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慧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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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雀登枝[古穿今]!
    “隻有一間房嗎?”
    “是啊,不過床很大的,有獨立衛浴,很方便,反正你們是情侶麽,住在一起又不妨礙什麽……”
    “謝謝。不用了。”
    沈星河掛上電話,揉揉額頭,呼了口氣。
    大學城附近就是這樣,用於出租的房子都被改成一個個單間,因為願意花錢搬出來的人,肯定是受夠了和別人擠在一起,想要自己的獨立空間,而不是為了讓室友從四個變成兩個。
    而所謂的雙人房,不過是房間寬敞一點,床大一點,租給那些渴望同居生活的小情侶。
    遠一些的地方,上課又不方便,有幾個高檔小區,隻買不租。
    他食指點了點桌子,有些煩躁地蹙眉。
    “小星星你要搬出去啊?”郭泰問。
    “嗯,”沈星河點頭“有些不放心我姐。”
    郭泰那天也看出來幾個女生關係不好,倒是沒想到沈星河這麽關心姐姐,道“那你給你姐單獨租一間唄,你和我們一起住啊。”
    沈星河想了想,如果再找不到,隻能先這麽辦了。
    大不了他去的勤一些,也不怕不安全。
    蘇赫推門進來,他剛下課。
    “這兩天怎麽沒見顧哥?”沈星河問,這幾天金融學院課也排的挺滿的,蘇赫和郭泰倒都正常回了寢室,卻一直沒看見顧承淮。
    “出什麽事了嗎?”他問。
    “沒什麽事,喝心靈雞湯去了。”郭泰擺擺手“每個月都要去兩回的。”
    沈星河不問了。
    這麽些日子接觸下來,他對三個人的家世也有所了解。作為c市舉足輕重的大家族,三家裏麵,要數顧家最家大業大,卻不似外兩家那樣枝繁葉茂,人丁興旺,出息子弟一抓一大把。
    顧承淮隻有兩個叔叔,他身為家主唯一嫡子,板上釘釘的繼承人,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郭泰和蘇赫尚且還有追求自由生活的權利,顧承淮卻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
    去舒壓室也是正常的。
    ……
    c市市中心別墅區,顧家,家主書房。
    “林家的那塊兒地是怎麽回事?”顧君霖坐在書桌後麵,神色嚴肅。
    “什麽怎麽回事?”顧承淮像被審訊的犯人那樣坐在孤零零地放在桌前空地的靠背椅上,滿臉的不在意。
    “你知道我問的什麽!”顧君霖麵色緊繃。
    顧承淮當然知道,他就是不願順著人的意思來,他聳聳肩“你們不是說要利益最大化?我不費一分一毫的拿下不好麽?”
    “利益最大化是在保證可持續發展的前提下,而不是讓別人一點甜頭都賺不到,這樣下去誰還會再與我們合作?”
    顧君霖質問“你自己說說這是第幾次了,再大的力量也架不住眾人來推。我們求的是雙贏而不是一錘子買賣,你知不知道為了安撫林家我要多給多少好處?”顧君霖問,隨即啞然,這孩子這麽聰明,怎麽可能不知道?他什麽都懂,他就是不在乎。
    “你最近……去看慧能大師了嗎?”他不想再緊逼,轉移了話題。
    “不想去。”顧承淮往後麵一靠,神色倦怠。
    “去看看吧。”顧君霖麵露疲憊“就當是去聊聊天也好,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我隻有你一個孩子,別讓我擔心。”
    顧承淮頓了頓,轉身走了出去。
    屋中隻剩顧君霖一人,杯中的香茶熱氣氤氳,他沉默地坐在桌後,怔然半晌,拉開了旁邊的抽屜,從裏麵的筆記本中拿出一張泛黃的紙條。
    陳舊的紙麵上,毛筆字大氣雄渾又透著灑然“驚才絕豔,慧極必傷,將亡未亡。”
    這是顧承淮出生之時,他找慧能大師批的命格。與之一同送來的,還有那串一直帶在他手中的佛珠。
    十二個字如同詛咒一般,於他牙牙學語時初現端倪,到現在一步步應驗。
    他最近行事已經越發張狂。
    顧君霖溫潤的臉上露出些哀傷,將亡未亡,是指的他的孩子,還是指的顧家?這四個字又什麽時候會顛倒過來,變成未亡將亡?
    “他十八歲那年,在c大,順其自然,或有轉機。”大師的話在耳邊響起。
    這才是他把顧承淮送到c大再念一個大學的原因。隻是不知道,那個轉機是否出現,還是已經錯過了,不然他為何沒有一點好轉。
    ……
    或許是刻在血脈裏的天賦,顧家人對於旁人情緒的感知向來敏銳,這天賦,加上每一代族人的努力,讓他們成功避過無數次的險境,在存亡關頭做出正確的選擇,得以將顧家世世代代延續下去。
    但是這種天賦到顧承淮這裏產生了變異,或者說,強到了妖異化的程度。
    不用費任何心思,那些隱藏在心底哪怕當事人自己都沒察覺的細微情緒便洶湧而來,高興,悲傷,嫉妒,憎恨,懷疑,迷茫,以及……欲望。
    哪怕他根本不想知道。
    人心多繁雜,事世多紛擾。平靜愉悅的時刻能有多少?有慧根消磨生活苦難的人又有多少?
    所以人總是大部分時間是痛苦的。為疾病,為事業,為愛情,為野望……絞盡腦汁,痛哭流涕。
    加上那不知足的天性,哪怕擁有得比別人多得多,看到的也永遠是自己沒有的。站在高處的人,算計著爬的更高遠。再往底層一些的人更了不得,不僅貪婪,還愚蠢。
    倒是有些安於現狀的,但要麽渾身上下充滿著一種不思進取的消極,要麽一遇到波折便馬上崩潰,抱怨命運,憎惡生活。
    顧承淮日日夜夜被這些雜念侵擾著,或許偶爾會感知到一些淺薄的愉悅,但很快被洶湧而來的負麵情緒消磨了個幹淨。沒有消極避世或失了本心,已經算意誌堅強異於常人。
    饒是這樣,他也曾經克製不住,產生了暴戾的心思。這麽多年跟著慧能念佛論禪,總算能自己壓抑著平靜下來,但這種平靜不是恬淡,而是一種對人對事的消極厭煩,意興闌珊。
    將亡未亡,未亡將亡,能毀滅顧承淮的,隻有他自己。
    ……
    慧能於棋盤上落下一子,笑看著對麵的少年“可是有什麽疑惑?”
    帶著佛珠的少年眉目淡淡,擺弄著手中的棋子,聞言抬頭,直言道“在想人心,想善惡。”
    慧能聞言笑了“看來轉機已經出現了。”
    顧承淮以前是堅定的人性本惡論者。感受到太多的欲望,看了太多的不擇手段,自然而然對人性持消極態度。對家裏的兩個叔叔也不甚親近。
    現在能有所懷疑,是好事。
    “隻是有些好奇。”顧承淮落子。
    “人性本善人性本惡,都太過片麵。”慧能搖搖頭,歎道“哪怕境遇相同的同胞兄弟,一個能自強不息日日行善,一個卻能作惡多端放火弑母。可見人性本善者有之,本惡著有之,善惡駁雜者,更是不少。”
    “不是環境影響麽?”
    “性本善者於淳樸平和的環境中如魚得水,性本惡者於勾心鬥角的環境中風生水起。但凡有所交換,都會迷茫痛苦。善惡駁雜者,倒是隨波逐流,受影響最多。”
    顧承淮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所有人,包括蘇赫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顧承淮跟他們在一起的原因。這選擇,不過是因為他們的情緒相對幹淨,不讓他難受罷了。圈子裏麵比他們身份高的不是沒有,蘇赫甚至隻是蘇家旁支。但是被接納的,始終隻有他們兩個。
    沈星河是顧承淮見到的第一個,有能力有心計,卻不想著往上爬,情緒純然幹淨的人,他身上有一種安靜恬然的滿足感,讓他第一眼見到,心神都為之一清。
    如果說是被保護的好,也不盡然,一個父母雙亡,親人極品,帶著一個拖油瓶一樣的姐姐,小小年紀就知道在“代碼帝國”這個網站上編程掙錢的人,能被保護到哪兒去。
    所以他很好奇,是什麽保護了他,讓他沒有對這個世界產生冷漠與厭憎。
    直到那天在商場,見到他那個姐姐,才知道那股子安靜恬然來自哪裏,這姐弟倆在一起產生的磁場真是有趣。
    他更好奇了。
    如果說沈星河的滿足是沈青黛給予的,那同樣是父母雙亡,在他眼中能力平平的沈青黛的滿足感,又是誰給的呢?
    如果說這是她的天性,那麽保持到現在,是因為擁有不受環境影響的堅定,還是因為所受的磋磨不夠大,誘惑不夠多?
    人的選擇和其他無關,無論哪一秒,理智和情感的選擇都會趨近內心最真實的方向。
    ……
    “青黛,快,快一點。”方瀟瀟拉著青黛的手往前拽。
    “不行,瀟瀟,我,我實在是爬不動了。”青黛喘著粗氣,看著望不到頭的台階,十分想直接癱倒在地。
    她怎麽也沒想到方瀟瀟說的有花的地方是這裏。
    “再堅持一下,就快到了。”方瀟瀟自己也喘,還在給她鼓勁兒。
    青黛錘了錘酸軟的腰背,兩人互相攙扶著,沿著台階一步一步往上,終於遠遠看到了寺廟的大門。
    方瀟瀟說的有花的地方,是c市一座很出名的寺廟,般(bo)若(re)寺。
    有道是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不止桃花,其它花也是一樣的。
    以前c市作為某些朝代國都的時候,般若寺還做過國寺,因此建築恢宏,規模很大。因為據說算命很靈驗,哪怕離山底很遠,台階多的讓人望而卻步,也一直香火鼎盛。
    “廟裏的東西都是不能摘的吧。”青黛望著莊嚴的大門,有些惴惴“會觸犯神靈的,還會被人家趕出來。”
    “不在寺裏,我怎麽敢去寺裏摘。”方瀟瀟道,她膽子也很小的好不好“我去年來旅遊的時候,發現了一條小路。”
    她邊說邊帶著青黛沿著牆根往後走。
    說是路,其實就是草木樹枝少一些,因為寺院前麵是供香客參觀聽經的地方,後麵是和尚住的院落,不讓外人進出。所以很少有人往後麵去。
    兩人走了半個小時,終於在離寺廟後麵,離後門有一段距離的空地上看到幾顆還在開花的桂樹,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別的花。
    錯落著並不整齊,的確是野生的樣子。
    “我就說吧。”方瀟瀟得意洋洋“你看有哪些是可以用的?”
    青黛看了一下“桂花和月季都可以用。”
    做法稍微改變一下,桂花露的味道不比薔薇露差。
    她在地上鋪上早就準備好的幹淨的方布,方瀟瀟在寺廟後門附近找了一根長長的竹竿,拿過來輕輕一打,黃色的小花便紛紛飄落下來,落在方布上。
    方瀟瀟又打了幾下,一棵樹落了個差不多。
    “換一棵吧。”青黛道“老打一棵不好。”
    方瀟瀟點頭,幫青黛去抬布,還沒挪到地方就聽到一聲嗬斥“幹什麽呢,誰讓你們摘花的。”
    兩人扭頭,看到一個帶著紅袖章的人氣勢洶洶地跑過來
    方瀟瀟,沈青黛“Σ ° △°|||!!!”
    這不是野生的麽?
    就跟在操場放鞭炮被教導主任發現了一樣,兩人下意識就想跑,奈何體力透支嚴重,沒兩步就被抓住了。
    紅袖章是當地宗教管理協會的,常駐寺院幫忙處理事物,把兩人帶到前院裏進行思想教育,不僅因為她們打了寺院的花,更因為她們打的是老住持慧能大師親手種的花。
    c市是一個規劃嚴整的文明城市,一草一木不是公共財產,就是有主的。破壞路邊花壇花草樹木還要被罰款呢,沾上了名人罪加一等。
    何況一棵樹都快打禿了。
    方瀟瀟和青黛灰頭土臉站在那裏,連聲道歉,並表示自己絕對不是故意的,不敢再犯。
    紅袖章看她們態度良好,說教一通就準備放過她們,方瀟瀟餘光瞥到遠處走來的人影。
    哪怕距離甚遠,哪怕隻見過一麵,以她52的眼睛,那十分具有辨識度的身影還是讓她心頭一跳。拉著青黛往旁邊的樹那裏躲了躲。
    青黛也看到了,臉頓時皺成了一團,隻希望他不要看到自己。
    還有什麽比“偷花獻佛”的時候被正主撞見更尷尬的事情了嗎?估計到時候東西一送過去,對方就知道裏麵的花從哪兒來的了吧。
    她們勾著脖子把頭垂到胸前,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事與願違,眼見著距離越來越近,跟顧承淮走在一起的老和尚笑眯眯地對紅袖章道“誌和,這是怎麽啦?”
    “大師,”紅袖章恭敬地行了個禮“這兩個女生偷偷摸到後門把您種的花給打禿了。”
    老和尚望向她們,青黛和方瀟瀟不得不抬起頭來,露出臊的通紅的臉“對不起,我們不知道那是有主的。”
    “不礙事,花來花去,本就有定數,也是它們今日和姑娘們有緣。”老和尚說著,目光在青黛臉上停留一瞬“需要的話,可再摘一些。”
    他目光慈和,並沒有怪罪的意思,但青黛她們哪裏還好意思厚臉皮地去要,連連擺手,隻恨不得現在就消失不見。
    “如此,”大師看出她們的窘迫,扭頭對顧承淮道“既然都要下山,不如你替我送她們回去。”
    顧承淮看著師傅清湛的目光,知道他猜到了什麽,也沒反對,領著她們下了山。
    青黛和方瀟瀟跟在男生身後,一步步往山下挪,氣氛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就這麽一路尷尬到了山腳,顧承淮拉開車門“上車。”
    “不用了,”青黛連連擺手“我和瀟瀟坐公交,有直達的。”
    老實說比起冷冰冰的蘇赫,她更慫顧承淮,前者大部分時間麵無表情,但笑了就是笑了。不像這個,大部分時間都在笑,但仿佛隔了一層雲霧,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當然,不笑的時候就更嚇人了。
    方瀟瀟小動物直覺沒那麽強烈,就是覺得尷尬,也跟著附和。
    顧承淮視線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落在青黛臉上,驀然笑了,那一笑真是……風華絕代,原本含霧的桃花眼刹那間光華流轉。
    “聽話,上車,嗯?”他盯住青黛的眼睛,低聲道,帶著些溫柔誘哄。
    青黛恍惚間發現,原來他的聲音也是這麽好聽的,不似沈星河那麽清潤,卻有些靡離的性感。
    她迷迷瞪瞪地遵照著他的話抬腿,等反應過來,人已經在車上了。
    銀色的科尼賽克疾馳而去。青黛看著男生倦怠的眉眼,覺得他大概沒有睡好,也沒試圖沒話找話。
    車子在校門口停下,青黛下車。對顧承淮道“謝謝。”
    顧承淮笑了笑“不客氣。”
    “那,那我走了。”
    “去吧。”
    青黛仿佛被老師釋放的學生,渾身一鬆,拉著方瀟瀟往校園裏跑了,顧承淮看著她們的背影,眸光晦暗不明。
    電話響起,顧承淮瞥了一眼,戴上耳機。
    郭泰的聲音從那邊傳來“顧哥,房子我找好了,兩個地方,盛庭和華瑞花園都留的有,上下兩層。盛庭條件好一些,離得也近,但是張玉龍他們幾個也和女朋友住那裏,有時候還會帶別人過去。”
    張玉龍是張家的人,比他們大幾歲,算是個標準的花花公子,最喜歡涉世未深又故作老成的女學生。說是女朋友,誰都知道那就是個炮房。因為去酒店的話或多或少都會留下痕跡,有心人一查就會查出來,怎麽都不如自己的房子玩兒的方便。於是和與他有相同愛好的那群人一起在盛庭買了房子。
    郭泰知道顧承淮挺厭煩那幾個人,道“還是選華瑞花園吧,我聽說小星星也在找房子,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兒看多了估計寧可自己住去了。”
    顧承淮打著方向盤,眸光淡淡“不,就盛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