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醜陋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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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海艦娘!
    “我說了那隻是誘敵部隊,我根本不會有任何危險!”海邊洞穴之中齊開被恭敬地禁足在這一片水潭周圍。
    “是不是誘敵部隊我們會處理,請提督您在這裏稍等。在我們處理了那三支艦隊之後您就可以在島上自由出入了。”阿爾及利亞恭敬的向齊開微微頷首,然後就對雪風說道“提督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交給騎士雪風!”雪風信誓旦旦的拍打自己不科學的胸部。
    齊開瞪著轉身離去的阿爾及利亞和薩拉托加,憤憤的踢了一腳身邊的岩石。
    “其實汝隻需告訴她們麵對這個誘敵該如何處理不就好了?”獵戶座饒有興致的看著齊開吃癟的樣子說道“關於自家提督的判斷,她們當然會聽從的。”
    齊開白了獵戶座一眼,坐會自己的石床上不言不語。
    獵戶座並沒有在意齊開的意思,她挑了挑眉仔細打量了一下齊開說道“總算有點提督的樣子了,要是汝還像剛一開始連看都不敢看餘一眼,那餘可真是太失望了。”
    “你當自己是誰?”齊開撇了撇嘴說道。
    “汝的旗艦。”獵戶座微微仰頭。
    齊開揉了揉額頭,期間又咳嗽了兩聲問道“我在學校看過許多戰例,其中大部分都是由你們黑海艦娘參與的戰例。你既然說你是黑海的旗艦,那你至少拿出你配得上旗艦的水平,到目前為止我看到的隻是你毫無意義的把自己部下送到前線白給。”
    獵戶座對齊開的評價並不惱怒,反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所以汝有什麽建議嗎?”
    齊開恨恨的咬了咬牙“我的建議就是剛才那塔碼就是一個很明顯的誘敵作戰,你現在就不應該把我禁足在這裏,放我出去!”
    “駁回。”獵戶座挑了挑眉,笑得很開心“餘沒有記錯的話,這是汝第一次在餘麵前說髒話,餘很欣喜。”
    “哈,想不到你還有這種愛好啊,那等沒事的時候我找個機會追著你罵一天好不好?”齊開怒極反笑“況且你既然說我是你的提督,你有什麽權利否第我的命令?”
    “第一,罵人本身這件事並不是什麽好事,餘高興隻是因為餘認為汝開始願意放下麵具,用本心和餘對話;第二,如果汝想要身為餘的提督應有的權利,汝大可在此宣布,汝就是餘的提督,那樣餘自然會對汝的命令言聽計從。”獵戶座在蝠鱝上伸了個懶腰慢條斯理的說道“第三,縱使汝是餘的提督,身為汝的旗艦,本身就是高於秘書艦的存在,餘也有權駁回提督明顯不合理的命令,除非汝對整個黑海宣布開除餘旗艦的職務;第四,餘不記得汝說話會這麽別扭,汝平時和別人說話時也這樣同時進行好幾個話題嗎?”
    “你這種認為別人罵你是和你親近的思想本身就說明你是個變態,還有別老拿提督的事說事,我說了我不會做你們黑海的提督就不會,你不用白費力氣。”齊開也不急躁一條一條反駁“而且你這個旗艦從來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完全就是你自封的,自封的旗艦你也好意思在我麵前耍弄你竊取了的權利,簡直不知羞恥。還有擴寬話題的一直是你,我隻是對你的話逐條駁斥!”
    獵戶座換了個姿勢,斜倚在蝠鱝身上,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滿足“餘一直認為吾等黑海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向我們的造物主,人類複仇。隻有將仇人踩在腳下,用他們的鮮血為我們沐浴,才能洗刷我們心中的不平和怒火。但現在餘不得不承認,和自己的提督鬥嘴也是為數不多可以令餘愉悅的事情之一,其程度甚至超過了餘當初將人類聯合艦隊徹底撕碎時的快感。”
    “你要是這麽想找罵可以經常來找我啊。”齊開擠出一個極為醜陋的笑容“我保證可以服務到你滿意。”
    獵戶座搖了搖頭,臉上的笑容陶醉而沉迷“錯了錯了,不是餘去找汝,而是汝來見餘。”
    齊開冷哼了一聲準備結束對話。
    雪風坐在水潭邊緣,赤裸的小腳丫有一下沒一下的撲騰著水,看著自己姐姐和提督鬥嘴,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而在洞穴外麵,劇烈的爆炸聲傳了進來。
    “開始了啊。”獵戶座收回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有些興致缺缺“汝猜猜那三支人類的‘精英’能夠在阿爾及利亞和薩拉托加手下撐多久?”
    “足夠他們吃掉你們正麵的部隊了。”齊開翻了個白眼“與其猜這個,不如你來猜猜在那邊的三個七海提督,他們會不會因為你完全沒有傳聞中的可怕而感到失望?”
    獵戶座笑了笑,但是並沒有回答。
    但是瞬間之後,齊開就感覺眼前景物一晃,他本人已經被扔到了獵戶座身下的蝠鱝身上。
    雪風臉上隻屬於孩童的天真無邪也在這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一臉嚴肅的站在齊開和獵戶座麵前的水麵上,用小小的身軀護住身後她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兩個人。
    片刻之後,巨大的衝擊襲擊了這個幽靜的洞穴,洞穴天花板上無數岩石被震落入水中,原本還在水潭中悠閑戲耍的遊魚也一陣騷動。
    “嘖。”獵戶座砸了一下嘴,臉上的表情很難看“看來餘和汝都低估了那三個人類的胃口。他們根本沒想吃掉前線的黑海,而是想直接一口氣把餘吃掉。”
    經過初步的震驚之後齊開立刻恢複了冷靜,下意識問道“敵人的兵力?”
    “兩支主力艦隊。”獵戶座也沒有遲疑說道。
    “阿爾及利亞和薩拉托加呢?”齊開接著問道。
    “處理掉那三支艦隊不成問題,但是她們被拖住了,一時半會兒來不了。”獵戶座皺了皺眉。
    齊開沉默著,緊接著第二第三輪炮擊也落到了這個並不算十分堅固的洞穴之上。
    “你就打算這樣坐以待斃嗎?”在蝠鱝身上撐過三輪炮擊之後齊開對獵戶座吼道。
    “餘不能離開這裏。”獵戶座微微偏頭看了齊開一眼“即使阿爾及利亞和薩拉托加沉了這裏也不能有失。”
    齊開瞪大眼睛,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女人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雪峰也不能離開!”還在用小小的身軀守護二人的雪風也說道“雪風一定會保護好提督!”
    “你你們”齊開無力地看著洞穴中嚴肅死板一根筋的兩個深海,不知道為什麽他想起了那天那個傍晚的沙灘。
    所以說你們做的這些到底有什麽意義?為了那些你們口中不能放棄的東西,就可以眼睜睜的赴死?明明你們可以有更為效率的選擇啊,去戰鬥啊,去反抗啊,不要管我啊。
    我算什麽啊?你們一個一個都心滿意足的走了,就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
    你們不想再一個人,我也不想啊。可是為什麽你們偏偏總是就丟下我一個人啊?
    丟下我一個人在這個一無所有的世界。
    有時候我就在想,你們真是,卑鄙啊。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隻蒼白的手掌從齊開腳下的水潭中伸出。
    破損的大氅包裹著那個極度虛弱的身軀,原本華貴的禮服早已破爛不堪,齊開甚至能從那禮服猙獰的傷口中看見流淌著蔚藍鮮血的血肉。
    “我去去就回。”
    還是那句話,就和齊開第一次和她說話時那樣。提爾比茨搖搖晃晃在水麵站穩,扶了扶腰間的佩劍,身體發出劇烈的喘息,但是她的語氣卻沒有如她外表般絲毫的虛弱。
    那並不像是一個即將赴死的戰士。
    那更像是一個即將出征的君王。
    孤獨的北方女王。
    “你瘋了?”齊開顫巍巍的說道,隨後聲音越來越大“你是腦子有坑還是腦子有尿?你自己身體什麽狀況你沒點逼數嗎?你這樣和送死有什麽區別?”
    提爾比茨沒有轉身看齊開,她隻是搖了搖頭“沒事的,你放心。”
    “我放妮瑪的心!”齊開張口就罵,這和他平日的形象完全不同。平日中即使被稱為行走的毒蛇,齊開嘴臭別人也很少用髒話,因為在他看來用髒話罵人那真是既沒水平又沒品的行為。但是現在齊開顧不了那麽多了。他現在隻想用自己最惡毒的語言,用自己最惡毒的心思,把眼前這個女孩罵到氣急敗壞,罵到懷疑人生,甚至罵到她想把齊開打死。
    隻要不要讓她離開這個洞穴就好。
    隻要不要讓她離開這個洞穴就好。
    因為,這個背影,齊開真的不想再看第二遍了。
    齊開在獵戶座身後口無遮攔的放聲大罵,但是提爾比茨卻並沒有受到半分影響。她站穩身形,調整好狀態。背後殘破的四門380主炮現在隻有兩門還能運轉,但是卻還是堅強的切換到了作戰狀態。
    “你不能走。”齊開的叫罵不知什麽時候停止了,他轉而用低沉的宛如夢囈般的語氣說道,仿佛是在哀求著那個他再也抓不到的背影“你不要走。”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提爾比茨重複的說道。齊開第一次注意到原來提爾比茨的聲音是那麽的冰冷,冰冷的仿佛就像北方無盡的冰雪。
    但是在那冰雪的盡頭,齊開看到了一束反複搖曳堅強燃燒著的火苗。
    提爾比茨腳下的引擎啟動,水麵傳來嘩嘩水聲,原本失魂落魄的齊開像是突然才意識到了什麽,掙紮著撲向提爾比茨“你不能走!我不能讓你走,你不能走!”
    獵戶座表情冷漠,他沒有看這個人類男子,也沒有管這個人類男子,任由其掙紮著離開蝠鱝,然後一頭紮進這片特殊的黑海,然後一沉到底。
    隻是沒過多久,齊開的身體就浮出了水麵。
    與主人形成鮮明對比的灰色鯊魚將齊開托出了水麵,穩穩的停在了提爾比茨的麵前。而在鯊魚之上齊開劇烈的咳嗽著,嘴中不斷咳出海水,胡亂揮舞的雙手卻扔精確地抓住了提爾比茨破損的披風,並且死死的握住。
    “我求求你不要走。”齊開的目光失神的望著水麵,聲音仿佛溺死者最後的禱告,眼前這個破碎的少女就是他最後唯一的救命稻草。
    炮彈接二連三的落在洞穴外麵,劇烈的搖晃和洞穴不堪重負的哀鳴仿佛在著急的催促著二人,已經,沒有多少選擇的時間了。
    “指揮官,你知道嗎,我最不喜歡的就是等待。”不知是誰悠悠歎了口氣,提爾比茨轉過身,溫柔的撫摸著齊開的頭頂“我曾做過無數次相同的噩夢,夢中,我被命令駐守北方,等待戰機。即使我從一出生就被命令等待,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命令,我始終相信我會有一天可以馳騁大海,讓我辛苦等待的一切都不會付之東流
    “於是我就在那裏等啊等啊,那裏很冷,經常下雪,但是我不怕,和在戰場上為主人效力比起來,這點冷根本算不了什麽。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著,直到有一天,我在等待中,失去了我的姐姐。
    “我從未見過我那個姐姐,我隻是被別人告知,我有個姐姐,一直在最前線作戰。她在等待時機,也在創造時機,創造我們姐妹可以一同並肩作戰,將彼此的後背交予對方的時機。
    “但是,最後的結果是,我們姐妹,誰都沒有等到那一天。我雖未謀麵的親姐姐,就這麽一個人,在我不知道,也看不見的地方,悄悄的,沒有了。
    “然後第二天我仍被命令等待,直到,直到我被命令向敵人投降的那一天。
    “提督,你知道嗎?原來北方的風雪是那麽寒冷啊,冷的痛徹心扉,冷的冰冷刺骨。
    “於是從那一天起,我發誓,我再也不要等待。我會抓住我能抓住的一切機會,拚上我能拚上的所有,即使最後的結果並不是我想要,所期盼的結果,我也絕不後悔。
    “因為,我再也不想體會那種寒冷了。”
    說完,提爾比茨摘下自己黑色的軍帽,露出了她一直盤在軍帽之中,潔白宛若精靈似飄逸柔順的秀發。
    她仔仔細細的將這頂軍帽戴在了齊開的頭頂,為齊開捋順了被海水打濕的頭發,為齊開整理好衣領和帽簷,最後微微一笑,輕輕吻了齊開頭頂的帽子
    “沒關係的我去去就回。”
    齊開不知道什麽時候哭了出來,他不想想起來的,但是他還是想起來了。
    其實,那個時候他是有意識的。
    他看見了,也記得。
    他的臨時艦娘,學校中的教官,為了保護他一個人,組成一組血肉城牆,替他擋下了所有本該落在他身上的炮彈。
    她們本可以活下來的,她們很輕鬆就可以活下來的。
    就像那個金色的背影一樣,就像麵前這個傷痕累累的背影一樣。
    她們本可以不用去死的。
    “你為什麽要這麽逼我?”齊開死死握住提爾比茨披風的一角,緊緊握緊的拳頭隱隱有鮮血身處“你為什麽要逼我到這種地步?”
    “我沒有逼您,指揮官。”提爾比茲搖了搖頭,緩緩站起身“隻是有些時候,我們彼此都必須做出選擇。如果我的選擇讓您為難了,真的很抱歉指揮官。但是比起被您厭惡和憎恨,我更希望您能活下去。僅此而已。”
    “這鯊魚雖是和我共生的,但是我們並不分享生命。如果指揮官有什麽生命危險,他可以第一時間把指揮官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提爾比茨抽出佩劍,切掉了齊開死死捏住的一角披風轉身說道“那門主炮,我還回去了。雖然沒有辦法親自交還給它的主人,但是我把它還給它主人的朋友手中了。”
    齊開低沉且陰鷙的笑了,聲音沙啞而幹澀,仿佛生鏽的鋸子在切割腐朽的老樹,雙方都在發出痛苦的哀鳴。
    去獺瑪的主炮,我去蹋嘛的主炮,我塔馬去塔碼的主炮!
    齊開緩緩在鯊魚身上站起身,把提爾比茨的帽子緩緩往下壓,捂住自己的臉。
    厭戰,如果當初的你是我,我會怎麽選擇?
    如果現在在這裏的是你,你又會怎麽選擇?
    我們生在這個世界,有很多事情都無法選擇。但是我一直認為我可以決定我想要的。因為我是不同的,我生來注定是要領導整個世界的,我是那種隻會出現在曆史書中的人物,所有的課本都要為我單獨列出一個章節,用整整一章的篇幅才足以講述我的一生和功績。
    像我這種人,我本是不需要選擇的。
    本是不需要的。
    可是那天在那個沙灘上,我還是做出了選擇。
    我選擇裝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選擇裝聾作啞,選擇成為一個弱小的需要保護的那個。
    因為隻有那樣我才能活下來,我才可以活下來。
    我本可以命令你們立刻分散,然後換裝艦裝作戰的,雖然仍然會有很多艦娘死亡,但是你們終究還是能活下來的。
    但是我不敢,我到最後我也沒能做出那個決定。
    當德意誌倒在我懷裏時,當她的鮮血將我的海軍製服染紅的那一刻,我真的好怕。
    其實我並不是那個天選的人不是嗎?其實我並不是那麽特別的人不是嗎?其實我並不是被世界環繞的人不是嗎?
    我隻是一個,單純的,卑鄙的,可惡的,怕死的懦夫。
    是我害死了你們。
    殺了你們的人,是我。
    淚水從提爾比茨的帽簷下流出,沒有人知道躲在那頂軍帽後麵的,是怎樣一個醜陋滑稽的靈魂。
    隻是這一次,這個靈魂準備重新作出選擇了。
    是作為人類,還是作為黑海。
    是再一次孤身一人,還是成為過去的自己的敵人。
    亦或者是
    “我沒有生你的氣我自始至終都沒有生你的氣,我隻是在氣我自己。”齊開說道。
    提爾比茨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
    是啊,你一直知道,我也一直知道,真正不知道的隻有我們自己。
    齊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劇烈的程度仿佛要把自己的氣管完整的咳出來一樣。
    但是結果齊開終究還是沒有把氣管咳出來。
    “給我。”齊開喘息著,向身後的獵戶座伸出了手。
    “什麽?”獵戶座原本冰冷麻木的表情逐漸浮現出炙熱的笑容。
    “你知道的,不要給我裝傻。”齊開憤怒的低聲咆哮,提爾比茨黑色的軍帽下這個人類的少年雙目充滿鮮血。
    “餘不知道,餘不知道餘不知道!”獵戶座重複了一邊,嘴角仿佛要裂開。
    “指揮權!”齊開怒吼道“給我你的指揮權!我要你黑海的指揮權!”
    “這麽說汝願意成為吾等的提督,成為黑海艦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提督了?”獵戶座酣暢的大笑著,笑聲伴隨著天邊炮彈的破風聲,飛機的轟鳴和爆炸的巨響,宛若一曲精心打造的交響樂。
    這是全世界一同在獻上讚歌,在獻上忠誠,獻上最高的禮讚!
    “對。”齊開筆直的站起身,不卑不亢的背對著獵戶座,嚴肅認真的用雙手一前一後扶正提爾比茨的軍帽“所以,把本該屬於我的黑海,還給我!”
    狂笑中的獵戶座戛然而止,在她的動作中,其餘兩位黑海艦娘提爾比茨和雪風齊齊向齊開屈膝垂首,恭敬且虔誠的跪拜在齊開身邊
    “遵命,提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