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山海自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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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顧下界時曾被桃花枝擋了一下, 就順勢將記憶留存在上麵,至於如何想起來記憶與桃花枝有關——在衛風化作神鳶鮫吻上來的時候他就有了答案。
    衛風有些詫異,江顧竟會用這種方式來提醒自己該如何尋回記憶,但仔細一想, 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江顧拍了拍他的後背, 示意可以鬆手了。
    衛風卻不肯,緊緊將人在懷裏:“師父, 這應該是真的吧?”
    江顧道:“為什麽這樣問?”
    “當年天門與神門間, 我以為自己被你推出了神門回到了現實, 七殺樹下十萬年悟道, 我找到了你許多次。”衛風笑了笑,“什麽樣的情形都有,上窮碧落,下至黃泉,或生或死, 每一次都比現在真實。”
    他抬起頭來, 目光認真又專注地望著江顧,道:“到最後我甚至放縱自己入魔障, 讓自己相信真的找到你了, 但不管我如何相信, 最後還是會出現破綻,隻能等著下一次不知在何時何地再見到你。”
    “你覺得現在是第幾次?”江顧問。
    “第十次了,如果還是魔障的話。”衛風抱著他,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 “這一次既不是時間最長的, 也不是最曲折的。”
    “之前你發現破綻時,怎麽做的?”江顧又問。
    “殺了他們。”衛風將人抱得更緊了一些, “沒有人可以取代真正的江顧。”
    “那你覺得這次是真的嗎?”江顧問。
    “不知道。”衛風輕笑了一聲,“我分不清現在自己是坐在七殺樹下悟道,還是依舊和你停留在神門天門的縫隙間,又或者真的運氣好了一次,我的確是在下界同你重逢,師父,別露出破綻,我會殺了你。”
    江顧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鬆開自己。
    衛風慢慢地鬆手,一雙眼睛冷淡又沉靜地望著他:“我知道你是江顧,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魔障了,也許再也醒不過來。”
    “那你現在害怕嗎?”江顧問他。
    “不怕。”衛風身上的傷口正在被淡金色的靈力緩緩治愈,他甚至還有心情笑,哪怕他現在正在判斷自己到底要不要殺了麵前的人,“因為我知道,就算我深陷魔障,隻要江顧活著,他就一定會叫醒我。”
    “若是他已經徹底消失,那我醒不醒也沒有意義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天門為何要這樣做?”江顧道。
    衛風思索了片刻,道:“你這問題的前提是,我們被困在天門和神門之間是真實發生過的。”
    江顧言簡意賅:“這次是真的。”
    衛風將額頭靠在了他肩膀上,長長地鬆了口氣:“我知道。”
    “方才你還說不知道。”江顧捏了捏他的後頸。
    衛風偏頭蹭了蹭他的手腕:“不這樣說,怎麽讓你心疼?”
    江顧失笑:“那你為何又知道了?”
    “方才那一覺,是天上地下虛空十萬年,我唯一一次真的睡著了。”衛風喃喃道,“我夢見在清平峰上,你教我畫混元鬆靜符,我聞見了燭台的燈油味,毛筆上的墨香,還有你身上很淺淡的那股香味,月光從窗戶外麵灑進來,書桌北邊那塊地磚上缺了了個角,被你用屏風挪了一點擋住了,你的手有些涼,頭發也掃得我的耳朵發癢,然後你握著我的手,在那道符收尾最後寫了我的名字,你告訴我——”
    ‘符咒最後一筆要定名烙姓,分元入內方可發揮最大的效用,你隻有先知道自己是誰,才能驅策外力。’
    江顧感受著他的元神魂魄逐漸安穩下來,籠罩在他神魂周圍的燦金色元神也隨之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獨屬於穢物的渾濁氣息,消失已久的混沌之氣又悄然出現在了他的丹田之內。
    江顧有些詫異:“衛風?”
    “師父,混沌是無法消失的,你早就知道這件事情。”衛風放鬆地靠在他身上,“就像修真界有靈氣就會有濁氣,即便是在上界仙靈如此純淨的地方,在無人知道的角落裏也會生出穢氣與穢物,倘若沒有混沌,上界才會真正消失,對不對?”
    江顧看著自己覆在他身上的仙靈一點點褪去,低聲道:“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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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鴻宸師祖始終不肯徹底殺死混沌,混沌於神界過剩,神界寂滅,但仙界又仙靈過剩,天門代表著天道的意誌,但它的辦法太過粗暴,根本不會在意眾生是死是活,這些對它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它讓你進神門,許你權勢與神位,是想讓你新建一個上界。”衛風望著他的眼睛,“你沒答應,而是選了折中的辦法,以自身當做混沌與仙靈的緩衝,保全了上界和眾仙,代價就是你會徹底消失,如果僥幸的話,你或許會和天門一樣,化作天道的某種意誌存於世間,所以你讓我不必再等你,可對?”
    江顧不置可否,卻幾乎是默認了他的猜測。
    “但天門不肯放棄,因為最終的結果還是有所差別,因為混沌核留在了你體內,這是你僅存的一線希望,因為世間需要混沌,隻要混沌核仍舊存在,你就不會徹底消失。”衛風盯著他,“你將自己的仙靈全都給了我,除去了我體內的所有混沌之氣,你也沒算到即便這樣,天門還是不打算放過我,將我攔在了神門外。所以你故意露出破綻,耐著性子哪怕在縫隙間等了十萬年,終於抓住了漏洞,把我從七殺樹下拽了出來,但天門仍舊不肯放過我們,因此最後你才破釜沉舟,散盡修為神降在修真界這一方小世界。”
    “自始至終,都是你和天門的博弈,隻為了給我爭出這十幾年片刻的喘息之機,讓我徹底脫離混沌容器。”衛風目光沉靜,“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萬一我沒從這些魔障中醒過來,但凡有一步行差踏錯,你就會滿盤皆輸?”
    “輸贏乃是常事。”江顧淡淡道,“但我不會輸。”
    若衛風選擇孤身悟道,那他便助衛風重開神界大門,若衛風要與他在神門天門間消逝,那他便陪衛風到最後一刻,若衛風選擇前塵盡忘在仙宮安穩度日,那他便化身天道的意誌守在上界……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衛風的選擇——無論虛幻還是真實,衛風的選擇永遠都會是江顧。
    所以他敢和天道賭,也敢贏。
    哪怕是在這重重無盡的魔障之中,賭這一絲微乎其微的可能——衛風這個微不起眼的小穢物,就是有心性有魄力,可以僅靠自己徹底掌控混沌,而非迷失其間。
    體內洶湧而起的力量仿若無窮無盡,但衛風絲毫不在意,他隻是認真又有些固執地盯著江顧,道:“如果我沒有清醒過來,你就會徹底消失。”
    “你會清醒過來。”江顧沒有絲毫懷疑,溫和的目光下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和自負,“你是我親手教出來的徒弟,是足以與我比肩的道侶。”
    衛風定定地望著他良久,忽然笑出了聲:“沒錯,我是。”
    若他和江顧的處境反轉,他也一定會和天門賭這一局,江顧會賭,是因為自信他一定能認出自己,而他會賭,是因為對他而言沒有除了江顧之外的任何選擇。
    他會與混沌共生,而江顧與天道永存。
    這一次,江顧贏得漂亮又徹底。
    窗外月華如練,蟲鳴聲伴著靈獸玩耍嬉戲的聲音落了進來,夜明珠溫和的光驅散了室內的昏暗,晚風吹得簷角的鎮魂鈴微微搖晃。
    衛風盤腿坐在榻上,將最後一點外泄的混沌之氣包裹進識海,睜眼便看見江顧站在書桌前寫字。
    他有些好奇,起身走到了桌前幫江顧研墨,問:“師父,在寫什麽?”
    “拜帖。”江顧道。
    衛風站在他身邊看過去,疑惑道:“陽華宗?客卿?”
    “清平峰的那座宮殿你剛建好不久,我們便離開了,想來住過的時間也沒幾日,總覺得有些可惜。”江顧在拜帖的最後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如今你雖然能徹底掌控混沌,但根基還是損傷了不少,待來日回到上界,恐怕會因此生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與其來日麻煩,不如在下界好好養傷,反而容易些。”
    衛風第一反應是驚喜:“師父,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回清平峰去住了?”
    江顧點頭:“我已托大哥向玄之衍傳了信,如今你還是陽華宗的弟子,隻是為了方便,名牒上寫的是衛臨明。”
    當然不可否認,江顧也存了些私心,畢竟臨明是他親自取的。
    “太好了,之衍肯定很高興,還有曲姨,我上次走得匆忙,都沒來得及同她告別,師父,烏拓也長高了許多,如今已經是陽華宗的長老了,對了還有夏嶺……我在攏雲城買下的那棟宅子還在……”衛風眼睛發亮,興致勃勃地同他說起了陽華宗的事情。
    江顧將拜帖折好,望著他開心的模樣,目光溫柔。
    “師父,可還有別的事?”衛風遲疑道。
    江顧道:“沒有,隻是療傷需要你暫時封閉混沌直到飛升。”
    “原來隻是封閉混沌——”衛風衛風看著他師父過於溫柔的目光,忽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妙,他試探問道,“那對修為可有影響?”
    江顧微微笑道:“煉氣一層而已。”
    衛風臉上的表情頓時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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