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加達的這家私立醫院坐落在城市近郊，白色的建築群掩映在鬱鬱蔥蔥的熱帶植物中。
    林才漢推著輪椅，沿著林蔭道緩緩前行。微風拂過，帶來淡淡的花香，遠處的海水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
    這裏所有的一切看起來似乎都不像是醫院。
    “這裏可真美，”
    小婉輕聲說，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血色，
    “看著不像醫院，倒像是個度假村。”
    林才漢低頭看著坐在輪椅上的妻子，她正仰頭看著路邊樹上的花朵。粉白的花朵在綠葉間綻放，有幾片花瓣隨風飄落，落在她的膝頭。
    “是啊，”他勉強笑了笑，
    “環境好對你的恢複也有幫助。”
    輪椅碾過草地間的小徑，發出輕微的聲響。路過的醫護人員都穿著整潔的製服，麵帶微笑地向他們點頭致意。寬敞明亮的走廊裏，擺放著雅致的擺設和綠植，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香薰味道，完全聞不到消毒水的氣味。
    “才漢，”小婉突然握住他的手，看著丈夫說道。
    “這裏真的能治好我嗎？”
    林才漢的心猛地揪緊了。妻子的手很涼，卻握得很緊。他能感覺到她內心的期待，那種在絕望中抓住一線希望的迫切。
    “嗯，”他輕聲應道，
    “這裏的醫療條件很好，醫生也都是國際頂尖的，很快就能進行手術，然後就會康複。”
    他們經過一麵落地窗，陽光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窗外是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園，幾個穿著病號服的病人正在護士的陪同下散步。
    “等手術結束了，”
    小婉的聲音帶著憧憬，
    “我們就回家好不好，我好久沒有陪過孩子們了？我好想他們啊。”
    妻子的話，讓林才漢感覺喉嚨發緊。
    想起這些天因為對方的要求以及關於器官來源的猜測，林才漢雖然知道自己這麽做是不對的。
    可是看著妻子充滿希望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出選擇，是選擇家人，還是遵守良知。
    他知道自己應該選擇什麽。
    “嗯。”
    他看著妻子說道。
    “等你的身體康複之後，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旅行，帶著孩子們一起。”
    小婉笑了，眼角泛起細細的皺紋。這是她住院以來，第一次露出這樣輕鬆的笑容。
    “等我能走動了，第一件事就是去聽小雨彈琴，”
    她說道：
    “其實，你知道的，我希望她跳芭蕾舞，但是，好吧，這丫頭既然喜歡就隨她吧！隻要她喜歡就好。”
    林才漢的手微微發抖。他想起女兒練琴時笨拙卻認真的樣子，想起兒子躲在房間裏偷偷哭的樣子。
    他們都期待著母親能夠回家。而這一切，都寄托在即將到來的手術上。
    “才漢，”
    小婉突然轉過頭，
    “謝謝你帶我來這裏。我知道，你一定費了很大功夫。”
    林才漢感覺眼眶發熱。他蹲下身，輕輕抱住妻子：
    “別說傻話。等你好了，我們一家人還要去海邊，就像去年那樣。”
    小婉靠在他的肩上，輕聲說：
    “嗯，我還要穿那件碎花連衣裙。”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他們身上，溫暖得讓人想要落淚。林才漢緊緊抱著妻子，仿佛這樣就能留住這片刻的寧靜與希望。
    雅加達的空氣潮濕悶熱，林才漢卻感覺渾身發冷。
    站在這間私立醫院頂層的天台，他就這樣看著這座陌生城市的夜景。然後站在那裏默默的抽著煙，在他的腳下一個又一個煙蒂顯露出了他此時的心情。
    就在去年，SEA的防務部隊把自由帶給了這座城市，從那天起，這裏就開始發生了不少變化。
    城市更加的繁榮，霓虹燈點亮了夜空。
    霓虹燈在夜色中閃爍，卻照不亮他內心的陰霾。
    “你看，這就是雅加達，這座城市和這個國家一樣，都是我們解放的。”
    站在他身邊，是他的大學同學也是他的老朋友陳明。在國際開發署工作的他，正在雅加達工作。
    “我們來到這裏，進行了很多開發項目，我們確實改變了這裏，至少在一定程度上。”
    “老林。”
    陳明扭頭看著朋友，說道：
    “嫂夫人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林才漢看著老朋友說道：
    “小婉正在接受術前檢查，醫生說，明天就可以進行手術。”
    他頓了頓，說道：
    “陳明，這裏……你知道些什麽嗎？”
    “我知道你想知道，但是你確定你想知道嗎？”
    “我……”
    張張嘴，林材漢點了點頭。
    “我需要知道。”
    “這家醫院……”
    陳明頓了頓，說道：
    “怎麽說呢？你知道黑市嗎？”
    “黑市？”
    “是的，就是黑市，在黑市上，隻要有錢，就可以買到一切……包括器官！”
    “什麽！”
    “而在雅加達就有器官黑市！“
    林才漢的心猛地揪緊了。他的手心開始冒汗，看著朋友問道：
    “什麽意思？”
    “就是交易人體器官的黑市！這裏有很多富人來做器官移植，有了需求，也就有了市場。”
    或許是因為在這裏工作久了，陳明對於這一切已經習慣了，他的聲音顯得很平靜；
    “黑市上的器官來源……”
    他抽了口煙，說道：
    “很多都是從貧民窟來的，因為貧窮，他們可以出賣一切，他們也隻能出賣一切。有些人甚至是被迫的，因為欠下高利貸！”
    簡單的幾句話裏透露出來是什麽樣的信息呢？
    在過去幾年中伴隨著人體器官移植技術的成熟，不僅實現了腎髒，肝髒移植，醫學專家們甚至在三年前還攻克了心髒移植技術。
    可以說，SEA的幾家醫院，已經擁有了全世界最好的器官移植技術，技術也越來越成熟。
    而在過去的幾年中，越來越多的病人需要進行器官移植，尤其各國的富人，他們需要新的器官維持生命。但是相對應的是，卻沒有足夠的器官。
    有了需求，也就有了市場。
    市場在哪裏？
    自然是在這些不發達的地區，在馬尼拉以及雅加達，地下器官黑市也就應運而生了。
    為什麽在這裏，因為這裏靠近SEA，有優秀的醫生可以從事移植工作。
    而器官的來源……則是多樣化的，但都是當地人。
    朋友的話讓林才漢感覺一陣眩暈，他扶住欄杆說道：
    “你是說……”
    “林老兄，你知道的，這就是現實……”
    陳明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
    “現實就是，有需要，就有了市場。”
    林才漢的喉嚨發緊。他想起王明遠神秘的笑容，想起那些來路不明的文件，想起醫院異常迅速的安排……
    “這裏的法律很寬鬆，”
    陳明繼續說，
    “隻要有錢，什麽都能辦到。很多歐美富豪都會來這裏做移植手術，因為他們等不起正規渠道的排期。”
    林才漢感覺呼吸困難。他想起在醫院走廊裏看到的那些病人，有西裝革履的外國人，也有衣著華貴的富豪。他們看起來都很健康，完全不像是需要器官移植的樣子。
    “這種生意會持續下去，這裏……”
    陳明的聲音仍然很平靜，
    “現在就是一個提供地，一個器官的提供地。”
    林才漢想起在來時的路上看到的貧民窟，那些破舊的棚屋，衣衫襤褸的孩童。當時他還覺得同情，卻沒想到……
    “林大哥……”
    陳明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這就是現實世界，其實，你不應該了解這一切，你隻需要知道一點——嫂夫人可以因此活下來！這才是最重要的！”
    林才漢的手劇烈顫抖。他想起妻子溫柔的笑容……是的，這才是最重要的！
    他喃喃自語。
    “好了，林大哥。”
    陳明說，
    “不要考慮那麽多了，嫂夫人還在等著你。”
    次日上午，林才漢看向病房的方向。護士正在給妻子做最後的檢查，準備推她進手術室。妻子的臉色蒼白，卻依然對他露出安慰的微笑。
    他知道，等到手術結束之後，妻子將會健康的活下去，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至於其它的……並不重要！
    ——
    古晉機場的玻璃幕牆外，夕陽將天空染成絢麗的橘紅色。林才漢推著輪椅，小心翼翼地避開人群。小婉的氣色比半個月前好了許多，臉上也有了血色，此刻正興奮地四處張望。
    “才漢，你看那邊！”
    小婉突然指著前方，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
    候機大廳裏，鄰居惠姐帶著兩個孩子迎接她，孩子們正舉著巨大的手繪海報。海報上用彩筆寫著“歡迎媽媽回家“，周圍畫滿了愛心和花朵。兩個孩子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媽媽！”
    小雨第一個發現了他們，揮舞著手臂跑了過來。小傑緊隨其後，手裏的海報因為跑動而嘩嘩作響。
    林才漢感覺眼眶發熱。他蹲下身，看著妻子緊緊抱住兩個孩子。小婉的肩膀在微微發抖，她摸著孩子們的頭發，一遍又一遍地說：
    “媽媽好想你們，好想你們……”
    林才漢站在一旁，看著這溫馨的一幕。妻子的笑容那麽燦爛，孩子們的眼睛那麽明亮，這一切正是他想要的。
    但是這一切並不是沒代價的。
    孩子們還在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小婉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可是這一切的美好，都建立在一個危險的交易之上。
    “爸爸，”
    小雨拉著他的衣角，
    “我們回家吧。我給媽媽準備了驚喜哦！”
    林才漢蹲下身，將女兒抱起來：
    “好，我們回家。”
    他推著輪椅，帶著一家人向停車場走去。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灑在他們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林才漢知道，這份溫馨的背後，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而那個代價，可能會毀掉他現在擁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