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相處幾十年的時間, 再也沒有什麽生物能比安安更了解赫爾福林內心的顧忌。
    吸血鬼跟吸血鬼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詛咒，天生就互相排斥。
    在意的其他種族生物, 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從自己生命中離開。
    也包括這隻小烏鴉。
    赫爾福林這次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就在安安等困了的時候，才聽見他微不可聞的聲音。
    “那你呢？你不會害怕自己的死亡嗎？”
    安安愣了愣，他為什麽會害怕呢，他現在已經是一隻老烏鴉了，生命早就已經到了應該終結的時候。
    隻是因為放不下赫爾福林，擔心在自己離開這個世界後他會變成曾經那副模樣, 才一直強撐。
    鴉鴉本身是不在意自己死亡的, 但他覺得赫爾福林應該很在意。
    思考了很長時間後，爪爪才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你記得我，我就在。】
    一句話成功讓赫爾福林的鼻尖泛酸, 眼淚差點直接落下來。
    安安頭也不抬，繼續在紙張上寫。
    【如果世界上沒有任何生物記得有這麽機智帥氣可愛爆棚的小烏鴉，那簡直是這個世界的遺憾！】
    赫爾福林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在看見安安這句臭屁的話時極大程度得到了緩解，甚至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機智帥氣嗎？不，應該是臭屁傲嬌的小祖宗才對。
    【如果我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允許你收藏我的羽毛留作紀念, 但要記得把我的身體埋在薔薇花下。】
    【當薔薇盛開時，你要想起我。】
    【每次薔薇花在風中搖曳，都是我在跟你打招呼。】
    安安甚至還爬起來默默抖了抖毛, 昂首挺胸開口。
    “哇，哇哇哇。”
    嘿, 我是安安, 還記得我嗎？全世界最最最聰明的鴉鴉哇！
    年邁的烏鴉嗓音十分難聽，赫爾福林看向他的眼神中卻依舊帶著不變的溫柔和縱容。
    到了吃飯的時間, 老管家端上來了一份特色美食。
    隨著時間推移，時代在進步，越來越多的冒險家熱衷於去其他陌生的國度裏，帶回那些國家的特色美食。
    在這隻小烏鴉剛來到赫爾福林身邊的時候，隻要是之前沒有嚐試過的食物，赫爾福林都會很慎重，生怕這個小家夥吃出什麽問題來。
    可現在安安已經老了，不管是什麽新鮮東西，赫爾福林都想讓他嚐一嚐，不要為他短暫的鳥生留下任何遺憾。
    來自不同地方的美食，安安在品嚐的時候已經非常慎重。
    在安安還是一隻單純的小鴉鴉時，覺得隻要是端到他麵前來的味道應該都差不到哪裏去。
    直到無意見嚐過一次臭到鳥嘴都不想要的魚，安安慢慢地才開始意識到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好吃。
    今天他的運氣還不錯，管家準備的食物非常美味，安安吃到一半時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揮揮翅膀讓赫爾福林拿紙張過來。
    赫爾福林麵前的血液才隻喝了一半，立刻放下按照安安的要求去找。
    【如果我離開了的話，在看見好吃的食物時，一定要記得給我帶上一份！】
    “嗯，好。”
    安安吃飽喝足後躺在小沙發上休息，換做曾經他哪裏能想到自己還有這麽一天。
    對於曾經的小烏鴉來說，漿果就已經是非常難得的美味，最大的夢想就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美味的漿果。
    而現在好吃的食物越來越多，安安已經不把漿果當主食了。
    隻有最最最新鮮的漿果，才配成為尊貴鴉鴉的小零食。
    赫爾福林從書架中拿下了一本書，是安安最喜歡的那個作者最新作品。
    優雅磁性的聲音壓低，更多了幾分溫柔。
    在薔薇城堡裏生活了這麽長時間的安安已經被親王閣下給慣壞了，不是親王閣下親口讀出來的小說他根本就不願意聽。
    享受伸了個懶腰，眯著眼睛準備睡覺。
    在赫爾福林的眼裏，就這隻小烏鴉的年紀，他永遠都是個孩子，熟練跳過某些劇情。
    當聽見赫爾福林在說話時奇奇怪怪停頓了一瞬時，安安就已經猜到他跳過的是什麽。
    心知肚明，懶得拆穿。
    無所謂，反正他會趁著赫爾福林在處理吸血鬼內部某些事情時偷偷摸摸去看回來。
    ……
    在把有關死亡的話題說開後，安安看起來明顯自在了不少。
    對於赫爾福林來說，想讓他永遠擁有好好活下去的念頭這實在是太困難。
    但為了這隻小烏鴉，他願意去嚐試。
    就像是安安所說的那樣，這麽機靈可愛的一隻小烏鴉，如果世界上沒人能一直記住他的存在，那實在是太可惜。
    鴉鴉老了，平常也懶得再飛，基本上都是哇哇叫呼喚吸血鬼親王閣下來充當坐騎。
    城堡院子裏的薔薇花在老管家的精心照顧下，看起來帶著濃濃的生命力，簡直不是一般的好看。
    越來越多的吸血鬼從不見天日的森林裏走了出去，融入人類社會中。
    幸好吸血鬼本身就是一個喜歡孤獨的物種，沒有同類能湊到一起聊天說話也不覺得寂寞。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赫爾福林愛上了給小烏鴉畫像，早晚各一幅。
    最初安安還會認真配合，可隨著次數越來越多，鴉鴉直接擺爛。
    隨便找個舒服的地方一躺，能畫成什麽樣全看赫爾福林的發揮。
    歲數大了的烏鴉毛色黯淡了許多，看起來也不像小時候那樣精神。
    每次看見安安這副模樣時，赫爾福林都莫名回產生一種自己或許即將就要失去這隻小烏鴉的恐慌感。
    故意把畫好的畫卷醜化，還添加了不少奇怪的因素。
    雖然安安並不願意在赫爾福林畫畫的時候配合，但是在赫爾福林把畫畫好後，還是會過來檢查下他到底把鴉鴉畫成什麽樣子了的。
    剛睡醒的老年鴉鴉邁著緩慢的步伐來到畫作前，眯著眼睛像要看仔細一點。
    誇張的大嘴巴，比銅鈴還大的眼睛。
    如果不是因為確定在赫爾福林畫作中出現的隻有自己，安安絕對不會把這麽奇怪的一隻生物跟自己聯係在一起。
    報警，鴉鴉要去報警，讓騎士把吸血鬼親王給抓起來！
    生氣的烏鴉看起來有了幾分曾經的活潑，赫爾福林就算是被生氣的鴉鴉撓了好幾下，唇角依舊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安安很清楚他在撓人的時候用了多大的力氣，看赫爾福林非但不生氣反倒是在笑，下意識挪到了離他稍微遠一點的地方。
    可怕，真可怕哇！這隻吸血鬼該不會是腦子有毛病叭？
    不對，他確實是有毛病！
    小烏鴉在想到這裏的時候就不想跟赫爾福林生氣了，默默走回來抬起爪爪沾了一些墨水，用自己的方式毀掉了這幅畫。
    赫爾福林看鴉鴉在畫卷上忙來忙去，看向他的表情無奈中又帶著些許縱容。
    冬去春來，轉眼又是一年。
    在溫暖的春日陽光照耀下，安安懷裏摟著赫爾福林趕在清晨之前為他摘下的一朵薔薇，躺在他出現的那個棺材裏閉上了眼睛。
    到了吃飯的時間，赫爾福林沒等到那隻小烏鴉準時出現，心中莫名就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在城堡裏把這隻小烏鴉平常喜歡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後才將注意力落在臥室裏的棺材上。
    屬於吸血鬼親王的棺材，看起來簡直不是一般的豪華。
    赫爾福林伸手揭開，看見了烏鴉熟悉的身影，身體僵住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都沒能等到安安像平常一樣暴跳如雷，埋怨自己打擾了他的睡眠。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赫爾福林才被迫接受了這個事實。
    上前走了兩步，伸手把身體已經僵硬的烏鴉從棺材裏抱了出來。
    安安已經老到不行了，看起來一點也不好看，甚至還有些醜陋。
    身上不剩多少的毛，還能看見他的皮膚。
    這隻烏鴉以這樣的形象，陪伴在赫爾福林身邊好幾年的時間。
    “安安，我去森林裏摘了你最喜歡的漿果，要嚐一嚐嗎？”
    在說這句話時，赫爾福林的聲音一直在微微發抖。
    意料之中沒等到這隻小烏鴉的回答。
    赫爾福林深呼吸一口氣，勉強壓下了心頭所有的悲傷情緒。
    他曾經無數次看見自己所珍視的一切離自己遠去，可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痛徹心扉。
    直到現在這一刻赫爾福林才明白，流傳在吸血鬼族群內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對於吸血鬼來說，永生是一種詛咒。
    .
    在安安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說過，允許赫爾福林在他離開後把他的羽毛拔下來留作紀念。
    可真到了這種時候，赫爾福林反倒是下不去手。
    安安現在乖乖待在他的掌心裏，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赫爾福林不忍心破壞任何地方。
    或許隻有安安自己不知道，之前每一年到他褪毛的季節，赫爾福林都會認真把他掉下來的那些羽毛收集好，裝進一個精致的小盒子裏。
    赫爾福林比照著他臥室裏的那個棺材，親手給安安做了一個小的出來。
    將小烏鴉裝進這個精致小巧的棺材裏後，在院子裏安安最喜歡的那棵薔薇花下挖出了一個深坑，將安安埋在裏麵。
    做完這一切的赫爾福林回到城堡內，依舊覺得有些恍惚。
    安安陪著他在這個城堡裏生活了很長時間，這整個城堡每一個地方仿佛都有他生活的影子。
    無聊時喜歡站在窗台上盯著外麵看，偶爾偷偷藏在吊燈裏突然飛出來試圖嚇赫爾福林一大跳。
    纏著赫爾福林讀故事給他聽的時候，隨便找個地方就趴。
    安安是他親手埋在薔薇花下的，在明知道這一點的情況下，赫爾福林依舊不相信他就這樣離開了。
    站在那裏，期待不知道什麽地方會竄出一隻頑皮的小烏鴉，期待在他臉上看見驚嚇的表情。
    赫爾福林用了很長時間，好不容易才接受這隻小烏鴉真離開自己了這個事實。
    隻要一停下來手上的動作，在腦海中就控製不住思考跟這相關的事。
    赫爾福林開始收拾跟這隻小烏鴉有關的東西，借此來讓自己變得稍微忙一點。
    曾經安安還在的時候不覺得，可現在安安已經離開他不會再回來了。
    對於赫爾福林來說，跟安安有關的所有東西都顯得格外珍貴。
    雖然赫爾福林從來不管這隻小烏鴉能吃多少東西，但是安安依舊熱衷於把他喜歡的食物藏在各種各樣奇怪的地方。
    當赫爾福林在一幅畫背後看見一根非常精致的木頭時，腦海中自動就出現了安安鬼鬼祟祟把東西藏起來的模樣。
    唇角微微上揚，低頭將這根木頭一起收拾好。
    絕大部分時間裏，在城堡工作的老管家都非常沉默，很少主動開口說些什麽。
    今天卻在為赫爾福林準備食物時，難得開口說道：
    “親王閣下，您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赫爾福林能聽得出來他話中是什麽意思，輕輕點了點頭。
    “嗯，好。”
    自己答應過安安，會一直記住他，當然也會一直活下去。
    赫爾福林依舊維持著安安還在時的生活方式，將那些新出的小說拿到那棵薔薇花下讀給他聽。
    偶爾離開森林去人類世界時，也絕對不會忘記為這隻小烏鴉帶上一些新鮮玩意兒。
    對於曾經的赫爾福林來說，不管是他待了那麽多年的薔薇城堡，還是自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待著的森林，都隻是一個暫時居住的場所而已。
    自從小烏鴉來到他身邊，赫爾福林對那裏才多了幾分眷念感。
    現在安安在薔薇城堡的院子裏長眠，赫爾福林不管去哪裏心中總有牽掛在。
    對於吸血鬼來說，時間隻是一個數字而已。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外麵世界發展的非常迅速，赫爾福林穿著一身黑色西裝回到了薔薇城堡。
    老管家依舊守在這裏，幫忙打理城堡中的一切。
    這次在回來時，赫爾福林帶了外麵小孩子喜歡的最新款遊戲機，精致漂亮的小蛋糕，還有據說很受孩子們歡迎的辣條和炸雞。
    一樣一樣擺在那棵薔薇花的麵前，一陣風吹過，花朵在風中微微搖曳。
    赫爾福林盯著虛空中，腦海中莫名回想起這隻烏鴉當初粗啞難聽的叫聲，輕聲道：
    “會記住你的，會一直記住你。”
    聲音輕到仿佛一吹就散。
    ……
    安安回到係統空間裏後，250盯著屏幕上那個閃閃發光的sss評級看了很長時間。
    第二階段的任務全部完美完成，任務者謝世安的最終評級為sss。
    雖然有係統一直在旁邊幫忙開掛的原因在，但是能拿到這麽優秀的成績，跟安安自身的努力也脫不開關係。
    盡職盡責的係統和出色的任務者湊到一起相輔相成，才能達到前所未有的sss。
    主神大人難得休假，突然收到了出現一個sss任務者的提示，幾乎是立刻就來到了250的係統空間裏。
    雖然主神大人是由一團數據組成的，但是它身為最高級別的數據，已經擁有了感情和自我意識。
    就算是永生，在意識到自己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耗費在工作上後，主神也會覺得有些疲憊。
    出色的任務者都直接被祂抓過去幫忙工作，史無前例的sss任務者，這簡直是送上門的天選怨種。
    當主神大人來到250的係統空間後，感受到了祂兒子熟悉的數據流時，心中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仔細一看，第一位sss評級的任務者，就是祂蠢兒子綁定的宿主。
    主神大人在感受到那坑爹的熟悉數據流時，就猜到他想拐個趁手的工具人可能性不大，但還是想嚐試一下。
    250的係統空間內，變身成為機器小人的250正在開心拉著三歲安安的小手，在空間內蹦來蹦去慶祝。
    “你知道嗎？sss的評級！讓我老爹親自來做任務，也就隻拿到ss！”
    “崽啊，你比我老爹還厲害！！！”
    安安雖然不明白為什麽這個機器小人現在開心成這個樣子，但是還是下意識陪著它一起在空間裏蹦蹦跳跳。
    他身上還穿著當初被250綁定時的那身衣服，肉嘟嘟的小臉微微緊繃著，嚴肅中又透露出幾分可愛來。
    主神正好聽見祂親兒子跟別人說祂的壞話，雖然250這句話說的也沒錯，但是祂不管怎麽聽心裏麵都覺得別扭。
    每個係統擅長的東西都不一樣，比如說有些係統喜歡高冷一點，跟任務對象不存在任何多餘的交流。
    又比如說某些話癆係統，最擅長的就是跟任務者拉近關係，讓任務者產生一種他們是一夥的心理。
    如果不好好做任務的話，甚至會產生一種愧對係統的心理。
    還有些係統主打的就是為了完成任務無所不用其極，哄著捧著求著任務者好好完成任務。
    主神擅長的是管理好這些係統，讓它們成為任務者最好的輔助工具，盡可能的多完成任務。
    完成許願者的心願拿到報酬，部分能量用來修複那些bug，讓所有一切都正常運轉下去，這就是主神和係統的任務。
    主神當初突然想去完成一次任務是因為太無聊，拿到ss的評級已經在祂的意料之外。
    誰能想到唯一的這件事，居然會被祂兒子當成吹捧祂孫子的話術。
    “你說什麽？”
    主神突然現身，原本蹦躂好好的係統被嚇得瞬間摔跤，幸好有安安在旁邊伸出手拽住了它的手臂。
    背後說壞話被當事神聽見，饒是厚臉皮的250也有些過意不去。
    尷尬情緒持續了大概兩秒鍾時間後，250默默挺直了自己的腰杆，理不直氣也壯地說道：
    “把你錢包的鎖去掉，我不就偷偷搬走了一點東西嘛，你就給鎖上了，真小氣啊！”
    “你兒子是個啃老胳膊肘往外拐的廢物統子，我兒子是個優秀的sss任務者！”
    250越說就越是驕傲，誰能想到一個廢物統子能帶出sss的任務者！
    主神不理解為什麽它在提起這些事情的時候會這麽高興，但不管再怎麽不願意相信，也不能掩蓋這是自己親兒子的事實。
    抬起手腕上的操控台，輕點幾下後麵無表情地說道：
    “打開了。”
    一個要求得到了允許後，250直接得寸進尺繼續說道：
    “我帶的崽拿到sss評級！休假億段時間不過分吧？”
    對比250從自己這裏搬走的那些寶貝，這個要求確實不算過分。
    “嗯。”
    250看主神這麽好說話，後知後覺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對。
    “老爹，你是不是收到我帶出來一個sss崽的消息，特意提著禮物過來恭喜我的哇？嗚嗚好感動。”
    主神很想否認，可看見250屏幕上的星星眼，反駁的話莫名說不出口，隻輕輕嗯了一聲承認。
    “那安排個幸福的世界，外掛拉滿，我帶崽崽去度假啦？”
    250牽著安安的小手已經站在了光門前，安安默默往光門內挪了挪。
    雖然這個機器小人說的有些話他聽不懂，但直覺告訴他，光門內的世界一定很有趣。
    正常情況下貪得無厭的係統應該格式化再造，可偏偏這是祂的親兒子，主神隻能自己承擔這份損失。
    “好，假期愉快。”
    安安攥緊250的機械手看向能決定一切的主神大人，小奶音裏忐忑中又帶著幾分雀躍。
    “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