有領導他人的器量吧,總有一天請成為元首吧”

    不用看龍威也能察覺布魯姆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可能的,雖然我可以對他人給予忠告,但卻無法命令別人。像我這種人,是成不了領導者的”

    “確實如此呐”

    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大聲地笑了起來。他瞥向元首的視線中有著可以讓人聯想到軍刃刀鋒般的光芒。不過那份光芒轉瞬即逝。

    “龍威,之前沒對你說過吧?上次的選舉我可是投了你一票啊”

    “為什麽?”

    “不知為什麽,就是欣賞你啊。一定要找個理由的話,也許是我中意你那種沒什麽幹勁的性格吧”

    “那還真是~~”

    龍威心不甘情不願地嘟噥著。布魯姆打開窗子,望著窗外的星空,遙遠地確認著軌道衛星的白色軌跡,歎了口氣說道:

    “隻要那個係統依然存在,我們就無法跨出走向宇宙的第一步,籠中之鳥何時才能振翅高飛呢?”

    “不過,也拜它所賦,天空之刃都無用武之地”

    “原來如此,有弊就有利嗎?”

    元首的回答口是心非,他似乎把阿斯巴魯的回答當作是散文般的東西,稍微擺出一副有點興趣的樣子罷了。龍威心想那也好。指揮官不一定非要愛好韻文。浪漫之流不過是敗北者的自我憐憫。活著的勝利者之中的確有人會對逝者感到詩意,但那僅僅是勝利者在戰爭之後才被允許的餘興節目。

    打不贏的話就麻煩了,龍威再次這樣感到。但實際上對他說來即使打贏了也有打贏時的煩惱。

    愛克爾羅尼亞特使龍威是在2月25日到達昆侖市的。被原色的花朵和長綠樹所包圍的四季如春的昆侖市,在外人看來這就好像是在祝賀昆侖市的春天一般。從愛克爾羅尼亞元首那裏獲得了全部交涉權,本應背負著母都市存亡使命的特使,卻好像把使命的重要性放在連氣球也不如的層度上,單手拿著油炸土豆片的袋子從氫動力汽車上走了下來。雖說有連接各大都市的高速公路,但僅用三天時間穿越長達4000公裏的陸路,也還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更何況龍威還是一個喜歡在花園裏舒舒服服地展開四肢睡午覺的人。就因為愛好這口,所以在大學時代才選擇了農藝專業吧?有時龍威也會這麽捫心自問。而回答始終隻有一句“那有什麽不好的嗎?”

    到達旅店之後,他給了男招待一份十分誇張的小費。隨後請對方誠實地告訴自己,這個城市的居民到底是如何評價自己的。男招待如此回答道:“雖然看起來沉著冷靜,但其實是在拚命地裝腔作勢吧。大致就是這樣了”

    “哦,果然是明察秋毫啊”

    說完,龍威打點了一下儀容。因為馬上就要與昆侖市長見麵了,不過,他的打點不過是把衣服上的炸土豆片痕跡擴大了而已。

    從正危機四伏的愛克爾羅尼亞而來的不是什麽著名的政治家,而是一位二十出頭的青年。克茲庫納副總裁的自尊心因此沒有得到滿足。對此,龍威十分清楚。不過,就算不是龍威,換作是其他人,此時也肯定會明白。在龍威到了副總裁的接待室後,隻給了他一杯咖啡並讓他在裏麵等了近兩個小時。就算是普通人也會開竅了吧。龍威並不是個平庸的人,即使從並非褒義的層麵上來說也是如此。當那位明知無禮卻還讓客人等著的副總裁終於出現在接待室中時,看見的是一臉一本正經地看著自帶裸體雜誌的年青特使。當他與對方視線相交的瞬間,副總裁感覺自己好像就連在郊外金屋藏嬌的事情都被對方看穿了。

    在結束了繁雜的開場白之後,龍威馬上就進入了正題。

    “我和昆侖市有一些緣分,我的母親就是在這座城市中出生的,所以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美麗地城市由於一些錯誤的選擇,而被新·卡米洛特的貪婪之牙給撕碎”

    副總裁冷淡地回應道,

    “勞您操心了,特使先生,不過昆侖的選擇無須您來擔憂”

    “如您所知,副總裁。新·卡米洛特一旦得到了愛克爾羅尼亞,勢必會打破七都市共存的平衡,之後他們的野心也必將染指到其他地方,而那必將是你們的都市。因為他們一直都圖謀支配在北極海區域內的幾乎所有歐亞大陸”

    年青特使的觀點就好像湯匙一般,將副總裁的內心攪得一片混濁。

    “也就是說,如果小看了新·卡米洛特巨大的野心,對你們愛克爾羅尼亞見死不救的話,今天的愛克爾羅尼亞的命運就是明天昆侖的結果,這就是你想說的意思吧?”

    “正是如此”

    對副總裁那婉轉的措辭,龍威簡明扼要地回答了之後,副總裁危險地感到自己好像已經被卷入了青年特使的步調之中。

    “不過,新·卡米洛特對我們承諾。隻要昆侖對情勢保持觀望,僅僅保持觀望,就把在格比地區地下所冬眠的膨大資源全部交給我們”

    龍威在禮貌允許的範圍之內,對於對方這種天真的想法擺出嗤之以鼻的樣子。

    “他們多少變得有點大方了呢。不過他們不是將格比的地下資源渡讓給你,他們隻是將它暫時寄放在你那裏罷了”

    龍威的三寸不爛之舌就好像魔杖一般不斷地敲打在副總裁的心上。副總裁將視線從年輕的特使身上移開後,桌上的裸體雜誌馬上跳入了他的眼簾。

    “……啊,對了。特使先生,就算新·卡米洛特總有一天會有染指昆侖的野心,我們也自有我們的對策。不用您來操心”

    雖然龍威已經猜到了對方所說的對策到底是些什麽,但在外交上,有的時候將自己洞察力的敏銳完全展現出來並不是一種聰明的作法。於是他用曖昧的表情看著副總裁。副總裁躊躇了一下,混雜了一絲詢問地表情問道。

    “您不想知道嗎?特使先生”

    在愛克爾羅尼亞年青議員無表情的黑褐色瞳孔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公式。那公式的答案就是‘強硬’。龍威的表情慢慢變了。他擺出一副自信滿滿的參謀表情,並用與那表情相襯的聲音宣告道。

    “不可能會有其他的對策”

    “真的是那樣嗎?”

    雖然這樣回答道,但副總裁的聲音馬上有些幹啞。如果說自信是種有限的貴重資源的話,那麽在這兒,將其獨占的隻有年輕的龍威一人。副總裁提高了嗓門。

    “也就是說,我們能與並不希望與新·卡米洛特強大的其他都市同盟。即使你們愛克爾羅尼亞遭到了悲慘的命運,我市還有其他四個都市可以選擇,我們有什麽必要現在急著進行選擇呢?”

    龍威若無其事地向著副總裁再次刺出一記無形碎拳。

    “新·卡米洛特大概也有相同的想法吧,把聖德位或是泰多梅卡拉入自己的陣營。那時的誘餌恐怕就是昆侖市的所有權了吧”

    這一句話,決定了勝負。

    通過副總裁的介紹,龍威與總裁會過了麵。得到了對方承諾保持‘善意的中立’後,龍威把象征了愛克爾羅尼亞市民感謝之情的那本隨身攜帶的裸體雜誌硬塞給了對方。

    “感謝您能夠收下它,雖然把它分給全體市民的話,頁數未免不夠,不過還好有格比的鉬礦”

    與笑容滿麵的總裁握過手後,龍威返回旅館,對隨行的其他人員說道:

    “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你們先回愛克爾羅尼亞吧”

    除此以外龍威沒有多說一句。他是那種難以對喜歡誤解的人們說明真相的類型。因此樹敵的數量也不少。

    駕駛員和隨行人員隻有空著他的座位回到了愛克爾羅尼亞。長老議員們馬上開始了猛烈抨擊。

    “看吧,龍威沒有回來吧。他果然拋棄了我市逃亡到昆侖去了。讓那種家夥就任特使根本就是個錯誤!”

    在充滿了這種指責聲中,過了兩星期左右,龍威終於回到母都市。布魯姆的顏色一邊以秒為單位改變著,一邊詢問他去幹什麽了。

    “去泰多梅卡稍微轉了一圈”

    年輕的議員回答道,隨後什麽也沒多說。隻報告了昆侖承諾不會對愛克爾羅尼亞采取任何軍事行動,之後便無視喋喋不休地叫罵和逼問的長老們。馬上回到了市郊的家中。他的侄女瑪琳帶著驚訝與高興之情出來迎接他,但嘴上說的卻不像她心中那樣誠實。

    “為什麽要回來嘛,就那樣逃走不就好了嗎?”

    這就是瑪琳歡迎她叔叔龍威的話,對此龍威隻是悠然一笑,便輕輕接下了侄女表現的愛的變化球。將從泰多梅卡買的禮物交給她後,他便穿著工作服走進了花圃中。他送給侄女的禮物,是泰多梅卡的特產,以純白岩鹽製作的吹笛少年的小型雕像。

    龍威特使事情結束後,布魯姆的心中並沒有播下放心的種子。在政府的高層中,開始顯露出拋棄母都市向敵方逃亡或是成為敵方內應的動向;於是布魯姆又一次來到園藝師的友人家中找其商量對策。在龍威看來,被當成隻要按個按鈕就會自動應答的政策商量機器並非其本意。但既然對方已經找上門來,也就不能冷淡地招待對方。

    “擔心嗎?”

    “當然擔心了”

    “那這樣辦你看怎麽樣?”

    龍威在友人的耳旁低聲私語。

    第二天,在一部分高官中開始流傳出一個奇怪的傳聞。龍威議員與泰多梅卡政府私下締結了約定,決定通過他的介紹接受逃亡者。直到目前為止一直誹謗指責龍威不謹慎的那些家夥,態度突然來了一個180度的大回轉,都轉而開始對龍威阿諛奉承。

    龍威的侄女驚訝的是,她那被花圃包圍的家周圍,突然出現了一群帶著高價禮品表情卑微的客人,有時在半夜三更還會有客人突然悄悄來訪。

    “我不會忘記閣下心意的”

    龍威對著每個客人都如此回答道,他並沒有說謊。他收到的所有贈品都轉交給了布魯姆。年輕的元首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高官們背信棄義的鐵證。

    同時,龍威讓瑪琳作好無論何時都能逃離本市的準備。向對此感到不可思議的瑪琳,龍威如此說明道。

    “如果戰敗了的話,就沒必要逃了。無論逃到哪裏都會死。但是萬一打贏了,就不得不逃離這個城市了。雖然現在元首依賴我,感謝我。但如果贏得了戰爭之後,他就會想要獨占這份功績。我的存在就成了他的絆腳石。那個男人雖然並不是個壞人,但是善者的嫉妒比起惡黨們的野心在結果上並不會好到哪裏去。所以不得不逃走啊”

    瑪琳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但卻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那麽,逃到到哪裏去呢?昆侖嗎?應該不是新·卡米洛特吧?”

    是泰多梅卡,年青議員回答道。他特地遠行到那個邊臨尼泊爾河的國家都市,並不單單是去教唆對方進行對新·卡米洛特的軍事行動。同時也是為了探尋一個逃亡之地。他非常清楚他那位老友的為人,能夠同患難,卻不能共富貴。保持與他的友情或者說是類似東西的方法隻有一個。那就是離他遠點,不要威脅到他元首的權威。

    “我在高效買了一幢房子,還附帶著一個橙子與檸檬的莊園。風景美麗,空氣清爽,比這兒更適合居住。昆侖那邊稍微有些危險,泰多梅卡的話,即使是布魯姆也鞭長莫及了吧。成為多餘的議員,果然是一場飛來橫禍啊”

    “是啊,本來叔叔成為議員就是一件錯誤的事情,選民們也真是的”

    “正是如此,如果當權者都能像瑪琳你這樣見識不凡,我就不用被那群年終無休的勤勞議員們折磨了”

    龍威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對他來說被果樹與野菜所包圍的生活要遠遠比接近政治權力的中心來得輕鬆得多。

    說到輕鬆舒適,這同時也是他直到現在還保持單身的最大理由。還有就是,如果他取妻,那麽也許會讓與他沒有血緣關係的侄女瑪琳感到拘束也是原因之一。不過,以前朋友介紹給他的女性,他曾經評價對方是‘熟過頭的馬鈴薯’,這卻不是他人的錯。

    “泰多梅卡的美男子很多,隨意挑選,找個好對象早點結婚吧,瑪琳”

    “我才不會結婚呢”

    “哎呀?你不是打算成為獨立自主的女性嗎?”

    對開著差勁玩笑的叔叔,瑪琳吐了吐舌頭後,回到廚房去準備晚飯了。龍威用雙手啪了一下自己的臉,重新整頓了一下表情後開始考慮今後的打算。

    不管怎麽說,他現在做的是擊退新·卡米洛特後的準備工作。如果龍威看人的眼光有重大失誤,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是個一無是處的無能者,那麽愛克爾羅尼亞將失去獨立,莫布裏奇?玖尼亞將得到名為政治權力的危險玩具,並會用它開始相應的危險遊戲吧。以肅清愛克爾羅尼亞現役高層為開始,接下來就是與圖謀過甚的協助者新·卡米洛特發生對抗。就算到時敗北的可能性巨大,也會果斷地選擇毀滅之路,拚命掙紮,將毀滅擴大吧。

    從結果上來說,自己在昆仲和泰多梅卡所作的事情,不過是花言巧語罷了。為了讓其變成實質性的東西,還是必須要阿路馬利克獲得戰場上的勝利。

    在龍威看來最危險的事情,其實是沒有參與這場戰爭的其他五個都市連通一氣共謀針對兩市的計劃。為了對他們防患於未然,必須盡早取得軍事勝利。

    另一方麵,參與新·卡米洛特市政、帶著親切外表的偽善者們,為了要求對他們的善行支付報酬,來到了用單手指尖操縱著名為權力之玩具的莫布裏奇?玖尼亞處。

    “那麽,各位有什麽願望?”

    莫布裏奇?玖尼亞這樣問道,於是在他的麵前出現了各種各樣花式繁多的要求。

    在北極海領域新·卡米洛特船籍船舶的優先行駛權、愛克爾羅尼亞中央河港九十九年的租賃期、勒拿河中遊工業用金剛石礦山的開采權、解除愛克爾羅尼亞常規軍備隻保留形式上的武裝、締結互不侵犯條約。年輕人帶著寬大的微笑,全部接受了些要求。

    “沒有問題,正因為有貴市的協助,我才能奪回自己的權利。無論是什麽事,隻要是貴市所希望的,我都會接受。當然了,這要在我成功之後才行”

    新·卡米洛特政府的代表帶著滿足的表情回去了。但少數跟隨莫布裏奇?玖尼亞從母都市一起離開的那些他父親時代的部下們,自然不得不對自己的年青主人逼問這樣做的理由。

    “作出那麽慷慨大方的承諾,隻會讓讓新·卡米洛特得意忘形,您真的打算履行承諾嗎?”

    “怎麽可能,我可不是那種好好先生”

    帶著辛辣的笑容,莫布裏奇?玖尼亞年輕的臉上浮現出一條惡毒的紋路。

    他借助新·卡米洛特的幫助獲得愛克爾羅尼亞的支配權,是為了他自己,而不是為了讓新·卡米洛特去染指獵物的最美味之處。一旦成了愛克爾羅尼亞之主,他打算隨心所欲地利用自己的權力,獨占所有利益。對於自己的背信棄義,新·卡米洛特大概會充滿指責與不滿吧。但幻想盜賊同誌間的信義本身才是愚蠢至極。總有一天要給新·卡米洛特那些被欲望塞住腦袋的那家夥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過於強烈的欲望是會導致自身毀滅的,莫布裏奇?玖尼亞這樣想道。

    就這樣,新·卡米洛特軍從他們的都市出現,沿著北極海沿岸水陸兩麵的部隊同時推進。在三月十九日到達泰梅爾半島,這是此次征程一半的路程,從這裏再往前,對愛克爾羅尼亞發動進攻的意圖會傳達到全世界範圍。當然了,事到如今想要隱瞞也不可能了。

    在泰梅爾半島邊緣處設置的新·卡米洛特軍司令部帳篷中,莫布裏奇?玖尼亞挺起胸膛向幕僚們說明作戰方案,名義上他是愛克爾羅尼亞正規軍總司令。這種虛銜在凱涅滋?基爾伏特來看是件極為可笑之事,但他把這種想法深藏在那鋼玉般瞳孔的深處。

    桌子上的地圖是根據以前月麵都市提供的資料為原形所製作的。自然的地形姑且不論,人為建築的位置也並非完全可信。不過古有名言「有勝於無」。

    “他們大概會這麽想。新·卡米洛特軍會沿著北極海沿岸進入勒拿河河口,逆流一千兩百公裏而上,從下遊進攻愛克爾羅尼亞吧。不過,很遺憾,我們要辜負他們的期待了”

    莫布裏奇?玖尼亞手中竹鞭的前端,在地圖上繞了個大圈子,吸引著幕僚們的視線。

    “我們要逆流而上。但是,並非勒拿河,而是葉尼塞河。隨後越過中央西伯利亞高原的分水嶺到達勒拿河最上遊順流而下,從上遊發起對愛克爾羅尼亞市的進攻”

    從幕僚中傳來的細碎交談聲。年青亡命者的作戰方案確實大出人意。

    “分水嶺範圍二百公裏,在這裏必須轉為陸路,必須最大限度地活用水陸兩用車輛。我從很久以前就在考慮,攻擊愛克爾羅尼亞應該使用水路,並且應該是從上遊發起的奇襲”

    說到這裏停了停,莫布裏奇?玖尼亞以得意洋洋的笑容翹起嘴唇兩端。

    “當然了,這種奇謀隻能使用一次。當我恢複了愛克爾羅尼亞的正當統治權後,會采取相應的防禦對策”

    莫布裏奇?玖尼亞似乎並非隻是個野心勃勃的驕傲狂,基爾伏特這樣想道。雖然明知會掃對方興致,但也不得不指出這重大作戰中所存在的缺陷。從上遊向下遊的進攻,雖然利於前進但卻難於後退。一旦戰況陷於不利,敵方在河的兩岸部署陸戰部隊,再者敵方從下流以水上部隊進行追擊的話,將會如同被拉上口袋般,失去行動自由,結果是遭到毀滅性打擊吧。

    “戰鬥之前就考慮退路該怎麽辦,你到底有什麽用心?”

    對於莫布裏奇?玖尼亞激昂的聲音,凱涅滋?基爾伏特給他潑了盆冷水。

    “不考慮退路,隻一味尋求戰鬥,又是何用心?”

    就在雙方針鋒相對,處於膠著之際,通信員帶來了一封急報。對於新·卡米洛特軍來說是件意外的凶報。

    “泰多梅卡軍正不斷占領破壞,襲擊地中海沿岸我市的設施。”

    幕僚們一片岑寂。

    在這個時代,地中海隨著直布羅陀海峽的隆起從大西洋分離出來。另一方麵,隨著蘇伊士運河的下沈與紅海相聯結。雖說與過去漫長時代的地理情況不同,但擁有複雜海岸線的巨大內海是歐羅巴大陸與非洲大陸間的要衝之地這點卻沒什麽變化。

    “不過,泰多梅卡為什麽要現在作出那種敵對行為……”

    複數的呻吟聲此起彼伏。

    肯定是愛克爾羅尼亞優秀的戰略家,刺激了泰多梅卡的欲望。基爾伏特是這麽直覺的。新·卡米洛特如將兵力移動到愛克爾羅尼亞方麵,造成泰多梅卡方麵的兵力空虛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就算泰多梅卡並非真想與新·卡米洛特拉開戰端,但根據北極海方麵的戰況,他們也許是打算盡可能多地坐收漁翁之利吧。想讓他們死了那份心,就隻有將反擊與抵抗以實力向他們展示。

    一個方法是停止對於愛克爾羅尼亞方麵的進攻,然後在地中海方麵展開兵力,這是阻止泰多梅卡進攻的方法。另一個則是用閃電戰迅速屠盡愛克爾羅尼亞軍,之後回師阻擋泰多梅卡軍。不,也許還有迂回到泰多梅卡軍後方,切斷其退路的方法。但遠距離所必需的後勤補給、士兵緊張感的持續負荷等都會成為無法忽視的問題吧。

    “元首之子”

    凱涅滋?基爾伏特的招呼聲,穿著些禮節的甲胄。

    “雖然閣下的勇氣與雄心值得讚賞。但比起進攻愛克爾羅尼亞,首先不得不考慮的是新·卡米洛特的防禦。從北極海沿岸後退,如敵進行追擊,便可在葉尼塞河口附近給予攻擊。通過烏拉爾山膝與伏爾加河一線向黑海進發,如能做到這一步,便可從多瑙河方麵得到己方的補給,即使與泰多梅卡軍相對峙也無大礙,如果他們退兵,則可順著多瑙河回到新·卡米洛特”

    實際上,並非如口述的那般簡單。如選擇通向地中海方麵的最短路線,在大軍左翼將有可能出現昆侖軍的截擊。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裏繼續停留浪費時間了。

    “基爾伏特準將,你的建議也許是安全的對策。但是,過於消極了吧。就算因為泰多梅卡的愚蠢行徑造成地中海方麵喪失數處據點,隻要獲得愛克爾羅尼亞,確立北極海沿岸全域的霸權,便是失一得十的好事。如果害怕失去那些小東西而采取好似守財奴的態度,結果隻有一無所獲、喪失名為未來的一切。然後在曆史的審判前,我們將作為敗北者而低頭不起,那樣真的好嗎?”

    以熱情洋溢的辯論,年輕的亡命之徒進行反駁。

    真是個能說會道的家夥,基爾伏特隻能這麽給他評價。在他的周圍熱烈的讚同聲正開始形成泡沫。正當基爾伏特準備讓他們閉嘴,並主張自己觀點時,擁有深厚戰曆的蔣倫少將提出了妥協方案。

    “重要的是在最短時間內獲得最大戰果。現在,將兵力一分為二,同時從上下遊夾擊愛克爾羅尼亞市”

    “真是宏大的作戰方案”

    莫布裏奇?玖尼亞不失時機地表示支持是因為再討論下去事情就會變得麻煩了。基爾伏特自然反對他的意見。

    “兵分兩路就是說打算兩個方麵全部打贏嗎?也許屬下真該佩服將軍了”

    “好好想一下,基爾伏特準將。將我軍一分為兩不是更有利於佯攻嗎?結果就是可以逼迫進行雙麵作戰。既然已經到這裏了,連愛克爾羅尼亞的一個手指也末碰倒便撤退,未免太遺憾了”

    連你也感染上亡命之徒的無責任軍事冒險主義了?雖想這樣說但基爾伏特終於還是選擇了沉默。畢竟蔣倫無論年齡還是級別都在他之外,隻有作罷。

    正當新·卡米洛特決定兵分兩路之時,在愛克爾羅尼亞軍內部也麻煩不斷。

    雖然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缺少人德是顯露無遺的,但在布魯姆元首身邊,還是正經八百地傳來“阿斯巴魯可能倒戈新·卡米洛特軍”的傳聞。

    布魯姆最初一笑了之,覺得不過是無責任的流言。隨後開始懷疑這是不是新·卡米洛特諜報人員在散布蠱惑人心的失實傳聞?再之後懷疑的對象,從傳播流言者轉向了被傳聞的主角。甚至還想到了,無風不起浪的諺語,一旦思維鑽了牛角尖,就無法再恢複自由了。

    布魯姆元首心中忐忑不安了一陣後,決定將事態的判斷與解決交由另一個身體的腦細胞去負責,於是他打通了某個議員家的電話。

    被再次當作商量對象的龍威穿著園丁服在花圃中幹活時,突然侄女把他叫到了有線可視電話機前坐下,洗耳恭聽了二十分鍾無信心元首的無信心見解。隨後他給出了自己短潔明晰的建議。

    “如果怎麽也信不過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的話,那就根據自己的想法選一位司令官吧。已經無須我再多言了”

    撒手不管了後,布魯姆元首的疑惑比火柴棒之家更脆弱。還未完全達到與龍威同步心境的他,提出了融合、協調之類似是而非的妥協提案,讓友人啞口無言。

    “作戰指導集團化什麽的,我可從沒聽過。並不是肥料的種類越多,就能種出好的玫瑰喲,布魯姆”

    “這是為了分散獨斷專行的危險。畢竟他也難以擅自驅使年長者們吧”

    “是嗎,雖然我覺得這樣隻會陷於多數派決定作戰方案的愚蠢之中”

    龍威不安穩的預見,完美地正中靶心。在防衛本部召開的作戰會議成為了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對其他多勢派,其他多勢派中的一部對另一部,這種群魔亂舞的菜市場。雖然主觀上是在為保護母都市而熱情洋溢,但本質卻隻是執著於個人主義的私鬥。第一個察覺這點的阿斯巴魯開始裝傻然後中途開始沉默。其間議論豬突猛進,最後完成了一個誇張奇異的作戰方案。

    將水上部隊集結於勒拿河口,在那裏迎擊敵人——當聽到這個作戰方案時,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在自己的座位上往後一仰吹響了嘲笑的小號,因為沒人肯配合他,所以很遺憾沒能形成交響曲。當被問到為何發笑時,他收起了笑容,苦歎了口氣。

    “我怎麽可能不發笑?”

    既然新·卡米洛特軍從北極海沿勒拿河逆流而上,那把他們引入內陸不就好了嗎。在支流布置數支部隊,待他們通過後從後方追擊,另一方麵,從上遊派出主力形成夾擊之勢便萬事大吉。有什麽必要非得勞師動眾地在河口擺出隻有五成勝算的作戰?”

    “從愛克爾羅尼亞有史以來,從未讓他市的軍艦漂浮在勒拿河之上過。絕對無法容許敵艦入侵我們的母親河”

    “愚蠢”

    “阿斯巴魯準將,謹慎你的言行!”

    “再說了,為什麽你們那麽肯定新·卡米洛特軍就一定會河口打過來?也許從上遊逆襲過來也說不定。要我說的話——”

    他沒能再多說什麽。承受著四麵八方而來由歇斯底裏的罵聲組成的合唱,他那小小的獨唱之聲理所當然地被淹沒了。

    終於按捺不住的阿斯巴魯一把扯掉剛剛被授予的正規軍準將徽章,在驚愕與憤怒的包圍中,猛地將徽章扔到了作戰地圖上。他以極其不遜的挑釁目光巡視著同僚們,相對這瞬息的寂靜,他拋下一句罵人話‘SonofaBitch’從座位上站起。隨即到處響起殺氣騰騰的吼聲,一個軍官把腰上的手槍也給拔出來了。

    阿斯巴魯那時的迅捷大概是極盡人類可能性的極限了吧。隻見他身子一橫,單手抄起桌上作戰地圖用的圓規,用強勁的手腕一甩。

    數個聲音同時回應著阿斯巴魯的妙技。苦痛的呻吟聲、射出的烏蘭238子彈打在地板上的槍聲。圓規的尖針深深紮入軍官的右手指甲中,軍官呻吟著,想拔出插在手上的銀色凶器,但因痛苦與焦急而告失敗。針折斷,殘留在皮膚與肌肉之中。

    “那,那個很痛……”

    出席者之一的鮑茲威魯中佐鎮靜自若地嘀咕著。他的聲音很快消失在踢桌子與罵娘聲中。已經有數把手槍瞄準了阿斯巴魯的身體。就在集體爆發咫尺之前,出現了響亮的製止聲,令人尊敬的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站在作戰會議室門前。在隔壁房間中等待會議結果的他被槍聲吸引來了。

    “阿斯巴魯準將,你的責任應該不是讓自己人流血吧”

    “不必擔心……”

    淡赤銅色的臉上,洋溢著大膽的微笑。以不羈的口吻年青準將坦言道。

    “對自己的責任深有體會。後天我就用敵人的鮮血來染盡勒拿河,到時會漂紅到連河底的大樓都染上顏色呢”

    他集中的視線並沒有被染紅,而是被惡意漂白了。

    為了收拾這裏的殘局,布魯姆先讓阿斯巴魯離開,叫人送負傷的軍官去醫務室。打算對打架的雙方各打五十大板。然後剩餘的人討論的結果是,包括鮑茲威魯中佐在內的全體人員一致讚同,決定采用河口迎擊方案。

    “愛克爾羅尼亞軍在勒拿河口集結了四千艘艦艇,擺開長龍陣”

    從諜報人員處獲得的報告,給凱涅滋?基爾伏特鋼玉般的瞳孔中帶來了犀利的光。這是四月二日的早晨。

    “情報準確嗎?”

    “沒有錯。愛克爾羅尼亞軍的主力在勒拿河口展開,打算從麵阻止我軍的前進”

    “哼,喜怒無常的女神似乎正對莫布裏奇?玖尼亞獻媚呢”

    “大人,這樣的話我們部隊將在水上與愛克爾羅尼亞軍主力正麵作戰了嗎?”

    “正麵?別說蠢話”

    別動隊的年青指揮官給部下的作戰熱情潑了盆冷水。他們隻分到全部兵力的三成。如以這種寡勢與敵主力正麵交戰的話,最大戰果也不過是以成堆屍體為主力贏得短暫緩衝時間。

    要想以少勝多,便隻有考慮詭計。雖然並非本意,但凱涅滋·基爾伏特準準備先打贏一場,為勒拿河上遊進攻的友軍削弱敵兵力後,向地中海方麵長驅直入阻止泰多梅卡的攻勢。我還真是貪心啊,內心不禁苦笑起來。全部實現這份圖謀,才是名為凱涅滋·基爾伏特準的男人所應有的存在價值。打下愛克爾羅尼亞的功勞,讓給失權者莫布裏奇?玖尼亞也無所謂。

    當天午後,馬迪鬆少將指揮的愛克爾羅尼亞軍主力,完成了在勒拿河口的展開。超過四千艘的艦艇群辛苦了半天後完成了密集隊形。這全是獲得意外之外情報的結果。據新·卡米洛特軍的逃兵口述,敵采取以潛艦為中心的陣容,打算從愛克爾羅尼亞軍之下通過,從而入侵勒拿河。測謊儀證明了情報的正確性。馬迪鬆少將將四千艘艦艇密集排列,並在船體之間鋪設了鋼化玻璃網,擺出此路不通的架勢。

    這正中基爾伏特下懷。測謊儀所測的逃兵,雖然說的是自己認為的實情。但那‘實情’本身卻是基爾伏特創作的劇本,所以不會有麻煩。

    在太陽的下方接觸到河口彼岸時,一艘潛般撞上了鋼化玻璃網。對於愛克爾羅尼亞軍來說,這有如是勝利的預兆。迅速卷起網拖出水麵。馬上有人注意到從潛艇中猛烈噴出的重油,到處響起驚慌失措聲。

    “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事!?”

    就在馬迪鬆少將發出合理但缺乏個性的疑問與驚愕聲時,突然燃起一片橙色。潛艇自爆了,燃燒彈從水麵向四方飛射。被鋼化玻璃網纏繞在一起的己方艦艇慌慌張張地切斷綱,打算遠離燃燒而起的己方艦艇。場麵極度混亂相互碰撞,鋼絲綱被東拉西扯艦艇原地打轉。其間還混入了數艘小艇,隻是誰也沒注意。

    “瞄準總司令!”

    凱涅滋·基爾伏特準的命令成為無形之箭滑過天空,敲響了士兵們的鼓膜。數十挺自動機關好像被同一根細線牽動般槍口朝向同一點,高速子彈的火網聚攏在一起瞄準馬迪鬆少將。

    少將的肉體被從前、左、右三方射來的數打高速彈撕開、扯碎、成為血淋淋的肉片四散開來。

    總司令的死也就是指揮係統的崩潰。河麵熊熊燃燒著,失去行動自由的愛克爾羅尼亞軍艦艇重複著爆炸與燃燒,再加上新·卡米洛特軍射來的子彈與燃燒彈,使水麵上出現了淒慘的火刑場。雖然有許多人為逃避船上的火災跳入河中。但半數被流彈擊中,或是頭撞在自己人的船上沉入水中。

    勒拿河廣闊的河口點綴著深淺有致的橙色,上空大片黑煙翻滾加速著暮色的展開。雖然愛克爾羅尼亞軍的反擊絕不微弱,但欠缺秩序的攻擊效果甚微。根據戰後調查,當時子彈及炮彈的命中率僅為百分之七。另一方麵,新·卡米洛特軍則高達百分之六十一。勝敗的總結是後來的事了。

    “火能克水,即使過了三千年也一點末變”

    也許應該說有些失望吧,凱涅滋·基爾伏特準在心中喃喃自語。抬起視線,映照江上火炎反射出橙色光芒的鋼玉瞳孔,這次映出薄暮的天空沉入一片青灰色中。他已盡了全力,接下來的責任就在莫布裏奇?玖尼亞和分擔他命運的那些人身上了。

    凱涅滋·基爾伏特準的奇策在勒拿河口的滅世劫火中致愛克爾羅尼亞軍於萬劫不複。就在基爾伏特為了抵擋泰多梅卡軍針對母都市的攻擊,開始退兵之際,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和其部隊正殘留在愛克爾羅尼亞市中。最近幾天,龍威議員走出家門來到政廳,訪問司令部要求與阿斯巴魯見麵。

    迎接議員的阿斯巴魯正在雖然範圍狹窄但卻自由或者說充滿活力地生活著。

    “如何,還有勝算嗎?”

    “有是有。如果敵人得意忘形攻入市內的話就有。不過,在此之前,市政府也許會先投降呢。勒拿河口的煙花綻放了後,隻會動嘴皮的勇者們似乎全力以赴地用桌布和床單製作白旗”

    兩人笑了。阿斯巴魯的是冷笑,龍威的則是苦笑。

    “打算逃往市外的公職人員,我會以自己的職權予以拘捕,沒有問題吧,議員先生?”

    “樂意之至”

    各都市間的對抗不應以戰爭而應以高官間的決鬥來解決,向議會提出這種法案並被嘲笑與叫罵的經驗,龍威曾經有過。

    采取愚蠢兵力分散的結果就是阿斯巴魯手中殘存兵力隻有五個連隊的陸軍與工兵隊。雖然作為準將級別的擁有者來說是足夠的兵力,但遠遠沒能到達可使愛克爾羅尼亞市民與當權者們安心的程度。

    在龍威之後到訪司令部的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的臉色,明顯萎靡不振。

    “怎麽了,壞消息嗎?”

    龍威姑且問道。

    “我軍外海艦隊今日午後,在勒拿河口被新·卡米洛特軍擊敗”

    “啊呀啊呀~~”

    阿斯巴魯淡淡一笑。

    “新·卡米洛特的野心,環北極海帝國終於要誕生了嗎,這是昔日羅馬帝國的再現吧。這樣一來愛克爾羅尼亞也要踏上迦太基的淒慘末路了嗎”

    “你想把自己比作漢尼拔嗎,真是胸襟不凡”

    “沒有的事。漢尼拔輸了,但我不會輸喲”

    在阿斯巴魯把元首的諷刺當成耳旁風時,又有新的報告送達了。

    “勒拿河上遊突然出現新·卡米洛特軍,並大舉順流而下直指愛克爾羅尼亞市”

    “萬事休已嗎?”

    正因為他這種直言不諱的性格,才會招致同僚和長官的討厭。

    “真是的,成了上遊與下遊間惡報的夾心嗎。我市引以為傲的摩天樓群,看起來就是三明治的火腿了”

    這樣自言自語著,龍威為了不打攪阿斯巴魯布置任務,辭別司令部。元首的半規管(C注:人體內的平衡器官)好像開始罷工,龍威不得不攙扶腿腳僵硬的他乘上車。車子開動,元首剛剛緩過一口氣,龍威便若無其事地要求他最好有心理準備。

    “你是元首。不但負有戰爭責任,而且還是將前代莫布裏奇趕下台的當事人,他的兒子自然不會放過你吧”

    “我明白。就算現在投降,我也沒救了。隻有抵抗到底”

    正氣昂然,或者以龍威直率的觀察看來是末路窮鼠般的表情,尼柯拉斯?布魯姆元首閣下疲憊不堪的臉上浮現出決意之色斷言道。嘛~請好好幹喲,龍威在心事嘀咕著。勒拿河口的敗北與上遊出現的敵襲,當然使市民群心動搖。就算是虛張聲勢如果連元首的腰杆也不夠硬的話,愛克爾羅尼亞市便先會內部崩潰,在莫布裏奇?玖尼亞的麵前拋出歡迎光臨的花束。就算並非本意但既然擁有公務員的身份,龍威便必須與城市共命運。雖然無可奈何,但他卻很在意侄女瑪琳的命運。

    市民指責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的音量不斷增加。現在支配著愛克爾羅尼亞市幾乎所有兵力的他,不僅禁止使用港口,就連本市的象征橫跨勒拿河的勒拿大橋也禁止通行,並派遣工兵隊進行著什麽工事。市民代表與政治家們對此再三抗議。

    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沒有打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說服他們。赤銅色的臉上,帶著官僚主義的無形麵具,嘴上始終掛著一句話‘元首許可,政府決定’。對於‘狐假虎威’的一時惡評,並不值得他去顧慮。原本老虎已經快追到欄杆前了,無須理睬那些打主意斥責他用以轉移敵襲恐怖感的家夥。

    另一方麵,他封鎖了所有通向市外的道路。把那些身負公職一邊對市民勸說都市防禦義務一邊自己卻打算出逃的不知廉恥之輩們關進軍事監獄。

    對於這件事竟也有眾多抗議。在母都市陷於危險之際逃亡確實無法原諒,但將擁有崇高地位的名人當作罪犯來對待是不行的,把他們趕回回家不就足夠了嗎?這麽叫喚的某個胖子議員,讓阿斯巴魯啞口無言。在達到忍耐極限後,他向一名部下命令道。

    “歐蘭勃路克大尉”

    “是”

    “想辦法收拾掉那個人形麥克風的叫聲!快被煩死了”

    歐蘭勃路克大尉‘想辦法’收拾了。從司令部被轟走的胖議員,向同僚們訴冤,帶著一個分隊的人數再次殺了回來要求與總司令麵談。

    “擾亂指揮官的精神安定、損傷軍隊士氣,這是再明白不過的利敵行為。沒一槍斃了你就該燒香拜佛了”

    阿斯巴魯輕蔑地說完後,為了能完全惡心一下他們就當著他們麵將棉花塞入兩耳。在暴跳如雷議員團的罵聲中轉身信步離去。

    四月六日淩晨四點鍾,在沿著勒拿河而下的莫布裏奇?玖尼亞的夜視望遠鏡視野中,出現了愛克爾羅尼亞市的街景。

    河流的流速加快了新·卡米洛特軍的步伐。他們如文字般踏波而來從空闊遼遠的勒拿平原的水路長驅直入。二千二百四十艘快速戰鬥艦,八百八十六台水陸兩用坦克,八艘炮艦,三百五十艘強襲登錄艦。這就是莫布裏奇?玖尼亞所率領的兵力,光陸戰人員就超過二萬人。憑這些兵力,應該可以控製以河港為中心的愛克爾羅尼亞心髒地區。在青年的心中現在已張開翱翔之翼。

    江麵上並未出現愛克爾羅尼亞引以為傲的水上裝甲部隊。那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愛克爾羅尼亞的水上裝甲部隊跟隨主力出動,已在河口方麵被盡數殲滅了。

    “成功了,愛克爾羅尼亞已經在我手心了”

    越過望遠鏡的鏡片,遠望懷念的街道風景。年輕的野心家膨起胸廓,在他的氣管與血管中充滿了令自己都喘不過氣的複仇渴望。

    “在卡諾廣場上,我要把愛克爾羅尼亞政府的高官們牽起串,用絞首架搭起長城。讓他們詛咒自己毫無遠見的愚昧”

    雖然青年沸騰的聲音挑動著鼓膜,但蔣倫少將的臉色卻很陰沉。經驗豐富軍事家的精神地平線上正雷聲滾滾。一切都在提醒是不是太過容易了?

    三千多條由金屬、強化陶瓷、強化玻璃製成的人工魚,在拂曉的大河中的遊弋,穿過愛克爾羅尼亞市象征之一漫長的勒拿河大橋後,雖然作好了應對從橋上發起槍戰的準備,但卻一顆子彈也末飛來,在他們安全通過之後,緊繃的神經開始緩解了。

    在那瞬間,一片炸開的亮點占據了將士們的視野。在亮點收斂成火炎狀時,這次輪到一陣爆炸聲開始擊打鼓膜,勒拿大橋被爆破了。

    全長三千九百五十米,寬五十米的巨大吊橋在逆流的白色巨大瀑布中好像根便宜的鉛筆般折斷。無數強化鋼的碎片上下飛舞,士兵們慘叫著抱緊頭。巨大的橋身掉落河麵濺起新的水柱,數艘小艇被砸飛,不合時宜的酒杯在一旁拂曉的微光照耀下發出虹色地閃光。

    “勒拿河大橋炸斷了?”

    驚愕的波浪使得新·卡米洛特水上裝甲部隊產生動搖。河的上遊,也就是後方退路被切斷了。

    在高級軍官的心中,凱涅滋·基爾伏特準的警告有如不詳的黑雲般漫延。有人迅速看透這點並開始鼓舞士氣。

    “前進!隻有一條路那就是前進!”

    站在戰鬥艦的艦首,如同北歐海盜的首領般頂風而立,莫布裏奇?玖尼亞朗聲宣言。

    “就算已無退路,我們還有其他道路。筆直前進,突入愛克爾羅尼亞的港口,帶著自己的生命與勇氣去彌補勝利”

    心想說得輕巧。但蔣倫少將沒有說出口。事到如今,沒有退路已是不言自明的事了。從先頭部隊獲得的報告更是雪上加霜。水中有障礙物阻擋他們的前進。不但炸毀的橋梁隔斷了退路,這次就連前進也受阻。

    愛克爾羅尼亞軍在勒拿河底打入了鐵樁,纏上十幾二十重鋼纜與鋼琴線,封印了新·卡米洛特水上裝甲部隊的快足。這當然是阿斯巴魯的腦細胞想出的奇謀,與破壞大橋聯動的計劃。就算是廣闊的勒拿河河麵,也同時擠不下數千艘小艇,船舷與船舷相互碰撞。自己人的船體相互擦傷,勃然變色相互叫罵。

    “出動水中工兵隊!清理鐵樁。要是在這裏受到炮火集中攻擊,將毫無還手之力”

    蔣倫少將敏銳地下達指示。

    “多此一舉!”

    莫布裏奇?玖尼亞不滿道。如果水中有鐵樁的話,應用魚雷攻擊在短時間內破壞幹淨。一個一個去清理鐵樁,這不是給敵人以開炮射擊的機會嗎?可是,少將搖了搖頭。

    “沒有看見那個嗎?元首之子”

    蔣倫提督的手指指向河麵的一點。莫布裏奇?玖尼亞跟隨他手指的視線刹那間被電到了。河麵的一部分看起來好像是塊擴大的黑布。那明顯是燃燒性極強的液體燃料。現在行動受限,要是受到燃燒攻擊就更無勝算了。莫布裏奇?玖尼亞放出帶電的吼叫。

    “馬上在靠岸!趁河麵液體燃料末擴散前,逃上陸地”

    恐怖以光速包圍全軍。沒有人希望變成人形烤肉。船舷與船舷摩擦碰撞,拚命地把船首朝岸上駛去。

    麵對向河岸趕來的新·卡米洛特軍艦艇群,愛克爾羅尼亞軍炮火咆哮。隨著阿斯巴魯一聲令下,在堤防陰影處的重炮同時齊射。

    密集到無法看透水麵的人與船隻成為大炮的絕好目標。一發炮彈可以穿透數個士兵的身體,一艘船的爆炸會把左右僚船都卷入進來,火炎與煙霧和爆炸聲不斷擴大再生產。身上起火中彈的士兵一頭紮入河中。

    新·卡米洛特軍中的士兵中未失去戰意者,或者也許是由於自暴自棄感產生破壞衝動的人,他們被己方的鮮血和河水打濕身心,從屍體和損壞船體的擋箭牌間還擊。小口徑子彈無法貫穿凱芙拉纖維的軍服與表麵水膜,雖然槍戰時間意外地漫長。但被封鎖了行動與速度的新·卡米洛特軍的敗北卻已注定。在戰前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的豪言壯語一一實現。上遊的橋與下遊鐵樁之間的河麵布滿了活著的有機物與死去的有機物,已被破壞的無機物與等著被破壞的無機物,共同化為一塊血跡斑斑的巨大海綿。

    蔣倫少將在額頭與左上臂血流不止中,終於到達了河岸。成為愛克爾羅尼亞軍俘虜是在淩晨六點五十一分。擁有黑發與赤銅色臉的年青總司令鄭重迎接了這位俘虜。再多流血已無益,請命令還在抵抗的部下投降。如此勸說了之後,蔣倫接受了建議。

    “全員放下武器舉手投降。戰鬥和死亡都已沒有意義。戰敗的責任由我承擔。重複一遍,放下武器舉手投降”

    蔣倫將軍的聲音隨著擴音器流向河麵。就好像在回應他般,槍聲漸漸小了。如果是為了保衛母都市到還說得過去,可為了他市的野心家而殉職異鄉就是愚蠢行徑了。七時零九分,槍聲完全斷絕。與勒拿河的戰鬥一樣,都是先封鎖敵人行動,後向密集處進行高效炮擊的一方掌握了勝利。

    向失魂落魄的敵將行了一禮。

    “將軍辛苦了。我想請你喝杯茶,麻煩到小官的司令部來一趟”

    老將軍點點頭。現在,服從是保持尊嚴的唯一途徑。不過,他不得不提出一個就算在混亂與殺戮時腦中也始終揮之不去的問題。如此集中的火力覆蓋,為何卻沒有點燃河麵的液體燃料?

    回答很簡單。

    “那隻是水罷了。雖然用顏料上過色”

    “…………!”

    “僅僅炸掉大橋給我市造成的損害就已經是天文數字了。再要讓河港熊熊起火的話,遇上愛投訴的來群毆,就得連夜逃跑不可了”

    “顏料……是嗎,是顏料”

    肩膀垂下,好像突然老了許多的少將被士兵帶領著離去,鮑茲威魯中佐出現在阿斯巴魯身旁耳語了幾句。

    “不行,沒找到莫布裏奇?玖尼亞”

    “是嗎,那就別找了”

    “不徹底解決沒問題嗎?那個人總有一天會卷土重來的。這次會逃亡到昆侖或布伊諾斯?鬆迪吧”

    “也許吧。那是個頑固不化的家夥,深信自己總有贏得一天”

    “那麽,難道不該設法找出來,然後鏟除將來的鍋根嗎?”

    對於鮑茲威魯中佐的熱心,總司令露出完全出乎中佐意料的反應。

    “你信得過元首嗎?”

    “哈?”

    用奇妙的眼神望著反問的部下,阿斯巴魯低聲笑了。

    “我不相信。那個人看上去像是個高潔之人,但其實是貪圖他人功績之輩。隻要是有一點點可能威脅到自己寶座的家夥,都會被踢到舞台下。想必到時會以紳士的手段去幹吧”

    梳了一把幽黑的頭發,在赤銅色的臉上浮起皮厚不怕揍的表情。

    “正因為擁有莫布裏奇?玖尼亞卷土重來的可能性,我的功績與軍事才能才會為元首閣下所必需。在這段時間裏是不會肅清我的吧”

    阿斯巴魯閉上嘴,眯起雙眼注視著廣闊河麵。鮑茲威魯中佐邊離開五步左右的距離遙望著長官的身姿,邊感到類似戰栗的心情在體內上下亂竄。他當然無法透視長官的內心也無法預測未來,但因莫布裏奇父子的前例引以為戒,愛克爾羅尼亞市最高權力的寶座並非世襲這一事實已經深入人心。

    在他們身旁,被河水鮮血汙泥弄得狼狽不堪的俘虜之列沉默地走向收容所。關於他們的釋放,大概要留待不久後愛克爾羅尼亞與新·卡米洛特間的交涉吧。結果他們不過是被當作活道具來使用對待。

    差一步成為愛克爾羅尼亞獨裁者的莫布裏奇?玖尼亞帶著受挫負傷的心,漂浮在勒拿河的波濤中。在他體內有一個無法浮起的精神空洞,所以雖然他的軀體看起來漂浮著,但雙眼卻失去了光澤。

    愛克爾羅尼亞壯麗的元首公宮、近在眼前的玄關,卻眼睜睜地從麵前溜走。誇下海口為自己出頭的新·卡米洛特恐怕不會收容二次失敗的他了。就算忍辱負重地回去,也會落得個被當作與愛克爾羅尼亞交易的籌碼而被軟禁起來的下場吧。隻有逃往其他都市,圖謀東山再起了。是的,東山再起,隻要還活著,定要將愛克爾羅尼亞的權力成為掌中之物。

    空洞中填滿野心的青年在緩緩的波浪中向著大海飄去。

    ……就這樣,打著征服北極海周邊全部領域算盤的新·卡米洛特,不得不暫時偃旗息鼓。雖然他們擔心著愛克爾羅尼亞的報複,但勝者這邊,因勒拿河口水上作戰而遭受重創的外海艦隊,以及必須對勒拿河大橋的再建設投入巨資,所以給好像膽小田鼠般站立不安的新·卡米洛特狠狠抽上一巴掌的功夫,目前暫時是沒有了。

    愛克爾羅尼亞元首獲得了救國偉人的聲譽,在下屆的選舉中,將以無候補無投票再次當選。

    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準將晉升為正規軍少將,就任市防禦局次長。他被稱為“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OF愛克爾羅尼亞”簡稱「AAA」,以勇敢果斷之名被眾人所傳誦,據說他離局長之位已近在咫尺。

    新·卡米洛特軍的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以勒拿河口的勝利獲得勳章與短期休假,但階級與地位並無變化。

    龍威議員與侄女瑪琳一起移居泰多梅卡市。傳聞現在正熱衷於從橙葉從提取出新品種香料的研究。因擁有居住權者三年後可獲得公務員被選舉權,故在泰多梅卡政界的一角,有推舉他成為立法議會議員候補的動向。但其侄女瑪琳對此強烈否認,這是強行采訪結果被瑪琳小姐澆成落湯雞的泰多梅卡中央通信記者所述。

    波路達·尼古萊殲滅戰

    Ⅰ

    要說西曆二一九零年在曆史上的意義,其實並非是舊北極與舊南極兩派間發生的大規模軍事衝突,而是雙方軍事衝突的結果造成地球上的七都市脫離過去的惰性、迎來了變革的時代,並且象征這變革的眾人各自成為了其都市所渴求的脊梁。

    位於聯結亞馬遜海與太平洋間的人類七都市之一布伊諾斯?鬆迪,直到二一八八年都處於艾貢·勞德路普的統治之下。

    勞德路普在就任之時曾是該市創建以來最為年輕的執政官。並且經曆了兩年時光後依然據守著他的地位。二一九零年,他剛滿三十三歲。與愛克爾羅尼亞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同齡,但卻遠比這位競爭者要強大得多。他的前任比起尼柯拉斯?布魯姆的前任查爾茲?柯林?莫布裏奇?玖尼亞來說是不能同日而語的弱者。但相對於布魯姆在愛克爾羅尼亞立法議會百分之五十五的支持率,勞德路普的政黨在布伊諾斯?鬆迪立法議會的支持率是百分之八十四。也許,與其說他是布魯姆的競爭者,還不如該說是隔著四分之一世紀的時間差出現的,能與查爾茲?柯林?莫布裏奇?玖尼亞相抗衡的候補者。

    勞德路普在任何方麵都要布魯姆更大膽且無恥。他的行動力大大超過其羞恥心,行事明目張膽,還反唇相譏那些批評者們鼠目寸光。勞德路普集眾多地位和權力於一身,他錄用其家族人員,卻依然獲得民眾的支持。

    隻有一個人對此感到不安。他就是勞德路普一族中艾貢的表兄安凱盧。和表弟不同,與政治野心無緣的他,隻因血緣關係而被硬塞了一個市立法議會的席位。也還是隻因血緣關係在艾貢就職典禮時被安排到上座。看著結束盛大宴席回家的丈夫帶著一臉愁容深靠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年輕的夫人問起理由。丈夫邊往玻璃杯中注入威士忌邊回答道。

    “今天有數十萬的市民來祝賀艾貢就任。可是,在他死時大概會有更多的市民狂歡慶賀吧。一想到將來,我就心灰意冷”

    妻子無法理解丈夫的悲觀論調。

    “可是,你的表弟不是很受歡迎嗎?文武雙全,無論是領導力還是決斷力都被評為布伊諾斯?鬆迪市有史以來最為英明的執政官……”

    安凱盧半分義務地點頭同意道。

    “是的,艾貢是個風評很好的男人。並擁有與之相符的優點。要說缺點的話,據我所知隻有一個。可那是一個足以掩蓋他所有優點的致命缺陷”

    “那到底是什麽?”

    “獨占欲”

    簡單的回答後,安凱盧倒置了威士忌酒杯,輕拍著噎得厲害的丈夫後背,妻子斜著小腦袋問道。

    “可是,獨占欲不是誰都有的東西嗎”

    “確實誰都會有。可是普通沼澤與無底沼澤的存在意義有天襄之別。而且壞就壞在人往往直到脖子都埋入其中時,才會區別不同。

    ……之後兩年間,勞德路普的權勢呈幾何級數膨脹。在用公費舉行的奢華的就任二周年紀念席會上,勞德路普暗示將用軍事力量擴張都市勢力。

    「主動自衛權」這個新詞便正式發表於在這個席會。本市基本法不是嚴禁運用軍事力量解決外交問題嗎?——對於反對派的追究,勞德路普執政官以讓人聯想到男高音歌手的音量與抑揚來回答。

    “將來的國家危機是從身邊特定方向而來的,並且在明白其存在之時,確立主動自衛權並排除它才是當政者的重大責任,也是市民的神聖義務。確保更安全、更自由的未來,不正是留給我們子孫萬代的最好遺產嗎?”

    “執政官所說的從身邊特定方向而來的國家危機具體指什麽?”

    “對提問者想像力的欠缺,我不由感到心寒。如果其他六都市被獸欲所驅使結成同盟意圖侵犯布伊諾斯?鬆迪的獨立與權益的話,該如何應對?難道不是唯有依靠最小限度的必要的軍事實力嗎?”

    應該說這是在玩弄理論吧。推導這個理論的話,那麽除布伊諾斯?鬆迪以外其他都市的存在本身都可以視作對布伊諾斯?鬆迪的威脅,為了排除威脅其他所有都市都必須置於艾貢?勞德路普的支配之下。這當然是以和平手段所無法實現的,就如勞德路普所言隻有依靠軍事實力才行。也就是說,他正在賣力鼓吹所謂的‘軍事實力才是創造曆史的手段’。

    “軍事實力才是創造曆史的手段嗎……”

    “執政官真是雄辯啊。特別在鼓動年青市民這點上,恐怕沒人能更勝一籌了吧”

    “可是,這種雄辯歸根到底難道不是精神麻藥嗎?效果隻有錯覺與妄想,剩下的唯有身心交瘁,那種事回顧過去的曆史看得還不夠清楚嗎?”

    與艾貢?勞德路普處反對立場的立法議會議員們這樣交談著。但他們的數量太少,聲音太低。就好像眾多獨裁者初期時那樣,勞德路普被民眾壓倒性的支持所保護。

    就算能合並另一個都市獲得一時的強盛繁榮,但如招致其他五個都市的不安與反感,結成對布伊諾斯?鬆迪大同盟,結果也隻會加速布伊諾斯?鬆迪的滅亡。即使七都市間的平衡總有一天會被打破,從分裂走向統一,但那也絕不是近在眼前的事情。在並不具備統一條件的這個時代,不顧一切地進行軍事冒險等同於為了獲得馬拉鬆的勝利而選擇違規抄近道。

    “以劍為傲的艾貢?勞德路普終會毀於劍,這是他的自作自受。我們根本沒有卷入其中的必要。應該阻止他危險的野心”

    對少數派的不安置若罔聞,民眾沉醉於勞德路普軍事冒險的美味誘惑之中。

    不過,誠然完成了疑似理論的武裝,但為了向其他都市發動武力侵略,還需要相應大義名分的投石器。艾貢?勞德路普好似剛剛蘇醒的吸血鬼,在渴求名為大義名分的美女鮮血中度日如年。

    艾貢?勞德路普的華麗獨占欲首先盯上的獵物就是南極大陸。這塊富饒的大陸與其他大陸不同,在大倒轉後非常適宜資源開發,而其他大陸的開發都不得不在前麵加入一個‘再’字。比較現在地球上的人口規模,天然資源可以說是無窮無盡。至少在七都市的時代可以算是,但普遍認為目前極為細小的各都市間經濟規模差距,總有擴大的一天。

    主權國家與主權國家間不會完全和睦。就算沒達到起火的溫度,但摩擦還是時有發生。更何況如果最初就打著引風點火的主意,即使是塊冰也能燃燒起來。

    這年二月,北極海方麵發生的軍事衝突沒有給勞德路普介入的餘地就偃旗息鼓了。他隻好專注於圖謀支配南極大陸的普林斯?哈拉魯特。五月,在兩市勢力圈邊緣的德雷克海峽發生漁船相撞事件,並造成布伊諾斯?鬆迪市民六人溺水身亡。

    開戰的大義名分終於有了。

    五月二十九日,沒有立即得到賠償答複的布伊諾斯?鬆迪市政府,向普林斯?哈拉魯特市政府正式宣戰。

    Ⅱ

    非武裝者不可能進行軍事冒險。艾貢?勞德路普自信能以武力壓製普林斯?哈拉魯特的信心之源,是能進行低空攻擊的武裝直升機軍團。

    布伊諾斯?鬆迪市引以為傲的「空中裝甲師」。

    雖然因「奧林帕斯係統」的幹涉,無法進行超過海拔五百米的活動。但從追求低空·超低空的軍事價值一事中,便足以證明艾貢?勞德路普有著非凡的軍事素質。一方麵,最初就圖謀南極大陸的他,長期思索在大陸內部的平原地帶,如何對抗普林斯?哈拉魯特擁有的眾多坦克部隊。當對坦克的破壞比率優勢達到十比一的攻擊直升機軍團誕生之時,勞德路普的野心就隨之突破自製力的硬殼孵化了。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坦克六千輛,與其對抗的「空中裝甲師」攻擊直升機有二千四百架。根據藍徹斯特法則(C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英國人藍徹斯特調查了戰鬥機的損失情況後總結的法則),60002=(24002-X2)×10的公式成立,在消滅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後,「空中裝甲師」應該還剩一千四百七十架直升機。當然了這僅僅是無視其他因素得出的單純計算結果。

    空中裝甲師跳過國防委員會直屬於執政黨,也就是說帶有私兵的性質。

    “作戰指揮由我自己來擔當。為了都市未來,我願是揮刀伐木的樵夫,劈波斬浪的舵手,對此我懷著至高無上的驕傲。我的生存意義就在於站在時代的浪尖”

    這麽慷慨陳詞的勞德路普,本意當然在於獨占軍事英雄的名譽。表兄安凱盧的不安正急速從可能性的領域跨越通向現實的邊境線。勞德路普在轉為政治家以前曾是職業軍人,在小黨林立的動蕩政治格局中,兩次阻止了軍事激進派發動的軍事政變從而名聲大振後,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他選擇以製止非法行為來合法地掌握權力,他成功了。可他一旦獲得權力,同時控製了法律製定權與解釋權,就再也沒什麽東西能讓他束手束腳的了。現在的他是聯合二十個以上小黨的國家民主黨黨首。

    當然了,否定他的少數派也依然存在。

    “艾貢?勞德路普似乎是打算成為拿破侖呢”

    “拿破侖?是在莫斯科慘敗的一世嗎?還是在色當被捕俘的三世?”

    這也可以算是對安凱盧的誹謗。拿破侖一世安排自己的親人進入權力中樞,其親人被辛辣地評價為是群吞噬權力的白蟻。而勞德路普一族在所有政府機關及外圍團體中也成群結夥地貪圖權力,作為所要付出的小小代價,他們隻須為勞德路普的演講拍手鼓掌,為他的法案投讚成票既可。

    “勞德路普是鏡頭快放的莫布裏奇”

    也曾有過這種評論。愛克爾羅尼亞前元首查爾茲?柯林?莫布裏奇花費長達二十五年才完成的「王朝」,勞德路普僅用兩年便實現了。他把自己等同與母都市,把自己的野心偷天換日成全體市民的目標,使新聞機構變身為宣傳機關為自己服務。即使如此,市民們依舊支持著年輕的獨裁者。反對者、批判者們在市民——也就是有權選民——中逐漸喪失根基。

    雖然身為獨裁者的表兄,但卻反對其政策的安凱盧·勞德路普,處境日趨艱難。在他看來現在反對艾貢·勞德路普軍事冒險主義之人的存在,對於泰多梅卡的將來是不可欠缺的。而且對於勞德路普一族自身來說應該也是必要的。

    安凱盧的鬥爭隻能是孤獨的。因為是獨裁者一族之人,得不到反勞德路普派的協助,而在一族中則被視為異端孤立起來。對於勞德路普一族來說,安凱盧是個忘記表弟一手提拔自己的恩情,吃裏爬外的叛徒。他們實在無法理解,除了會寫幾本賣不出去的美術史之外就別無才能的安凱盧,為何會「愚蠢」地攻擊一族最大英雄。最後他們定下結論,這是安凱盧對於表弟的嫉妒在作祟。在一族會議席上集體圍攻他,迫使其辭去議員職務。雖然安凱盧氣得臉色發青但依舊頑抗著來自族人的壓力。

    “艾貢不但打算把自己,還要把勞德路普一族,和整個布伊諾斯?鬆迪市都當作投機的籌碼。作為議員提出反對意見是我最低的義務。你們這些人差不多也該醒醒了吧。長此以往絕非長久之計”

    安凱盧得到了頑抗的報酬,被議會除名,以叛亂罪、國家元首侮辱罪、違反情報管理法等罪名被送入監獄。反勞德路普派將這視為勞德路普一族的內鬥,冷眼旁觀對安凱盧的迫害。已成為政府宣傳機構的電視台,報紙雜誌則對安凱盧如此評價:

    “勞德路普家之恥”

    Ⅲ

    布伊諾斯?鬆迪市的欲望之獸所饞涎欲滴的獵物——南極大陸,位於普林斯?哈拉魯特市的統治範圍內。從月麵都市支配世界的時代起,無論是在製度上還是現實上都是如此。因大倒轉的兩極變動,從千裏冰封的壓力中解放出來的處女地,以七色的光芒將自己的名字烙印於人類的視網膜之中。

    似乎七都市中最為璀璨的未來,便是為普林斯?哈拉魯特所預備的。在二一五零年的世界年鑒中對於普林斯?哈拉魯特這樣評價:

    “七都市中潛力最大者”

    並且二一八五年的世界年鑒也評價道:

    “七都市中潛力最大者!”

    但歸根結底,明天的世界終是明天之物,無法為今日所用。

    普林斯?哈拉魯特沒有像鄰市那樣的獨裁者,但那並非是民主主義成熟的結果,而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的群猴亂鬥。到處是議會的小老板與企業的小老板串通一氣圖謀小利,政府的人事任命盡是大小政治交易的結果。因此,對於布伊諾斯?鬆迪的侵略,任命卡萊爾·修泰米茲為總司令的人事變動,日後被視為既不屬於政治也不屬軍事而是屬於奇跡的功績。

    對於這件人事安排的緣由,軍部宣傳課始終三緘其口。在戰後「六月人事」的原委終於逐漸明了化,而事情的真相可笑到令人無法相信的程度。

    五月三十一日夜晚,普林斯?哈拉魯特國防軍總司令切薩雷·瑪苓次奧為了與總司令部幕僚們一同慶祝自己晉升為大將,在自己家中召開了聚會。將官六名,佐官十五名,尉官九名,總計三十名的幕僚中,共有二十九人出席。唯一的缺席者是所屬作戰參謀班的卡萊爾?修泰米茲大佐。因為妻子第一胎的預產期快到了所以想留守在醫院,這種缺席理由被上司和同僚們詆毀為軟弱。

    這份缺席理由雖然並非虛構,卻也並非網羅了所有事實。修泰米茲討厭瑪苓次奧總司令的夫人。總司令夫人出身政界名門,公私混同的傾向十分嚴重。在修泰米茲剛升任少尉時曾被她命令負責瑪苓次奧大宅的除草任務,那時正值盛夏,他因此患上了日射病。據說,自那以後,他就打從心底厭惡瑪苓次奧夫人。

    正當修泰米茲苦等著妻子的分娩,從醫院的小賣部裏弄了點咖啡、土豆片、煮雞蛋草草吃上一頓晚餐之時;在擺滿山珍海味的瑪苓次奧大宅,發生了一場騷亂。瑪苓次奧夫人親手製作的果凍沙拉成為命運的使者在聚會沙龍上漫步了一圈,結果導致總司令以下的所有出席者全部食物中毒。普林斯?哈拉魯特國防軍總司令部,就那樣從瑪苓次奧的宅邸直接移駕市立中央病院。

    這的確是偶發事件。然而卻同時重創了普林斯?哈拉魯特市政府與軍部。總司令夫人親手製作的料理使得構成總司令部的士官們,全體食物中毒入院!與其用這種理由去說服大眾,還不如說是敵軍陣營的陰謀或是破壞工作之類的結果,才更容易讓民眾接受吧。

    政府與軍部不得不驚慌失措地尋找解決方案。會招致敵方嘲笑和我方恐慌的一連串事實,以情報管製完全隱藏。將病院中發著高燒呻吟的大胃王們完全隔離。不過,最要命的關鍵事情卻無法隱蔽也無法隔離。目前布伊諾斯?鬆迪軍的侵略正迫在眉睫,負責迎擊他們的軍隊中,總司令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

    現在健康的士官當中,軍銜最高的人是誰?翻開士官名冊手指到某個名字。

    就這樣,五月三十一日深夜,準確來說是在六月一日的黎明還在搖籃中不肯醒來的時候,卡萊爾?修泰米茲大佐在醫院的接待室中迎來了國防部長的拜訪。

    一看見國防部長,修泰米茲維持著左手捏爆第六杯咖啡紙杯的模樣,迅速從沙發上躥起立正敬禮。個子有些高、手足細長、身材偏瘦的士官不知所措地看著部長。這時的修泰米茲,聽覺早已進入臨時休眠狀態,在他腦中反反複複回響著五分鍾前女醫生對他說過的話,‘恭喜你,修泰米茲先生,您夫人和三個孩子都平安無事喲’

    不知實情的長官,帶著不由分說的熱情準備將責任推卸給他,隻見他緊握年青士官的雙手連聲祝賀道。

    “恭喜你,修泰米茲大佐。將要到來的光榮勝利是屬於你的啦”

    就這樣在卡萊爾?修泰米茲三十一歲時,公事上他成了普林斯?哈拉魯特國防軍總司令代理,私事上他成了三個孩子的父親。

    因為前任者挑選的幕僚成了一個分隊的食物中毒患者,修泰米茲不得不重新挑選輔佐自己的士官。要像瑪苓次奧將軍那樣聚集足夠數量的人員,無論是時間還是人才資源都不夠用。修泰米茲雖然決定奉行小家庭主義,但那至少也需要五個人。參謀長、作戰主任參謀、情報主任參謀、後方主任參謀、還有就是副官。

    然而就連挑選五個人的事,修泰米茲也還覺得麻煩。他自己僅僅選定了參謀長與副官,其他的幕僚人選盡數交由參謀長負責。就這樣,總司令代理卡萊爾?修泰米茲啟用由利·庫路岡中佐作為自己的心腹。

    被任命為參謀長的由利?庫路岡與有著「蜘蛛男爵」別名的總司令官不同,是個擁有平均水準的體格和平均水準以上容貌的二十九歲青年。與勒拿河水上戰役中獲得華麗威名的AAA〈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OF愛克爾羅尼亞〉同齡,並且同樣作為擁有犀利軍事頭腦的所有者廣為人知。不過,在軍隊上層中推薦庫路岡而並非修泰米茲的聲音卻微乎其微。這些極少數派之所以受阻,並不僅僅因為庫路岡的中佐軍銜要在修泰米茲之下。雖然他在上司和同僚中完全不受歡迎這點上與AAA很相似,但與勒拿河水上戰役的英雄不同,庫路岡連部下們也不喜歡他。

    無論對誰都一幅冷淡、刻薄的態度。就算是對自己也一樣。總是苦著張臉,深信自己是「懷才不遇的天才」,把不識千裏馬的上司們視為蠢豬和傻猴。當聽到這個男人被定為參謀長時,熟知修泰米茲的人們瞬間瞠目結舌,接著紛紛遊說他改變主意,可是修泰米茲仍然堅持己見。

    在那之後,卡萊爾?修泰米茲總司令代理將自己的職務定位於隻要在由利?庫路岡參謀長製訂的作戰方案上簽個同意既可。為「懷才不遇的天才」準備一個可以完全發揮其才能的環境——這就是自己的責任,三個孩子的年青爸爸如此認為。

    庫路岡這邊雖然明知這是總司令代理的特別關照。可卻未說過半句表示感謝的話。如果他是那種會說謝謝的性格,那現在庫路岡的敵人與友人的比率大概就會倒轉了吧。

    “以前,有個叫托馬斯·阿爾法·愛迪生的男人……”

    庫路岡曾對熟人講過一個故事。

    “那是個向監獄推銷電椅的男人,他曾這麽說過。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百分之一的靈感。那些低能的教育者於是向學生們說教,告訴學生做人必須努力才行。這真是隻有低能兒才會產生的誤解。愛迪生的本意是想說——就算再怎麽努力沒有靈感的家夥始終是塊廢材”

    他表現的強烈,主張的激進,遠遠超出普通人可接受的範圍。因此這個自稱的天才就不由得被孤立了。

    總司令代理卡萊爾·修泰米茲成為這個非社會性才能的擁有者得以連接社會的細長鋼索。對於這位難得的恩人,庫路岡用半分教師的態度披露了自己靈感的產物:一環套一環的戰略部署。

    第一階段。不在海岸線迎擊布伊諾斯?鬆迪軍,將其引入內陸,使其達到補給線的極限。

    第二階段。在布伊諾斯?鬆迪軍的無死傷前進就將到達臨界點的前一刻,或是後一刻,從正麵發起戰鬥,故意敗北。

    “故意敗北!?”

    修泰米茲不禁發出驚歎。帶著強忍牙痛的表情,庫路岡點了點頭。他鎮壓著牙痛,表情不悅地呻吟了一下。

    “牙很痛,左邊第三顆牙”

    修泰米茲投以好奇的眼光。

    “吉兆?”

    “天知道,要是不痛的話應該是吉兆,但也有可能是痛到想感覺也感覺不到的地步”

    那是什麽狀態?這種提問修泰米茲沒有提出。他問了另一個問題——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更加難以回答的問題。

    “怎麽樣?贏得了嗎?”

    “大概能吧。不過,輸的話就直通地獄,贏的話還得被趕著去下一場戰爭。哪邊比較幸福,真是難以判斷”

    “那自然是贏比較好呢”

    “為什麽?”

    “就算終點相同,但沿途的風景卻大不一樣呀”

    嗯~~參謀長帶著並非敬意的表情沉吟著,指尖直指鋪在桌上的軍用地圖一角。

    “就是這裏。波路達·尼古萊。在這裏設下陷阱”

    Ⅳ

    黑之柱「波路達·尼古萊」距普林斯?哈拉魯特市西北三十四公裏遠,是一處被冰河侵蝕而成的U字型山穀。蜿蜒曲折延伸一百二十公裏,穀深三百餘米,因有無數朝天聳立的巨大非人工製黑色石柱而得名。據說最初發現這裏的地理學家,被穿過石柱群縫隙,從峽穀間刮來風之咆哮弄得耳鳴不已。在地形與氣象間可以稱為無原則的交友關係下,誕生了吹過峽穀的猛烈狂暴氣流,有時風速甚至能達到每秒七十米。

    “在這裏設下陷阱”

    牙痛的天才這麽說道。

    “這是第三階段?”

    “設置陷阱是第三階段,將不知天高地厚的獨裁者引入陷阱是第四階段,殲滅敵人是第五階段”

    停頓片刻後,參謀長大言不慚道。

    “……打贏後舉行慶祝是第六階段”

    將布伊諾斯?鬆迪軍引入波路達·尼古萊峽穀。當從總司令代理處聽到這個基本戰略後,幕僚們彼此麵麵相覷。

    “可是,那個峽穀沒有任何戰略價值。敵軍要是無視通過的話,不就完了嗎”

    “戰略價值,現在開始創造”

    修泰米茲若無其事地說道。現在如用比較極端的比喻,可以說他不過是在扮演庫路岡的人形麥克風,雖然是個史無前例性能卓越的麥克風。

    “為了讓猛獸吞下毒餌,就必須先讓它饑餓。拉長敵方的補給線,破壞敵中繼據點。如果餓著肚皮頭暈眼花,那麽就算是塊臭肉,也會忍不住要出手”

    將波路達·尼古萊峽穀建成為最大規模補給物資據點的同時,破壞從海岸通往前線的補給線路——隻要這個雙向命題沒有達成,布伊諾斯?鬆迪就會給普林斯?哈拉魯特市套上脖圈,以支配之鎖連接南美大陸。雖然並非永遠,但也會持續相當長的時間。

    “工兵部隊的責任重大。讓他們加油幹,好好期待勝利後的獎金吧”

    當總司令代理向部下說明作戰、給予激勵時。作戰方案的製定者正帶著神經質的態度重複著把手帕折起攤開攤開折起的過程。不時有人投來混雜著不快與畏懼的視線,但庫路岡始終一幅佯裝不知的表情。無論是發言也好;回答也罷他都不喜歡。這樣一來便沒人敢搭理他。

    早在五月三十日,以雷德克海峽之名為世人所知的南美·南極兩大陸間海麵,就已被布伊諾斯?鬆迪軍的登陸艦及氣墊運輸船的金屬反光所覆蓋。他們行動的迅速、準備的充分,將這場戰爭是由布伊諾斯?鬆迪單方麵主導發動的事實,完完全全呈現在世人甚至於月麵都市的麵前。

    普林斯?哈拉魯特軍沒能阻止敵軍的登陸。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阻止的意圖。根據修泰米茲的命令,裝甲師的一部馳向海岸,完成了對敵橋頭堡的偵察後,一炮末發便回到了母都市。

    戰略是持久戰。任誰看了都會這麽想。並且所謂的持久戰在所有戰略戰術中是最普通且最不受歡迎的東西。

    無責任感與浮華氣質隻要關係到軍事就幾乎是成正比的。隻會大嗓門的議員們和軍需產業者之間迅速噴發出怒火。

    “科茨地平原對我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引以為傲的裝甲兵團來說不正是絕好的戰場嗎?為什麽不戰而退?到底是為什麽才投入最新武器的?”

    簡單來說這些家夥任命總司令代理是為了推卸責任的同時,還想要一個能讓自己找碴的對象。修泰米茲終於悟了。

    苦惱於蛀牙的參謀長對於議員們的妄言嗤之以鼻。

    “那麽,就依想找死的商人們所願使用坦克。在科茨地平原一次性讓六千輛坦克通通完蛋吧”

    討厭牙醫的參謀長,帶著靡菲斯特(C注:與浮士德交易的惡魔)弟子般的笑容咧開了嘴。

    “反正也是助長敵人氣焰的陷阱。就當成軍事史上規模最大最奢侈的廢物處理吧。把預算用得一分也不剩,這不正中大人物們的下懷嗎,隻是希望之後他們別歇斯底裏發作……”

    “六千輛戰車和乘坐的士兵……!”

    卡萊爾·修泰米茲悲歎了一聲。在舍棄坦克與彈藥這點上,作為軍事家的見識和個人的良心或者說類似品方麵,都沒什麽值得感傷的。可是,在六千輛坦克上搭乘著二萬四千名士兵。為布伊諾斯?鬆迪軍設置的陷阱將不得不是一個由血肉組成的陷阱。對於修泰米茲的歎息,庫路岡冷淡地回應道。

    “沒有戰死者,就算再自戀的獨裁者也肯定會注意到陷阱的存在”

    “……果然光憑持久戰無法獲勝嗎”

    “也許能贏,但我想不出取勝的方法。也就是說其他人也想不出”

    後半部分是開玩笑的吧,修泰米茲猜想。但似乎得不出什麽結論所以放棄了。現在也不是拘泥於那種事的時候。

    如果和布伊諾斯?鬆迪軍正麵作戰能有勝算的話,就不用這麽操勞了。兵員不足、裝備完全處於劣勢,所以戰術上的選擇才變得舉步艱難。

    修泰米茲並不這麽認為這是軍費不足所造成的。他在軍隊後勤部當了兩年監察官,對於巨額公費的濫用深有感觸。

    “我市沒有能成為獨裁者的家夥。盡是一些貪圖小利的特權分子”

    就如這種有些反動傾向的批語所言,大半的議員們與特定的業務和業界相勾結,安逸於維護他們的利益。牽涉國防的相關議員中,有些人讓軍隊采用自己家族公司經營的製品以收取回扣。虛報數字、以次充好、工程偷工減料等屢見不鮮。普林斯?哈拉魯特的政界不過是「政治商業界」,顯而易見形成持久戰便毫無勝算。

    並且兩市間形成長期對抗後,其他五個都市大概會帶著親切的微笑要求召開會議進行停戰調解吧。當然了,在微笑的深處,貪婪的消化器官正蠢蠢欲動;之後就等著分享量多質優的美味鮮肉了。

    “連死者的骨頭都會啃得一幹二淨的家夥們”

    七都市中的任何一個都市對其他六都市都存有如此偏見,而且這種人性本惡的疑心,幾乎完全正確。要說唯一的缺點,大概隻在於缺少其他都市也是同樣看待自己的自覺吧。

    猜疑心與被加害意識是地球上現存七個都市之間彼此相連的毒性紐帶。七都市中的任何一員都做著其他六個都市結夥前來群毆的異床同夢。隻因不想成為被害者,所以對於能成為加害者的機會始終垂涎三尺。

    對布伊諾斯?鬆迪與普林斯?哈拉魯特的無益對抗表示該乘機采取積極態度的是聖德拉市軍務長官楊科·高盧德溫中將。對於兩市對決異常關注的他將這視為天賜良機正對自己暗送秋波,其中當然也充滿了虛榮心的調料味。不過,他的上司並沒有感應到他的這份熱情。

    “這事不值得關心,中將,不是為了母都市的防禦,很難對孩子們解釋的喲”

    聖德拉市長王修是從市立大學教育係教授兼附屬幼兒園園長轉入政界的人物。友方包含著好意,政敵帶著惡意都稱呼他為「園長老師」。

    “不必做那種有害無益的事,試想一下,就算我們支持布伊諾斯?鬆迪軍,如果勝了隻會招致布伊諾斯·鬆迪軍無法獨占獵物的不快感。如果輸了當然是醜態百出。所以嘛~~不去插手便最好不過了”

    “那麽如果把普林斯?哈拉魯特作為友方呢?”

    “輸的話就會給布伊諾斯·鬆迪軍一個找碴的好借口,然後被當成下一個獵物吧。贏的話沒任何補償會讓市民們感到不滿,如果要求對方給予補償的話,普林斯?哈拉魯特也會不樂意吧。好了好了~~中將,我們還是不要做出有如孩子般吃了太多而食物中毒的舉動吧”

    中將退下了。野心並沒有被封印,隻是被暫時轉移罷了。

    六月二十日,泰多梅卡市政府當局發表了一份聲明。內容稱,如果普林斯?哈拉魯特市的難民或是逃亡者前往本市,將秉承著人道主義精神進行收容。這份聲明受到普林斯?哈拉魯特放心的歡迎,另一方麵,也末損傷到布伊諾斯·鬆迪的麵子,因為這份聲明也可以解釋為承認布伊諾斯·鬆迪對確立「新秩序」後的南極大陸所擁有的支配權。

    並且在這份聲明背後,還流傳著一些小小的傳言。據說這個巧妙的外交策略是泰多梅卡市政府之外某個移民想出來的主意,那個移民是最近剛從愛克爾羅尼亞市移居過來的園藝研究家。

    在上半年,為了爭奪北極海沿岸地區的霸權,最後卻沒能做個了斷的愛克爾羅尼亞與新?卡米洛特兩市,雖然欲望野心依然不減,但卻沒有與之相配的體力。武力幹涉什麽的就不用想了。不過,明確公布‘心有餘而力不足’便等同於將外交上的弱點袒露給其他都市,所以必須言明‘在必要之時采取必要軍事手段’的意思。

    愛克爾羅尼亞防禦局次長「AAA」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雖然有能征服半個世界的實力,但現階段也不做任何妄動的打算。

    “布伊諾斯·鬆迪引以為傲的空中裝甲師擁有多少實戰能力,就請讓我好好拜見一下吧。然後便可以考慮對策了”

    聽到次長的話,高級副官鮑茲威魯中佐謹慎地尋問道:從空中裝甲師的對地戰鬥能力來看,勝敗走向很明顯,普林斯?哈拉魯特的命運不是已經注定了嗎?

    “我並不覺得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比起南極大陸的廣漠,直升機的移動能力極為有限。布伊諾斯·鬆迪軍越是向前高歌猛進補給線就越會拉長。與征服戰爭如影隨形的這對矛盾,勞德路普能否調和呢?”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將敵人拖入內陸展開持久戰,戰爭自然便可結束嗎?”

    AAA交叉翹在次長室桌上的雙腿交換了下位置。

    “不,大概還會有一、兩出戲吧。勞德路普如果是個白癡的話姑且不論,但他好像是個伶牙俐齒到能上娛樂節目的家夥呢”

    讓鮑茲威魯中佐離開後,AAA拿起放在桌子角落的一本書。那是勞德路普寫的自傳。

    “你為何不能做到最好”

    朗聲讀出書名,AAA辛辣的笑容裝飾著淺黑色臉頰的下半部,他朝從角落挖出的書本哼唱起來。

    “勞德路普先生,勞德路普先生,你就算能做到最好也還是不行嗎……”

    另一方麵,身懷「環北極海帝國」野心的新?卡米洛特市,任命前次大敗之戰中率領孤軍奮戰的勝利之師返航的凱涅滋·基爾伏特準準將為全軍總司令代理。雖然任命者態度明顯不爽,但被任命者的態度也平淡到冷然的程度。據說在軍部一角甚至流傳出‘這不是一致反對的人事任命嗎?’的聲音。不過被普遍認為為人冷酷的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似乎對南極大陸的勝負趨勢稍許有些關注,當被某個士官問起見解時,他沒有回答‘不知道’。

    “勞德路普雖然是個野心比理智更優先的人,但也並非完全無能。在補給線到達極限的前後之時,應該會玩弄些詭計吧”

    “什麽樣的詭計?”

    凱涅滋·基爾伏特準鋼玉色的瞳孔中反射出銳利的光芒,露出有些炫目的表情。

    “所謂的詭計常常以如敵所願的形式來設計。可是,那對於普林斯?哈拉魯特軍來說也一樣。哪一邊能更大膽更徹底地讓對手陷於美夢,哪一邊便能以此來定勝負吧……”

    就這樣,全世界……雖然比起舊時代來說要遠遠狹小得多,總之全世界都注視著艾貢·勞德路普的霸業。全人類的目光,現在都是他一人的豪華獨占物。

    Ⅴ

    六月二十二日,登陸完成約三周後,開始朝內陸進軍約兩周後。艾貢·勞德路普在科茨地平原召開了遠征軍最高幹部會議。他們的前進距離已經達到了二千五百公裏,在攻擊直升機移動基地裏召開的這次會議,出席者們看起來帶著微量的不安與倦怠,勞德路普如此認為。

    “雖然普林斯?哈拉魯特軍至今仍然不戰而退,但他們所圖明確。那就是想讓我軍的補給線拉伸到極限,當我軍停止前進打算撤退時便會從後方開始追擊”

    獨裁者笑了,在零點五秒的時差後,幕僚們也笑了。

    “雖然是個簡單易懂的作戰,但作為戰略來說並沒有錯,對於普林斯?哈拉魯特那群消極主義者來說還算幹的不賴。不過,我們沒有必須對他們的苦心和努力做出回報的道理”

    “打算將計就計嗎?執政官閣下”

    幕僚的一員說出了披著疑問外衣的奉承。除此以外的東西,比如忠告或是擔心的話,艾貢·勞德路普一概聽不進。他大度地頷首示意後,向他麵前排列的這些可愛南瓜頭們說明了作戰方案。他的幕僚們需要做的不是指出他作戰方案中的不足與過激之處,他們要做隻是實施他作戰方案的能力。最後他以自己風格獨特的演講,總結了作戰說明。

    “奧林帕斯係統的無理支配,還有一個半世紀就要結束。到了那天,支配地球者會是誰?統一全球與宇宙對話者又是誰?那是我們的子孫,是布伊諾斯·鬆迪未來的市民。他們會成為新的且是永久的神明”

    與此同時,卡萊爾·修泰米茲也正通過麥克風平靜地開始向部下們演講。

    “把蒼穹視為自己的後盾吧,把傲慢不遜的奧林帕斯眾神當作人類可用的道具來看待吧,是的,不要為自己的前途感到悲觀”

    雖然是有些抽象的發言,但對於士兵來說神情超然物外的修泰米茲作為精神安定劑已充分發揮了作用。修泰米茲在人格統率力方麵,毫無疑問地遠遠淩駕於庫路岡。雖然他缺乏大將之才,或者說正因如此,他才有著非常自然的大將之風。

    “普林斯?哈拉魯特軍開始追擊了。正從距離我軍最後部一百五十公裏處不斷前進”

    開始佯裝後退的布伊諾斯·鬆迪軍等來了回報,艾貢·勞德路普很滿足。這個男人絕不會存有:是他人刻意讓自己滿足之類的念頭。他原本就不認為除了自己以外還存在能夠主動思考的人類。

    日曆翻到了六月二十五日。淩晨零點三十分,布伊諾斯·鬆迪軍後衛部隊與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先頭部隊的距離正接近三十公裏。從表麵上來看,就宛如狡猾的肉食獸包圍住了歸途的羊群吧。

    雷達被幹擾,與前二個世紀一樣無法使用偵察衛星。集音器與紅外線夜視係統雖然不令人滿意但卻是索敵的主力。有些都市甚至還在軍犬的脖子上掛攝像頭。所謂軍事性的實用,常常與滑稽有著些緣分。

    就像AAA他們混雜著諷刺的評價一樣,艾貢·勞德路普並非無能者。他以藝術家的細致,將追蹤而來的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引入科茨地平原的一角,使對方形成半包圍的態勢。隨後在同日五時四十五分,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某個下級士官在黎明前的黑暗深處,看見了敵軍坦克。

    “敵——”

    僅叫出了主語,對他來說這是一生中最後的語言活動。從無炮塔坦克的一角迸射出好似破碎紅寶石般的赤紅炮火,高速子彈擊飛了二級士官的頭顱。科茨地會戰最初的戰死者誕生了。

    布伊諾斯·鬆迪軍自稱「無敵」空中裝甲師的數千螺旋槳撕裂了大氣,刹那間占據了敵兵視野的上半部。

    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指揮官荷尼中佐,當初是帶著半分美化的義務感,半分功名心,主動接下這個任務的。六千輛坦克在戰略層麵上不過是個奢侈的陷阱。但在此戰術層麵上卻可成為強大的戰鬥集團。不過那也得要性能和實際相符才行。而且這場戰鬥,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已被敵搶占了先機。

    在被半包圍的情況下,幾乎完美地成功從背後展開反包圍的布伊諾斯·鬆迪軍開始全麵開火;在炮聲與怒炎的盛宴中追擊普林斯?哈拉魯特軍。黎明前黃沙與颶風昏沉籠罩的天空和大地的帷幕,被橙色炮火無情地撕碎。

    隨著爆炸聲響起,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坦克被炸飛、破碎、燃燒。裝甲板上數厘米厚的鋼板,被政治家和軍火商們挪來中飽私囊,使得計算上原本無法擊穿的敵軍炮彈貫通車身,將搭乘士兵們的肉體絞得七零八落。

    普林斯?哈拉魯特軍也在反擊。可是,對重複一擊就走的空中裝甲師,他們的炮彈隻能徒勞地在空氣中開洞。雖然對空榴彈相對來說製造了很大戰果,但還不至於能扭轉乾坤。艾貢·勞德路普隻要控製了主導權便是個大膽的戰術家。故意破壞己方坦克,妨礙敵軍行動,集中火力從上方及左右方向攻擊被封鎖行動的普林斯?哈拉魯特軍。

    六月二十五日上午六時四十分,在拂曉曙光都變得暗淡無力的黑煙之下,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機械師化成一堆醜陋的廢棄物。

    VI

    「不久自己將溺死於熱淚盈眶之中吧」如此自我評價的勞德路普,當天便舉行了戰勝紀念典禮。他的秘書就是在那時下台的。在獨裁者演說之前,雖然是眾所周知但秘書還是必須一一介紹獨裁者的頭銜。

    “布伊諾斯·鬆迪的第一市民、市政評議會議長、國防委員長、公安委員長、國防軍最高司令、國家民主黨黨首,艾貢·勞德路普元帥閣下——”

    秘書在撞上了獨裁者包含著惡意與侮蔑的笑臉後,舌頭凍結了。他注意到主人的頭銜,自己遺漏了不止一個。

    “市立大學名譽哲學博士、勳一等十字章授予者,科茨地的勝利者”

    也就是說他完全漏讀了整整一行的內容,這是他最後的失誤。當天便解除了他的秘書職務,令其返回布伊諾斯·鬆迪。雖然微不足道,但也算是一個未來就此改變。

    勞德路普將無能者分為兩類,對他有益者,和無益者。對於前者他給予關懷和寬大對待。然而一旦被列入後者,便和對待害蟲的態度沒有什麽區別。

    在科茨地平原會戰中,普林斯?哈拉魯特軍戰死者一萬五千七百零七名,被破壞的坦克五千一百一十九輛。相對於此,布伊諾斯·鬆迪軍僅戰死一千八百四十名,被破壞的攻擊直升機一百五十六架,戰車五百十八輛,而且其中的半數還都是因戰術上的需要被自己人破壞的。

    “這是可以留名青史的壓倒性勝利,執政官閣下”

    布伊諾斯·鬆迪軍的幕僚們興奮得連聲音也走樣了。因為這完全是事實,艾貢·勞德路普也並不謙虛。他發揮了自己作為表演者的手腕,當天,他就在已經不必擔心敵襲的平原上,在士兵們的麵前展開了莊重的演講。

    “士兵們,英雄們,你們將成為曆史的創造者;同時也是對自己豐功偉績的見證者。你們回到母都市後,講述自己經曆時,隻要報出科茨地之名既可。那樣,大概就連幼兒也會明白講述者是個英雄,並用崇拜的目光來仰望各位吧”

    雖然勞德路普的演講是剽竊前人之物,但知道這件事的人,沒有一個會站出來。

    然而,完勝的喜悅不會永遠持續。海岸與科茨地的前線司令部間依靠著超過兩千公裏的漫長補給線得以連接。可是最近,五個補給基地中的兩個被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遊擊隊給破壞焚毀。被破壞的兩處是離前線最近的基地,遠比勞德路普所認為得更重要。前線與補給基地的最短距離一下子從四百公裏擴大到一千兩百公裏。

    “真是懦弱的戰法。就算把補給基地都給破壞,如果輸了會戰還不是徒勞無功嗎?”

    勞德路普將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戰略視為舍本逐末,發出了豪快的笑聲。修泰米茲自然不可能聽見這笑聲,如果他能聽見的話,大概也會笑吧,不過是默不作聲的笑。很明顯年青英雄與自己的戰略思想正好處於點對稱的位置。

    然而,實際上修泰米茲並沒有笑。他聽到的隻有在科茨地大敗的報告。雖說那是計算中的結果,但超過一萬五千名的戰死者,給他帶來了無法裝作若無其事的衝擊。

    由利?庫路岡這邊則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隻要不是奉行完全無抵抗主義,出現戰死者就是理所應當的事。這個男人對後悔自己沒能成為誘餌部隊前線指揮的修泰米茲直言不諱道‘這是偽善’,修泰米茲沒有反駁,卻不由地哀容滿麵。

    隨後,沒有讓他繼續哀傷的閑暇。因將六千輛坦克舍棄在科茨地廣闊的可燃垃圾處理場,修泰米茲遭到了由政治家和軍火商組成的聯軍發起的責難雙重唱。

    發出最大音量的是身兼議員和國防產業聯盟理事,名為瑪路柯姆·維魯夏的男人。他特地主動找到修泰米茲的司令部,引用愛克爾羅尼亞市的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為例,怒罵修泰米茲的無能。

    “是嗎?那麽小官也模仿點AAA的事跡吧”

    被狗血淋頭地罵了個夠後,修泰米茲轉入反擊。

    “馬克法鬆大尉!”

    叫來副官,修泰米茲命令道。

    “將義勇兵維魯夏立即作為二等兵錄用,派往最前線。在他企圖陣前逃跑時,可根據軍規立即予以槍斃”

    這的確是AAA式的手段。讓身處議員與理事雙重立場,同時刨刮坦克裝甲板正反兩麵的權力者,好好嚐嚐自食惡果的味道。

    “所謂的商人,應該有證明自己銷售商品安全性的義務。閣下長久以來在坦克生產方麵所接受的賄賂是否妥當,就請用自己的身體來證明吧”

    雖然實行了長官的命令,但馬克法鬆還是有些擔憂日後針對長官的報複。

    “今後會不會成為隱患?市政府的大人物們要是成了敵人……”

    “不,不用擔心”

    修泰米茲擺出一個壞人的笑容。如果他的作戰能奏效,把普林斯?哈拉魯特從外敵凶惡之口中解救出來。那麽,修泰米茲將作為耀眼的軍事英雄被讚揚,所有的言行都會被視為勝利的要因而正當化。將市政府的要員同時也是兵器產業支柱的瑪路柯姆·維魯夏強行下放軍隊這件事,不會被當作胡來而會被視為勇氣與正義感的體現吧。另一方麵,如果失敗了——修泰米茲會戰死沙場,普林斯?哈拉魯特市將被劫火化為滿地灰燼。小小的胡來會被巨大蠢行的陰影所吞沒,在名為大敗的日全食盛行期,有如黑點存在的維魯夏一事,自然成不了什麽大問題。

    未來的預測,修泰米茲也多少作過一些。就這樣維魯夏作為一介士兵被送往最前線,在波路達·尼古萊的戰場上東奔西走。

    Ⅶ

    在科茨地平原的會戰中,勝方當然也相應地付出了大量消耗。要下個極端點的評價,可以說在消滅敵軍後,布伊諾斯·鬆迪軍的補給倉庫中已經連一滴汽油也不剩了。在戰勝後的翌日,一份報告被帶到不願操心補給的勞德路普麵前。

    “波路達·尼古萊峽穀中有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補給物資集中基地。剛剛建立不久,而且規模極其龐大”

    雖然偵察兵的說明還在繼續,但勞德路普已被腦中閃爍的妙計光芒所吸引。無論何時勞德路普都是這樣,首先關心的永遠是自己。

    “……我軍先擺出直接進軍普林斯?哈拉魯特市的態勢;隨後乘著夜色,突然急行軍轉向攻擊波路達·尼古萊補給基地,控製它之後就以敵人的燃料和彈藥,去占領他們自己的母都市吧”

    這的確是個妙計。不過,並非作為軍事家的妙計,而是作為掠奪者的妙計。日後的學者是這麽評價的。

    本來,這麽粗糙且天真的計劃,應該被軍事部門的人員及時糾正。但科茨地的大勝利使全軍都對獨裁者的無謬性產生了錯覺。一方麵,普林斯?哈拉魯特軍慘敗於攻擊達到補給極限後開始撤退的侵略軍這一賭博行為,推測其全軍兵力的七成在一日之間喪失殆盡,應該已無抵抗餘力了。另一方麵,就如地理位置所示,波路達·尼古萊補給基地正位於憑布伊諾斯·鬆迪軍捉襟見肘的燃料也足以到達的距離。

    六月二十九日,偉大的勝利者艾貢·勞德路普在全軍麵前,再次發表了演說。

    “成功取決於天時、地利、人和。說到天時,新?卡米洛特與愛克爾羅尼亞兩市忙於戰後處理,其他都市態度消極缺乏進取心。說到地利,其他任何一個都市離南極大陸都過於遙遠,無法以實力進行幹涉。說到人和,我市的人民深知向集體作出奉獻的重要性和自我犧牲的美德。最後的勝利將歸於誰,已再清楚不過了”

    日後,這段演說受到辛辣評價,世人稱其為「獨裁者裝飾無意義勝利美圖的鏡框」。

    “布伊諾斯·鬆迪軍改變方向,向波路達·尼古萊方麵移動”

    在戰後是如此流傳的:當接到偵察部隊的報告時,卡萊爾·修泰米茲正將一觸即發的決戰放在一旁,苦思冥想著三個孩子的名字。這真的隻是單純的流言嗎,如果是事實的話,當事人是認真的嗎?還是為了安撫部下而裝作泰然自若的樣子?沒有人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由利?庫路岡正默讀著類似通知書之類的東西,他麵無表情但似乎是為了確認解讀的正確與否,又重新默讀了一遍。隨後視線轉向司令官問道:

    “山賊們終於要大駕光臨了嗎?”

    “是的,和我們期待的一樣。對不起,我似乎比你還要快樂”

    “沒關係,我還有他人無法模仿的快樂”

    “是什麽呢?”

    “先讓人滿懷期待然後大失所望”

    “不過,快樂的後遺症是個問題呢”

    修泰米茲苦笑,庫路岡卻沒有苦笑,他將視線投到波路達·尼古萊的地形圖上。修泰米茲的副官馬克法鬆用不懷好意的視線盯著參謀長。雖然他討厭庫路岡,但並非是因為個性的原因。他認為,雖然同樣都是怪人,但修泰米茲大佐是無害的,而庫路岡中佐則極為有害。

    向各部分下達了數個指令後,修泰米茲突然回過頭看著參謀長。

    “話說,你好像收到了什麽重要的通知呀”

    “不是什麽大事,一件私事。要是打勝揀了條命的話,就必須出席法庭”

    “為什麽?”

    “為了離婚調庭”

    馬克法鬆的視野猝然一抖。庫路岡竟然已經結婚了!?這真是難以置信的事實。世上還真有品味奇特的女人啊,而且這類女人往往還是美女;這世界真是充滿驚異與荒唐。

    修泰米茲壓低嗓門道。

    “對夫人有什麽不滿?”

    “對她沒什麽不滿,隻是對結婚不滿”

    修泰米茲眨了眨眼,庫路岡一邊把通知書折好放入軍服口袋,一邊開始自我分析。

    “我覺得自己的精神與社會秩序的某一部分合不來。就像是做工極爛的七巧板中的某一塊,與其他部分怎麽也拚不上……”

    注意到了修泰米茲的視線,自稱天才的參謀長好像猝不及防地被不快感擊中般閉起了嘴。他似乎現在才發現,這次談話的對象不是無機物而是人類。

    緊急聯絡刮跑了不愉快的天使。

    “布伊諾斯·鬆迪軍,距離我軍三十公裏!空中裝甲師將在十分鍾後到達紅色區域”

    那是超乎意料的速度。

    Ⅷ

    移動的活火山,雖然這是誇張的形容。然而看著鋪天蓋地氣勢洶洶的大群黑色金屬物體,大概誰也不能無動於衷吧。

    帶著科茨地平原完勝的自負,布伊諾斯·鬆迪軍朝著目的地一路直線地突飛猛進。目前情況非常嚴重,恐怕連采取迂回路線的多餘燃料也已經一滴不剩了,更不用說是對普林斯?哈拉魯特市發起攻擊了。而要是暫時撤退,進行軍隊再編成和補充物資的話,指揮官的性格和其他地市幹涉的不安都不允許這樣做。

    年輕的獨裁者雙手插入軍用大衣的口袋,傲然地在強風中,從指揮坦克裏探出上半身。在他頭頂上方,不斷降下新的風壓與黑影,空中裝甲師的黑色回旋翼正奔向轟鳴的天空。

    相信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已經沒有多少戰力了——準確來說應該是深信不疑——艾貢·勞德路普之所以仍將空中裝甲師的全部兵力通通投入波路達·尼古萊殲峽穀,並非單純是因為兒童的虛榮心在作祟,讓對手見識到己方戰力的強大,不戰而勝地占領補給基地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並且這也合乎在敵軍領地不可分散兵力的軍事學基本原則。

    粉碎微弱的抵抗,突入峽穀三十公裏以上的布伊諾斯·鬆迪軍士兵,看見了堆積如山的軍需物資後放聲歡呼,從戰車中跳出來,跑向物資的士兵不計其數。

    “那麽想要軍需物資嗎?布伊諾斯·鬆迪的強盜們!盡管拿去好了,不過得讓你們付出相應的代價”

    隨著這聲宣言的響起,在堆積如山的物資陰影處數支槍口開火了。大口徑的高速彈擊穿了凱芙拉纖維的軍服,布伊諾斯·鬆迪的數名士兵馬上倒地不起。剩餘士兵的半數開始反擊,另有一半跑向自己的坦克。

    勞德路普的命令極為簡潔,隻有一句“摧毀他們”。這時他扮演的是善於強攻和速戰速決的猛將角色。

    “艾貢·勞德路普這個人的本質,看起來就像是個為迎合觀眾的口味而扮演各種角色的演員。而且對他這個演員來說最重要的觀眾就是自己。他大概是鏡之國渡的名角吧”

    日後,卡萊爾·修泰米茲是如此追述的。勞德路普確信安全後從坦克上探出上半身,下達突進命令的勇姿確實很具觀賞性。從隨同的裝甲車上,專屬攝像師正拚命轉動VTR相機鏡頭,拍下其身姿。

    攻擊直升機宛如在草原上發現獵物的猛禽般俯衝而下。己方士兵緊緊跟隨在向前突進的無炮塔坦克車身的後方,衝破了由沙袋堆積而成的防禦壁。出乎意料的是,在那裏沒有一個敵兵的身影。隻有被坦克履帶絞在一起壓爛的自動發射裝置和話筒。

    坦克勇猛地從粉碎的障礙物上越過。刮起的沙塵籠罩了勞德路普的臉,獨裁者的專屬攝像師狼狽地怒罵他們。在重要場麵中看不清獨裁者的臉,可是他的責任。

    勞德路普惱火地用手遮住臉,他注意到軍服的布料被奇怪的黑色所弄髒,不禁皺起眉頭。從被坦克扯破的袋子中,飄灑出許多黑色粉末,士兵們開始劇烈咳嗽。

    “炭塵……?”

    自言自語的勞德路普,刹那間明白了自己話中的含義,表情驟然無色。

    “回來!後退!”

    再也沒有演戲閑心的他大叫起來。可這裏是細長的通道。無法輕易調頭轉向。而且後續部隊正不斷侵入峽穀。

    獨裁者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撕裂鼓膜的爆炸聲遲了片刻後隨即響起。

    爆炸光與爆炸聲連鎖產生,埋入的導火線與可燃物同時燃燒。士兵們放聲悲鳴。

    火生風,風送火,波路達·尼古萊頓時化為曲折漫長的火焰隧道。一切都發生在片刻間。進入峽穀的布伊諾斯·鬆迪軍地麵部隊,眨眼便被吞進了巨大火龍的肚子,隨後被高溫一一消化。

    坦克上的艾貢·勞德路普張大嘴巴,表情凝固了。就算是絕世演員的他,似乎也被劇本沒有記載的突發事件給凍結了聲帶和神經。

    人形的火焰,慘叫著滿地打滾。從燃燒的坦克中伸出一隻半炭化的手臂,一秒後既崩潰落地。坦克大的火球盲目地撞上崖壁,紅色的碎片四處飛散。這景象被烈炎與黑煙交替覆蓋,紅與黑的條紋在視野中亂舞。

    獨裁者的製止已經失去了效果。後方的布伊諾斯·鬆迪軍士兵們被烈火煙霧熱浪追趕著,逃向峽穀入口。舍棄坦克,推倒戰友,無視被當作半神來崇拜的獨裁者,奔向生之國度的門戶。

    在峽穀入口處並無敵軍的身影。本已準備拚死一戰的士兵們拍滅軍服上的火焰,如雪崩般歡聲朝峽穀外湧去。就在這時,隱匿在峽穀中的普林斯?哈拉魯特軍自動機槍和對人火箭炮開始了咆哮。

    布伊諾斯·鬆迪軍的士兵們紛紛背後中彈倒地。要是前方被擋,也許還能一戰。可是在逃跑時被人從背後射擊的話又該如何呢?沒有人會特地轉頭回來戰鬥。恐慌開始蔓延,隻有一味地向前逃命。這已不是戰鬥,而是標準的殺戮景象。

    另一方麵,直升機群被高高噴起的烈炎和上升氣流顛簸翻弄。

    “蠢貨,不準上升!不能上升!”

    與其說是在拚命下令,還不如說是在悲鳴。想要回避下方湧來的地獄劫火,就會被天界降臨的神之權杖所擊毀。多麽狡猾啊,普林斯?哈拉魯特軍不但讓大地還讓天空也站在自己這邊,上下同時夾擊布伊諾斯·鬆迪軍。

    被烈火與氣流推搡著,某架非其所願卻不得不攀升的直升機,被一道好似雷電的閃光擊中,在空中爆炸四散。

    奧林帕斯係統開始起動了。

    那就是突破海拔500米不可視邊界線的物體命運。

    這架直升機的命運,從他所在的位置向周圍涉及。從天空中不斷降下光之槍,在空中誕生出點點光團和成片黑煙。為了回避而下降的話,就會被長長伸出的炎之舌給吞噬。試著水平移動便會被亂氣流弄翻撞上崖壁。終於飛出了峽穀,卻又落入對空炮火網之中。從如此周到且充滿惡意的陷阱中逃離,幾乎是不可能的。

    並且指揮係統也完全失靈。著名演員艾貢·勞德路普不得不以最認真的態度去扮演最不喜歡的角色,他現在的角色是對部下見死不救的司令官。在他犧牲了數打為單位的親信部下後,終於到達了安全地帶,在他後方遙遠的黑雲之下,正有無數的士兵們被烈火所埋葬。

    西曆二一九零年七月一日。「波路達·尼古萊殲滅戰」在太陽還未升上天空中央之時迎來了最終章。布伊諾斯·鬆迪軍所信仰的無敵空中裝甲師,最後一架也沒能返回母都市。從烈炎與炮擊中逃出的直升機共有一百零四架,可是卻因用盡燃料不得不在戰場周圍迫降,剩下隻有從被遺棄走向被捕獲的一條路,大部飛行員都成了俘虜。雖然有極少一部分人成功地徒步逃離,但也隻是作為個人層度的勇氣與耐力而被記錄在曆史一頁的角落,並同時作為有力的證言,向後世證明:對敗軍士兵見死不救、置最高指揮官的責任於不顧、獨自逃亡的獨裁者的脆弱。

    Ⅸ

    火中的戰鬥已經結束。不過,被其餘熱所燒死之人現在才正要出現。

    波路達·尼古萊的敗訊,使布伊諾斯·鬆迪政界蔓延的偶然崇拜之風產生了龜裂。拋棄市政公仆的意識,蛻皮為獨裁者個人家臣的政治家們狼狽不堪,不知何去何從。作為小小混亂的餘蔭,艾貢·勞德路普的表兄安凱盧,在名為政治改造學校的牢獄中,迎來了與妻子的見麵會。

    隔著夫妻間三厘米厚的防彈玻璃,妻子對丈夫說道。

    艾貢回國後會承認自己的過錯,釋放你的!再忍忍吧——不過丈夫無聲地笑著否定了樂觀論。

    “不,我會被殺的”

    向著錯愕的妻子,安凱盧說明道。

    “如果艾貢勝利的話,就會誕生想證明自己寬宏大量的閑心吧。可是現在事與願違。艾貢一回國,馬上會開始肅清反對派。敗者如要維持自身的權力,就隻有用暴力和恐怖為工具給市民套上枷鎖。好好記住吧,我說過的,艾貢獨占欲過強”

    “可是,那應該是權力末期的病狀,不會長久的呀”

    “你說得沒錯,泰蕾潔亞。勞德路普的獨裁統治正開始迎來黃昏。可是,直到迎接黎明,還得通過漫長的黑夜不可,同時也會伴隨著黑暗與寒冷。就算艾貢會毀滅,在他之前也不知會倒下多少人。我不過是在那最前列的一員罷了”

    “親愛的……”

    “不要哭。我不僅沒能阻止艾貢的獨斷專行,就連為本市未來著想,果斷地逃亡他市都沒能做到。勇氣與謀略都不夠,事到如今已不值得為我可惜了”

    七月四日墮落的偶像艾貢·勞德路普回到了母都市,當天解散立法議會並發布戒嚴令。五日,將總計一千兩百名的議員、記者、市民運動者作為「妨礙本市安定與團結的危險分子」逮捕入獄。六日,戒嚴司令官艾貢·勞德路普下令處決以前入獄的政治犯及思想犯中的六十人。在處刑名單中赫然出現了戒嚴司令官表兄安凱盧的名字,看著猶豫不決的副官,艾貢大義凜然地說道。

    “正因他是我家族之人,所以更不能偏袒。必須讓全市都知道我的大公無私”

    七日淩晨零點三十分,開始執行第一批安凱盧·勞德路普等十二人的處刑。安凱盧年僅三十六歲,從走出單獨牢房,直到處刑的瞬間,在這長達二十八分鍾的時間內,他完全保持沉默。

    擊退侵略軍的普林斯?哈拉魯特市正陷於狂喜亂舞的漩渦中。科茨地平原會戰後,對修泰米茲譴責非難的事,已經沒人再記得了。把戰死者的遺孀推到身後,自稱他稱名士的人們,無視隻有兩隻手的修泰米茲困惑的表情,從前後左右各個方麵要求握手。

    “我市誕生了毫不遜色於愛克爾羅尼亞AAA的名將。已經不用害怕任何一個都市了”

    “您三個孩子的名字,可以由我來取嗎。我熱烈期盼與您分享這份名譽”

    愚蠢的采訪者更向庫路岡參謀長提出同樣愚蠢的提問。

    “戰勝了敵軍,您現在心情如何?”

    參謀長用不帶絲毫善意的眼神看著站在自己外側,一邊傻笑一邊伸出話筒的人形蟲齒菌。

    “是呢,早知會如此,還是輸掉比較好。那樣就不必回答如此低級的問題了”

    對臉色蒼白的采訪者置之不理,庫路岡信步走開。他布置的並非獨創的戰術。缺乏補給的遠征軍最後獲勝的例子,在曆史上一次也末曾有過,而大部隊被誘入細長峽穀後還能取勝的例子也從未出現過。隻有無知者才會大驚小怪。

    庫路岡沒空搭理那種家夥。他現在很忙,為了接受離婚調停,他不得不出席法庭,而且還得去根治蛀牙。

    譯者語:

    至此,七都市的四名將已經登場了三位。這三位名將雖然脾氣性格理念各不相同,但都具有強烈的個人風格。而最後一位名將則與這三位人形成鮮明對比,沒有基爾伏特貴族式的外貌,沒有阿斯巴魯的放蕩不羈,也沒有庫路岡那般冷血物質。那隻是一位並左腿殘疾性格溫和青年。而就是這樣一位青年卻將由阿斯巴魯、基爾伏特、庫路岡和另三位將軍率領的六都市聯合軍給擊敗,保護了布伊諾斯·鬆迪。如果說《七都市物語的》前兩章是圍繞阿斯巴魯、基爾伏特、庫路岡這三位角色展開的話,那麽後二章就是圍繞著諾儒特一人展開的。

    敬請期待下一章——貝魯海峽攻防戰

    貝魯海峽攻防戰

    I

    看著新?卡米洛特市水陸兩棲部隊司令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中將,另兩人想道:真是個不招人喜歡的家夥,不得不和這種人進行聯合作戰,最近還真是不走運。

    遇上愛克爾羅尼亞市防衛局次長兼裝甲野戰軍司令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後,另兩人覺得:要為了救這種家夥而舍棄部下的生命,真是恕難從命。

    麵對普林斯?哈拉魯特市正規軍總司令代理由利?庫路岡,另兩人心想:造物主真是無能,隻憑將這個男人放逐到地麵一事,就足以抵消其他所有功績。

    三位年輕的司令,彼此交換著完全感覺不到善意與親切粒子的視線。他們一邊為不久的將來感到失望,一邊嚐了口各自麵前的咖啡;然後不期而至地發出了相同的感想。

    “真是難喝至極的咖啡!”

    其他三人,泰多梅卡市第二混成軍團司令涅·萊尼艾魯,昆侖市機械化阻擊部隊司令塞薩陸·勞爾·根特雷拉斯中將,聖德拉市軍副司令巴哈茲鹵·夏絲德利中將也出現在會議室中;當六市大同盟軍全體首腦到達會議桌後,室內的溫度徒然開始下降——隨行人員中的一人之後如此自白。

    西曆二一九二年,在後來的國際關係學上成為值得大書特書的一年。地球上所存在的七個都市國家中的六個,結成軍事同盟;向剩餘的都市布伊諾斯·鬆迪挑起戰端。

    「反布伊諾斯·鬆迪大同盟」的成立應被稱為是政治煉金術最高境界的產物,這是數天前誰都無法想像的事。

    數年來,布伊諾斯·鬆迪始終處於「第一市民」獨裁者艾貢·勞德路普的支配之下。他夢想控製南極大陸,不顧一切地發動的侵略作戰;但經波路達?尼古萊殲滅戰一役後,他的野心被永遠地囚印在夢想的世界中。隨著曾經狂言無敵的空中裝甲師團和坦克部隊皆化為前衛藝術家手中的大群金屬造型藝術,勞德路普天才軍事家的名聲也隨之丟棄在南極大陸。他據守在名為布伊諾斯·鬆迪的城堡中,在他狹小的王國裏暴戾恣睢、為所欲為。以他的表兄安凱盧·勞德路普為第一個祭品,處刑了近一萬餘人的恐怖政治雖然目前暫時告一段落,但其極端的獨裁已經威脅到以議員製民主主義為共通理念的七都市的共同基石。就這樣,時間、大義名分、追求利益等因素混合後,產生的微妙化學變化,在這年終於一舉表麵化。

    不過,雖說政治層次的煉金術業已完成,但軍事層次的友情與犧牲精神卻並不見得會隨之產生。六都市將各自軍事組織中的精英們任命為指揮官,組織對布伊諾斯·鬆迪的聯合軍。總兵力數為二十五萬六千四百人,達到了布伊諾斯·鬆迪全軍總數的兩倍半,滿足了「具備比敵軍更多的兵力」的首要戰略條件。可是,其餘的條件卻遠低於普通水準。

    補給線過長、指揮不統一、各部隊間明顯缺乏協助與配合的意願;對地理、氣象相關信息的熟悉度遠不及對手;要是細數的話,兩手手指加起來都可能不夠用。

    六都市派遣的司令官中,萊尼艾魯、根特雷拉斯、夏絲德利三人的戰意並不多。而基爾伏特、阿斯巴魯、庫路岡三人的戰意非但為零,甚至還達到了負值。他們三人都清楚彼此都是現實主義者。不會為了成就其他兩者的功勳而犧牲自己任何一個士兵。而且,雖然這次他們站在同一陣線上,但下次會怎麽樣隻有天知道。在這次戰爭中消耗戰力內虛之時,要是被他人侵略的矛頭冷不防地指向自己,可就得不償失了。

    六都市大同盟的成立後不久,就成為對各市當政者和軍事首腦來說噩夢的溫床。之前無人預測到的事態變成了現實。名為布伊諾斯·鬆迪的共同之敵——或者說是獵物被消滅了後,在七都市成為六都市後,有誰能保證其中的五都市不會結盟,將剩餘的某個都市放入大餐盤中,以欲望的刀叉狠狠切碎成丁呢?

    雖然無法天真地為加入壓倒性多數派而歡呼雀躍。但反之,如果脫離這個大同盟,便無法分享名為布伊諾斯·鬆迪的美味獵物。不僅如此,還會親手為他人創造把自己作為下一個獵物的口實吧。

    就這樣,六都市的野心和欲望成為束縛炙傷他們自身肉體和行動的枷鎖。各市政府對將派遣至遙遠拉丁美洲大陸的前線司令們都如此囑咐道。

    “用最小努力換取最大成果!”

    如此一來,對六位司令來說,避免被他市的部隊當成犧牲品,自然是最優先的課題。

    雖然精神與物質上的負擔都非常巨大,但也不能中止已決定的出兵計劃。因為事到如今再宣布中止,不僅會讓布伊諾斯·鬆迪沾沾自喜,還會提高獨裁者的威信吧。

    布伊諾斯·鬆迪的市街,從麵向太平洋與大西洋邂逅的貝魯海峽處展開。北有安第斯山脈,南臨亞馬遜海,長八十五公裏,寬一點九公裏至八點七公裏。在貝魯海峽中共有十四個小島,在所有小島上都築有布伊諾斯·鬆迪軍的炮台,兩岸成為軍事設施的展示場。獨裁者勞德路普宣稱這裏的防守固若金湯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從南北兩麵突入貝魯海峽後,進行登陸作戰”

    這就是六都市大同盟的基本戰略。這並非是六位前線司令現場作出的決定,而是大同盟成立前後,在泰多梅卡的會議場上,衣冠楚楚的人們製定的計劃。作為戰略當然沒有明顯錯誤之處,但實行的困難度這一要素,在那時卻不知是否故意被遺忘了。

    最初,僅憑借海上兵力進入火力偵察。在作好付出一定損失的覺悟後,艦隊突擊貝魯海峽,以火炮和導彈攻擊海峽兩岸布伊諾斯·鬆迪軍的軍事設施。以此確認了敵火力分布,然後從陸地發起真正的攻擊。

    在麵臨海峽的一帶,大部隊一鼓作氣殺向可以登陸的地點。一邊占領布伊諾斯·鬆迪軍分散的陣地,一邊確保眺望海峽的高地,設置長距離火跑和導彈發射架。順勢完好地占領布伊諾斯·鬆迪軍麵向海峽的軍事設施,完全控製海峽。隨後讓大同盟軍的艦隊通過海峽,向布伊諾斯·鬆迪市發射艦炮,使獨裁者勞德路普屈服。到了這一階段,大概還能期待反對獨裁的市民們蜂擁而起吧。剩下的隻有占領都市的要害,在他們的保護下樹立「民主的」新政府。

    “換言之,每個高地的占領,都與降服布伊諾斯·鬆迪市緊密相連。我覺得這是最合理的作戰,你們怎麽看?”

    最年長者,五十多歲的萊尼艾魯中將雖然態度消極,但總算是總結了作戰方案。雖然其他人沒有提出異議,但之後的討論在龜速爬行中前進。

    “那麽,我想問問是哪個都市的軍隊首批登陸呢?”

    “想由貴軍來負責”

    “不行,以我軍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的。還是貴軍的經驗與實力更值得期待”

    六位司令誰也不想接下這個燙山芋,或露骨或婉轉地推卸責任。

    六人的階級都是中將,誰都不想置於他人的下風。雖然並非不想手握全戰局的主導權,但避諱承攬責任的想法,更要在其之上。基爾伏特身穿完美禮節與謙讓的甲胄,阿斯巴魯以冷笑和諷刺見招拆招,庫路岡滿臉不快地沉默不語。

    本該有某位身處眾人之上的角色,負責統一指揮六都市全軍。但如果某市司令手握總指揮權的話,便會把他市部隊送入險境裏,而把自己的部隊留在安全地帶吧。彼此猜疑之後,六都市決定派遣相同階級的司令,組成合議製。在得知這個決定的瞬間,感到這場戰爭會失敗者,在六人中至少占了半數。他們現在熱衷於思考用最小限度的損失從戰場安全撤離的方法。

    結束了成果疏淺的會議,六人走出設置在太平洋與安第斯山脈狹小夾逢地帶上的帳篷,交換了純粹出於禮儀的寒暄後,乘上各自的車輛離去。那時,在帳篷外負責警備的某個士兵,聽到了以下的喃喃自語。

    “無論多麽無益的作戰,在正式執行前當然是不會失敗的”

    這是誰的發言不甚明了。基爾伏特、阿斯巴魯、庫路岡三位司令當時都正在他的附近,並非本意地聚集在一起等候車輛。

    Ⅱ

    離三十歲生日還差五十五天的瓊汰·諾儒特之所以能成為布伊諾斯·鬆迪市北部管區司令是由於,「第一市民」艾貢·勞德路普發起的大量肅清,造成軍隊首腦們從公務地表被盡數掃入墓穴所致。

    在他坐上那個位置之前,諾儒特侍奉過五位管區司令,而這五人已盡數西歸。最初的一人是因腦血栓病故,其餘四人則是構成勞德路普漫長肅清進行曲中的一個音符。一人是被懷疑與聖德拉市有染。另一人被當成武裝政變未遂的同謀,還有一人的罪名是莫須有的挪用國家資產,最後一人是因同性戀方麵醜聞而下台。四人都在沒有物證的情況下被軍事法庭判決有罪,並被當日處刑。

    “勞德路普雖然不是聖人君子,但卻要求部下們都是聖人君子”這是勞德路普遭到後世如此惡意諷刺的由來。

    在坐上管區司令的地置時,瓊汰·諾儒特不過是個中佐。因為覺得這軍銜過於缺少威嚴,勞德路普突然賜予這位缺少戰場經驗的年青士官以少將軍銜。連跳過大佐與準將的三級特別進升。

    勞德路普是個無能的獨裁者,讚同這種意見者為數很少。無論是作為政治家還是作為軍人,他都具有普通人以上的才能。也有些辛辣言論說他「在自我表演才能方麵極其出眾」。但不管怎麽說,可以確定的是,他在控製才能的精神機能方麵大概存在缺陷。他的心境似乎與發生故障的淋浴器很相似,熱水與冷水交換噴出,與適溫狀態永遠無緣。

    這種傾向開始激烈加速,當然是在前些年,南極大陸作戰失敗以後的事。在勞德路普看來,為了加強自己的權威,與其獲得些許的小成功,還不如懲處他人才是正途。

    瓊汰?諾儒特在相貌方麵對勞德路普沒有什麽競爭意識;雖然他不是醜男,也有著「藝術家風格」般的纖細五觀,但卻是個拄拐杖的瘸腿。他在演習事故中失去了一隻腳,左腳脖被突然倒車的裝甲車給壓碎了;他本應就此退役,但因為這種傷殘對文職工作沒什麽影響,而他的射擊技術也很優秀,才能得以繼續留在軍隊中。他並沒有什麽其他的一技之長,在勞德路普這種人物的支配下,無業殘疾人士的生活非常困難,所以他應該可以算是個幸運兒吧。不過,他本人曾經獲得過當年射擊大賽金牌的經曆,勞德路普不輸給其他眾多獨裁者喜歡沽名釣譽的性格,都起到的莫大的作用;而諾儒特妻子歌露娜利雅還直接向獨裁者寄信投訴,這才確保了丈夫的職位。

    這次諾儒特能一舉晉升為少將,也許是因為有關他的記憶還殘留在「第一市民」的腦海中吧。不管怎麽說,勞德路普深悉人事權的效果,或者應該說他對這效果深信不疑才對。

    接受任命回到回到官舍的瓊汰?諾儒特,徑直走到客廳中擺放的妻子相片前。

    “我回來了,歌露娜利雅”

    諾儒特對照片說道,半拖著不方便的左腳,在隻有麵積寬敞,卻沒有一件像樣家具的房間中遊走了一圈。古舊的地毯上,留下他拖曳的足跡。自己動手倒了杯咖啡,他手持杯子坐在刺繡麵料式的沙發上,那是正對著相片的位置。

    “這次我成了少將喲,被人稱為將軍閣下了。不過肅清這種東西還真能讓人才見底呢。我竟成了管區司令,真是不敢相信!第一市民閣下想必也並不情願吧”

    一年前去世的妻子,在相片中溫柔地微笑著。諾儒特兩眼中搖曳著回憶的霧靄。他似乎將自己置身於超越時間意義的境界中。

    “或者是自暴自棄了吧?那倒並不是無法理解,恐怕他也沒想到其他六都市會一起牽手發動攻擊吧。不過,我覺得不必那麽恐慌。雖然湊齊了數,但這數字是否能同樣發揮作用呢?”

    邊說著邊站起身來,從玻璃櫃中取出一瓶威士忌。向喝完咖啡的杯中輕輕注入,接著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敵人不可能從安第斯山直行而下。所以大概是入侵貝魯海峽後,從海上發起攻擊吧。你也是知道的,海峽被我軍的炮火所覆蓋。敵軍大概會付出重大傷亡。如果能拖延時間,敵軍形式上的統一就會出現破裂吧。因為他們想的都是戰鬥時少受損失,渴求的是勝利後獨占利益”

    諾儒特的洞察力很準確,如果說六位前線司令正考慮如何減少傷亡,那麽後方的政治家們正忙著在以古老資料繪製的地圖上規劃,占據哪裏,租借哪裏,指定哪裏為無關稅地區等春秋大夢。

    統一、團結之類僅僅是詞典的字眼,並不擁有實體。

    “不管如何,我都不會把這個城市交給其他都市的家夥們。放心吧,歌露娜利雅”

    不久後,新任司令將酒杯放在地板上,裹著毛毯在沙發上進入了夢鄉。

    在布伊諾斯·鬆迪市的竊聽中心,公安警察的部下們控製著數萬個竊聽器,二十四小時監聽著「第一市民」的敵人。一位主任對部下問到。

    “諾儒特少將的竊聽結果怎麽樣?”

    “這是所有記錄”1

    錄音帶重播著新任北部管區司令的聲音,重複了兩次,他們以聽覺侵犯他人的私生活。

    “雖然多少帶著些批判的口氣,但沒有什麽危害之處,不必告發了”

    “與離世妻子的照片對話,真是個哀傷的男人呢,明明還這麽年青,快點再婚不就好了嗎?”

    “不過,嘛~~總之,他是第一市民閣下任命的管區司令閣下大人——少將閣下。如果立下武勳,就會更上一層樓。到時希望他能體諒我們做這種事是因為上司下達的命令”

    部下無言地聳了聳肩膀。

    九月十一日,六都市同盟的大規模運輸艦隊,在太平洋方麵現身了。以雷達發現它們的布伊諾斯·鬆迪警戒艦在發出緊急報告後不久,便永遠地失去了蹤影。導火線已經點燃。

    北部管區司令的瓊汰·諾儒特少將,乘坐裝甲四輪驅動車《ALC》前去偵察。同行的隻有兩台負責護衛的《ALC》,從城市以北到達海峽與太平洋的交接之處。

    雖然說是九月上旬,但在大倒轉之後,此地已經進入了金秋時節。在安第斯山頂萬年積雪的下方,遍布著金澄澄的樹林,海峽淋浴著秋日的陽光,也變成了一條黃金綢帶,長達八十五公裏延綿至南方。太平洋的波浪趁著今日的強風,無數白浪齊頭並進,帶著與其海洋之名不符的狂傲向著海岸狠狠衝來,又迅捷退下;目前從陸上還未發現敵軍的身影。

    “敵軍會突然登陸嗎?司令”

    對著部下的提問,諾儒特微微歪著脖子。他的表情讓人覺到不可靠,部下們感到一陣不安。

    “不,我不那樣想。首先隻會以海上兵力進行火力偵察。之後,選擇戰略據點開始登陸,然後會選擇能控製海峽的地點”

    “能詳細說明一下是哪裏嗎?”

    雖然部下的聲音裏混入了揶揄的微粉子,但諾儒特並不介意

    “當然是高地之處”

    說完,諾儒特從《ALC》上下來。柱著鬆葉拐杖開始步行,拒絕了參謀和副官們驚慌失措的跟隨,隻帶著手持水筒的少年勤務兵,悠閑地沿著海岸一路漫步。

    諾儒特下屬共有四個步兵師團,二個炮兵連隊。總兵力是三萬八千八百四十名,全員配備自動步槍,雖然反坦克重武器還算充實。可與敵軍相比卻難以遮掩火力軟弱的劣勢。用望遠鏡遙遠著海岸一帶的諾儒特,突然向少年兵問道。

    “敵人的指揮官都是一群低能者嗎?”

    “怎麽可能嘛,AAA、凱涅滋·基爾伏特準、由利?庫路岡的大名連我都知道”

    “名將們指揮的大軍嗎?那自然是地上最強的軍隊。不過,那也須指揮官們能那相互配合才行”

    諾儒特在望遠鏡中偵察地形,被岩石和灌木覆蓋的連綿丘陵,讓人聯想到逶迤著的冬季波濤。少年兵耐心等待著,放下望遠鏡的司令柱著鬆葉杖,又走了起來。少年兵沒費什麽功夫就追了上去,心誌細膩的少年兵始終跟在他身後一步之遙的距離處。

    “能展開大軍的地點就在這裏”

    司令的喃喃自語,隨著風滑過少年兵的耳際。

    “這樣的話,目的就是那個山丘嗎?”

    司令從口袋中取出折疊好的軍用地圖,確認地點。

    “知道那個山丘叫什麽名字嗎?軍用地圖上似乎沒有記載”

    被司令問到的少年點著頭,從口袋中取出自家繪製的地圖。他是在這周圍的零散小村落中長大的,所以他的工作是後勤兼導遊。

    “卡路迪那斯丘陵”

    諾儒特對少年兵俯首笑道.

    “雖然不知道是否是個好名字,但把司令部安置在那裏吧

    “是個好名字喲”少年兵保證道。

    “哦~~為什麽?”

    “卡路迪那斯是我曾祖父的名字”

    “原來如此,那麽這次一定能打贏”

    還沒有到三十歲的年青司令,柱著鬆葉拐杖,沿著步履艱難的海岸,走向來時《ALC》的方向。

    Ⅲ

    九月十五日。

    貝魯海峽攻防戰第一發炮彈鞭笞秋日的海麵是在當地時間八點二十五分。

    海峽東岸——卡路迪那斯丘陵完備森嚴的地下壕中,柱著鬆葉拐杖的司令瓊汰·諾儒特一邊被振動和轟鳴聲包圍,一邊思忖到。

    “貝魯海峽、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還有由利·庫路岡!如果與他們一對一比試用兵的話,我連一分勝利的餘地也沒有。可是,如果是一對三的話,也許反而有可乘之機”

    對瓊汰·諾儒特來說,總算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不過,可以說他的希望過於節製了。作為年青軍事家而聲名遠播的三人之間存在的,可不僅僅是矛盾的縫隙,而是足以令大象橫穿而過的巨大龜裂;並且其他三人之間則是一麵足以抵達衛星軌道的高大厚牆。

    在炮火中混雜著使雷達無效化的鋁片幹擾彈在空中爆炸;黑煙中飛天而起的無數銀色細片,格外受到年青士兵們的注意。

    在強襲登陸艇上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這邊,幕僚鮑茲威魯大佐正通過望遠鏡在觀察戰況。

    “敵軍的重坦克正向這裏衝來。一百二十毫米·二連射萊福加農炮,備有全天候瞄準裝置,以及二十五毫米機關機……還有什麽東西亂七八糟地跟在後麵,看不清是什麽呢”

    “造一架那種重裝坦克的費用,足夠我養一打情婦了”

    “一想到那個是為了被人破壞才製造的,我就覺得浪費至極啊;那東西要比孩子的玩具更難處理”

    “孩子是用自己的飯錢來買玩具,軍人則是用別人的飯錢來買兵器。孩子會餓肚皮,軍需企業則會吃到撐飽”

    在『AAA』的聲音中帶著不成調的惡意高音。

    “現實世界就是這麽一回事。所謂的權力,就是能將他人合法犧牲的力量。所以大家才會都想要”

    鮑茲威魯大佐謹慎地避開了附和上司過於露骨的政治言論,再次舉起望遠鏡遠眺;在他視野的前方,敵軍的重裝坦克正被許多巨大的鋼鐵火球所籠罩;數秒的空白後,振動鼓膜的轟鳴繼續響起。哦~~鮑茲威魯大佐一邊單手塞住耳朵、一邊發出感歎;那輛敵方坦克繼續無動於衷地在山脊線上移動。

    炮艦上,一位炮手向炮術長報告,他一臉絕望的神情。

    “兩百毫米口徑大炮在近距離射擊,但毫發無損,對方裝甲實在太厚了”

    “再怎麽厚也不及我老婆臉上的粉底,我老婆的粉底啊,那可是連中子射線都可以反彈的呀”

    炮術長笑了,但那刻意做出的笑聲,部下們卻並未附和。因為相同的笑話已經聽了十次以上,足以讓感覺神經麻木了。

    在長達共四個小時的炮戰,或者說單方麵炮擊後,登陸開始了。登陸艇在海岸聚集,武裝士兵們踩著腳踝深的海水,在海岸的沙灘上印入自己的第一個腳印;登陸艦艇激烈搖動,雖然有暈頭轉向者和跤到自己舌頭的士兵,但登陸行動在不戰而勝中結束了。基爾伏特、阿斯巴魯、庫路岡一腳踩上了各自負責進攻的區域。

    沒有在大浪波濤中受到槍炮的洗禮,那麽說來是打算將自己引入內陸嗎?侵略者這樣想道。可是這種想法太天真了。在登陸開始的兩個小時後,最初的炮聲從海峽兩岸響起,在侵略者的軍隊中炸開,濺射出血肉與硝煙的火花。

    瓊汰·諾儒特在海峽西岸的懸崖上架設了機槍,因此在東海岸登陸,正攀登斜坡途中的泰多梅卡軍,毫無防備地遭到了來自背後的掃射。

    將士們發出哀鳴倒下,死傷者的鮮血乘著氣流,形成紅色氣霧在斜坡流淌。同時,丘陵上的槍炮一齊開火。被烏蘭238彈直接命中的《ALC》,噴出火焰與黑煙;人形的火堆發出慘叫聲,從車門裏滾了出來。重疊響起的槍聲很快熄滅了那慘叫,斜坡被死亡與破壞所覆蓋。

    “原來如此,我們應該在西岸架設炮火,越過海峽發射炮擊,以便援助友軍呢”

    由利?庫路岡冷靜地評價道,但他並沒有實行自己的判斷。目前要想在西岸架設炮火,就必須先以實力排除懸崖上的布伊諾斯·鬆迪軍,而這樣一來就會遭到來自東岸丘陵上的掃射。大概會付出巨大損失吧。

    “沒有必須如此幫助泰多梅卡軍的義務”

    庫路岡這樣想到。其實他有救助友軍的義務,在成立六都市大同盟時,明確規定了軍隊間相互協助扶持的義務。不過就因如此而屈服的話,他也就不是庫路岡了。他一丁點也沒有要對那種毫不現實的條約負責到底的記憶。因此,他做的隻是讓自己的部隊在西岸射擊的死角地帶進行集結,然後通過槍戰向泰多梅卡軍進行援助。或者說僅止於試著援助。因為他的位置,就連居於高處丘陵上的布伊諾斯·鬆迪軍的火力也隻能勉強到達。

    不過,無法進行短兵相接的白刃戰,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槍戰一直持續到黃昏。

    這一天,六都市大同盟軍,以防禦者三倍的兵力發動登陸作戰,但卻被牢牢釘死在海峽東岸的海岸邊,寸步難行。

    說得極端點,大同盟軍的A市部隊展開激戰時,B市的部隊開始休息,B市的部隊開始死戰時,C市的部隊開始睡覺;就這種樣子,不要說相互配合了,就連起碼的互通信息也達不到要求。

    對於瓊汰·諾儒特來說,這是讓他各個擊破的天賜良機。或者說,是通向勝利的唯一道路。靈活運用以自動火炮為核心戰力的機械化炮兵部隊,第二天繼續成功阻止了侵略軍前進的腳步。

    「血色紅葉,滿山赤染」

    雖然有些文辭過飾,但六都市大同盟軍的官方記錄中就是如此記載的。特別對於泰多梅卡軍與昆侖軍來說,用來形容他們血流遍野的慘狀其實並不誇張。

    昆侖軍在付出了巨大傷亡後,再也難以招架敵軍正麵展開的火力。於是向在鄰近區域作戰行動中(或者說是裝作在作戰)的普林斯·哈拉魯特軍求援,卻被冷淡地拒絕了。

    如果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司令不是由利·庫路岡,而是卡萊爾·修泰米茲的話,恐怕是不會拒絕出戰的吧。隨後為了救出一千名昆侖軍士兵,而造成損失自己三千名部下的結果。就算修泰米茲預估到這樣的結果,也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去幫忙,這就是他的為人。正因為清楚這點,修泰米茲才極力推薦庫路岡成為普林斯?哈拉魯特派遣軍的司令。他知道隻有比自己更冷靜且遠見卓識的庫路岡,才能帶著更多的士兵活著返回母都市。

    庫路岡並不尊敬修泰米茲的才能,值得他尊敬的才能擁有者,並不棲息於這個行星的表麵。不過,這個男人討厭虧欠他人,對於他人的信任他會堅持以實績來回答;他一次也沒有辜負過修泰米茲交給他的責任,無論那是多麽平淡乏味的任務。

    就這樣,從那天開始一周的時間內,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始終采取一邊適當地消耗些彈藥,一邊拖時間的戰法。雖然因此給他市軍隊添了麻煩,但那在庫路岡的責任範圍之外。

    Ⅳ

    『AAA』指揮的愛克爾羅尼亞軍,比普林斯?哈拉魯特軍更為謹慎小心地回避著戰鬥。盡管如此,還是無法毫發無傷,戰死者的總數已經超過五百人。

    “哼,我們為之流血的土地,戰後會變為租界,成為政治家和投機商們趨之若鶩的地方。憑什麽要我們為了那些家夥的非納稅所得,而在這種邊陲之地戰死不可?”

    有個士兵對戰友們如此述說,然後他就被逮捕了。這並非是反戰組織活動的一環,隻是傾吐個人的不安與不滿。接到這份報告的『AAA』嘴唇兩端閃動著辛辣的笑容。

    “這個士兵說到點子上了。大概在小學裏被老師教育不能說謊吧。這是道德教育的成果。要是處罰的話豈不是在否定教育嗎?”

    “……可是,這種言論未免太過反動和惡劣了,將軍!”

    “惡劣的不是這個士兵,如此惡劣的是事實本身,指出實情當然會變得同樣惡劣”

    下達了不予追究的指示後,阿斯巴魯在紙杯中注滿了威士忌。令人不快的事件,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可以成為喝酒的借口。

    “我想起來了。龍威議員還在愛克爾羅尼亞的時候,曾經向議會提出過:讚成發動戰爭決議的政治家有義務第一個前往前線之類的法律提案。雖然最後被議會束之高閣”

    “隻要自己不成為受害者,就沒有比戰爭更有趣的東西了”

    鮑茲威魯大佐回應道,隨後不動聲色地伸出了自己的紙杯。阿斯巴魯一把抄起放在那裏的威士忌酒瓶仰頭狂灌,隨後大佐咧著嘴倒豎起酒瓶。眨眼間浮現出遺憾神情的鮑茲威魯大佐故意輕咳了幾下。

    “說起來,龍威議員現在正在泰多梅卡呢。過得還好嗎?”

    這個問題,在開戰前的會議席上,阿斯巴魯自己也曾私下問過。

    “對了,龍威議員現在還好嗎?”

    “恩?啊~~是有這麽個人。怎麽勸他都不肯成為議員選舉的候選人,蹲在農園裏不出來。真是個怪人呢”

    泰多梅卡軍司令涅?萊尼艾魯將軍這麽回答。

    那大概是因為他不喜歡和你這種沒神經的家夥打交道。阿斯巴魯心中冷笑道。

    在司令部帳篷外,夜晚的強風粗暴地狂飆著。『AAA』將烈酒與擔憂的不快感一起飲盡後,捏爛了紙杯。

    九月二十四日,夏絲德利將軍指揮下的聖德拉軍,以徹底的消耗戰,突破了布伊諾斯·鬆迪軍防禦陣地的一角。聖德拉軍在開戰以來,首次到達了高地,眼看就能突破山脊線了。

    諷刺的是,因為聖德拉軍的炮火造成丘陵上方的土層崩潰,引起的沙土流與落石中斷了攻擊勢頭。而山丘斜坡吹下的氣流,將大量煙塵引向聖德拉軍。

    瓊汰·諾儒特看準了聖德拉軍的撤退,分出一部分兵力從正麵牽製行動遲緩的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另將主力兵力迂回到聖德拉軍的側麵。

    雖然由利?庫路岡一眼看穿了敵軍的陽動作戰,但卻沒有采取任何積極的對應。

    此時,如果庫路岡擁有全軍的總指揮權,大概會將大部分兵力一舉投入主戰場,占領丘陵,追擊全麵退卻的布伊諾斯·鬆迪軍吧。然而,庫路岡並沒有那種權限。沒有權限等同於沒有責任。不過,庫路岡姑且還是試著將他的見解以無線電通知聖德拉軍司令夏絲德利中將,但得知因電波妨礙而無法通信後,也就沒再做出任何無益的努力。總之,隻要對敵軍的陽動作戰采取適當的對應,就能避免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損失。

    先不管庫路岡為人的本質,在這場攻防戰中,他是徹底作為利己主義的使徒來行動的。在眼前的戰鬥告一段落後,副官向正準備鑽入帳篷的庫路岡問道。

    “司令,請下達指示”

    “適當地打一下”

    “適當?能給些具體的指示嗎?”

    副官弗陸納大尉的聲音混雜著半分困惑半分習以為常,庫路岡不厭其煩地回答道。

    “別浪費彈藥,別妨礙司令的療養”

    “療養——嗎?”

    “司令正在失眠療養”

    裹著毛毯,庫路岡倒頭就睡。他說的是事實,因為他有失眠症的傾向,所以這次不能說是在裝病。

    幾乎同一時刻,在長達三小時的槍戰後,凱涅滋·基爾伏特準指揮下的新?卡米洛特軍也控製了丘陵下方的一塊區域。成排的特殊合金防禦壁與戰壕在槍林彈雨中,緊急構建起野戰陣地。在這時發生了一件難以置信的小事。他們收到來自母都市的通信,為了使新?卡米洛特在戰後處理上占據有利地位,要求他們盡早攻入布伊諾斯·鬆迪市內,占據市中心地帶;基爾伏特不得不為之愕然。

    “基爾伏特將軍,這是命令。些許的犧牲在所難免。但一定要占領聖·馬丁廣場,那裏是布伊諾斯·鬆迪市最有經濟價值的地帶”

    “些許的犧牲指多少?要產生一萬名未亡人和孤兒,市政府才會覺得滿意嗎?或者說,還覺得不夠?”

    “這是與效果相抵的損失喲”

    “無論如何,在下絕不會讓士兵因胡來的作戰行動而白白送死!”

    “不是白白送死,是名譽的犧牲。我們這裏努力控製市民們無責任的反戰言論,而在前線的你要是也不鼓舞士兵的話,那還如何是好?”

    “如果市政府的大人物們能來最前線,並名譽地戰死的話,我馬上把士兵們的士氣上升到沸點給你看”

    超過基爾伏特耳膜承受能力的爆炸聲在他身邊響起,榴彈的碎片掠過他的頭發。基爾伏特單手拿著對講機,不斷向部下們發出指示。但他的行動似乎並未給對講機另一頭的大人物帶去半點感動。

    “總之,這是命令,將軍”

    “那麽也請對布伊諾斯·鬆迪軍下命令吧。讓他們放棄無謂的抵抗,把都市雙手奉上吧”

    基爾伏特的聲音已經降至冰點以下。

    “這是聖戰。為了打倒暴戾恣睢的獨裁者勞德路普。還有比這更有意義的戰鬥嗎?”

    “那是他們的獨裁者,而不是我們的獨裁者。給予勞德路普權力的布伊諾斯·鬆迪市民們,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以血贖罪自然無可厚非,但難以置信的是我們難道也有去背負罪孽的義務嗎?”

    “沒有漫長討論的空暇,現在唯有行動起來”

    “真是同感”

    回答的同時,基爾伏特右手徒然發力,拉斷了話筒的電線。他向著身旁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幕僚們轉過頭說道。

    “最好還是換個交稅的對象吧。隻會下達錯誤命令的家夥根本不頂用”

    Ⅴ

    九月二十九日。

    戰鬥激烈,卻在毫無進展中結束。

    泰多梅卡軍暫時到達了丘陵頂上的外沿區域,立即受到反擊,麵對交叉火力,他們並沒有退卻。看來萊尼艾魯將軍對於占領地,是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了。

    接到這份報告的時候,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嗤笑起來。

    “哼,始終拘泥於戰術上的勝利。明明能不能活著回去才是重點。難道覺得在高地陣亡的話,會離天國比較近?”

    這種批評應該說是過於苛刻了。泰多梅卡軍雖然也想後退,但他們的退路卻完全暴露在布伊諾斯·鬆迪軍榴彈炮部隊的眼皮底下,身陷進退維穀之中。

    瓊汰·諾儒特麾下的布伊諾斯·鬆迪軍士氣遠遠高於六都市大同盟軍的推測與期待,借用『AAA』的話來說就是「認真的工作狂」。並非為了獨裁者,而是為了母都市存亡之戰的信念,或者說錯覺之源,不斷讓他們抵禦著強大敵人的攻擊。

    僅僅這天,泰多梅卡軍的戰死者就突破二千四百名,損失坦克六十五輛,火炮四十門,傷亡極為慘重。

    司令萊尼艾魯將軍被指揮車旁落下的炮彈碎片給擊中,左上肩部負傷。痊愈需要三星期,不過指揮上沒有什麽大礙。對這份報告,大概既有為之安心者,也有為之咋舌者吧。

    『AAA』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的部隊,也遭到無耐的損失。因泰多梅卡軍的半崩潰,愛克爾羅尼亞部隊的右翼暴露了,在撤退的前一刻,遭到敵軍炮火襲擊。對於『AAA』來說,這二百名戰死者在他的計算之外。

    “今天真是這場戰爭中第二倒黴的日子”

    阿斯巴魯一邊後悔逃跑晚了,一邊抱怨;幕僚鮑茲威魯大佐隨即問道。

    “對於司令來說,曾經的哪一天是最大的倒黴日?”

    “別用過去時,要用將來時提問。今後情況會變好的預見,在我看來比除盡圓周率的可能性還要低呢”

    事到如今,阿斯巴魯的這種見解不再是少數派。

    大同盟軍不要說是攻入布伊諾斯·鬆迪市了,現在就連控製海峽北岸都還未實現,遠遠出乎許多人的意料。

    “現場指揮司令在幹什麽?按照預定,布伊諾斯·鬆迪市不是早該失去所有防禦據點,就差繳機械投降了嗎?”

    從新?卡米洛特再次發來的通信,不由分說地責罵前線司令。

    “正采取最佳對策”

    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一麵為通信器不止一台而感到遺憾,一麵簡短扼要地回答。他故意省略了目的狀語,由此可見這回答的獨辣之處。從一開始他就全盤否定這次遠征。為了取得對布伊諾斯·鬆迪的勝利而鞠躬盡瘁之類的事,遠在他思考地平線的彼岸。當寒冬到來之際,沒有禦寒裝備的遠征軍便不得不放棄戰爭開始撤退。直到那時為止極力回避無益的戰鬥,將損失減到最小。基爾伏特采取的最佳對策正是為此而努力的。

    “雖然他市的士兵很可憐,但還是請他們負擔損失吧”

    不過他並未公然露骨地表現出來。他並不喜歡被人指責犯下利敵行為。實際上,在他看來,因發動侵略行動而導致布伊諾斯·鬆迪軍民同心的六都市同盟主導者,才真正配得上利敵行為之名。

    此時,與基爾伏特持相同看法的僚將,至少還有兩人。他們以各自的方式,為了讓自己的部下生還,巧妙地對上層的命令陽奉陰違。換言之被稱為「大同盟軍」或是「大遠征軍」的大部隊,其實隻有半數在作戰。如果這樣也能取勝,那豈不是在冒犯軍事學法則了嗎?

    十月六日。

    因為地麵部隊的海峽東岸作戰毫無建樹,後方的大同盟綜合作戰委員會終於斬斷本就不長的忍耐尾巴。決心隻憑借海上戰力突破海峽,直指布伊諾斯·鬆迪市。

    大同盟的海上戰力比起布伊諾斯·鬆迪市,原本就占有壓倒性優勢。十月一日,在亞馬遜海麵,聯合艦隊曾經炮擊了前來攻擊運輸艦隊的布伊諾斯·鬆迪艦隊,並將三艘驅逐艦,六艘導彈巡邏艦送入海神波塞冬之口;所以他們現在才充滿信心地圖謀海突破峽。考慮到雙方海上戰鬥力的對比,這個作戰計劃也並非完全無謀。但是,無論體積作戰計劃,在紙上談兵中,都不難成功。

    無視布伊諾斯·鬆迪的地麵戰鬥力,強行突破貝魯海峽的作戰;在十月二十二日,以徹底失敗而告終。與海峽北部地麵部隊的聯係,因布伊諾斯·鬆迪軍的妨害而失敗,突入海峽的二十艘艦艇,受到兩岸導彈和高速巡邏艦的魚雷攻擊,再加上電磁吸附式水雷,讓艦艇逐一爆炸沉沒。還有些運氣不好的,因沉沒的僚艦阻擋了航路而打算迂回之際,卻被導彈打個正著,一幅潰不成軍的慘相。

    以海上戰力強行突破海峽失敗後,大同盟軍不得不醒悟到:要獲得勝利除了依靠地麵部隊控製沿岸以外,別無他法。大概是終於考慮到冬季到來的影響吧,從後方緊急發來「十月內再次展開全麵攻勢」的粗糙命令。但再次開戰之前,是不可能準備好冬季作戰補給的。

    “還沒放棄嗎?真是群貪得無厭的家夥……”

    阿斯巴魯咋舌道。他沒有配合海上部隊突入海峽,是因為事先已報告過地麵部隊已無餘力作戰;但報告似乎收效甚微。

    十月二十四日。

    初冬第一場冰雨,降臨到六都市同盟軍的頭上。暗褐色的蒼穹低垂著籠罩頭頂,潮濕的寒氣巨幕一波波湧來,擊打在將士們的身上。

    “冬之女王,似乎已吹響最初的笛聲”

    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雖然是個散文氣質的擁有者,但此時卻使用富有詩意的表達方式。不過,鮑茲威魯大佐覺得那並非他的創作,而是引用了某人的箴言才對。

    “現在開始,溫度每降低一度,士兵的鬥誌就會隨著減少一層吧”

    “那該怎麽辦?”

    “本想拖到春天,但似乎行不通呢”

    我們先撤吧之類的話,到底還是說不出口。況且他不喜歡聽到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打了敗仗之類的指責。再者,就算 回到母都市,將其立場與行為正當化的理由也是必要的。那群躲在安全的溫暖地帶玩弄軍備預算數字的鼠輩們,比起戰敗更憤恨於不戰而退。

    “彈藥和兵器我會用光給他們看。因為我不想被與市政府蛇鼠一窩的軍火大佬們記恨。不過,被士兵的家人們怨恨也不是件有趣的事”

    不過,離勝利條件如此遙遠的戰爭也實屬罕見,『AAA』不由得苦笑起來。古典軍事學中的「天時、地利、人和」盡數欠缺。尤其在缺少第三個條件這點上,阿斯巴魯自己也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抱疑問,全力完成交予的任務」之類的奴隸道德標準,阿斯巴魯根本不屑一顧。

    不管如何,重任與期待再次投注於地麵部隊。十月二十五日,六都市各軍的前線司令,在可以遠眺卡路迪那斯丘陵的掩體司令部內,整齊排列出滿臉不快、精疲力竭的撲克臉。不過,六人中的半數也許是在裝出超過真實的疲勞表情。基爾伏特凝視著麵前的牆壁,阿斯巴魯的視線在天花板上塗鴉,庫路岡觀察螞蟻在地板牆角爬行的軌跡。

    庫路岡、阿斯巴魯、基爾伏特三人以各自的方式表達著不快,而其他三人則更不快且不幸。比如說庫路岡隻要忍耐阿斯巴魯和基爾伏特;而昆侖軍司令根特雷拉斯,則必須忍耐庫路岡、阿斯巴魯、基爾伏特這三人的存在。

    被人詢問意見的庫路岡,中斷了螞蟻的觀察回答到。

    “本來就不是個好季節,這是不可能取勝的作戰”

    庫路岡的聲音不帶任何溫度。再加上用過去式陳述事態,正好與他冷淡批評家的模樣相得益彰。

    “到了十月後半,新北極的寒氣流將沿著海峽襲來。要開戰就該選擇春季或是初夏。不過,就算如此;補給線過長的不利依然無法克服”

    “事到如今,再說這些有什麽用?”

    根特雷拉斯中將怒目而視。他始終不渝地指揮著正直、誠實、無回報的戰鬥,結果就是部下陣亡的數字,比起基爾伏特、阿斯巴魯、庫路岡三者的總和還要多得多。因此,他相信自己要比這三人加起來都更有發言權。

    “動員了超過三十萬人的大軍,一無所獲地撤退。這真是個不錯的笑料。雖然冬季的確快要來臨,但在到來之前使布伊諾斯·鬆迪屈服也並非不可能。隻要所有六都市軍舍棄小我,為了共同的目標,團結一心,就一定能建立戰術優勢”

    他的主張並非單純缺乏說服力,至少另兩名將軍頷首著同意他的看法。而另三人則好像在聽著已經滅亡民族的宗教歌曲一般,帶著毫無誠意的表情向著各自的方向。

    “六都市組成的大同盟軍,在戰鬥力方麵完全滿足勝利的條件。但是,他們的司令數過多,協調心太少。這種不平衡將無法引導他們走向有利的局麵”

    開戰之後,瓊汰·諾儒特曾向獨裁者支配下的市政府如此報告。隨著戰況的推移,證明了單腿不便的年青司令的洞察之準確。然而,因為總兵力對比是一比三,大同盟軍的司令也並非個個無能,所以這場戰爭有著足夠出現危險局麵的餘地。

    在第二天,十月二十六日的戰鬥中,凱涅滋·基爾伏特準的指揮極為巧妙。他先引出布伊諾斯·鬆迪軍的一支部隊,然後在其到達最遠行動範圍之時,施以猛烈的反擊。在局部優勢火力打開的戰線缺口上,新?卡米洛特軍緊咬不放;在半日之內,向前推進了比過去一個月還多的距離。

    如果瓊汰·諾儒特到達與直接指揮晚上兩個小時的話,凱涅滋·基爾伏特準肯定能完全占領卡路迪那斯丘陵。那樣的話,六都市同盟軍便可以在丘陵上設置導彈發射架與遠距離大炮;在控製貝魯海峽製海權的同時,對布伊諾斯·鬆迪市進行炮擊。恐怕幾天之內就能迫使敵人簽訂城下之盟吧。

    不過,七都市共存體製變為六都市共存體製的機會,似乎暫時喪失了。卡路迪那斯丘陵頂部的斜坡傾斜度非常大,而且因為地基柔軟,坦克和大炮自不必說了,有時就連四輪裝甲車也會因輪胎陷於黏土之中,而急速降低前進速度,為了推進短短八十米的距離往往要耗費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

    在沒有遮蔽物,被敵軍炮火覆蓋的斜坡上;士兵們隻能藏身於坦克或者坦克殘骸的身後,根本無從還擊。

    Ⅵ

    半途而敗的戰術,還不如最初就失敗的戰術。基爾伏特沒有如此自嘲的空閑,他的指揮車冒著槍林彈雨前進,因泥濘的黏土導致車身無法動彈後,他跳下車開始徒步前行。

    背後徒然噴射出轟鳴、閃光、強熱。回頭越過肩膀,發現指揮車已中彈燃燒起來。基爾伏特沉默不語,此時的他不是在回避槍彈,而是在煙炮與冰雨的濃湯中遊泳,從大塊岩石的左方向作半周運動。

    凱涅滋·基爾伏特準鋼玉色的瞳孔中,映出瓊汰?諾儒特握著手槍的身影。

    可是,基爾伏特並未改變姿勢,控製表情的肌肉沒有絲毫動彈;在迫近的死亡麵前,他就好似在激流中巍然佇立的岩石般,正視著槍口。這是就算麵對執掌生死的超越者,也拒絕彎膝折腰的剛毅。

    瓊汰?諾儒特猶豫著是否開槍。他的猶豫中包含著詩意與非詩意的理由。詩意的理由在於敬畏對手的剛毅;非詩意的理由在於疑惑,那份剛毅到底從何而來?難道諾儒特自己才是被瞄準的一方?不管是哪種原因,諾儒特的躊躇隻不過是在沙漏中掉落的沙粒才能計算的瞬息,但卻足以改變狀況。在瓊汰?諾儒特周圍,瞄準他的近半打的子彈把地皮都掀了起來,諾儒特與基爾伏特同時相後跳去,就在那時,豆大的雨滴再次落了下來,水之簾幕遠遠隔開了兩人。基爾伏特與諾儒特的個人史就這樣翻入下一頁。

    結果,這天位於上方位置的守軍一直保持著優勢,攻擊方不得已隻好悻悻而歸。

    而最悲慘的莫過於萊尼艾魯將軍指揮下的泰多梅卡軍。

    在他們的退路上,有數個巨大的泥潭等候著他們。數天前,大地被他們的炮擊給轟得坑坑窪窪,雨水流入後形成了泥潭。將士們不得不跳入泥潭,半遊泳半逃命。被泥漿弄得行走不便,正要摔倒之際,後方的坦克卻徒然壓來,將發出悲鳴的士兵碾碎;混雜著泥水、鮮血與內髒一起飛濺到其他士兵們的臉上。身心交瘁的士兵們,已經喪失了對這種事發出悲歎的神經彈性。不過,對於那些造成自己現狀的犯人,他們再也無法抑製自己的憎惡了。

    “王八蛋,我要是活著回去,一定要宰了所有對這次出兵投讚成票的議員。那些家夥現在肯定躺在暖爐前的沙發上,拈著手吃魚子醬”

    ……這麽喊叫的士兵應該沒有可以透視一萬公裏彼岸的能力,但他卻從偏見與憎恨之中準確地把握了事實。

    同一天的幾乎同一時刻——時間差誠然無法忽視,在六都市大同盟後方本部所在地新?卡米洛特,各都市代表團的三百六十人,正在夫人們的陪同下,火熱地舉行盛大的慶祝宴會。占領布伊諾斯·鬆迪後領土劃分的談判似乎圓滿落幕了。

    “不過,真是些沒用的家夥呢。明明擁有對手三部的兵力,卻連市街也無法攻入,真是丟臉”

    他們對於恥笑自己的軍隊,有著自己堂堂正正的理由。因為勝利是早就注定的事,剩下的隻要軍隊打贏便萬事大吉。

    “確實如此,真沒用呢。隻會一味要求補給物資”

    “太寵孩子和士兵的話,都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人不受點苦是成不了才的。沾滿血泥,互助戰友,越過死亡的經驗,才會讓他們健康地成長嘛”

    “說得好!能鍛煉人的學校,沒有比戰場更好的地方了。饑餓與汙穢都是富貴的經驗”

    “沒有必要輕信他們的所有要求。他們吃胞後就會想打瞌睡了。我覺得可以讓他們動動腦子去掠奪布伊諾斯·鬆迪軍的物資,滿足自己的需要”

    在這些謳歌言論自由之人跟前的餐桌上,堆積著多到無法挪動的魚子醬,以及由大龍蝦組成的小山丘和廣闊平原。發動戰爭者比作戰者過著更低水準生活的例子,在曆史上從未有過。這是在人類發明了戰爭這種簡便解決手段以來,不曾改變的法則。

    在七都市的戰爭中,補給問題是經常無法擺脫的難題。把三十萬人的士兵移動到一萬公裏之外,就非得搬運三十萬人的糧食與燃料不可。就算是在二十世紀後半的大批量空運時代中,確保如此巨量的物流也並非易事。更何況當前隻有完全依賴陸路與海路來負擔,再加上運輸隊自身的燃料費也無法忽視。要說這是經濟高效的話,恐怕就是自欺欺人了。

    最前線的士兵們,從戰場被遺棄的敵我雙方士兵們的屍體上,搶奪攜帶口糧用以果腹。貪圖於沾滿血腥與泥土味的黑麵包,冷凍蔬菜還未解凍(或者說無法解凍)就直接放在嘴裏狂嚼。

    因為是以冬季到來之前完成作戰為前提所製訂的補給計劃,士兵們連隔熱纖維製的防寒服也未裝備。對著因寒冷、疲勞、憤憤不滿而拒絕行動的士兵們,軍曹厲聲斥責道。

    “你們不是難民,都一副什麽熊樣。鼓起勇氣站起來,站起來戰鬥!”

    隨後一個士兵,將寫有「勇氣」字樣的紙片,貼在燃料耗盡的坦克車身上,朝著軍曹冷笑到。

    “好啦,這樣的話,沒有燃料的坦克也能動起來了喲”

    承受著士兵們飽含敵意的嘲笑合奏曲,軍曹一臉鐵青地離去了。雖然他很想把那個士兵痛揍一頓,但分明感到其他士兵的槍口正朝向他集中。

    到了午後,雨雪的勢頭更猛;同時伴隨著氣溫下降,視野能見度降低;士兵們的士氣從通向憂鬱冬季的斜坡上,無止境地滾落而下。

    Ⅶ

    在布伊諾斯·鬆迪軍的司令部中,瓊汰·諾儒特將軍披了一件粗製的大衣,眺望著雨幕。比起指揮數萬軍團的將軍,他給人的印象更像是位等候畢業考試的學生。

    十月二十日,諾儒特從管區司令晉升為布伊諾斯·鬆迪全軍總司令。開戰前不過是一介無名士官的他,現在卻已是母都市防禦戰的英雄、勇氣與愛市精神的象征。連續肅清活動後,將大任交給無名士官的勞德路普,從結果上可以說是成功了。大規模的肅清掃盡既存人力資源的同時,也給了未知人才予以機會;這是曆史上極為罕見的例子,「貝魯海峽攻防戰」也是如此。瓊汰?諾儒特這個看著亡妻照片自言自語,性格無法用開朗陽光來形容的青年,本來最多也就是個能升到佐官層次的人物。但話說回來,成為將軍的他似乎比身為佐官的他更具有才能。這對於偶然錄用他的人來說,應該能感到滿意吧。

    就這樣,瓊汰?諾儒特接受了布伊諾斯·鬆迪防禦總司令的稱號,晉升為中將。獨裁者將人事權作為誘餌,釣上那些與自己持相同價值觀的人。這是他常使的手段。而且他根本沒想過,存在與自己持不同價值觀的人類。「第一市民」勞德路普從心底裏深信,自己大度地把多到奢侈的恩寵,賜給了這位除卻打仗便一無是處的無名青年。

    在構成六都市大同盟軍司令部的六位司令中,最忠於軍人與國家權威責任的模範人物大概是塞薩陸·勞爾·根特雷拉斯中將吧。雖然他對此次遠征絕無好感,但比起士兵們的生命,對他來說上司的命令與自己的軍功,擁有更高的重要性與緊急性。

    十月二十八日,直通勝利與光榮的機會,好像就在他眼前伸出了無形之手。

    這天,對於昆侖軍的前進,布伊諾斯·鬆迪軍的抵抗極為微弱。看來似乎是彈藥見底了吧。昆侖軍的前進,過了正午後,好像滾石般順利。根特雷拉斯命令南下的所有部隊全速前進,自己也乘著《ALC》待機在前線陣地附近。

    “昆侖軍前進了,阿斯巴魯將軍”

    “隨他們便,山丘上埋著他們的考勤卡嗎?急什麽呢?”

    聽到報告的『AAA』對著冰冷的空氣,冷笑不已。

    “沒前額葉的指揮官,就沒有長命百歲領取退休金或養老金的資格”

    (C注:前額葉是腦中用於思考、意誌等神精作用的中框部)

    他很清楚。所謂的陷阱,就是誘導敵人前往其希望前進的方向。布伊諾斯·鬆迪軍彈藥的減少大概是實現。可六都市同盟軍也並非擁有無盡的彈藥。比起熟知地形地利的布伊諾斯·鬆迪軍,同盟軍的命中率很低,消費的卻是敵軍三倍的彈藥。因冬季氣候惡劣,來自太平洋方麵的海上輸送開始斷絕。結果雖能證明補給計劃的遲緩,但對阿斯巴魯來說已經不能再消耗,本就捉襟見肘的彈藥了。雙方如果耗盡彈藥進入白刃戰,山丘下方位置將極為不利的道理不言自明。為了預防最糟事態,非得留下些彈藥不可。

    “昆侖軍要被自己的長官害慘了”

    他預言敵軍會先讓昆侖軍呈突出位置,隨後從背後炮擊切斷昆侖軍的退路;最後以集中火力殲滅密集的昆侖軍。他的預言完全中標。

    “根特雷拉斯將軍戰死”

    聽到這份報告時,阿斯巴魯正在自己帳篷中喝啤酒。那是本周配給的最後一瓶。

    “願他的靈魂安詳吧——當然如果那家夥真有靈魂的話”

    據說根特雷拉斯將軍被穿甲炮彈直接命中,上半身不知道被轟到哪裏去了,隻有下半身摔倒在鮮血與泥濘中。失去指揮官的士兵們慌亂逃竄、無序被殺。

    “逃跑了?真是群膽小鬼,把山丘上的戰友屍體與自己的自尊心丟了一地後,決定滾下來了嗎”

    無情的口吻說著無情的台詞,阿斯巴魯將空空如也的啤酒瓶高高扔向鉛灰色的天空。他喊來了鮑茲威魯大佐,下令如果敵軍追擊的話,就射擊掩護敗退的己方軍隊。對於這個男人來說,這已是他對友軍作出的最大協助,也是對自己的準確判斷所作的最大讓步。總之由於他的指令和其後的指示,減少了昆侖軍的損失是不變的事實。

    不過,阿斯巴魯當天晚上就為自己下達的指令,感到後悔不已。因為在這場無法完勝的戰爭中,減少損失也就意味著戰爭將被延長。

    在阿斯巴魯為母都市撰寫戰況報告時,首先無情地描寫了昆侖軍的慘狀,然後開始敘述自軍的狀況。

    “另一方麵,我軍上至司令部,下至一介普通士兵,都未曾退卻過半步,確保占領地……”

    『AAA』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並未虛構內容。隻是沒有記述軍隊未曾前進半步的事實。就算如此,如果是有正常閱讀能力之人,便能明白戰況的不利。阿斯巴魯心想,不明白的家夥就是低能。不過這場愚不可及的遠征本身,就已證明市政府首腦的愚昧了。

    此時由利?庫路岡,因鄰接昆侖軍的潰敗,而一時陷於自軍崩潰的危機之中。如果此時他能慌張一下,便證明這個男人也有些可愛之處。不過從一開始他就沒指望過僚軍,所以他沉著冷靜地指揮後退,沒有出現任何掉隊者。

    由利?庫路岡的打算有些驚世駭俗。他此時正計算著煽動昆侖軍為司令報仇雪恨,讓別人犧牲從而使自軍滴血不沾地後退。並且,最後通過自軍的後退,誘使敵軍突出,如布伊諾斯·鬆迪軍在丘陵下展開的話,就炮擊丘陵上部,製造一場人工山崩,把所有敵軍全部埋入泥土之中。不過,因為瓊汰·諾儒特嚴令伊諾斯?鬆迪軍的控製攻勢,最終沒能得逞。就這樣,在淩寒與泥濘中不斷流血的「貝魯海峽攻防戰」之名本身,其實是在述說長達百日連續淒慘戰鬥的歸宿。戰火終究還是沒有波及布伊諾斯·鬆迪市區。

    十月三十一日,依然冰雨連綿。

    凱涅滋·基爾伏特準與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兩位將軍在總司令部不期而遇。現在也隻有這裏才能喝到咖啡,所以他們明知難喝卻還是來了。在等待咖啡之時,阿斯巴魯開口到。

    “差不多是極限了”

    “同意閣下的看法。恐怕繼續作戰既無益也不可能”

    兩人同時轉過視線,透過窗戶眺望被冰雪籠罩的海峽。雖然因確認了與自己持同樣見解之人的存在,而無法置疑心中的安心感。但不愉快的心情卻化為海浪,圍繞著心底翻騰難以平息。毫無高潮、糾纏不清的連續戰鬥,給他們的身心都帶來了徒勞感的重負。

    “我們跨越半個地球來到這裏,稍微改變了貝魯海峽西岸的地形。在地理學上,不正是一場意義深遠的出色作戰嗎?”

    在阿斯巴魯好像笑聲的波動中包含著毒素,這波動透過窗戶,深深滲入溶化於冰雨中的大地中。終於等來的咖啡,熱氣騰騰地熏著基爾伏特沉默的下顎。阿斯巴魯也拿起咖啡杯,忽然憤憤不平地嘟囔道。

    “可是,一想到勞德路普取勝後的得意表情,就沒什麽好心情。那家夥想必正期待著美味的勝利賀宴吧”

    凱涅滋·基爾伏特準用鋼玉般的瞳眸看向阿斯巴魯,將自己的意見繼續沉默了數秒後。

    “……我不那樣認為”

    『AAA』饒有興趣地對視著他。

    “哦~~為什麽?”

    “趕走我們守護母都市的人,並非待在官邸中的勞德路普”

    基爾伏特隻說了一句,但足以活化阿斯巴魯的腦細胞。

    “原來如此,因為一個舞台上不需要兩個主角呢”

    雖然六都市大同盟軍,受到彼此之間不配合、厭戰情緒、還有最致命的半數司令消極態度的影響,不斷瓦解。但布伊諾斯·鬆迪軍擊退壓倒性數量的敵人卻是事實。正因為數年前,勞德路普侵略南極大陸失敗的記憶還未風化,所以諾儒特司令的名聲將更光輝奪目吧。

    “二流的獨裁者,都是善妒之人,現在勞德路普大概正對新的英雄妒火中燒吧。一方麵思考著既不傷及自己體麵,又能排除諾儒特的方法;另一方麵卻考慮到對方的軍事才能,而舉棋不定”

    “那麽,要推一把嗎?”

    『AAA』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臉上蕩漾著微笑的漣漪,轉瞬即逝;凱涅滋·基爾伏特準鋼玉色的瞳仁一隅捕捉到了那份笑容,一言不發。

    阿斯巴魯當場開始撰寫發給敵軍的通信文稿草案。

    “布伊諾斯·鬆迪軍將士們勇敢戰鬥的姿態,讓我軍刻骨銘心。特別是對司令瓊汰?諾儒特將軍的才能與氣量,不禁深懷敬畏。沒能為他帶來更相稱的光榮……”

    要求基爾伏特署名之後,也簽上自己的大名,阿斯巴魯再次綻開帶著毒素的笑容。

    “數年來,在七都市的戰爭中,侵略的一方必定敗北。猴子在相同道路上迷路了三次後,也會找到正確的出口。而那些擔任公職的人,似乎連猴子的層度也不如”

    基爾伏特低聲自語道。

    “盡管這次是六都市聯合對抗一個都市,結果還是慘敗收場。他們多少也會反省一下了吧”

    “正因為是六都市所以才會輸”

    阿斯巴魯故意用辛辣的口吻指出了基爾伏特避免明言的事實。

    “六個腦袋的龍,還不如一個腦袋的蛇。我算是切身體會了”

    “閣下認為自己獲得總指揮權便贏得了嗎?”

    “我還沒有那麽自大”

    阿斯巴魯聳聳肩。

    “而且首先,憑什麽為了實現那些隻把士兵生命視為消費品的政治家的妄想,非得費盡心機不可?我要是獲得總指揮權,與其出戰找死,還不如坐等那些政治家中途放棄”

    “身為軍人卻在批判政治嗎?”

    “我才沒批判政治。我是在譴責犯罪”

    阿斯巴魯的聲音,就好像高山上的熱溫泉,在低溫中沸騰。察覺到這點的基爾伏特,鋼玉似的雙眼微微一眯,打量著僚友。表情就如同看見了某隻脾氣暴躁的野狗正保護小狗一般。

    總之不管如何,成立六都市大同盟的政治魔術,似乎並未帶來軍事魔術的連動。基爾伏特心想這樣也不錯。如果七都市變為六都市,那其中某都市定會被新的五都市給盯上。七都市的生存遊戲暫時還會繼續下去。

    在兩人離去後,由利?庫路岡出現在總司令部內,隨後也馬上離去;他把剩下的咖啡,連瓶一起帶回了自己的帳篷。

    Ⅷ

    十一月十五日.

    六都市大同盟軍一無所得兩手空空地,開始從貝魯海峽撤退。之所拖了兩個星期才撤退,是因為說服後方司令部需要花費不少的時間,其間出現無益戰鬥的犧牲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正確來說,他們還得到了一樣東西。那就是保護海峽的布伊諾斯·鬆迪軍將士們發出的勝利歡呼聲。大同盟軍戰死者八萬四千人,負傷者十二萬九千二百人,其中兩成是進入十一月後產生的,寒冷和營養不良造成體力不足再加上藥品匱乏,輕微的負傷也能導致死亡。

    第二天、十六日,布伊諾斯·鬆迪市的第一市民勞德路普離開城市,訪問卡路迪那斯丘陵的激戰陣地。五百名護衛隊員,嚴守在得意洋洋的獨裁者身旁。

    在丘陵頂部的盡頭,柱著鬆葉杖的司令獨自佇立著遙望海峽。在他的頭頂上,籠罩著比起勝利者來說,更適合於失敗者的鉛灰塵色天空,冬雪的尖兵開始翩翩起舞。

    離開護衛隊,勞德路普一人走近柱著鬆葉杖的英雄,親切地搭話道。

    “在看什麽呢?將軍”

    “在海峽的另一連,有我妻子的墓地”

    “哦,那真是……”

    就連獨裁者也不禁失去了伶俐的口齒,單腿不便的司令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口吻繼續說道。

    “我的妻子,是被急救車送往病院途中去世的。因為急性腦出血發作”

    “真是不幸”

    “本來是可以獲救的。可是,某個政治家舉行遊行,封鎖了周圍的道路,就連急救車也被禁止通行。我再怎麽懇求警官也還是遭到拒絕。因為如果放行的話,他們就會遭到嚴懲。所以他們也是不得已”

    “那是……”

    “那時,我下定決心。當應該敬愛的第一市民,當那家夥站在政治家光榮頂點的瞬間,我要親手了結他”

    瓊汰·諾儒特的雙眼,正麵直視著勞德路普的臉。

    勞德路普沒有笑,也笑不出來。隨著青年司令那並非獨創性的語氣逐漸展開,他雙眼中開始注滿冰冷敵意的寒光,獨裁者神經中樞各處設置的信號燈開始紅燈閃爍。在他心髒皮膚上的麵料,正被外力擠壓成槍口型。勞德路普鼓足勇氣後,擠出一串七零八落的隻言片語。

    “你的妻子……可是……進升你為中將的……你……”

    “那是你的錯,第一市民。你已經渡過了與你才能相匹配的榮華富貴。接下來就輪到甘心情願地承受與你為人相符的懲罰了吧”

    響起兩聲槍響!但因為消音器,以及槍口頂著身體的緣故,不過發出深呼吸程度的音量。那聲音隨著勞德路普的呻吟聲一起,被大風吹散。

    加害者一方的手,將鬆葉杖夾在對方腋下,支撐著被害者的身體。

    “這樣可不行,第一市民,你不能就這樣死去。請別讓我失望。至少,也要讓你嚐嚐與我妻子歌露娜利雅所受的同等時間的煎熬才行……”

    然而,勞德路普失去光澤的雙眼帶著諾儒特倒映的身影,就那樣匆匆倒下了;他似乎堅決不肯現實暗殺者的願望。轉身麵向發現不對勁、啞然失聲的護衛隊員們,諾儒特露出一個灰色的笑容。

    “事情就如你們所見到的,以叛逆罪向我射擊吧,那是你們的義務”

    那確實是護衛隊員的義務。但他們義務隻進行到一半。當他們舉手抬起槍時,便停止了行動。一位隊員,以恭敬的態度拾起瓊汰·諾儒特扔出的軍用手槍,遞交給柱著鬆葉杖始終站立的諾儒特後,說出了十分工整的台詞。

    “您是英雄。您從假扮十字軍的侵略者和倒行逆施的獨裁者,從他們雙方的魔手中守護了我們的母都市”

    “…………”

    “您拯救了我們的未來。為了母都市的再建,請發揮您不凡的才能吧”

    諾儒特眨著眼睛。他明明投身黑暗的感情激流之中,可是終點卻並非百尺懸崖,而是與其說緩慢,不如說溫潤的沉澱沼澤。他搖了搖頭,鬆葉杖重重敲擊在地麵,大聲喊道。

    “布伊諾斯·鬆迪會怎麽樣,和我有什麽關係?倒行逆施的獨裁者?給予勞德路普權力的是誰?就因為他是高個美男子而且善於雄辯,就給予他壓倒性支持的家夥又是誰!”

    護衛隊員們帶著困惑的微笑,回應著司令的激昂。諾儒特的怒火空轉著,乘著寒風遠去。諾儒特再次張開了怒吼的嘴形。

    “我隻是為妻子報仇。妻子沒有給那家夥投過一票,卻因為他的政治遊行而喪命。支持那家夥的民眾,間接地殺死了我的妻子”

    被責怪為與獨裁者同罪,對於護衛隊員們來說並非本意。

    “那是因為我們都被勞德路普給騙了。在發現這件事的時候,已經追悔莫及了”

    “這是被欺騙者的錯!有多少人警告市民,那家夥得到權力寶座時會變得怎麽樣。視那些大聲疾呼者為非法市民,肅清他們,以他們的棺材為床鋪的勞德路普支持者們,卻反過來要裝成被害者的樣子嗎?”

    諾儒特踢了一腳沙子。初次失算讓他有些動搖。他本沒打算活下去。外有六都市大同盟軍,內有獨裁者。對母都市來說,他既親手打倒了兩麵的敵人,又報了妻子的仇。他在這世上的任務應該已經全部完成了。然而,本該負責射殺他的護衛隊員,卻將在一分鍾前還是忠誠對象的人,當作崩潰的雕像般無視。

    “諾儒特將軍,您才是代替已經倒下死去的勞德路普,成為母都市最高指揮者的不二人選”

    “請指引我們吧。我們發誓忠於您。率領軍隊進入母都市,向市民們公開事實吧”

    “住口,都給我住口”

    諾儒特喘息不已。

    在他心底,恐怖的深淵正不斷擴大龜裂。他似乎看到了,向佇立在陽台的獨裁者,揮舞手臂與小旗的人群海洋。

    他們不是什麽被害者,與其說是被獨裁者欺騙,還不如說是裝作被獨裁者欺騙。他們玩弄名為獨裁者的玩具;玩膩了後,就匆匆丟入垃圾筒。接著尋找下一個英雄,下一個能夠玩得更愉快的玩具。

    活在本該死去的時間中,瓊汰?諾儒特聽見自己背後重重關上的,無形之門的轟然聲響。

    十一月二十日,從太平洋出發前往麥哲倫海峽的共同運輸艦隊旗艦甲板上,基爾伏特與阿斯巴魯並肩倚靠在欄杆上。他們彼此都不想看到對方的表情。不久,基爾伏特開口道。

    “官方記錄中會如何記錄擁有三倍兵力卻落敗而歸者的敗因呢”

    “是啊,大概會寫成因為冬季過早降臨吧”

    “冬季過早降臨嗎?或者會說是秋季過於短暫。不管哪種,隻要這樣記載,那麽無視一萬或二萬公裏的距離,繼續嚐試征戰者將會絡繹不絕地湧現吧”

    “他們想做蠢事是他們的自由。不過,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必須被卷入其中”

    凱涅滋·基爾伏特準頷首讚同,突然好像想起什麽事般,表情變得很不愉快。而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也變得滿臉不爽。他們都注意到了剛才用了‘我們’這種表達形式,兩人陷於非友好沉默之中。而在他們五米左右的距離處,也倚靠在欄杆上的由利?庫路岡一邊被含有鹽分的冰冷水氣打濕頭發,一邊思索著:如果旁邊這兩個人能稍微再配合點,應該能進一步減少自軍的陣亡人數。

    嘉斯莫特會戰

    Ⅰ

    舊的不快之年漸漸遠去,新的不快之年又粉墨登場。西曆二一九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夜,對於愛克爾羅尼亞防衛局次長兼野戰裝甲車部隊司令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中將來說,並不是個心情愉快的夜晚。

    阿斯巴魯是以『AAA』之名,名揚四海的軍事家。他的名聲與新?卡米洛特的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以及普林斯·哈拉魯特市的由利·庫路岡並駕齊驅。雖然傳聞中這三人對其他二人都敬而遠之;但這並不有損於他們的名聲與戰績。他們三人中原本就沒有以人品優良,性格敦厚為招牌的人物。

    「世間最不幸的事莫過於被討厭的對手纏上」他們是這一哲學的信奉者也是實踐者。這種哲學有著數種應用形,並隨著他們性格的不同而發生獨特的變化。打個比方,『AAA』曾經這麽說過:「好人往往死得早,但早死的並不一定是好人」,所以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打算盡可能地長命百歲,以此讓那些他討厭的家夥們好好地不幸一下。

    他今年連三十一歲都還未滿,不要說老衰,就連老練也還沒達到;並且他既不追求老練,也不希求安定。隻求能增加戰績提高地位、獲得與之相匹配的收益;而私生活方麵,他信奉無拘無束的單身主義。如此落拓不羈的他之所以現在會非生氣不可,是因為四十天前在貝魯海峽迫不得已「無功而返」。

    愛克爾羅尼亞元首,阿斯巴魯的上司尼柯拉斯·布魯姆並不希望增長這個軍人的權力,所以如此嘲弄他。

    “是不是覺得這是聯合軍的失敗,而不是自己的失敗啊?”

    『AAA』沉默不語。雖然他的確是這麽認為的,但卻被布魯姆先發製人。正當他思考著如何詼諧地反駁之時,尼柯拉斯·布魯姆卻帶著一塵不變的紳士微笑,與另一位出席者攀談起來。那位出席者是位年齡在三十歲前後、身材豐滿容貌豔麗的女子,她有著宛如黃金分割法計算出的身材和一頭鉑金色的秀發,『AAA』因此對布魯姆更增了幾分厭惡。

    嘛~~反正不管自己如何反駁都於事無補。貝魯海峽攻防戰中,其他六都市組成聯合軍對布伊諾斯·鬆迪市發動攻勢,但卻「被揍了個落花流水,還沾了一身唾沫」(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語)。失敗的原因有數個:指揮不統一,補給不足,不占地利、戰意為零。並且布伊諾斯·鬆迪軍的指揮官優秀到讓人抓狂。據說名為瓊汰?諾儒特的指揮官在取勝之後,槍斃了獨裁者艾貢·勞德路普。現在大概正作為新的獨裁者迎接著市民的歡呼,踏出自己政治生涯的第一步了吧。

    然而,『AAA』這次的預料卻完全落空。此時一名逃亡者剛好抵達了愛克爾羅尼亞。

    “我的名字是瓊汰?諾儒特。希望逃往貴市,如能被收留,我自然不勝感激。但如果遭拒絕,我也不會心懷怨恨”

    隨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與目的,感覺像是學生畫家般的青年從車中走了出來,他走動時需要柱著根拐杖。聽到他自報家門的警備兵大吃一驚,急忙向聚集在宴席會場中的大人物們報告。

    在麵麵相覷、不知所措的人群中,首先行動起來的是『AAA』路馬利克?阿斯巴魯。他大步走出主會場,以流暢的動作側坐上樓梯的扶手向下滑去。對他來說,自己不過是使用視線範圍內可利用的最便捷交通手段。他無視四周詫異的目光,徑直走到逃亡者跟前。二十二世紀軍事史上的兩位異才,就這樣進行了沒有任何戲劇性的實次相遇。

    麵對逃亡者,AAA毫無保留地提出了自己疑問。

    “你是從暴虐的侵略者手中保護布伊諾斯·鬆迪的英雄吧?明明可以享盡榮華富貴,卻為何要逃亡?!”

    實際上,瓊汰?諾儒特並沒有遭到官方通緝,所以正確來說並非逃亡,而是單純的移居罷了。但在當事人的心中和周圍人的眼中,把這稱為逃亡並沒有任何不妥。諾儒特於是簡短地回答到。

    “因為待不下去了”

    瓊汰?諾儒特被艾貢·勞德路普視為「除了作戰以外一無是處的無名青年」,並且這種見解與事實幾乎完全相符。其本人也沒有提出過異議。在妻子歌露娜利雅過逝後,瓊汰?諾儒特胸中就被挖出一個無形的空洞。「除了作戰以外一無是處的無名青年」沒有填平那個空洞的能力。殺死造成妻子逝世的罪魁禍首艾貢·勞德路普後,他本以為命不久矣。可是那些本應審判他、動用私刑絞死他的布伊諾斯·鬆迪市民們,卻把他當作「獨裁的解放者」來歡迎。諾儒特逃走了,為了能從強加於他的獨裁權力的恐懼中逃脫,他隻有選擇離開母都市。就在勝利宴會結束後不久,諾儒特便駕車開始了長達一萬五千公裏的孤獨旅行。

    “不過,獨自一人腿腳不便地逃出來,肯定很辛苦吧”

    AAA罕見地說出了同情般的語句。

    “不,我一直都是兩個人”

    諾儒特的回答讓AAA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AAA並沒有對此表示疑問,他提出另一個問題:是何理由讓瓊汰?諾儒特選擇愛克爾羅尼亞作為逃亡地。諾儒特回答了他,那並非是什麽哲學性的理由。如果僅通過陸路前往其他都市的話,最初隻能到達愛克爾羅尼亞。畢竟在四十天前那場血肉橫飛的戰爭中,他已將除布伊諾斯·鬆迪以外的六都市通通得罪了,在選擇都市時他沒有什麽可以挑三揀四的餘地。

    經過數場見麵與會議後,愛克爾羅尼亞同意了瓊汰?諾儒特的逃亡請求。基本上,逃亡權被視為各都市市民的人權之一,就算數天前還是敵都市的市民也不例外。在AAA的推薦下,諾儒特還獲得了軍籍,成了AAA的部下。

    AAA的幕僚鮑茲威魯大佐,小心翼翼地向長官試探道。

    “這事有些怪呢,司令”

    “什麽事?我原本就是個善良親切的男人喲,溫柔地對待無家可歸的逃亡者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我說的不是那個”

    “那是什麽?”

    “就是說,貝魯海峽攻防戰中瓊汰?諾儒特戰勝了閣下……勝者成為敗者的部下,這事有點怪呢”

    鮑茲威魯閉上了嘴巴,AAA正帶著肉食獸的笑容打量著他。

    “聽好了,鮑茲威魯!在我身邊半徑五米的範圍內,就別妄想言論自由這種事了。那次是聯合軍敗給了布伊諾斯·鬆迪軍,而不是我敗給了諾儒特”

    “是,請原諒屬下,屬下以後會謹慎注意的”

    鮑茲威魯大佐煞有介事地敬了個禮。AAA讚賞地點了點頭,隨後臉上肉食獸的笑容消退了。其實他根本不在意這種小事,剛才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不過,他對於自己的說法並未脫離布魯姆的諷刺範圍這一點感到不太有趣。

    鮑茲威魯大佐也多慮了。瓊汰?諾儒特在停留了一周後,便對愛克爾羅尼亞感到了厭煩,開始後悔逃亡到這裏了。待遇誠然不算壞,或者應該說非常好。但他難以忍受被當作貴賓般高高捧起,在社交界到處供人觀賞。雖然從他嘴裏說出來有些微妙,但對於愛克爾羅尼亞的戰死者來說,他不正是仇敵嗎?被人憎恨自然無可厚非,但再怎麽也不應該被如此厚待啊!

    “元首真是辛苦了”

    AAA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厚待諾潞的真正用意昭然若揭。作為權力者的通病,他常常擔心出現對立的競爭者。對於最有力候補者的AAA,當然不會懷有什麽單純好心。但如果能把以逃亡者身份出現的瓊汰?諾儒特,作為對抗AAA的人才收入己方陣營中,不是正好能能反過來削弱AAA的勢力嗎?因為打著這種算盤,布魯姆才會如此厚待年青的逃亡者。

    其實布魯姆大可不必為AAA的存在而煩惱。雖然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作為軍事家的聲望極高,但在政界中的聲望幾乎為零,所以當然不可能動搖布魯姆一絲一毫的地位。布魯姆並非無能者、也不是惡貫滿盈之人;但他總是對假想敵意識過剩,並屢次三番地寵壞人才。

    布伊諾斯·鬆迪市的反應,目前階段不成問題。就好像愛克爾羅尼亞市與莫布裏奇?玖尼亞的關係一樣,都市通常不會追究收容逃亡者的責任。這大概可以稱之為成熟的外交關係吧。

    總之,對於愛克爾羅尼亞感到厭倦的諾儒特拜訪了AAA,表示想離開愛克爾羅尼亞市。阿斯巴魯也沒有勸他留下。

    “是嗎?如果討厭這裏的話,就去泰多梅卡吧。那裏有個我的熟人,名叫龍威。我寫封信介紹你去那裏如何?”

    “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諾儒特行了個禮,因為明白對方的好意,所以沒有說什麽‘要押解我去嗎?’之類的嘲諷。既然舍棄了母都市,那麽選擇何處作為無名墓地都沒有太大差別。

    實際上,此時AAA的心態與立場複雜且微妙。

    雖然是由於瓊汰?諾儒特渴望平凡生活,才推薦他再次逃亡泰多梅卡市。但在旁人眼中又是怎麽看待此事的呢?「AAA害怕被諾儒特奪走地位,所以才禮貌地把對方趕到泰多梅卡市」必然會出現如此主張的家夥吧。而且就算嘴上不說,布魯姆元首一定也會這麽認為。明明好心卻遭人詆毀,真是有些劃不來。不過,就算隻有一人能前往更好的地方,也總比所有人都蜷縮在討厭的被窩中要好得多吧。因此,AAA給舊友龍威寫了封介紹信;諾儒特感謝地收下後,開著即將報廢的愛車,徑直朝著泰多梅卡市絕塵而去。

    Ⅱ

    二一九二年二月至九三年一月間,瓊汰?諾儒特大概是經曆了最漫長旅程的地球人吧。他的行程總共遍及了地球的四分之三周。

    終於到達泰多梅卡的諾儒特不想重蹈前次的覆轍,沒有報出真名,隻說帶了一封交給龍威的介紹信。在農園中迎接他的龍威,了解事情經過後,苦笑著搖頭說道。

    “原來如此,布魯姆的如意算盤這下可要落空了呢”

    龍威所想到的東西要比AAA更為深遠。也就是說尼柯拉斯·布魯姆在將諾儒特收入麾下後,還打算讓他返回布伊諾斯·鬆迪。如果諾儒特取得布伊諾斯·鬆迪的政權,那麽不僅愛克爾羅尼亞可以兵不血刃地獲得一個同盟都市,而且這樣的外交成功還有助於提高尼柯拉斯·布魯姆的聲譽。可是,這一切卻因諾儒特的溜之大吉而成了水中月鏡中花。布魯姆現在大概氣壞了吧,而且對於協助諾儒特的AAA也一定不會給什麽好臉色看。聽到這樣的說明,諾儒特的表情頓時陰雲密布起來。

    “這麽說來,我給阿斯巴魯將軍造成了很多麻煩呢”

    “完全不必在意。那個男人很清楚那樣做會帶來的麻煩,而且那個男人本身就是個揮舞著麻煩噴霧器到處亂晃的人喲”

    龍威笑了笑,隨後他收起笑容尋問道。

    “說起來,諾儒特先生對農業是否有興趣?”

    “不,沒什麽興趣”

    雖然是非社交性的回答,但龍威並不介意。

    “如果心血來潮想嚐試一下的話,那麽在這裏逗留多久都沒問題。我讓侄女為你準備一間房吧”

    隨後,與龍威共同生活的侄女瑪琳被叔叔找來商量。

    “隨便叔叔怎麽辦”她當即回答,緊接著輕輕嘲諷道。

    “照這樣下去三十年後,也許我家就要成為才華橫溢但卻毫無幹勁的遁世者部落了。嘛~這世上到處都是與他們正相反的家夥,或許這樣也不錯”

    不管如何,瑪琳忙碌了起來,沒有對於叔叔的決定絮絮叨叨地發出異議和不滿的工夫。她把一樓向北的房間大掃除,搬入床與桌子,為借住者置備居住空間。準備瓊汰?諾儒特專用的餐具和梳洗用具,替換窗簾。雖然二樓也有空餘的房間,但對腿腳不便的諾儒特來說還是一樓比較好。瑪琳幹淨利落地處理完這些事後,問起諾儒特是否有討厭的食物,確認有無過敏食品。最後她轉告了早餐時間,並向點頭哈腰的食客,露出一個陽光明媚的笑容。

    “說話從不拐彎抹角,這是我家的家風!隻有這點請好好遵守喲,諾儒特先生”

    另一方麵,房東龍威自然也不能再悠閑地睡午覺。這個討厭打扮自己的男人,根據場合的不同,偶爾也會認真地擺出年青紳士的樣子。事隔半年再次係上久違的領帶、穿好麻色西服,前往泰多梅卡立法議會的當權者挪慈羅普·底比斯的事務所。在那裏,他為瓊汰?諾儒特能過上平靜的逃亡生活進行交涉。對於一臉難以取舍表情的對方,他如此規勸道。

    “讓擁有才能的人悠閑地生活,直到他們的才能可以派上用的那一天到來。這即是政治家的器量,也是都市的財富。請讓瓊汰?諾儒特自由地消磨時光吧。那樣的話,就算不去刻意網絡人才,人才也會紛至遝來”

    “真會那樣嗎?”

    “當然會了!你看,正因為我能悠閑地安度時光,瓊汰?諾儒特才會前來不是嗎?往後,人才更會如飛蛾撲火般趕來喲”

    龍威的說辭充滿詭辯氣息。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向平庸的政治家述說什麽真理。事情還沒到使用技術論的程度。而且,聲名遠播的客人能逗留在這裏,對都市來說的確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作為危機管理型的政治家,雖然龍威年僅三十三歲,但已是鶴名四起的人物了。雖然現在滿不在乎地安然於郊外的農園,但總有一天會為泰多梅卡市作出貢獻吧,市內的大人物們是如此滿懷期待的。

    雖然如何期待是對方的權力,但龍威並沒有應承他們的義務。隻要不發生什麽重大事件,他便打算作為平凡的農園主終此一生。然而就算賢如龍威者,也並非全知全能。重大事件其實早已潛伏在他周圍,並在他的番茄地裏留下了陰影。

    到二一九三年一月的七都市戰爭曆史中,泰多梅卡市常常處於配角的位置。泰多梅卡的市民並沒有必要以此為恥。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戰爭經驗的多寡是與當政者的賢明成反比的,外交就是巧妙地使戰爭遠離。這可以說是曆史的普遍性法則。

    不過對泰多梅卡來說,這與其稱為是人的睿智,還不如歸功於命運的反複無常。泰多梅卡建立於曾經是不毛之地的地域。大倒轉後,這裏變為豐饒的亞熱帶草原。考慮到雨量適中、水量穩定的尼日爾河水資源影響,泰多梅卡最後決定建設於宛如連接地平線般遼闊的農園地帶的中心位置。在其市場上隨處可見果實、小麥、冬野菜、鮮花。隻要人還能吃麵包、葡萄酒、牛肉、牛乳,就絕對餓不了肚子。在這裏就算不忙碌工作,也能活得很滋潤舒坦。

    在龍威的農園中,一月平均氣溫是十點二攝氏度,七月平均氣溫是二十點四攝氏度。因為是內陸地區,所以溫差不大。全年大半時間,黎明前的最低溫度不到十度以下,午後的最高氣溫不會超過二十五度。這也是泰多梅卡被稱為「常春都市」的由來。這個別名中包含著羨慕的同時,也帶有揶揄感。正因為這種氣候風土,所以安閑度日的風氣才感染了市民,以至不會出現擁有危機意識的有為人材。

    不過,雖說缺少危機感,但也並非無欲無求。這點無論對人還是對國家來說都一樣。當今的地中海東岸有一處岩石遍布,名為沙姆瓦路庫的高地。圍繞著這塊地域的所有權,泰多梅卡市與聖德拉市爭論不休。

    發現這一帶擁有金屬礦床是在二一八九年秋天的事,采掘權屬於名為夫拜修·阿魯·哈桑的實業家。他的父親是泰多梅卡的市民,母親是聖德拉的市民。他本人在泰多梅卡出生,於聖德拉攻讀完大學;擁有並不罕見的雙重市民權,往來於兩市間生活和工作。他是個商才橫溢的男人,腦中充滿必要以上的減稅意識。為了減少事業稅與個人所得稅,他將公司注冊在泰多梅卡。而真正的公司本部卻位於聖德拉。因為注冊的地址頻繁變更,所以稅務局的調查工作相當累人。阿魯·哈桑本人則樂此不疲於將兩市稅務局作為對手的遊戲,正當他準備再次變更公司注冊地時,卻因急性腦出血而過世了。由於他熱愛金錢,沒有妻子。所以他天文學數字的遺產將收歸國有。這樣便產生了問題:泰多梅卡與聖德拉,哪一方才能合法繼承他的事業與資產呢?

    就這樣,原本是和睦象征的雙重國籍,反倒成了深刻矛盾的要因。泰多梅卡也好聖德拉也罷,都無法容忍自己的利益受損。絕對不會允許對手比自己獲得更多利益,雙方都不肯互讓一步。真是些該蔑視的家夥呀。暫時攜手合作,以獲得未來長遠的利益這種辦法也想不到嗎?難道隻有被狠狠教訓一頓後才會意識到這點嗎?

    聖德拉也好泰多梅卡也罷,在不久前的貝魯海峽攻防戰中,不是剛剛體會到動用軍事力量的愚蠢性嗎?然而,並非本意的撤退非但沒能讓他們反省,反而孕育了複仇心。貝魯海峽慘敗的原因並不是自己的無能與弱小,總有一天定要洗刷這汙名!以為我們會因上次的失敗而猶豫是否運用軍事力量的話,可就大錯特錯了!

    出於這種動機,一月十七日聖德拉向泰多梅卡宣戰。這是在諾儒特到達泰多梅卡的僅僅四天後,應該說這是個極為愚蠢的理由。不過在人類曆史上,從未存在過並不愚蠢的開戰理由。

    Ⅲ

    接到聖德拉軍入侵的報告,當然不會為泰多梅卡帶來喜悅。被猝不及防地煽了個耳光後,醒悟到事態緊急性的泰多梅卡政府苦思應對方法。

    泰多梅卡的實戰部門指揮者是涅?萊尼艾魯中將,五十五歲的他在貝魯海峽攻防戰中所受的傷還未痊愈,目前正過著療養生活。在製度上,他的上司是名為哈利瑪·S·高頓的人。但此人已年逾七十,隻是個名譽司令般的存在。貝魯海峽攻防戰後,泰多梅卡並未進行任何關於軍事方麵的改革,所以造成現在竟沒有一個可用的總指揮,這下可如何是好?

    “對了,不是有個從布伊諾斯·鬆迪逃亡過來的男人嗎?就是他造成萊尼艾魯負傷的,那就讓他——瓊汰?諾儒特來負責指揮防衛戰吧”

    挪慈羅普·底比斯的好主意相當物美價廉。對有如驚弓之鳥的人們來說,就好像是聽見了神的聲音。雖然疫病神、貧窮神也是神的一種,但此時還是忘記那種事比較好。

    “可是,將母都市的防禦交給剛剛到來的逃亡者真的沒問題嗎?”

    也有人提出這種疑問。

    “不必擔心,如果戰敗,就把責任全推到他頭上好了。那家夥並非無能是顯而易見的事實,而且還有龍威的推薦。想在這個都市定居的話,就先讓他付點房租吧”

    挪慈羅普大笑起來,似乎對自己開的玩笑很滿意。

    另一方麵,當這份軍報送抵市政府之時,曾經的愛克爾羅尼亞市議會議員與數日前布伊諾斯·鬆迪市的防衛司令官,正在番茄地和檸檬地間的草地上一邊攤開瑪琳為他們製作的便當,一邊舒舒服服地曬太陽。這兩人用AAA的話來說就是「當真聯手的話,就算想征服世界也並非不可能」的組合,現在談論的卻不是天下國家,而是「盯上檸檬的害蟲和盯上番茄的害蟲,究竟哪個比較惡劣」這個園藝農業的一大命題。就在他們對這個話題樂此不疲時,騎著自行車這種無公害交通工具的瑪琳送來了點心;順便轉告了立法議會的挪慈羅普希望龍威能與他聯係一下。

    心不甘情不願地換好西裝,龍威再次拜訪了挪慈羅普的宅邸。聽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龍威打從心底感到厭煩,卻也無可奈何。下不為例,這次就讓諾儒特好好發揮一下才能吧!不過,首先必須給諾儒特創造一個能不受約束大顯身手的外部環境。

    “請把所有事都交給他吧,什麽都不必操心。他可是當代的戚繼光呢”

    這應該算是過讚了。戚繼光是十六世紀中國明朝的武將,是無論海上作戰還是陸地作戰都未嚐一敗的軍事家。從一五六三年到一五六四年間,他給予略奪中國內地東南沿岸的倭寇予以毀滅性打擊。又在一五六七年調往北方國境負責邊防,擊潰了從蒙古南下的俺答汗·圖們汗大軍。他幾乎是一人收拾了世人所說的「北虜南倭」。‘瓊汰?諾儒特就是戚繼光再世’龍威如是說。他非常清楚謊言的效果。挪慈羅普理解並被感動了,他答應會讓瓊汰?諾儒特全權負責調兵遣將。

    話說關於戚繼光,龍威還有些並未坦言的事情。此人雖然是位偉大的軍事家、也是被稱為龍行劍的劍術流派開創者、而且還是個公正廉明的人,但卻常常在笑話故事中登場。因為此人其實是曆史上有名的‘氣管炎’,有一則流傳最廣的故事是這麽說的:

    奉命討伐倭寇的戚繼光,打算在軍隊中募集勇士,組成一支精銳部隊。然而,到底什麽才是衡量勇士與否的標準呢?他的部下中既有劍術高人,也有殺虎之士。技巧與力量固然很重要,但最該測試的果然還是勇氣呀。於是戚繼光在廣場上招集自己的部下們,他在廣場的一端豎起一麵白旗,另一端豎起一麵紅旗,接著這樣命令道。

    “你們之中怕老婆者去白旗下麵集合,不怕老婆者去紅旗下麵集合”

    這樣一來,包含劍術高手與殺虎之士在內的怪力男們,幾乎盡數聚集在白旗下。戚繼光很失望,但定睛一看,卻發現有個獨自佇立在紅旗下的男子。

    “哦~~這才是真正的勇士”

    他興高采烈地將那名男子叫到指揮台上,打算好好表揚一番,並委任其為精銳部隊的隊長。於是戚繼光問道,

    “你為何獨自站在紅旗之下?”

    戚繼光期待的當然是,“我才不怕老婆呢,這世上也沒有什麽能讓我害怕的東西”這種回答。然而那個男人卻漲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撓頭回答道。

    “不是的,其實我沒有聽清將軍的話。老婆嚴令我,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就別與眾人一起行動,留下來清形勢再說”

    戚繼光頓時啞口無言。

    不過,就算再怎麽成為笑話之源,他戰場不敗的神話卻是事實。

    其實,將瓊汰?諾儒特比作戚繼光的時候,這個故事就投影在龍威腦子裏。他知道諾儒特貼身帶著亡妻的照片一路逃亡而來。龍威自己並沒有過結婚的經曆,所以很難區別怕老婆與愛老婆的區別。總而言之,當時他必須做的事情,隻是將泰多梅卡市的防禦全權委托給瓊汰?諾儒特。

    雖然瓊汰?諾儒特是個新來乍道的逃亡者,而龍威也並非泰多梅卡出生的市民。但在都市防禦方麵,兩人卻獲得眾多的責任與權力。在其他時代,特別是在那些病態地重視國境與國籍的前人眼中,這看起來也許相當怪異。不過,受近代國家主義毒素的影響,七都市中形成了與中世紀時意義稍有不同的「自由都市氛圍」。都市是聚集與收容之地,而並非排斥的手段。隻要是目前都市中居住之人,無論擁有何種過去都無關緊要。話雖如此,但選用新市民作為手握實權的總司令,也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這雖然可以怪罪於人才的凋零,但總之,是曆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大創舉。

    Ⅳ

    瓊汰?諾儒特獲得了名為泰多梅卡市政府總裁直屬臨時戰略顧問的頭銜,說準確點他其實是被趕鴨子上架,他的職務是「在軍事行動以及計劃訂立方麵,給予總裁或其代理者提供幫助」。不過,「戰略」這一概念本身,在這裏並沒有被清楚地提出來。顯然連戰術層級的課題都必須由他來處理。

    結果,自己無論如何都離不開戰場呀!回顧自己的人生軌跡,諾儒特不禁苦笑起來。

    “正因為拒絕,所以反而被纏上了?我是不是該試著換一下心態了?”

    然而就算諾儒特個人能接受這種通俗的戰爭解釋論,但對於發動戰爭者來說戰爭卻是攸關利害的大問題。沒有人會為了鍛煉市民或國民的身心而發動戰爭,作為借口倒是有可能。

    對於諾儒特來說,為了躲避戰爭不斷地逃往一個又一個都市實在是件麻煩事。龍威也察覺到這次的事無法避免,所以為他盡可能地為諾儒特爭取了各種條件。諾儒特心想這次就當為了當報答房東的好意,盡力而為吧。

    恐怕諾儒特要比自認得更厚臉皮,因為他根本沒有考慮過戰敗結果之類的事。

    目前在同時失去英雄與獨裁者的布伊諾斯·鬆迪市中,市民們分裂為三十個以上的小黨,所有人都渴望權力,卻又都不想承擔責任,如何進行戰後處理?如何操縱軍隊?他們就好像一群在漁網中活蹦亂跳的魚兒般騷亂不已。也正因此,不必擔心他們會有閑暇前來追捕逃亡的庫路岡。得知這些情況的龍威,看著諾儒特聳了聳肩膀。

    “要是沒人站出來指揮、調整的話,布伊諾斯·鬆迪的局麵也許會變得不可收拾吧”

    “沒有必要借助誰的幫助。讓他們自己去做就好,他們應該能做到”

    諾儒特將責任推得一幹二淨。人世間沒有什麽救世主,自己的問題不就該自己去解決嗎?如若不然,隻會讓艾貢·勞德路普之流再次登場,踐踏他們自己的自由與尊嚴。

    “我為戰鬥而生,適合我的地方隻有戰場”

    雖然曆史上確實存在如此佇立在陣頭吼哮的猛將,但瓊汰?諾儒特卻並不屬於這種類型。這位單腳不便的青年至今還在存有自己是否該在去年選擇死亡之類並不開朗的念頭。在成為春光明媚的亞熱帶高原都市居民後,他在龍威的農園中細心照料番茄。就在他開始期望這種順其自然的安穩日子能永遠繼續下去的時候,情況卻發生了變化。

    “真希望不要再遇上這種事啊”

    瓊汰?諾儒特一邊這麽想,一邊在龍威的帶領下拜訪了泰多梅卡軍的司令部。在那裏他麵對的是從聖德拉軍處得到的信函,伴隨開戰宣言,軍隊之間會相互氣勢洶洶地遞交挑戰書這種東西。雖然是可以歸於兒戲的行為,但大概是作為心理戰的一環吧。內容當然是勸說投降,用詞也極為粗魯無禮。

    這事要是給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遇上的話,「光是去年的失敗還不能滿足他們,今年也要特意趕來被揍上一頓才甘心嗎?」定會如此冷嘲熱諷一番。但因為瓊汰?諾儒特缺乏同仇敵愾之類的感情,所以他隻是沉默地過目之後,不動聲色地把挑戰書揉捏成一團丟入垃圾筒。

    瓊汰?諾儒特成為泰多梅卡的戰略顧問與聖德拉開戰的消息也傳到了準備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的其他五都市中。好奇的視線頓時集中於兩個都市的身上。

    新?卡米洛特市的軍隊司令部中,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中將的鋼玉色的瞳孔中閃過一道微弱的鋒芒。在眾人麵前他沒有說出一句感想,直到他處於最滿意的狀態——獨自坐在桌前時,才開始喃喃自語。對這個男人來說罕見的是,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愉悅。

    “真是命運無常。布伊諾斯·鬆迪的英雄逃亡愛克爾羅尼亞,現在卻成了泰多梅卡的戰略顧問嗎?”

    基爾伏特心想七都市並立體製似乎並不算壞。即便在某個都市待不下去了,也可以逃往其他都市重新來過。如果人類社會被單一政體所支配,所有人就不得不擁有相同的政治價值觀,那反倒是件相當鬱悶的事。

    不過,的確該說是命運無常呢,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不由自主地感到,這個不久前剛剛交戰過的對手,正走在一條絕不平凡的人生道路上。雖然基爾伏特自己也並非走在平穩的康莊大道之上,但至少現在還居住在出生的母都市中,也沒有改變過軍服的顏色。也許瓊汰?諾儒特正走在一條先行者的道路上。隨著七都市並存體製的固化,人才卻開始流動化發展,也許將來會出現一生中數次改變軍服顏色之人吧。基爾伏特覺得那是件相當有趣的事。在奧林帕斯係統的支配下,想避免公式化的人生,舍棄母都市開始流浪,在其他都市飛黃騰達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吧。

    話說在大倒轉前這個行星上居住著接近一百億的人口,人口高達千萬的都市有近五、六十個。而現在七都市與其近郊中,隻生活著總數未滿五千萬的男女。這與建都之初相比,已是相當大的增幅了。這此為了減少好不容易增加的人口而重複爭鬥的人類,當他們從奧林帕斯係統中解放出來,很快便會將天空也變為戰場吧。

    此刻南極大陸的普林斯·哈拉魯特市中,卡萊爾·修泰米茲與由利·庫路岡正隔著國際象棋棋盤彼此對峙。拿起象放落棋盤,修泰米茲開口道。

    “我市政府這次似乎並不打算出軍”

    修泰米茲沒有說明理由,庫路岡也沒想問。市政府的方針,既明顯又中正。沒有參加實戰的意思,隻是擺出整裝待發的姿態從背後牽製聖德拉軍,好讓泰多梅卡欠自己一個人情。如果泰多梅卡取勝,就可以高價索回這個人情,如果聖德拉達到目的,便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忘記過去即可。不管結果如何,在兩市軍隊大動幹戈之際,普林斯·哈拉魯特都不必擔心受到其中任何一方的威脅。

    修泰米茲與庫路岡並非彼此認同的棋逢對手。因為沒有旁人肯作他們的對手,實出於無奈才組合在一起。而且作為庫路岡的對手卻不會產生類似心絞痛病症的人物,在南極大陸上也隻有修泰米茲一人。

    “就連南極大陸的資源也還沒來得及開發,當然不該對泰多梅卡與聖德拉出手。為了治愈在貝魯海峽所受的傷口,還需花上一段時間。嘛~~這次是常識勝出了呢”

    對於修泰米茲的感想,由利·庫路岡帶著寒冬中前來催債之人般的冷酷,默然地點著頭。每次作為修泰米茲的對手,他都要感歎一下對方棋藝的差勁。但不可思議的是,至今以來的戰績卻基本勝負各半。

    “孩子們還好嗎?”

    冷不丁提問後,對自己說出的話,庫路岡擺出不高興的表情。三個孩子的父親修泰米茲則露出溫和的笑容。

    “托你的福,個個都生龍活虎呀,話說回來,我要將軍了喲。一直在等你何時會發現呢”

    泰多梅卡是封閉型內陸都市,而聖德拉軍的主力則是盤踞多島海域的水上部隊。這樣一來,本該是無法交戰才對。但軍事的欲求往往會孕育出奇策。聖德拉軍計劃用能在二百米以下高度飛翔的大型飛船,運輸地麵武器與士兵。

    這種飛船本來是作為促進都市交流的手段而被開發的,但幾乎所有民用技術都能成功轉型為軍事用途。就這樣六十艘大型飛船,載著一萬四百名士兵與七百二十台裝甲車,一百八十部地對地導彈器,以一百八十公裏的時速越過昆侖的領空,在過去曾經被稱為印度洋的藍黑色連綿起伏的波濤上空,六十艘巨型飛艇掠過海麵遠去的景觀,讓數艘商船與漁船上的人們目瞪口呆。

    在泰多梅卡的計算中,聖德拉軍通過陸地與海上的進攻速度是在時速六十公裏以內,所以這下可就傻眼了。

    事到如今,瓊汰?諾儒特反而不擔心了。一月二十五日,他率領一萬五千二百名兵力,從泰多梅卡市揮師出發。

    Ⅴ

    “擁有那種低空運輸手段,也就是說在貝魯海峽戰鬥的時候,留了一手嗎?”

    瓊汰?諾儒特微微苦笑起來。對於布伊諾斯·鬆迪來說,對手是六都市聯合軍無疑很幸運。而一旦成為了戰爭主角,聖德拉軍便動起真格來;認真起來的話,自然鬥誌昂揚補給充足,比起毫無幹勁的聯合軍更需警覺。

    會不會有飛艇從空中發起攻擊?當然不會有。在防空炮火麵前,飛艇速度有如龜爬,隻會淪為最好的靶子。聖德拉軍在尼日爾河北方完成集結,向著離他們二百公裏遠的泰多梅卡市,開始從陸路發起攻擊。就這樣,「嘉斯莫特平原會戰」準備就緒。

    嘉斯莫特平原是世界最大的墓地,但那並非是人類建設的陵墓。在大倒轉後所爆發的洪水將無數人衝入這塊區域,洪水退卻後這裏屍橫遍野,屍首腐爛白骨森森。據說在這片近三千平方公裏麵積的土地上,散亂著近一千萬具以上的白骨。不過這隻是推測數據,並非沒有準確勘察過。此外這片土地上還有隱藏著白金礦床之說。對於泰多梅卡市民們來說,這片土地可謂是「封閉之間」,就連對於貴金屬的強烈欲望,也無法淩駕於畏懼的念頭之上。

    嘉斯莫特是塊相對濕氣較多的土地,冬季常常在空中發生上層與下層的氣溫倒轉現象。這樣一來,整個平原會被濃密的大霧給籠罩,視野變得模糊不清。泰多梅卡軍與聖德拉軍交火的日子正好是這種冬季中的一天。

    二一九三年一月二十九日。不斷推進的聖德拉軍,開始入侵嘉斯莫特平麵。雖然因為霧氣與濕氣的影響,讓他們的前進速度有所下降。但隻要突破這裏,距離泰多梅卡就隻剩一天的行程了。

    嘉斯莫特以「白骨平原」之名為他市居民所熟知,聖德拉軍的先頭部隊身不由己地感到這個別名並未誇大其詞。看著霧靄中被泛黃人骨所覆蓋的潮濕地麵,士兵們麵麵相覷,其中有人甚至嘔吐了起來。如果隻是通過的話還可以忍受,但他們卻被命令鏟除成為行軍障礙的白骨。

    “真不是什麽輕鬆愉快的事呢”

    用鐵鍬鏟著白骨,聖德拉軍的士兵緊皺著臉,同僚點頭低聲說道。

    “這個骨頭是孩子的呀。死得大概很痛苦吧。喂,你們誰會念祈禱詞嗎?”

    正好聽到的士官,從吉普車後部坐席上不由分說地大聲斥責道,

    “別說廢話!快把擋道的東西清除掉,好讓司令官閣下能順利通行”

    對其高壓態度感到反感的某個士兵,捧起頭蓋骨,小聲念完短暫的祈禱後,朝著士官的腦勺丟了過去。此時士官正好轉過臉,生者與死者就這樣從側麵來了一個熱吻。士官一聲慘叫飛跳起來,從吉普車的坐席上翻落。四腳朝天地跌倒在白骨山上昏厥了過去,引來周圍一片嘲笑。

    聖德拉實戰層麵的最高指揮官是巴哈茲鹵?夏絲德利中將。在貝魯海峽攻防戰中,他負責指揮過聖德拉市的實戰部隊,是個年紀在四十前半,眼神銳利骨瘦如柴的男人。

    貝魯海峽攻防戰對於所有參加過的指揮官來說,都是場不幸且被動的戰爭。被炮彈炸飛上半身的昆侖軍根特雷拉斯將軍誠然很不幸,但其他活下來的將軍也未見得有多麽幸運。因為就連取勝的瓊汰?諾儒特也不能說是幸運之人,這就更加重了落敗者的被動感。

    沾滿泥濘全身濕透,又冷又餓疲勞不堪的士兵們也很不幸。但與指揮官們的不幸,性質卻稍有不同。他們無法將自己的不幸歸罪於長官的責任。新?卡米洛特的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一副超然物外、與我無關的樣子。愛克爾羅尼亞市的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與普林斯·哈拉魯特的由利·庫路岡用不同的表現方法言明了同一件事:因為除自己以外者都很無能所以才會造成這種結果。泰多梅卡市的涅?萊尼艾魯在病院的白牆內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破碎的心。唯有聖德拉市的夏絲德利沒能給予自己一個心安理得的開脫借口。

    “瓊汰?諾儒特之所以能在貝魯海峽攻防戰成為勝者,是因為占據了地形優勢。這次可行不通了!我會讓他好好地體會到這點的”

    夏絲德利中將這樣想道,他覺得這是洗刷自己恥辱與不甘的天賦良機。很難判斷這到底是出於公務原因還是個人意識在作祟。夏絲德利當然不可能是因為想和諾儒特攀比能力而發動戰爭。但是,戰爭史上有過記載,在高級指揮官的心理中,常常纏繞著這種性格缺陷。

    “普林斯·哈拉魯特不會有實際行動。最多隻會進行牽製作戰。不過,在獲勝之前花費太多時間的話,他們就會產生多餘的野心。所以必須速戰速決”

    根據夏絲德利的見解,貝魯海峽攻防戰慘敗的是由於短期決戰計劃在實施階段沒有順利發揮出優勢,而不是短期決戰計劃本身的錯誤。那時六位軍隊司令或是各自為戰或是消極抵抗,無法活用壓倒性的兵力差才導致了慘敗。但這次不一樣了!夏絲德利中將心想,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幸運之神不會再次眷顧瓊汰?諾儒特了。

    “……失敗者最喜歡的話就是「走著瞧吧!」”

    (摘自凱涅滋·基爾伏特準訪談)

    另一方麵,在倉促的時間內,瓊汰?諾儒特構築了全長近四公裏的防禦線。和愛克爾羅尼亞軍的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AAA」一樣,對優秀的陸戰指揮官來說,地理位置感似乎是必不可少之物。諾儒特的防禦線構築在正對著嘉斯莫特平原的坡度平緩的丘陵地帶,其火力覆蓋上沒有死角,堪稱完美。攻擊防禦線的任何一點,都會遭到其他方麵的火力壓製。就算敵人想要迂回避開防衛線,諾儒特也可以從高地上清楚地把握對方的動態,輕鬆地采取相應措施。看了這個布陣後,曾對於瓊汰?諾儒特懷有隔閡的泰多梅卡軍高級士官們也不禁改變了態度。

    “遇上這種地形,大概誰都會采取與我相同的布陣吧”

    諾儒特這麽說道,其中一半是謙虛。他並不指望別人的理解和體諒。

    瓊汰?諾儒特穿著泰多梅卡軍高級士官製服。要是問他對於這件製服的感想,諾儒特的回答是還不錯。如果沒有軍銜徽章的話,這套製服與普通人穿的狩獵旅行套裝並無區別。雖然諾儒特的軍階是中將,但其誇張的身份卻在其美術係學生的相貌與膝蓋上橫放的木杖間,漠然地醞釀出不協調感。

    腿腳不便的諾儒特乘坐吉普車停在某個叫做托拉朵·達溫·希爾的山丘頂端。他從座位上以望遠鏡和木杖指揮全軍的配置。雖然「安樂椅司令」這個別名有招致誤解的危險,但諾儒特之所以不是「運動型」的指揮官,並非是由他自己所造成的。

    他與AAA、凱涅滋·基爾伏特準、由利·庫路岡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諾儒特的視覺想像力異常豐富,他能將未來敵軍的攻擊形態,以實際影像投射在自己的視網膜上。那當然不是胡亂想像之物,設定戰場的配置,對於優秀的軍事家來說,就好比是在攤開自己的畫卷一般輕鬆。

    Ⅵ

    就這樣,一月三十一日地球上最大的墓地,成了現在進行時的墓地。古老屍體之上,新的死屍又開始堆積起來。

    六點五十分,被大霧覆蓋的天空一片蒼茫。嘉斯莫特的太陽,在這些即將赴死之人的頭頂上,投下冷酷而憐憫的一瞥。寒峭開始遠去、夜晚開始逃離之時,伴隨著號令,炮聲轟然炸響。聖德拉軍開始了第一波齊射,其中一半炮彈類似於禮炮。攪亂雷達的鋁片爆散開來,作為幹擾熱源感知係統運行的有效手段到處開花。為了不讓軍用犬的嗅覺派上用處,還在陣地四周灑滿香水。這些充分證明「越是努力軍事化,越是接近滑稽戲」的警言正確性。

    炮戰還未結束之際,受命前去偵察的聖德拉軍某小隊與敵方小隊遭遇並發生槍戰,隨後收獲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東西。

    那是泰多梅卡軍的通信信件。對意外收獲驚喜不已的聖德拉軍將其帶回司令部,解讀判明其內容如下。

    「聖德拉軍的通信密碼已被我軍破解。我軍勝利近在眼前,注意萬不可將此優勢泄露給敵方」

    署名是瓊汰?諾儒特。這當然是泰多梅卡軍的計策。擾亂敵人,讓他們誤以為正在使用被敵軍破解的舊密碼。這是非常簡陋的計策,對諾儒特來說即便失敗也無關痛癢。另一方麵,在夏絲德利中將眼中,雖然數字化的通信應該不會被人竊聽,但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為以防萬一,今後戰場中的通信嚴禁使用電波。這裏不是什麽廣闊的戰場,不用電波也沒問題”

    被如此命令的情報參謀卡拉斯塔次中將感到不滿,他認為有線通信在戰鬥中斷線的可能性非常之高,而要是使用傳令兵之類的手段就會產生情報傳達的時差。不僅如此,如果傳令兵被敵軍捕獲,還會有作戰情報泄漏的危險。但對於總司令擔憂的通信遭敵竊聽,他也沒有能公然反駁的證據。卡拉斯塔次中佐帶著老實的表情接受了命令,接著如此說道。

    “準備些信鴿的話,也許會派上大用呢,閣下”

    “沒錯,值得研究一下”

    夏絲德利相當認真地回答到。他當然未注意到部下話裏有話。

    就這樣,聖德拉軍開始發起了對嘉斯莫特原野的全麵攻勢。因為他們采取的是兼用炮戰和接近戰為基礎的戰法,所以需要非常嫻熟的戰術配合。手掛望遠鏡遠眺的夏絲德利中將,不經意地砸了砸嘴。

    “那個山丘讓我們什麽也做不了。想辦法收拾掉那個山丘,把它給我從地圖上抹消掉”

    夏絲德利中將的發言,可以稱得上是「沉重且不近人情」要求的代表。當事人本打算將自己身為指揮官的鎮靜自若傳達給全軍,結果卻弄巧成拙。在部下們的眼中,隻覺得他“盡說些蠢話,慌慌張張地亂下命令”

    姑且先把這個命令的效果放在一旁不去管它。名為米德盧·拉文多·托普的山丘是極其重要的戰術要衝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夏絲德利並沒有糊塗到連這點也搞不清禁。從地圖上把那個山丘給抹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夏絲德利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占領它。荷尼少佐(C注:荷尼這個名字「ホイットニー」其實不是第一次出現了。第二章中也有登場,不過當時這個名字的身份是普林斯·哈拉魯特炮塵部分的指揮官荷尼中佐。考慮到第四章與第三章的發表整整間隔了一年多,所以我猜想,大概是田中大叔把第二章時出現的這位路人給忘記了,以至於出現了同名角色)指揮的第十四獵兵大隊趁著霧靄接近山丘,準備與敵人短兵相接。可卻在一小時後,傳來了這樣的通信。

    “這裏是第十四獵兵大隊,我部現在位於何處?請告知我部現在位置”

    雖然如此狼狽的通信極為罕見,但對當事人來說卻是個極為深刻的問題。武裝到牙齒的八百名步兵,在大霧中迷路了長達四個小時,陷於進退維穀之中。雖然拜迷路所賜,他們不用投入殺戮之中,但也並非毫發無傷。泰多梅卡軍不斷炮毀通信波的發射源,共造成六人負傷。雖然這根本無法證明通信內容的泄漏,但用來加深聖德拉軍的疑心卻綽綽有餘。夏絲德利中將重申了早先下達的命令,嚴禁電波通信。通知第十四獵丘大隊他們所處坐標位置的事,自然也因此被禁止了。這件事成為一條伏筆,暫時潛伏於會戰的底流之中。總之命令被實行,複數的傳令官開始在戰場上東奔西走。

    此時泰多梅卡軍方麵也出現了險情。一月三十一日十八點,塞酷魯茨準將負責的左翼前衛部隊,打算攻破聖德拉軍右翼左側。塞酷魯茨憑著滿腔熱血,從自己防守的丘陵斜坡上一路狂飆了下去。結果還是由於大霧,未能向前推進多遠便迷失了方向。

    聽說了事情經過的瓊汰?諾儒特,對塞酷魯茨的擅自行動輕聲責備了三秒左右後,迅速命人偵察米德盧·拉文多·托普的情況。由於塞酷魯茨準將的移動和突出,米德盧·拉文多·托普成了空蕩蕩的不設防地區。如果製高點被聖德拉軍占領,那泰多梅卡軍的中央部隊將承受來自高處的單方麵掃射。

    諾儒特緊急調遣了兩個機槍中隊前往米德盧·拉文多·托普的頂部,並且嚴令塞酷魯茨準將待在自己進軍到的位置,不得擅自行動。諾儒特其實是以迅捷且充滿彈性的處理,將突出的部隊直接變為能同時用於防禦和進攻的遊擊兵力。

    “瓊汰?諾儒特作為軍事家的真正價值,並不在於能創造奇想天外的計策,而在於腳踏實地、毫無遺漏地完成所有該做的布置,對他來說,所有行動都都在理論與常識的框架內”

    曾經有人如此評價過諾儒特。他在貝魯海峽攻防戰中所布置的,以及在這個嘉斯莫特平原所正在布置的,都稱不上是奇策。他通過完美的防禦消耗敵人讓他們撤退,而不是通過攻擊來殲滅敵人。他的完美與拘泥於原則的頑固無緣。乍看之下,好像是針對不同情況采取相應療法。然而,因為他最初就確立了完全性戰略地理優勢,剩下的隻要貫徹漫長的死守,耐心等待對手身心交瘁既可。

    二月一日九時四十分,這天的朝霧開始緩緩消散。

    正打算攀上山丘斜坡的聖德拉軍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完全暴露在泰多梅卡軍的炮火之下,泰多梅卡軍的狙擊兵團團長高特萊準將一邊手持望遠鏡一邊提高了嗓門。

    “那些家夥在搞什麽!連泳衣也不穿就想在尼泊爾河裏遊泳嗎?得好好教教他們什麽是禮儀”

    關於自己說的禮儀,高特萊準將沒有多言。他在絕妙的時機把握了敵軍的行動,這時所謂的禮儀並無二義。高特萊準將從總司令部附近正在布陣的名為戰略顧問的總司令處,得到了口頭命令。在收到他報告時,諾儒特已經親眼確認了戰況。被高特萊冠以毫無禮儀頭銜的聖德拉軍部隊,是由渥路特海姆中佐所率領的裝甲車大隊,那是聖德拉軍的精銳核心部隊。

    超過一百輛的裝甲車,並排行駛在白骨遍野的平原上,朝著山丘斜坡推進。車輪之下人骨碎裂聲不絕於耳、連成一片,這讓人心情惡劣的瀆神交響曲在平原上漫延開來。曲調當然也傳到瓊汰?諾儒特的耳中,但腿腳不便的年青司令,並未皺過一下眉頭。在他看來死者的住所大概隻存在於生者的心中,而屍體不過是單純的容器罷了,

    “等敵人再靠近些,聽到我的命令就讓反坦克機槍同時開火,”

    停頓了三秒鍾後,他再次用另一種表達方式下令道。

    “在我下令前,絕對不準開火喲”

    這也是不帶任何獨創性的台詞。對瓊汰?諾儒特來說,戰鬥是應該完成的課題,而不是應該狂熱的浪漫。他並非創造性的藝術家,而是官僚性的技術者。他沒有任何道理要去追求那之上的存在。

    由鋼鐵與強化陶瓷構成的殘暴肉食獸群凶猛地前進,快接近三百米了。渥路特海姆中佐的右手越過肩膀位置,向著更高處舉起。

    下個瞬間,一百三十五厘米野戰炮發射的炮彈在他跟前爆炸了。烈炎黑煙轟鳴同時卷在一起,渥路特海姆中佐的肉體沐浴著炮彈的碎片化為鮮血與肉塊。距他五米遠處,一位趴在地上的下士雖然僥幸逃過一劫,但卻被鮮血淋漓的肉片狠狠抽在臉上,一聲慘叫後暈了過去。

    諾儒特口中發出嘖嘖稱奇聲,他感到指揮官的戰死會導致裝甲車群停下前進的腳步。不過,隨即迅速決斷到。

    “射擊!”

    命令極為單純且有效。三百挺反坦克機槍同時齊射,周遭所有人的視覺與聽覺在俯仰之間完全被麻痹,殘響留在鼓膜間揮之不去,被炸飛的裝甲車車輪打著空轉,渾身沾滿自己與他人鮮血的生存者們哀鴻遍野。

    “可惡!把我的右腳還我!把腳還我!還我!”

    “我眼睛看不見了!救救我,誰來帶我回去,我會報答他的……”

    這是在裝甲車外發生的事。而車內被油跡與鮮血弄得蓬頭汙麵的士兵們,在機械與金屬片的擠壓中,痛苦地停止了呼吸。

    手持望遠鏡的瓊汰?諾儒特,一臉鐵青地確認著自己的命令所造成的結果。當他放下望遠鏡時,表情好像疲憊不堪的登山者一般。

    與此同時,聖德拉軍夏絲德利中將的望遠鏡中,捕捉到一個令他不快的鏡頭。一隊敵人——塞酷魯茨準將的部隊——正趕走聖德拉軍野戰炮部隊的士兵,得意洋洋地繳獲了四門大炮。中將心想定要教訓一下這種自大的行為。並且四門大炮,也是個不小的損失。

    Ⅶ

    此時的聖德拉軍做出了一個重大失策,這是個決定戰爭勝敗走向的重大失策。這個失策的直接責任要歸罪於名為富蘭察中尉的傳令士官。不過,最根本的原因卻在於禁止電波通信的夏絲德利中將身上。配置於聖德拉軍左翼,不斷穩步推進的高路特史密斯少將,在二月一日十四時整,接到總司令部命令。傳令官富蘭察中尉所述命令內容如下:

    「迅速將輕裝吉普車部隊投入前線,阻止敵人搬移大炮」

    高路特史密斯少將心想,這命令真是既簡略又胡來。因為地形高低起伏巨大,而且大霧彌漫,少將並未發現移動大炮的泰多梅卡士兵身影。於是富蘭察回答了少將的疑問,指出了攻擊目標。他的一根手指自信滿滿地指著二點八公裏之外丘陵上的敵炮兵陣地。

    “就是那裏。命令是向那裏的敵軍投入吉普車部隊。請立即實行”

    聽到他這麽一說後,高路特史密斯少將目瞪口呆。那裏是被混凝土堡壘與反坦克鐵樁所保護,並擁有八門大炮的重炮群,而且左右還設有重機槍陣地。簡直就像是磨著獠牙的鋼鐵凶獸,等著用槍林彈雨把送上門來的敵人給撕成肉渣。用望遠鏡再次確認了那裏的情況後,高路特史密斯少將發出一聲呻吟。

    “別開玩笑了!這是自殺行為。就好是小牛主動跳進烤爐!泰多梅卡軍的那些家夥,隻要守在烤爐旁就可以好好美餐一頓了!”

    高路特史密斯少將去找傳令官,打算申請變更命令。但富蘭察中尉已經連人影也不見了。因為命令的傳達已經結束,所以他迅速啟程返回總司令部了。這樣一來,高路特史密斯就被逼著做出兩選一的單選題,是要遵循命令嗎?還是冒著違抗軍令的危險,原地不動?高路特史密斯是個老實認真的軍人。如果換成AAA站在他的立場上,一定會隨便找個什麽借口,偷懶拖延時間,直至狀況發生改變。然而,高路特史密斯最後還是選擇了遵從命令,就這樣……

    「如此勇敢且愚昧的突擊,在曆史上實屬罕見」

    被後世如此評價的摩托化狙擊聯隊強行突擊作戰開始正式執行。

    搭載了重機槍、無後坐力炮、迫擊炮等裝備的輕裝甲吉普車部隊擁有優異的機動力。根據指揮官個人能力的不同,能產生巨大的戰術效果。並且還可以與摩托部隊配合使用。這一天,高路特史密斯把八百八十台裝甲吉普車盡數投入戰場。

    吉普上搭乘的一千七百六十名士兵並不知道,在自己的前方由槍炮組成的墓地正等候著他們。機動車輛部隊,朝著由混凝土與鐵樁加固而成的炮兵陣地發起正麵攻勢,這是常識範圍中根本不可能發生的行為。可是,戰場上發出的命令,至少有半數以上都是無視常識與理性之物。

    二月一日十五時四十分,高路特史密斯少將指揮的八百八十台裝甲吉普車,向敵軍炮兵陣地開始正麵攻擊。在此之前,雖然已向陣地發起過炮擊,但那不過是進行正麵攻擊的最好證明。隨著他們不斷前進,泰多梅卡軍的炮火就好似壞掉的淋浴頭般猛烈如注,聖德拉軍的傷亡急速擴大。

    忍耐著血流成河,聖德拉軍的裝甲吉普車部隊,終於到達了泰多梅卡軍的炮兵陣地。雖然是值得敬畏的勇氣與獻身精神,但最後這勇氣與獻身精神卻白白浪費了。混凝土與鐵樁阻止了他們的前進,停下了他們的步伐。拒絕向站在槍口前的敵人掃射的軍隊稱不上是人道主義,隻能被稱為低能。而泰多梅卡軍既不低能也不人道主義。

    “射擊!猛烈射擊!”

    命令被執行,橙紅的火舌朝著聖德拉軍狂吐不已,士官的胸口開出赤紅的花朵,士兵的頭盔被高高掀起。泰多梅卡軍的槍口,此起彼伏地不斷奏響死神的小號。子彈射入肌肉噴濺出鮮血。失去駕駛員的吉普車並沒有失控亂闖,就好像在大倒轉前的都市中才能看見的情景一般,吉普車部隊現在正處於被稱為「堵車」的狀態中。一聲爆炸往往伴隨著一朵巨大橙色花朵的綻放,因為受到攻擊通常是油箱。

    參加這場戰鬥的聖德拉將兵共計一千七百六十名。其中一千五百八十九人戰死,五十六人被俘。千辛萬苦逃回己方陣營者僅有一百一十人,而其中八十四人都傷痕累累。高路特史密斯少將也因身中九彈而加入陣亡者行列。

    與此同時,在米德盧·拉文多·托普的東麵斜坡上,正進行著一場更為原始的戰鬥。這場短兵相接的白刃戰極為激烈。

    在這場後來被稱之為「交通高峰段的鬥毆」戰鬥中,雙方都使用槍托作為毆打武器,雖然戰死者的數量很少,但骨折等的重傷者卻極多。造成這種結果是因為攻防雙方部隊的補給都未到達,並同時彈盡糧絕,再加上不知何時起,彼此的距離已接近三十米左右。聖德拉軍的羅卜托尼曹長忘我地與敵人大打出手,當他感到一陣刺心的疼痛時,才發現自己的無名指被敵兵給咬掉了。這真是稀罕的倒黴事,幸好不久後,他在地上發現了自己身體所遺失的那部分。雖然不知道咬掉他手指的泰多梅卡軍士兵是誰,但毫無疑問對方沒有吃人肉的興趣。

    有個從白刃戰的漩渦中脫出,終於到達山丘頂端的聖德拉軍士官。名叫賴特巴斯,中尉軍銜。

    “看啊~是尼泊爾河!泰多梅卡就在我們眼前了,她已經是屬於我們的了!就好像躺在床上的女人一樣,剩下的就隻有剝光她的衣服了!”

    歡呼聲就此直接化為絕句,同時從三個方向射來的子彈,命中了他的右頸部、左胸、右膝;賴特巴斯中尉一邊從三處中彈的部位噴出血霧,一邊旋轉著跌倒在地。他是「嘉斯莫特會戰」中,前進得最遠的聖德拉軍人,獲得這份名譽的代價就是付出生命。他一生中最後的話語,雖然未必能稱得上高雅。但作為軍人來說,就另當別論了。

    十六時四十五分,陸續得知強攻失利的夏絲德利中將,被憤怒與失望的青白劫火烤炙著,喊出一個部下的名字。

    “富蘭察中慰在哪裏?富蘭察那個低能在哪裏?那個連命令也不會傳達的低能兒毀了我們的軍隊!”

    周圍的部下們,對這次的巨大損失以及中將的滔天怒火,噤若寒蟬。當事人富蘭察中尉終究還是沒有出現在司令的麵前。這並非是他想回避責任,從高路特史密斯少將處趕回總司令部的途中,他被迫擊炮彈命中,與乘坐的摩托車一起被炸得七零八落。他不知道自己轉達的錯誤命令造成了怎樣的後果就直接掛了。

    時間到了二月一日的深夜,聖德拉軍的戰死者已超過了四千人,陷入無法正常發揮作為軍隊職能的境地。另一方麵,泰多梅卡軍的戰死者還不到五百人。

    聖德拉軍終於放棄了攻擊,開始退卻。二月二日四時四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聖德拉軍被敗北感與挫折感完全打垮,並創下作戰人員百分之二十七以上戰死的破記錄慘敗。陣亡率是否超過百分之十,是判斷指揮官能力的一個標準。就算再怎麽不情願,夏絲德利中將也不得不接受,為這四千以上人員的死亡負起責任的指揮官之名。擁有命令他人「去死」權力的人類,也必須負起相應的義務。「嘉斯莫特會戰」就這樣落幕了。與貝魯海峽時一樣,瓊汰?諾儒特始終死守到底沒有露出任何破綻,這既創造了己方的勝因,也導致了敵方的敗因。

    二月中旬,聖德拉市長漢德利克·塞雅茲為了和平會談,前來拜訪泰多梅卡市。他訴說此次出兵是由軍部主導所至,自己一貫反對用兵。

    “也許的確如此。但無論是他人主導,或是並非本意,隻要以國家之名所采取的行動,為此必須負上最高負責的都是元首。發起戰爭國的元首要是沒有戰爭責任,那人世間豈不是不存在戰爭責任這種東西了”

    泰多梅卡市的總裁這麽回答。作為觀察者出席(被逼著出席)的龍威心想,真是動聽的言論,希望發言者自己處於那種立場時,也能采取與發言相匹符的行動才好。

    龍威走出交涉會場的賓館。單腿不便的青年司令官正坐在門口人行道的長椅上給周圍的鴿子喂撒麵包屑。轉過頭看著房東,房客露出笑容,拄著拐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交涉有進展了嗎”

    “不知道那能不能稱為交涉呢。一方在拚命辯解,另一方則是得意洋洋地進行說教。嘛~~反正這次不會有人死亡,就讓他們談到盡興吧”

    兩人漫步走向停車場。諾儒特拄著拐杖,龍威非常自然地配合著他的步調。

    “話說起了,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把農園西邊的番茄地交給你打理,怎麽樣?輕鬆地嚐試一下如何?”

    “非常感謝。雖然被太期待會讓我為難。但還是請讓我試一下吧。到了夏天,不知道能否為AAA送些番茄去呢”

    西曆二一九三年二月。雖然伴隨著一些的變革或是曲折,但普遍認為七都市並存的時代會長久地持續下去。而番茄地的軍師們,在緩緩降臨的水色薄暮中,肩並肩地走向回家的農園小徑。

    布伊諾斯·鬆迪再攻略戰

    Ⅰ

    世上有很多隻憑部分人的野心,卻推動整個曆史的案例。相信個人的野心可以推動曆史之人也絕不在少數。正因為有這種相信自己的信念並付之於行動之人,人類史上才會發生數十萬次的戰火。不過,常言道:無風不起浪,無薪不燃火。

    西曆二一九零年年初,煽動新?卡米洛特市向愛克爾羅尼亞發起幹涉戰爭的人,名為查爾茲?柯林?莫布裏奇?玖尼亞。與二一九三年六月,將布伊諾斯·鬆迪逼入解體危機的是同一人。莫布裏奇?玖尼亞在經曆了長達三年的流浪與雌伏後,終於找到了可以滿足他陰謀欲的對象。

    西曆二一九三年五月。分散在地球表麵的七個都市間,再次出現讓平和女神失望到病臥不起的舉動。這次的舞台是布伊諾斯·鬆迪。

    七都市之一的布伊諾斯·鬆迪市,自從去年起便置身於醜陋的無序與混亂之中。獨裁者艾貢·勞德路普從政界與人生的雙重舞台上同時退場,在他的心髒上射入死刑宣言的瓊汰?諾儒特,踢倒強加於他的權力之座,逃離了母都市。留在他的身後的是倒下的權力之座,以及圍擁著寶座一臉不知所措的市民們。

    經過短暫解放期後,市民們開始行動起來。之後的狀況,雖然很遺憾,但實在不能稱其為榜樣。市民們熱衷於政治戰爭,超過三十個小團隊相互咆哮撕咬,最後勝利的是兩個充滿攻擊與排他性的大集團。

    他們就是「蝴蝶結黨」與「黑綢帶黨」

    這兩個集團的名字可以讓不知內情者啞然失笑。然而,隻要稍微知道點內情的話,恐怕笑容就會為之凍結。雖然無法確認命名者,但普遍認為是順勢誕生之名。無論哪個都是至高黑暗混濁感的產物。這兩個集團在憎恨與敵愾心的驅使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相互襲擊對方成員,動用私刑,共造成超過百人的犧牲者。他們用得最多的處刑法是古老的絞刑。許多活動家被他們吊死在街燈或是橋欄上,在他們處刑時,纏繞在脖子上的繩子顏色以及打結方法,便成了黨派的名字。

    從前年年底開始不斷擴大的鬥爭,已經不再是政治鬥爭,而是恐怖活動了。蝴蝶結黨與黑綢帶黨雖然都提出過類似政治主張的東西,但究其本質不過是「把權力交給我們」。黑綢帶黨的領導者名為佩魯多,蝴蝶結黨的老大是姆拉德。他們原本是從艾貢·勞德路普的肅清中逃過一劫的小人物。不過是被政治亂流哄抬而起的存在,自然不可能會有什麽強大的領導力。在這之中有著足夠讓流浪野心家鑽空經營的間隙。

    莫布裏奇?玖尼亞的信念與行動力也許值得讚賞。如果不談信念的內容與行動的意義,他的確可以稱得上是個不屈的利己主義者。為了自己的利益與野心,他可以不擇手段。

    從北極海岸到勒拿河的戰鬥中,他對於愛克爾羅尼亞市的圖謀完全落敗,隨後銷聲匿跡下落不明。在那段空白期內,他到底是在哪裏過著什麽樣的生活,都無從所知。但當他出現在陷於混亂與迷失中的布伊諾斯·鬆迪市之時,看起來卻並不怎麽潦倒落魄。不過,為了擺出體麵的樣子,似乎在演技和金錢方麵都花了不少功夫。總之,流浪的青年在充斥著犯罪與簡陋謀劃的布伊諾斯·鬆迪政壇迷航中如魚得水,短時間內一躍成為政壇黑馬。其手段隻能稱之為魔術了。他與兩個恐怖組織黨派保持同等距離,並集合了厭惡兩個黨派的人們,以他們的老大自居。

    清楚區別理想與野心並不是件易事。如果前者隻有後者的粉飾,那還比較容易判斷。而最讓人困惑的情況是,兩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連當事人自己也難以區別。曾經統治布伊諾斯·鬆迪市的艾貢·勞德路普便是一例。他是個連自己都可以欺騙的男人。

    從根本上來說,莫布裏奇?玖尼亞與艾貢·勞德路普是一丘之貉。雖然他常常被認為勞德路普的模仿者,但以韌性來說,也許他遠遠淩駕於勞德路普。勞德路普手握獨裁權,而莫布裏奇?玖尼亞卻是徒手空拳打天下。隻憑借一身野心、才能、執著,就想讓世界圍著他轉。

    雖然數量很少但也存在著深知莫布裏奇?玖尼亞真正用心的人,他們尖銳指出:“莫布裏奇?玖尼亞對於我們的都市沒有任何眷戀。對他來說,我們的都市不過是實現他野心的道具。將都市的命運委托給他,可以說是等同於自殺的行徑”

    這種意見在發言之時,往往都會被無視。莫布裏奇?玖尼亞非常機敏,對於這樣的批判和責難,他沒有做出直接反擊。在流浪之時,他的待人接物能力似乎更精益求精了。“我失去了可以回歸的母都市,除了將布伊諾斯·鬆迪作為自己的終點,便無處可去了。雖然對於有人無法理解這點,我深感遺憾。但我並不打算責怪他們,因為他們也是熱愛這個都市之人”,真是非凡的說詞。固然隻是嘴上功夫,但考慮到其他二派連這種口頭裝飾也沒有,莫布裏奇?玖尼亞的評價能相對提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就這樣,他的勢力暗中成長,終於達到了與蝴蝶結黨、黑綢帶黨平起平坐的層度。

    既然以自己的力量不可能同時壓製其他兩派勢力,那又該如何將勝利女神引到己方陣營中來呢?

    雖然曆史上有過無數前例方法,但他們選擇的卻是借助他人來誘拐女神。蝴蝶結黨向新?卡米洛特市,黑綢帶黨向愛克爾羅尼亞市,分別申請援助。在另兩市的態度明了之前,還發生了件相當烏龍的事。最初,黑綢帶黨是想與新?卡米洛特,蝴蝶結黨是打算和愛克爾羅尼亞牽手合作,但他們彼此都誤以為對立陣營要向自己的聯姻對象伸手,於是趕緊慌張地換了個對象。

    兩黨為了討好合作者,輕易就出賣了母都市的權益。新?卡米洛特也好愛克爾羅尼亞也罷最後都滿懷心喜地墮入欲望之中。

    這樣一來,新?卡米洛特與愛克爾羅尼亞的幹涉,當即從心理層次躍向物理層次。雖然並非是對抗意識的產物,但由於出自同類顧慮,所以結果大同小異。換言之,就是利己主義。為了利益,眼光變得狹隘,並隨之開始依仗力量,而非依據事理。其間,兩市政府數次展開被稱為外交交涉的威脅鬥嘴。

    “請不要伸手幹涉布伊諾斯·鬆迪的事務”

    “這句話該由我方來說才對,請收起你們肮髒的手。布伊諾斯·鬆迪的官方政府,已向我市申請援助”

    “那算什麽官方?不過是群不滿分子組成的歇斯底裏集團。如果是渴求真正的和平與秩序,怎麽可能不來尋求我們的幫助?那是有良知的愛國者的態度嗎?”

    “聽到良知這個詞,真令我詫異。對他人的不幸落井下石,以圖擴張自我勢力之輩,居然也敢說出良知。真是不知臉恥!”

    “不知臉恥是你們的本性才對吧!”

    一麵唇槍舌劍,另一麵緊急調動軍隊。兩市對於軍事實力的信心相當巨大,並且戰勝對方這種誘惑也同樣巨大。因此,在外交努力上,雙方都無奈地欠缺認真對待的態度。

    要在每句發言中,去確認什麽人做了什麽,應該是件無意義的事吧。以軍事實力為背景,奉行弱肉強食外交的政府人員,他們的精神構造顯示了有如雙胞胎般的相似性。如果把這視為舞台劇的話,甚至不必言及各人的性格,隻要用「外交官A」或是「軍人B」來記述就足夠了。

    兩市在標榜自我與誣蔑他人中渡過了漫長的四個小時,最後可喜可賀地終於翻臉了。「你們隨意吧,我們也會隨意」。新?卡米洛特與愛克爾羅尼亞市之間原本就惡緣非淺。那是由莫布裏奇?玖尼亞的介入而誕生的緣分。數年前貝魯海峽攻防戰之際,曾經成立了包含兩市在內的六都市大同盟,原以為他們會就這樣釋懷過去。但現在卻似乎舍棄了短暫的寬恕,重新燃起過去的敵意。換個視角來看,新?卡米洛特與愛克爾羅尼亞市絲毫沒吸取過去的曆史教訓,再次被莫布裏奇?玖尼亞的魔笛引得翩翩起舞。然而,如此滑稽可笑的事,當事者們卻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

    Ⅱ

    六月初,形式上的最後談判還是在兩市之間如期舉行了。

    “姑且再確認一次,貴市當真不打算對軍事衝突敬而遠之了呢”

    “本市向來奉行言行一致。和貴市不同,我們不會嘴上花言巧語卻光說不練”

    “很好,以後請別遺忘曾經說過的話”

    雖然使用的語言稍許有些繞口。但精神水準卻與幼稚園的頑童無二。欲望越是纏身便越是汙穢,規模越是巨大倒黴的人就越是眾多。雖然濃妝豔抹了一番大義凜然的名分,但首先倒黴卻是被強令出征的將士們。

    新?卡米洛特的軍事實力很優秀。硬件固然不在話下,特別是高級將官的作戰指揮能力受到很高評價。說得極端點,隻有一位人才背負了這種身價。他就是水陸兩棲軍司令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中將。

    凱涅滋·基爾伏特準是個公正的男人。待人接物始終是一視同仁的冷漠。不會因對象不同而改變態度,也不會在對方遵守禮節的情況下還去為難別人。年僅三十二歲的他,卻擁有堅韌的冷靜與沉穩,讓那些年長的政治家們產生被壓迫感。說實話,政府的達官顯貴們始終對他敬而遠之。但因為沒有比他更可以信任的軍事家,結果一旦出動軍隊,便隻有委任他作為指揮官。這次也不例外。正因為覺得身後有基爾伏特中將的存在,所以市政府才敢變得強硬。而在基爾伏特看來,這種廉價的信任令他非常不快。

    “我們的政府,似乎錯以為越能消磨人命和物質的無益出兵,越能帶來豐碩成果。無能的政治家,就是喜歡玩弄軍事。真麻煩”

    不過,基爾伏特從未當眾如此說過。世上的確存在性格低劣的人類,如果被他們知道軍人在批判政治家,就會立即跳出來呱呱枯燥了。其中半數會向政治家獻媚,壓製軍人。剩下的半數會對軍人阿諛奉承,貶低政治家,以圖擴大軍人權勢,自己好獲得些餘惠。基爾伏特雖然討厭無能的政治家,但更討厭被品性惡劣之輩們高高捧起。

    作為民族共和政體應有的規範,軍事必須從屬於政治,絕不能反過來。正因為出於這種考慮,基爾伏特才會服從政府命令。事實上,這樣就好像是在慢慢品嚐不快的日子。特別是目睹那些把士兵陷生命陷於危機之中的大人物們,將原本隻是市民委任給他的權力視為自己的私有物,並為一己之利而到處鑽營的樣子,更讓他感到厭煩。與其出征,還不如先好好清洗自己的身體,除掉身上的腐臭味。不久之前,基爾伏特與一位年輕的政治家剛剛進行過如下談話。

    “剛才,你說不應當以道德和倫理來評價政治家,而應以政策和能力來評價。對嗎?”

    “是的”

    “這種台詞,唯有優秀政治家才有資格說。而不是用來讓腐敗無能的政治家為自己辯解”

    雖說如此,但命令基爾伏特出兵的權力卻在他們手中,基爾伏特無法拒絕。

    另一方麵,在愛克爾羅尼亞。這個都市的情況與新?卡米洛特有些類似。被譽為AAA的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中將,作為指揮官享有極高聲譽。這個男人對政治家的態度要遠比基爾伏特更為不遜。麵對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的出兵申請,他最初擺出嗤之以鼻的態度。

    讓這個傑傲不遜的男人愕然的是,尼柯拉斯·布魯姆竟然一副暗爽在心的樣子。他故意地環視左右後,壓低聲音對AAA說了一句話。周圍的幕僚們同時豎起了耳朵。

    “莫布裏奇?玖尼亞還活著,已經確認他就在布伊諾斯·鬆迪市”

    他一句話帶來的效果,與其說是炸彈,倒不如說是類似毒氣。幕僚們帶著好像被毒氣侵入氣管的表情,臉色慢慢變了。

    如果父親能再多活個五年,莫布裏奇?玖尼亞就是個能成為愛克爾羅尼亞市元首的人物。在被都市放逐後,他竟然憑借新?卡米洛特市的幫助,武力侵略母都市。對愛克爾羅尼亞來說,他是史上最惡劣的背叛者,無可饒恕的公敵。三年前,在勒拿河的戰鬥中慘敗於AAA之後,便下落不明。眾人本以為他已在某塊無名土地上潦倒地死去了。

    莫布裏奇?玖尼亞生存的消息,就連AAA也大吃一驚。雖然因未確認過死亡,即使還活著也並非不可思議。但任誰都希望他不得好死。

    “那混蛋是不死之身嗎?大概七都市所有人都死絕了,他一個人也能活下去吧。小人得勢,也許真是句名言”

    AAA咒罵到。發言最後的部分並非是在自我反省。觀察他的反應,尼柯拉斯·布魯姆心想這次勸誘成功了。他自己對莫布裏奇?玖尼亞的存在也感到不安。所以想借AAA之手來排除這個單純被視為政敵未免過於危險的男人。當然了,他是不會把本意說出口的。

    就這樣,新?卡米洛特與愛克爾羅尼亞兩市決定出兵。

    動員兵力如下:新?卡米洛特軍在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中將的指揮下,以水陸兩用部隊為中心共計三萬四千六百人。愛克爾羅尼亞軍在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中將的指揮下,以裝甲野戰軍為主力共計三萬六千九百人。人數要低於實際可動員人數,也就說是貫徹少數精銳主義。

    說到底,軍事力受經濟實力所約束。無論是七都市中的哪一個,在喜歡軍事冒險的同時,又不得不回避戰爭帶給經濟和社會的損傷。就好像在泰多梅卡市郊外經營農園的龍威對他家的食客瓊汰?諾儒特說過的一樣,「之所以想在不傷害自己健康的前提下,玩玩那些惡劣遊戲,大概是由於相信自己年輕力壯吧」

    話說就在新?卡米洛特與愛克爾羅尼亞兩市展開引火燒身的軍事賭博之際,有個因他們的行動而憤慨激昂的都市。那就是自稱南極大陸霸主的普林斯·哈拉魯特市。

    “無論是地理上還是曆史上,我市與布伊諾斯·鬆迪市都緣分非淺。在貪婪的新?卡米洛特以及如餓狼般的愛克爾羅尼亞侵略布伊諾斯·鬆迪、危害市民掠奪資源之時,我市怎能夠袖手旁觀?”

    簡而言之就是我們也要出兵。普林斯·哈拉魯特市與布伊諾斯·鬆迪市的確緣分非淺,但那並非什麽好緣分。被侵略然後擊退,侵略然後被擊退。波路達·尼古萊和貝魯海峽之戰中,彼此都喪失了眾多生命。他們似乎打算與這份惡緣做個了結,如果贏了,便能削弱仇敵的勢力,確保為數不少的權益吧。

    普林斯·哈拉魯特市正夫軍司令是卡萊爾·修泰米茲中將。他是個手腳有些細長的三十四歲男子。由一位妻子和三個孩子——這數字要是倒過來的話可就慘了——組成的家庭。與副司令由利·庫路岡比起來,普遍認為是個為人溫和的正常人。因為南極大陸不存在比庫路岡的性格更惡劣的人類,所以這不知這到底算不算是讚揚。

    “沒關係,這次會贏”

    自信滿滿地如此保證的政治家,故意無視修泰米茲滿臉不樂意的表情。

    “上次因為六都市聯合軍的混成部隊缺乏統一指揮才會失敗,這次自亂陣腳的可是敵人呢”

    這可以稱為建設性的想法嗎?修泰米茲雖想翻閱一下腦海中的字典,但最後卻化為一聲長歎。既然已在政治層麵下達了決定。對修泰米茲來說,隻有在被授予的權限內盡力而為了。

    “而且,現在的布伊諾斯·鬆迪沒有瓊汰?諾儒特,就算是你們也贏得了吧?”

    無禮、失禮、非禮完美的調和在一起,政治家大言不慚地說到。修泰米茲就算此時生氣也無可厚非,但他卻並示現出怒容,因為他明白就算衝這種對手發火,也得不到任何好處。作為他來說為了即將出征的部下和自己,還有其他不得不考慮的事情。

    “愛克爾羅尼亞,新?卡米洛特,兩市自從貝魯海峽攻防戰以來,不斷積蓄戰力。如果他們當真打算出丘,可能會讓事態發生變化”

    “那就更加不能把布伊諾斯·鬆迪拱手相讓給他們了”

    ……結束毫無結果的對話,準備信步離開時,修泰米茲無意間瞥見了政府庭院中正到處盛開的原色花朵。他對花名沒有什麽研究,隻好呆呆地眺望著,這時他腦中突然回想起剛才對話中的一些段落。強行要求他出戰的當權者們是這樣說的。

    “……新?卡米洛特與愛克爾羅尼亞兩軍再怎麽自相殘殺都是他們的自由,但不能讓戰火波及到布伊諾斯·鬆迪市城區。既然布伊諾斯·鬆迪市政府已經無法保護市民們的安全,就必須由我們來保護那個都市。注意千萬不要破壞那個都市喲”

    保護這個詞說得真好聽呢。修泰米茲不禁苦笑起來。

    「貪婪與吝嗇有何區別?」對於此道命題,有以下這種回答。“貪婪喜歡戰爭,吝嗇喜歡和平”。雖然不過是片麵的真理,但為破壞建築,消耗物資而可惜的話,不想發動戰爭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這並沒有什麽問題。但這次避免破壞的對象卻不是自己的都市,而是他人的都市,而且還要在他市軍隊的麵前,派出自己的軍隊去幹涉。這並非單純的難題,而是自相矛盾的要求。在修泰米茲看來,實在難以忍受。

    這時修泰米茲因過於困惑和為難,竟成了原始泛神論的捕虜。一邊為出征士兵們的命運操心,一邊心想路旁的花朵中是否也寄宿著精靈,最後竟對著花朵參拜起來。

    “請幫幫忙。我實在沒轍了,求您保佑他們吧”

    從遠處望著司令一臉花癡地朝拜花朵的樣子,由利·庫路岡冷哼了一聲。如果對方不是修泰米茲,他早就跑過去,從背後一腳踢飛對方了。這個自命不凡的不遜軍事家眼中,與其朝拜花朵花朵還不如朝拜自己。

    事實上,負責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總指揮的就是庫路岡。修泰米茲負責準備補給,批準作戰方案,與政治家們談判,為庫路岡製造一個可以大顯身手的環境。自從這兩人組合在一起,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就再未經曆過純軍事性的敗北。

    七都市的勢力,基本保持均衡。人口,軍事力,工農生產力,社會資本積蓄度,在其他各種領域中的統計數值,七都市間都沒有什麽顯明的大差距。雖然那是建設七都市的月麵都市居民們充分考慮的結果。各都市的市民與政府努力進行各自市政運營也在其中產生了眾大影響。然而,勢力的均衡卻反過來刺激了野心家的精神土壤。那些野心家們覺得如果能壓製另一市,並使其置於自己的支配之下,便能以此為資本壓倒其他都市,然後如同多米諾骨牌般逐一擴支配也是有可能的。要說這就是二一九三年席卷七都市的軍事衝突的根本原因,其實也並不為過。

    Ⅲ

    “這次絕不會輸”三市的當政者們都如此判斷。隻要不是把失敗視為顛倒對錯的美學般自我陶醉的變態,任誰都是在確認勝算後,才開啟對外征服的戰端,但他們中的半數都在勝利方程式的某處犯下了計算錯誤。

    “這世界上哪有為了失敗才派兵的蠢材?可還以為隻有自己才勝券在握,真是群缺乏想像力的家夥,簡直就是一群豬”

    看著以冷然的語氣唾罵政府的庫路岡,修泰米茲好似在安慰般勸說道。

    “嘛~~這下可要辛苦了呢。拜托你了,你是我軍唯一的希望了”

    “你去拜托花草如何?”

    庫路岡說的是之前修泰米茲朝拜花朵的事,庫路岡似乎對此懷恨在心。難道有我還不夠可靠嗎?這就是他想表達的意思。這與其說是庫路岡意氣用事,還不如說是孩子氣使然。修泰米茲眨了眨眼,終於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雖然修泰米茲在才氣與銳氣上不及庫路岡。但人格的圓滑與包容力上卻遠勝於庫路岡。事實證明,沒有修泰米茲的存在,庫路岡就無從發揮他的天才能力。

    決定動員四萬一千兩百人後,開始了分秒必爭地的編成作業。在這之間,庫路岡冷不丁向修泰米茲尋問道。

    “說到布伊諾斯·鬆迪,那個瓊汰?諾儒特正在泰多梅卡做什麽?”

    “聽說是在種番茄。不,是土豆吧。不管哪種,能和平生活真好啊”

    “和平……”

    “人各自的理想大概都有所不同,但我覺得自己無法否定他的生活方式呢”

    別說是否定了,卡萊爾·修泰米茲的表情分明是一臉按捺不住的羨慕。由利·庫路岡又浮現出想要冷哼的眼神。這個男人明明對修泰米茲既不在意也不尊敬,卻能安於修泰米茲之下的副官令官地位,真是件奇妙的事。

    進入七月後,AAA率領的愛克爾羅尼亞軍到達了離布伊諾斯·鬆迪市一百公裏遠的地點。

    “要避開街巷戰,將市民直接卷入戰火有違人道主義”

    AAA的發言冠冕堂皇,當然也並非虛言。隻是未說出口的部分,才是他真正的想法。街巷戰會破壞都市的社會資本,降低戰爭的性價比。要給受戰禍波及的市民提供食品或藥品,建立臨時居住區,重新建設道路、電線、電話網等等。光從硬件方麵來說,就不得不為之支付一筆巨額費用。更何況如果損失的是眾多生命及才能,就不知要花上多久的年月才能回複了。

    就在AAA顧慮重重,反複斟酌對策之際,收到了滿腦漿糊之人的聯係。黑綢帶黨的黨首佩魯多偷偷離開都市,拜訪了他的司令部。雖然兩手空空,但禮物已經放在舌頭上了。

    ‘在下獲得第一市民的寶座後,想把我市名譽國防首相的位置交給阿斯巴魯將軍。這件事以合約方式定下來也沒有關係。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大意如此。

    AAA的人格中世俗欲望的要素十分豐富。想吃美食,想抱美女,想讓討厭的家夥不幸。他對此坦率且自然。但被欲望侵蝕理性的情況,卻從未有過。在他看來,佩魯多這種男人根本無從信任。行動力的確很充足,但卻是個缺乏精神方向感的人物。白白流逝了太多鮮血。

    和這樣的人物稀裏糊塗地簽訂合約,日後也許會把這合約作為證據反過來脅迫自己就範。目前應該冷淡應對才是。`

    “在下隻是身為愛克爾羅尼亞市的公仆,發揮自己的職責罷了。布伊諾斯·鬆迪市解放以後,再說那樣的話吧”

    雖然是欠缺誠意、信口雌黃的典範。但因不必交稅,AAA嘴上還是應承了一下。哪怕黑綢帶黨黨首當真輕信了自己並因此遭難,AAA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不管怎麽說,我都不想做得太過分。黑綢帶黨的各位,才應該手拿實權與名譽。適合國防首相寶座的人才多少都是有的吧”

    把黨首哄騙打發回去,黑綢帶黨必須全力妨礙凱涅滋·基爾伏特準將軍的前進。而AAA自己則必須毫發無損地將布伊諾斯·鬆迪市收入手中。

    “剝掉美女的衣服,且不能傷到一寸肌膚。還真是個難題”

    AAA的幕僚們以沉默來對應他的發言。肯定有人覺得這是個極端沒品味的比喻。AAA則對於幕僚們的內心世界並不關心。已經出現的新?卡米洛特軍,與不久即將出現的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如何迎接這兩處大敵,才更為重要。愛克爾羅尼亞軍的現狀並不順利。控製貝魯海峽兩岸是誰都懂的事,所以布伊諾斯·鬆迪當然進行了妨礙,封鎖了海峽。

    通過成功封鎖海峽,他們斷絕了愛克爾羅尼亞軍從海上發起進攻的路線。被稱為AAA的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將軍,如果繼續這麽下去,也許會重蹈貝魯海峽攻防戰失敗的覆轍。所以他當然不打算安於這種窘境。

    “已經發生的事情是無法挽回的,但是,沒有義務隻讓我們遭受不幸。讓新?卡米洛特軍也嚐嚐不幸的滋味吧”

    我的不幸就是他們的不幸,而他們的不幸依然是他們自己的。在胸中默吟著讓下級惡魔高興的台詞。AAA包含著誠意與熱情,開始準備扯凱涅滋·基爾伏特準的後腿。

    基爾伏特這邊當然從一開始就沒對AAA有什麽好意,他很清楚AAA是個不好招惹的家夥。在貝魯海峽攻防戰中就充分領教過了。他仔細觀察著愛克爾羅尼亞軍的動靜,就在AAA開始封鎖新?卡米洛特軍與布伊諾斯·鬆迪市街間的道路時,他也開始行動了。表麵看上去好像是被愛克爾羅尼亞軍壓製著退入海峽地帶,並將陷入進退兩難之中。其實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中。急行軍的新?卡米洛特軍,以令人下巴掉地的速度迂回到卡路迪那斯丘陵的背後,經過兩個小時激戰後,占領了那裏。難攻不破的卡路迪那斯丘陵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失陷了。貝魯海峽攻防戰中不可能的事現已變為可能,這事實充分證明布伊諾斯·鬆迪軍的人才匱乏。

    聽到卡路迪那斯丘陵失陷的報告,AAA努力擺出輕視的表情。

    “貝魯海峽什麽的就送給基爾伏特吧。我的目標是布伊諾斯·鬆迪市本身。最多也不過是一個山嶽,沒必要感到遺憾”

    這可以稱之為豪言壯語。AAA想讓基爾伏特大吃一驚,但沒人會認為那是件簡單的工作。讓基爾伏特大吃一驚是足以匹敵與由利·庫路岡和睦相處的難題。

    AAA絕不是討厭難題。但讓無意義的愚行與難題結合,誕生災難之子的事情,可就敬謝不敏了。其實他手中有張能夠表演奇術的底牌。在離開愛克爾羅尼亞市前,一個裝著番茄與土豆的箱子,從遙遠的泰多梅卡市送到了他的官邸之中。AAA想起那位在政治與戰略方麵可以稱之為自己恩師的友人,於是借著感謝信的名義與之取得了聯係。隨後他從龍威處收到了名為「番茄通信」的回函。使用這招底牌的機會,取決於AAA的布置。但在此之前,有必要獲得一定程度的軍事勝利。

    Ⅳ

    七月九日,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終於在貝魯海峽西岸登陸,展開兵力。他們的總司令部對搶先一步到達的其他兩軍司令部,作出如下宣告。

    “如果有哪方軍隊對市街主動進行攻擊,我軍將積極發揮維持和平的使命。望請自重”

    表明堅持維持和平的意思——這隻是表麵上。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真實意圖,另兩方看得再清楚不過了。在愛克爾羅尼亞軍與新?卡米洛特軍開戰之時,找個借口支持其中一方,狠狠打擊另一方。並且在兩軍交火並受到一定損傷後,擺出幾乎毫發未損的兵力,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獲得漁翁之利。

    “多麽狡猾的方法。一定是庫路岡那個怪人惡徒想出來的,那家夥就會出這種損招”

    AAA剛剛一說完,高級副官鮑茲威魯大佐立即提出一個語言學性質的疑問。怪人惡徒是什麽意思?AAA回答曰:“怪人加惡徒”

    “同時具有這兩個要素,不是很困難嗎?”

    “那家夥便能同時擁有,真是個稀有品種”

    因為確信自己缺乏這兩種要素,AAA猛烈批判譴責庫路岡的人格。然而,不得不板著臉承認,庫路岡的判斷是正確的。特別是在利害得失方麵尤其如此。而如果他是正確的話,那AAAA所屬的陣營就是錯誤的,如果他是賢明的話,那AAA他們就是愚昧的。最後得出的就是這種讓人不快的結論。

    帳篷中的臨時司令部裏,AAA準備了超過三十張的軍用地圖。把所有地圖輔在地麵上,AAA撐著雙手雙膝,專注地移動視線和指尖。這個男人身懷凡人所無法企及的視覺想像力,隻憑一條等高線,便能在腦海中構築相應的地形。

    “既然奪取了卡路迪那斯丘陵,新?卡米洛特軍想必會通過這條路線迂回到市街,從我軍背後出現吧。那麽,就在這個山口處,截住他們”

    在AAA手指的地圖一點上,標有「莫雷利亞山口」的名字。數年前貝魯海峽攻防戰中,六都市同盟軍根本沒能接近這處山口。AAA也無從發揮自己的地理感。

    “真會那樣吧?”

    “基爾伏特那小子要是有我一半聰明就會那樣做”

    對鮑茲威魯大佐的常識性疑問,AAA大言不慚地回答了。莫雷利亞山口的軍事地理價值重要性當然毋須多言,如果基爾伏特控製了這裏,那布伊諾斯·鬆迪市以及愛克爾羅尼亞軍都將一同陷於他的掌握之中。

    “真到那時,我們該怎麽辦?”

    “是呢。到時就打打牌,按照輸光錢的順序挨個兒上吊吧”

    以無聊的口吻說完拙劣的玩笑後,AAA走出帳篷手握望遠鏡遠眺。

    他的視野中,沒有映出樂園的風景。或者該說是相反的風景吧。仿佛是正煮沸冒泡的惡魔大禍菜。人類、武器、彈藥塞滿其中,在熱與光的籠罩下溶化分解。雖然是場規模並不大的戰爭,但佇立在愛克爾羅尼亞軍前方的布伊諾斯·鬆迪軍,準確來說是蝴蝶結黨的戰鬥部隊極其頑強。

    “不在莫雷利亞山口阻止新?卡米洛特軍,將一無所成”

    AAA這樣想到。如果是普通的指揮官,大概會為針對性的戰術與戰略而煩惱吧。但這個男人打的主意卻很狡猾,或者應該說是厚顏無恥吧。他打算保留自軍的戰力,轉而把黑綢帶黨的軍隊推到凱涅滋·基爾伏特準這個雄敵跟前。

    站在他身旁的鮑茲威魯大佐,聊天散心般突然發問道。

    “對閣下來說最不希望遇上死法是什麽?”

    “進廁所的時候,被卷入煤氣爆炸”

    “我家最年長的姐姐的第二任丈夫說他最不希望因為吃了過期食品,而死在食物中毒上”

    “……不管哪樣,都是戰場以外的死亡”

    AAA想去問問在最前線與死亡恐怖同衾的士兵們是如何感想的,AAA根本不信士兵們會希望在戰場上英雄般死去。

    這世上不會有永無止境的戰鬥。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會在建立作戰方案之時考慮一下戰爭結束之後的事。不過那些政治家的腦中隻會考慮獲勝後的財富分配,而不會考慮遠征本身的困難與否。

    事到如今再提出來,已經為時過晚。補給線過長,各都市軍長途奔波到達戰場,接著又必須長途奔波趕回去。其中消耗了多少能源與物資?如果當真打算侵略的話,就該在目標都市的周圍建設戰略橋頭堡以及補給、作戰行動的根據地。當然了,這些都是不可能的要求。

    “補給物資不夠用的話,就隻有撤退了”

    AAA表情突然嚴肅起來。這和數年前一樣,在缺糧少彈的情況下進行苦鬥惡戰,為母都市貢獻生命之類的受虐傾向與AAA無緣。

    就在AAA斟酌對策之時,凱涅滋·基爾伏特準從卡路迪那斯丘陸向莫雷利亞山口進軍了。

    “……我說啊,那些政治家每年每年發動戰爭,真不會膩味呢”

    士兵們的對話順風傳入基爾伏特耳中。

    “戰爭這種東西和戀愛一樣。誰都不想自己苦悶,但看他人辛苦卻有趣得很啊”

    “說得好像挺知情的嘛”

    “不就那回事嗎。你以為他們是大人物,就會考慮什麽高尚的事嗎?不要做夢啦”

    士兵同時也是市民。並且對於當權者們來說隻是單純的數字。在選舉時是選票,在交稅時是一張納稅卡,隨後在戰爭時是一介消耗品。雖然那就是現實,但總覺得這其中哪裏錯了。指揮官專用的裝甲車上,基爾伏特麵色不快地沉默著。

    這一天,七月十八日,新?卡米洛特軍的行動區域被薄霧覆蓋視野狀況並不理想。貝魯海峽攻防戰以來,基爾伏特似乎從未被氣象所眷顧。

    “要是能在天空飛翔就好了。從空中偵探敵軍狀況的話,肯定相當有利”

    幕僚中的羅賽維茨中佐長歎到。

    “我可不想連天空都成為戰場”

    基爾伏特喃喃自語著,視線轉向天空一角。在他視線的彼方,應該漂浮著「奧林帕斯係統」的一部分。設計這個係統之人,或許是正確的吧?這個想法剛剛通過他的心理地平線,基爾伏特就微微皺起了眉頭。這真是毫無意義的感傷。就算阻礙了一方的利己主義,也不應該就此美化另一方的利己主義。

    十四時二十分,新?卡米洛特軍與布陣在莫雷利亞山口的敵軍前哨部隊遭遇了。兵力對比大概在二十比一。少數的敵部隊毫無戰意,迅速撤離陣地,與擠在山口上方的大部隊合流。就這樣,十四時五十分,在迷霧籠罩中,戰鬥開始了。

    “開火!”

    餘音還未消退,槍聲早已四處響起。高密度的火力瞬間將空間埋沒,莫雷利亞山口的坡道在子彈洗禮中煙塵飄忽,與霧氣混合之後朦朦朧朧地蓋住了視野。

    Ⅴ

    血與火藥的氣息中,狙擊手們的嗅覺達到飽和狀態,強烈的刺激讓人陸續忍不住打起噴嚏。甚至還有人流出鼻血。即便如此,卻依舊熱心於不斷射擊,製造大量死亡的工作。

    不可否認在輕易奪取卡路迪那斯丘陵後,新?卡米洛特軍有些鬆弛了。卡路迪那斯丘陵本身並不是要害,因為有瓊汰?諾儒特的指揮能力與防禦構想,才使得那裏成為要害。而莫雷利亞山口怎麽看都成不了第二個卡路迪那斯丘陵。在冷靜透徹的基爾伏特指揮下,十六時就讓敵火力中的八成沉默,前線陣地也推進到山口中腹。可是山口頂端位置的敵軍陣地非常頑強,為了攻破那裏,羅賽維茨中佐挑起了前進指揮的重任。

    基爾伏特對中佐下達了簡短的指示。

    “保持這個距離,使用迫擊炮”

    也就是說對山脊線另一麵無法看見的敵軍,動用迫擊炮從他們腦袋上方進行炮擊。

    “不能讓裝甲車做先鋒強行突破嗎?”

    羅賽維茨的提案,基爾伏特隻回答了一句“無用”,並未對理由進行說明。本來,基爾伏特的威信在軍中根深蒂固,但此時羅賽維茨卻好像著了魔般固執於自己的意見。比起迫擊炮,他更想用裝甲使衝擊莫雷利亞山口,踢飛黑綢帶黨的槍口。就這樣,最後定為由十五台裝甲車和二千四百名步兵向山口進軍。

    黑綢帶的遊擊戰術,讓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之流的傑出指揮官都不禁陷入意外的難關。他們在莫雷利亞的坡道上噴水,破壞水道管,使坡道變成「水流階梯」。這是遠遠無法到達洪水規模的水量,在新?卡米洛特軍的軍官看來,是一場可笑的兒戲。但一夜過後,他們就再也笑不出來了。敵軍使用冷凍機,將覆蓋坡道表麵的水流凍結,水流階梯變成了世界最長的溜冰場。

    就算想前進,也因軍靴底部打滑而不可能。為了不打滑就隻能抓住石頭等東西,這樣一來便無法自由行動。新?卡米洛特的士兵隻能被人瞄準,然後被一槍一個放倒。如此鬱悶且悲慘的戰死大概很罕見吧。

    當裝甲車想破冰前進之時,黑綢帶軍再次放水。水流弄濕並凍結裝甲車的車輪,阻止裝甲車的前進。就在裝甲車無法動彈之時,黑綢帶軍點燃澆下的石油。橙色的火炎化為火龍之舌襲向裝甲車。驚慌失措的士兵們一個個跳出車外。火勢飛燒到裝甲車,點燃了油箱,一聲轟鳴裝甲車就被炸上了天。橙色的火焰向天空飛舞,車輪燃燒著從坡道上滾滾而下。一片混亂中到處受到攻擊,新?卡米洛特軍的陣亡人數進一步增加。

    羅賽維茨中佐第一次領悟到司令拒絕以裝甲車進行強行突破的理由。麵無血色的羅賽維茨感到無地自容,沒臉再去見司令。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基爾伏特中將派遣的援軍到達了。援軍張開厚實的彈幕,阻止黑綢帶軍的追擊。一邊給己方再次編成隊形的機會,一邊巧妙地進行後退戰。新?卡米洛特軍的死傷者因此而意外地減少了,但還是有四百名以上的士兵被留在了這裏,永遠無法回到母都市。

    援軍是由基爾伏特中將親自指揮的,最初一輪的齊射喝阻了當頭的黑綢帶軍,接著以隻有用神技才能形容的時間把握,重複射擊與後退,在幾乎沒有遭到損傷的情況下,後撤了三公裏。

    然而就在此時,一枚炮彈在他附近爆炸,碎片四射。其中一枚碎片正好刺入凱涅滋·基爾伏特準穿著的軍服衣領中。長度四厘米,尖端成15度銳角的醜陋小彈片,就在基爾伏特頸動脈五厘米遠的地方隨風搖晃。險些死於非命的基爾伏特,臉色不變地拔出碎片。隨後不僅完美地導演了一場後退戰,而且在剛剛立足穩妥後,立馬轉入反擊。

    另一邊,AAA正心想黑綢軍要比預料中更努力呢。順利的話,也許能把新?卡米洛特軍變成各個擊破的對象。在AAA胸中,微小野心的風媒花如棉絮般飛揚而起。不過,要盛開新的花朵,大概得在收拾了眼前的敵人蝴蝶結黨之後的事了吧。

    “不過,這些家夥意外難啃呢……”

    AAA不禁為之咋舌。黑綢帶黨也好蝴蝶結黨也罷,無論是政治上還是軍事上都不過是二流以下的存在。本來是不可能對抗基爾伏特或是AAA的作戰指揮,可令人驚訝的是他們卻如此頑強地不斷抗戰著。

    “讓烏合之眾擁有自信與抗戰力的是貝魯海峽的勝利嗎?”

    這樣一想,AAA不禁為因果報應的強大感到一陣寒意。那些自稱賢達的人士真不該如此輕巧地運用軍隊。托他們的福,AAA無法取得戰果,無法提升士氣,隻能增加傷亡。至少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也陷於苦戰中,雖然存在這種次元低下的安慰。但也沒能持續多久。

    “新?卡米洛特軍正從後方接近”

    這份報告送達時,AAA正盤著雙手,隨即又盤起了雙腳,把組裝式椅子弄得前後搖擺。

    “迂回成功了嗎?真是個不可愛的家夥。嘛~~原本我就知道不會這麽順利。那麽,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盤在一起的雙腕鬆了開來,AAA盯著天花板。他麵臨著一個重大的選擇。該與驍將凱涅滋·基爾伏特準決一雌雄嗎?這想法剛冒出來,一陣興奮的戰栗便如電流般穿透過背脊。但他很快便把這種軍國式的浪漫置之腦後。如果是賭上母都市興衰成敗之戰的話也許另當別論,但要在此處與雄敵爭個你死我活,可就太愚蠢了。

    “要不要試試龍威的構想?”

    正當決心將秤砣的一端加重之時,收到了鮑茲威魯大佐的聯絡。他帶來了從遙遠母都市愛克爾羅尼亞發來的通信。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閣下向司令詢問戰況。

    AAA剛接起通信,耳邊立即湧入一堆苦水。元首要求盡早占領布伊諾斯·鬆迪。

    “在地圖上,不是隻有五厘米的距離嗎?如此短的距離,為何不能克服?應該讓使命感和責任感為你們加快腳步”

    “要不要我幫你把舌頭給弄長個十厘米?”

    AAA在心中如此回答到。

    “這樣就能伸到脖子了吧。你使用的地圖,比率尺似乎挺大。不知有沒有記載通往地獄的距離呢?”

    不過,他真正說出口的隻有短短的一句。

    “我正在采取最好的措施,元首閣下”

    沒有消耗一絲誠意結束了與元首的通信,AAA隨即立刻與別一個人取得了聯係。這就算被人認為是通敵也並不過為。因為這個男人竟然膽大包天地以通常通信方式把新?卡米洛特軍基爾伏特中將叫到了通信屏幕前。

    “特地把你找來,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件好事要和你談”

    他以親密友人般的口吻說道。基爾伏特表情變得有些僵硬,但還是忍不住問。

    “什麽事?”

    “你我合作,把蝴蝶結黨以及黑綢帶黨一起掃平。怎麽樣?有沒有興趣?”

    通信機的另一邊,基爾伏特麵露沉思。AAA繼續交涉到。

    “無論是哪邊取得政權,對於布伊諾斯·鬆迪的市民來說都是個禍害。並且不止是我們愛克爾羅尼亞,無論是哪一個都市將布伊諾斯·鬆迪收於支配之下,都會打破勢力的均衡。屆時局勢會比現在更險惡。你不這樣認為嗎?”

    “我想考慮這些並不是軍人的任務”

    “就算軍隊是政治的道具,但也不應當是政治家的道具”

    “用應當、理應之類的詞來推測現實,是無法進行正確分析的”

    雖然凱涅滋·基爾伏特準嘴上說的是警句式話語,但他並未不由分說地一昧拒絕。無論基爾伏特還是AAA,隻是單純作為戰爭技術者來說,未免過於遠見卓識。比政治家更有遠見的軍人,多數情況下,與幸福天使是無法和睦相處的。

    AAA並非特別想與天使和睦相處。但此時他那毫無具體構想的主意確實要比政治家的策略更好。基爾伏特沉思默想後,開口到。

    “閣下似乎很有信心,事情果真會在你意料中發展嗎?”

    “我是人類”

    “這樣相信是閣下的自由”

    “……換句話說。既然是人類,就不可能毫無錯誤。如果進行一百次作戰,那麽我覺其中有一、兩個,三、四個錯誤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這次應該能順利進行。隻要你能幫我一把”

    “有五、六個錯誤確實很正常”

    冰冷且幹燥,凱涅滋·基爾伏特準的聲帶等同於冬季夜晚的沙漠。但與之相應的潮濕惡意卻無緣。大概是他無意識的動作吧,隻見他伸出手指輕撫了一下臉上的傷疤。雖然AAA很想打聽一下那條傷疤的由來。但即便問了大概也不可能會有回答。總之,當務之急是另一件事。

    “如何,一起幹嗎?”

    AAA提出的是陰謀,但態度卻並不陰濕。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某個惡作劇的少年在勸誘夥伴加入似的。基爾伏特吸了口氣,又送了口氣……

    另一方麵,普林斯·哈拉魯特軍謹慎地監視著對峙中的新?卡米洛特與愛克爾羅尼亞。還沒有到輪到自己行動的時機,所以一發子彈都未發射。

    “兩軍都不想正麵交戰”

    修泰米茲向庫路岡解說狀況。

    “名將們的戰鬥,似乎都會變成這個樣呢。一想到會被對手看破計劃,就不敢輕率行動。基爾伏特將軍和阿斯巴魯將軍都是深不可測之人啊”

    修泰米茲說出好像解說員般的台詞。庫路岡心想那你自己又怎麽樣呢?修泰米茲一臉無辜的表情。他再次開口,這次說的是極為日常的話題。

    “打完這場仗回去後,再來我家玩吧。庫萊蒙特……”

    三個孩子的父親說出其中一個孩子的名字。

    “他很喜歡你啊。還為小馬布偶起了個你的名字,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都要抱在一起”

    “為了將來考慮,還是矯正他的興趣比較好”

    也許庫路岡相信接觸一家團圓之類的事情,會讓精神骨骼為之崩潰。上個月回應邀請,拜訪修泰米茲的家,對庫路岡來說是足以令他悔恨的大意之失。庫路岡並非刻意認為,天才就該時常孤高。而是他的為人強行陷他於孤立之中。

    修泰米茲對庫路岡的回答笑了笑。這位三個孩子的父親是作為活藥劑中和庫路岡之毒的重要存在。

    Ⅵ

    七月中旬,在無間斷的小戰鬥中渡過。換言之就是戰況毫無進展。就連基爾伏特和AAA這種卓絕的戰爭技術者,似乎也對冥頑不靈的敵人束手無策。實際上,兩人確實有些束手無策。不過,主要原因恐怕在於兩人的厭戰情緒。

    打破這種僵局,是在莫布裏奇?玖尼亞看了軍用地圖,手指其中一點之後。

    那是被稱為阿斯普羅的巨大山間水壩,最大貯水量可達二十億噸。莫布裏奇?玖尼亞想出來的點子是破壞這座水壩,製造一場人工洪水把侵略軍一舉擊潰。他不知從哪裏聽說,愛克爾羅尼亞軍準備在水壩下流區域中構築長期陣地。

    想出這個點子的莫布裏奇?玖尼亞被自己想出來的奇謀給感動了,決定立即投入實行。這份報告又不知通過什麽途徑傳入了正在構築陣地的AAA耳中。

    最初,AAA對個情報不屑一顧。誰都明白阿斯普羅水壩對於布伊諾斯·鬆迪市來說是不可欠缺的水資源供應地。破壞水壩的話,隻會禍及自己的將來。

    然而,對現在絕望之人是不會將來有什麽展望的。更何況如果莫布裏奇?玖尼亞是計劃的主謀,對於會傷害布伊諾斯·鬆迪市的行徑大概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吧。注意到這點後,AAA在下達了奪取阿斯普羅水壩的指示同時,決定將陣地遷移至高處。——這些就是表麵的情形。

    不僅僅是自己的陣地。AAA還與新?卡米洛特軍司令部取得了聯係,將水壩決堤的可能性通知了對方。這件事要是被母都市知道,恐怕會以通敵為由審判他吧。但AAA卻坦然公開地這樣做了。即使秘密進行,也一定會被曝光,與其招來無用的懷疑,還不如堂堂正正地幹才是他的本色。AAA有信心日後為自己的行為進行光明正大的辯解。目前獲得凱涅滋·基爾伏特準的信任才是他最重要的事。

    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並不信任AAA,但卻相信AAA的通知。因為他也對阿斯普羅水壩的存在感到危險。地理位置感薄弱的人,成為不了優秀的指揮官。

    “爆破水壩,把聯合軍沒入濁流的深淵中。新?卡米洛特軍也好愛克爾羅尼亞軍也罷,讓他們好好長長教訓吧”

    莫布裏奇?玖尼亞幹勁十足地實行了計劃。那天是七月十七日,深夜他率領八十名工兵,在水壩內外六十處地方安裝了四種類型的強力炸藥。遠遠遙望下遊暗幕中,敵軍陣地燈火闌珊。

    “以這個作戰一鼓作氣終結這場戰爭。勒拿河以來,隔了千日之久,你們好好品嚐一下我這水攻的報仇吧”

    日曆上的數字轉瞬又逝。七月十八日零點四十五分,一陣沉悶的音響將布伊諾斯·鬆迪的市民從沉睡中喚醒。好似刀剜全身內臟般的不祥之聲漸漸轉為低沉,刹那間卻又變成有如動搖全體神經中樞般的轟鳴。與第一波的聲響不同,音音逐漸變大變高,宛如大地悲鳴般轟隆。

    超過二十億噸的氫元素與氧元素的化合物,躍過爆破的混凝土防壁,向下流奔騰而去。如果不是淩晨的黑暗,也許能看見數萬水龍從天而降的情景。水聲轟鳴能讓人聯想到水龍的咆哮。

    濁流吞沒低地,吞沒岩石,吞沒樹木,吞沒無數武裝士兵,猛烈地漩渦奔向大海。莫布裏奇?玖尼亞如此深信不疑。

    “敵襲!敵人打過來了!”

    在把握這叫喊聲意義之時,莫布裏奇?玖尼亞愣住了,茫然不知所措。可恨的愛克爾羅尼亞,可厭的新?卡米洛特兩軍,不是被二十億噸水流湮滅,從貝魯海峽衝往大海了嗎?

    但事實並非如此。軍營陣地完好無損地移動至高處,避過水災的兩軍立即展開了行動。或是以水陸兩用裝甲車,或是徒步在泥土中注入固定劑,他們就這樣橫穿過流盡水源的水壩湖底。出現在離布伊諾斯·鬆迪市街十四公裏的地點。水壩爆破之後兩個小時內,他們便將黑綢帶軍以及蝴蝶結軍與母都市之間的聯係完全阻斷。

    阿斯普羅水壩的破壞決定了布伊諾斯·鬆迪攻防戰的勝敗走向,那是與主謀之人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馳的方向。

    Ⅶ

    七月十九日十點十五分。將布伊諾斯·鬆迪市街層層包圍的三都市軍最高幹部會聚一堂。地點被定為聖拉斐爾山嶽,是處能夠遠眺布伊諾斯·鬆迪市街,雜草灌木叢生的高地。與會者是三都市軍的四名中將以及他們的副官等,總共不到二十人。在這處高地集會,也就意味著布伊諾斯·鬆迪軍已喪失了炮擊能力。

    將軍們在臨時設置的桌子上開始玩起撲克。雖然看上去好像隻是打發時間的單純遊戲,其實他們此時正在進行極其重要的會談。

    提案者是愛克爾羅尼亞軍的指揮官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中將。他將莫布裏奇?玖尼亞耍弄得團團轉。讓爆破阿斯普羅水壩的主意以流言方式傳入玖尼亞耳中,並促使其付諸實施的幕後黑手正是AAA。這是對地圖有異常敏銳感的AAA才能想到的作戰。日後得知此事的莫布裏奇?玖尼亞破口大罵說「我從沒見過那樣肮髒的家夥」。當然了,如果害怕被人非議,那他就不是AAA了。

    而庫路岡之所以坐在這裏,並不是因為在打算擊潰新?卡米洛特軍和愛克爾羅尼亞軍時感到良心的譴責之類。問題在於這件事是否有達成的可能。把兩軍以及兩軍的指揮官同時作為對抗能否取勝?庫路岡雖然對於AAA和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並沒有抱什麽敬意,但也從未小看過他們兩人的作戰指揮能力。

    雖然數年前,瓊汰?諾儒特將軍獨自對抗六都市聯合軍並最後獲勝,但條件和這次相差懸殊。也許接受AAA的提案比較現實。三都市軍隊締結協約,避開無益的戰鬥,分割占領布伊諾斯·鬆迪。這就是阿斯巴魯的提案。卡萊爾·修泰米茲底氣不足地看著副司令。

    “你怎麽看?庫路岡中將”

    “負責定奪的是你,不是我”

    雖然本意是突現修泰米茲的重要性,但聽上去卻好像是在冷然衝撞,這是庫路岡刺蝟性格的使然。修泰米茲已經習以為常了。平淡地頷首後,對AAA說到‘可以’。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也無言地點頭首肯。這個瞬間,後世所謂的「聖拉斐爾秘密協約」成立了。

    此時正好是牌局最後階段,庫路岡對上基爾伏特,最後落敗。基爾伏特手上是三老K,庫路岡是雙對子。看了一眼他手頭上的底牌後,AAA嘴角露出一絲諷刺。

    “這可是被稱為死者之手的牌”

    十九世紀後半,北美大陸邊境地帶有個被稱為懷特?比爾?希科克的男人。本名叫詹姆士?巴特勒?希科克的這個男人是所有西部片中的英雄,在執法者與無法者兩個極端中往來的槍手。一八七六年八月,在酒場打牌時,他被從後方射來的子彈擊穿腦袋。享年三十九歲。

    那時懷特?比爾手中的便是梅花A和梅花8,黑桃A和黑桃8組成的全黑對子。那以後,迷信的賭徒們便將這種牌視為為不祥之物。

    如果由利·庫路岡的為人稍微可愛一點,大概就會情不自禁地現出不快和寒噤的表情了吧。可庫路岡隻是一臉木雕泥塑地把牌丟棄。至少對於他來說,那並非什麽「死者之手」。

    收攏了所有人的牌,AAA低聲笑道。

    “那就這樣幹吧。沒有人命令我們要控製布伊諾斯·鬆迪市全部區域。也沒有人會違背政府的命令,更沒有戰死者出現。真是可喜可賀”

    對三個都市來說,確實是可喜可賀。當然了,對於布伊諾斯·鬆迪來說可就要丟大臉了。不過在他們中間,沒有如此在意小節的沽名釣譽之人。

    七月二十日,三都市軍終於準備開始從三個方向挺進布伊諾斯·鬆迪市街。五點零八分,這天的太陽將最後一絲光芒投落地表。

    這是曆史性的刹那,他市的軍隊進入一個擁有獨立主權都市的內部。雖然有組織的抵抗脆弱到可以不記,幾乎沒有損傷地進入了都市。但在新?卡米洛特軍的前方,卻出現了包含老人女人孩子在內的五千名市民隊伍,阻擋軍隊前進。

    這是蝴蝶結黨的計策,將非武裝的市民推到新?卡米洛特軍的前方,阻止他們的進軍。

    看著開武裝市民組成的人群逐漸接近,基爾伏特中將下令部隊變更前進路線。隊伍向右急轉,走向其他的街道。就在這時,街道兩道的某間民家的窗口處,跳出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雖然服裝粗陋,但卻兩眼炯炯有神。坦克炮塔上露出上半身的士官正想揮手致意時,卻冷不防飛來一塊石子,響亮地砸在他的頭盔上。

    “滾出去,從我們的城市裏滾出去!侵略者,快滾!”

    被石子砸到的士官腦袋一熱,就往腰上的軍用手槍上摸去。前方坦克上的司令基爾伏特中將及時出聲道。

    “似乎覺得並未敗給你呢。他是布伊諾斯·鬆迪最優秀的勇者。最好還是別做出無用的舉動”

    士官一臉不滿地收回了手槍,坦克和裝甲車的隊列從孩子麵前通過。

    進攻布伊諾斯·鬆迪的三都市首腦,雖然在性格方麵被指責有各種缺點,但隻有在一點上,有著賢明的共通之處。他們深知加害非武裝市民,隻會讓威名瞬間墮落為汙名。如果布伊諾斯·鬆迪的統治體製深受市民的支持,市民們為了故土自發地舉槍反抗的話,恐怕三都市的首腦們就不得不弄髒自己的雙手了吧。這種意義上,基爾伏特,阿斯巴魯,修泰米茲,庫路岡實在很幸運。「不存在純軍事性屈服於他市侵略的都市」這個曆史教訓再一次得到證明。布伊諾斯·鬆迪是被自我的軟弱所瓦解的。

    很遺憾,入侵布伊諾斯·鬆迪的三都市軍並不是神的軍隊,所以不得不遵守地上的世理來行動。

    三市的部隊相互競爭,占領布伊諾斯·鬆迪市街的重要區域。

    既然回避了流血相向,那自然就是先下手者為強。攜帶輕武器的士兵們在街道上到處奔跑,在大樓的正門處設置隔離繩,在屋頂上豎起匆忙趕製的旗幟,在玻璃窗上用噴灌寫上都市的名字。主要道路被拉線格離,寫上‘前方禁止通行’之類警告,和孩子們的奪陣遊戲無二。市政廳,第一市民官邸,電力局,通信局,設立銀行,官報發行局,工商會議所,警察局,正規軍司令部等都完全被控製,黑綢帶黨與蝴蝶結黨的本部也在短暫的激戰後被製服。兩派首領佩魯多、姆拉德在逃亡途中被捕獲。

    在中央廣播局中,三市軍隊幾乎同時從三個方向蜂擁而入,你推我擋到處強地盤。愛克爾羅尼亞軍雖然控製了新聞廣播台,但新?卡米洛特也不甘示弱地占據了管製中心。晚來一步的普林斯·哈拉魯特軍根據庫路岡的指示,湧入車庫獲得四輛通信車後,把變電和發電係統逐個破壞,使得廣播局的全部設備通通陷入癱瘓。廣播功能完全落入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掌握之中。其歹毒的做法引起了其他兩軍的憤慨,就在險些釀成槍戰之時,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司令卡萊爾·修泰米茲出現了,他先對己方的錯誤進行謝罪,隨即從手頭上的通信車中拿出兩輛,給愛克爾羅尼亞軍和新?卡米洛特軍各一輛。隨後聽說此事的AAA咂了咂嘴,而基爾伏特則是微微挑了挑眉毛。雖然庫路岡的做法讓人火大,但修泰米茲的事後處理並非無法接受。

    對於修泰米茲的存在是何等貴重,沒有任何比這更顯而易見的證明了。換言之,僅僅依賴才能是不可能指揮聯合部隊的,才能以外的人格要素更是不可欠缺之物。基爾伏特給予修泰米茲的評價是「棉絮般的男人」,這評價相當具有啟發意義。

    四位中將中,卡萊爾·修泰米茲是最年長之人。所以在布伊諾斯·鬆迪攻略戰的戰後處理上,他自然而然地發揮了相當於協調員的職責。

    Ⅷ

    在三都市軍「協調分割占領」之下的布伊諾斯·鬆迪市,大致結束了混亂。英雄期待論又開始死灰複燃。出現了在占領軍的高官中,推選某人作為領導者的呼聲。

    與支持艾貢·勞德路普時,沒有什麽不同。麵對危機時,隻會一味尋求英雄或是超人出現來解救自己。這就是布伊諾斯·鬆迪市民的思想體質,小小的救贖看得好比太陽般重要。

    “他們大概深信這世界上存在依賴外力的共和主義之類的東西吧”

    庫路岡沒有回應修泰米茲。在這個自稱天才之人的眼中,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對布伊諾斯·鬆迪市民感到失望了。依賴他人其實也意味著了解自我的無力與無能。感覺似乎要比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要好些。但擁有與民主主義製度相稱的見識和成熟心理者究竟又有多少呢?心中如此思索,但說出口的卻是另一回事。

    “無管怎麽說,都需要一個市政責任者。推舉誰上台,有腹案了嗎?”

    總之,表麵工作必須做好。實權則過後再給也不遲。既然當前舞台已經搭建好,中央就必須有演員站出來才行。雖然並非本意,但人選還是得由卡萊爾·修泰米茲負責挑選。很快便找到了候補者。

    艾貢·勞德路普作為獨裁者濫用強權時,在被肅清之人中,有個名為安凱盧?勞德路普的男人。此人作為艾貢的表兄,不斷提出艾貢的為人或是軍事冒險主義會帶來危機的正確見解,終於招致了獨裁者的憎恨並被殺害。不過他的妻子泰蕾潔亞卻還健在。這個女性作為新生布伊諾斯·鬆迪的象征太適合不過了。

    將來姑且不論,目前隻有依靠人格的影響力才能統治這個都市。決定把安凱盧?勞德路普的未亡人泰蕾潔亞推上代理市長的寶座。

    在政治上這並非是特例的提案。有必要利用逝者的名聲,這種討厭的狀況就是實情。因為無法把這種麻煩事推卸給他人。修泰米茲隻好親自拜訪勞德路普的家,鄭重地述說來意。隨後他得到了如下回複:“我是安凱盧?勞德路普的妻子。擁有勞德路普姓氏之人如果在他市的監護下手握政權,那我丈夫的死和丈夫的理想都將失去意義。你們是想要求我破壞丈夫的理想嗎?”

    她的語氣並不猛烈,而是悠緩,或者可以說是平淡如水,但卻給卡萊爾·修泰米茲帶來了震撼。修泰米茲尊重地對自己的輕率進行道歉,告別了未亡人宅第,絕口再也不提此事。但市政責任者的席位依舊空著,如果沒人能坐上此位,戰後處理就無法告一段落。修泰米茲一麵詢問凱涅滋·基爾伏特準和AAA的意見,一麵遴選人才。最後某位作為政治犯被投入監獄,名為斯畢爾豪斯的人成為了市長代理。雖然是法學者出身,政治手腕沿是未知數。但簡單來說隻要守護三都市的權益,維持治安既可。要是個有誌成為大政治家的家夥,反而會很麻煩。

    這其間,凱涅滋·基爾伏特準全力追尋被認為是潛伏在地下的莫布裏奇?玖尼亞的行蹤。而AAA則假借與市民對話可以安定人心為理由,訪問了女子大學和護士培訓中心。隨後受了驚嚇般,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急轉彎,全力投入平凡無味的工作中。因為占領布伊諾斯·鬆迪時,他的獨斷專行是明擺著的,所以有必要安慰一下他製度上的長官,也就是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開通了通信後,布魯姆當然開始細數AAA的獨斷專行,在一千秒的時間內,AAA讓他說了個夠。然後才轉慢慢轉入反擊。

    “絕不能因軍隊司令的個人行為決定外交政策。這沒錯吧?元首閣下”

    “沒、沒錯”

    “那麽請聽我說,卑職隻是遵從定下的方針。也就是政府秘密定下的方針。我不過是元首閣下忠誠的政策執行者罷了”

    布魯姆霎時沉默了,AAA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要是變成愛克爾羅尼亞市元首與軍隊司令的戰略方針不一致之類的事,他市的那些家夥大概會拍手稱快吧。也許有些人會對元首進行無情的誹謗,說元首統率力不足,缺乏指導力之類。為了防止這樣的事態發生,有必要請元首親自發表一下聲明。布伊諾斯·鬆迪的分割占領是政府的既定方針,現場的軍隊司令隻是忠實地執行命令”

    巧辯與脅迫的完美融合。AAA的說法準確命中了元首布魯姆的心理弱點。之後隻要旁觀在布魯姆內心中傷口不斷擴大既可。

    終於,布魯姆點頭同意了AAA的策略。準確來說,是通過AAA,同意了龍威的策略。他那注重名聲的精神弱點迫合他不得不同意。

    就在AAA收拾完這段懸案之時,凱涅滋·基爾伏特準也結束了一件重要工作。躲身於布伊諾斯·鬆迪下水道中的莫布裏奇?玖尼亞終於被逮住了。

    不必多說,莫布裏奇?玖尼亞對於基爾伏特或是阿斯巴魯應該懷有好意之類的理由,就算找盡地平線的彼岸也不會存在。他的野心和計劃又一次被這兩個人給阻止了。

    尤其是對凱涅滋·基爾伏特準,莫布裏奇?玖尼亞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三年前勒拿河口的戰鬥中,基爾伏特贏得了勝利。如果當時能趁勢逆勒拿河而上,逼近愛克爾羅尼亞市,就有可能以夾擊之勢奠定勝局。盡管如此,基爾伏特卻拍拍屁股轉身走人,最終莫布裏奇?玖尼亞的單獨攻擊落敗而歸。

    位於科爾瓦多飯店的三都市軍共同司令部的某間房中,失意的野心家見到了舊識。臉上帶疤、鋼玉色瞳孔的軍人,用注視害蟲般的視線,看著曾經母都市的貴賓。

    “久違了,元首之子”

    失意的野心家以赤裸裸的惡意接住了這形式上的問候。

    “雖然鄙人很想一敘久闊之情,但閣下的表情似乎並不願再次見到在下呢”

    “第一次意見相同。如果見麵能早上兩、三年,大概可以少死幾個人吧”

    少死幾個,真是種輕描淡寫的表現方式。同席的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無聲地笑了起來。

    莫布裏奇?玖尼亞的口腔中響起奇妙的聲音,好像是在咬牙般的咯吱作響。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挺胸虛張聲勢道。

    “我還沒有輸,沒有輸。你們安心得太早了。我不會讓你們有好日子過的!”

    AAA淺黑色臉頰上現出冷嘲的漣漪,插口道。

    “對,你當然沒輸。隻不過是我們贏了。所謂的曆史隻會以主角們的視點來進行敘述”

    短短一言便宣告會見的結束。莫布裏奇?玖尼亞被押送回曾經在亡父統治下的愛克爾羅尼亞市,接受審判。對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了,同時這也將成為加固AAA地位的最好基石。

    ……如此一來,布伊諾斯·鬆迪市雖然勉強保持了名義上的獨立,卻被奪走眾多權利,削減軍事實力。擁有彼此對抗實力與獨立性的七都市中,承擔著脆弱內部的一市開始脫離隊伍,時代正朝著淘汰的方向逐步前行。

    時間是西曆二一九三年七月末。

    後記

    本作雖然在「SFMagazine」以及「小說HAYAKAWAHi!」中連載過,但正式出版之時,原稿中有幾處進行過修整。此外,在軍事技術訪方麵,有幸獲得了擁有專業知識的友人協助。因為身份的關係,不便公開他的姓氏,唯有借此機會表示感謝。並且,在大倒轉後的世界地圖製作上,井上祐美子小姐以及通稱‘提督’的朋友都付出了很大辛勞,在此一並致以深厚的謝意。

    田中芳樹

    一九九零年一月三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