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她終於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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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那顆金丹如同芥子般渺小。
    然而,那也照樣是金丹。
    陳易凝望著那顆細小的金丹,仔仔細細地打量,有些怎麽看都看不膩。
    到時候回家給小狐狸顯擺顯擺,等到了休沐,殷惟郢過來的時候,也給她顯擺顯擺。
    陳易的心思並不複雜,不像許多道人終究修成金丹一般,欣喜若狂得如同範進中舉或是早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從來都是個比較念家的人,金丹浮現之時,想到的也不是什麽位列仙班,隻是想回家炫耀一下。
    “師尊你來看看。”
    陳易撚著那金丹道。
    “小如芥子。”周依棠道。
    陳易眨了眨眼睛,旋即露出落寞的目光。
    獨臂女子見狀隨意道:“夠用便是了。”
    她這話並不是刻意寬慰,金丹越大,所需要維持金丹運轉的元炁就越多,對於陳易如今的武道境界來說,若是最上品,足以擠占半座洞府的金丹,那麽所需的元炁就會擠滿周天竅穴。
    而這樣一顆小如芥子的金丹,既不影響陳易的武道境界,又能照常運轉,恰恰正適合他。
    歸根結底,金丹境不過是長生大道上的一個境界,倘若來日得道飛升,金丹上品與否,終歸不值一提。
    “這粒金丹是由你心湖裏的天眼自行凝聚,”見陳易仍然直勾勾地盯著金丹,周依棠多了一些話,“若是放個五年十年,定然是最上品的九轉金丹,我如今引你開天眼,是在拔苗助長,但拔苗助長卻恰恰適合你。”
    陳易微微頷首,不助對日後駕馭飛劍千裏殺人有所期待,他道:“待我修行有成,最好有一日,一劍轟殺那些算計我的山上人。”
    周依棠聞言,平淡反問:
    “我亦算計你呢?”
    陳易眨了眨眼,玩笑道:
    “那我換一把劍,把你轟得找不著北。”
    獨臂女子不作回應。
    洞府間水氣彌漫,陳易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陳易看了看金丹,又回頭看了看她,獨臂女子對他這般的舉動有些困惑不解。
    “怎麽?”周依棠問。
    陳易琢磨了下,而後笑道:
    “你處處為我考慮,對我這麽好,那以後…我要怎麽衝師?”
    獨臂女子眸光流出了天然寒意。
    接著,她抬起手,於心湖之上往下一壓。
    似有“轟”地一聲,陳易感覺到整座心湖頃刻沸騰洶湧,像是被人在心間上重重一刺,一種沒來由的刺痛感貫穿了他。
    湖水洶湧沸騰,漸漸闔攏,千百雜念縈繞,將陳易來回折磨。
    不知過了多久,陳易的心湖終於平靜,他抬起頭,便見周依棠已不見了蹤影。
    他趕緊解除內視之法。
    回到外界,陳易睜開了眼睛,緊接著轉頭盯向了獨臂女子。
    “滋味如何?”她目不斜視。
    陳易抹了抹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還算…不錯,挺疼的。”
    那種刺痛感並非**的痛苦可以相提並論,**上的痛苦是有延遲的,但那種心上的痛苦卻更深更可怕,非要讓陳易類比的話,大概就是敏感度被調了一千倍,然後一刺。
    周依棠佇立在水潭邊上,四麵皆是靜謐,湖水中的遊魚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淒神寒骨,悄愴幽邃。
    陳易緊盯著她,正準備說什麽。
    她忽地道:“那時我也一樣。”
    陳易愣了愣,接著嗓音柔和下來道:“你是說…前世洞房那時。”
    周依棠沒有回應,像是默然了。
    而陳易心裏想趁此發作的念頭,就這樣悄然消失成無形。
    他慢慢走到周依棠身邊,從背後摟住了她:
    “我一直都很愧疚。”
    陳易不會忘記自己前世時是怎麽對待他這師傅。
    他生來報複心便重,而且極為偏執,關小黑屋、上藥後放著、還有項圈……眼下一一回想起來,委實太過畜生了些。
    那些玩法雖然快意,可他本不該這樣對她的,隻是那時他沉浸其中,而獨臂女子又固執得不願低頭。
    若是前世周依棠像這一世的殷聽雪一般,哪怕不情不願但也百依百順,他絕不會搞得花樣百出、無孔不入,可是、可是……算了,沒有可是。
    見她直直矗立,既不依偎在他懷裏,也不將他震開,陳易嗓音柔和起來道:
    “我知道你的性子就是這樣,我也知道最好事事都遷就你,隻是…那時一時衝動,非想要你給我低頭不可。”
    周依棠微微側過了臉,嘴唇仍舊輕抿。
    陳易見狀,繼續道:
    “但其實…其實後麵你我走過江湖後,不是緩和了嗎?那個時候我就覺得很好很好,我在旁邊說話,你就在一旁聽,時不時會回我兩句,而且重新督促我練劍,教我道法,到了晚上的時候也不再抗拒……後來回到寅劍山時,陸英不在的時候,我們就真的是對夫妻,每日粗茶淡飯也樂得清閑。
    有的時候,哪怕你仍心有芥蒂,不願搭理我,可當我問你飯菜好不好吃的時候,你還是會點一點頭……這樣類似的事,我記得很深刻。
    著雨,無論是前世還是這一世,我都想對你好,若果不是你教我活人劍,我也不會去補天,那時我想著,不能讓我師傅就這麽失望……”
    “不必再說了。”
    談及他的死,她終於止不住出聲。
    他死的時候,蒼梧峰安靜了下來,安靜了很久。
    陳易也不說話,靜靜摟著她。
    人是很容易被影響的,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影響,哪怕陳易自詡堅持自我,可堅持來堅持去,就唯有好色這件事從小堅持到大。
    而自己也在被她們影響著。
    無論是周依棠、殷聽雪、還是閔寧等等,她們本質上,都是極好極好的女子,無論是周依棠的活人劍,抑或是殷聽雪的天生悲憫,還是閔寧的行俠仗義,都在處處影響著自己。
    以自己的性情,想要十惡不赦、想要無惡不作,實在太過輕易了,隻是有她們在,自己總不會淪落到那一頭去。
    前世毅然決然去補天,其中何嚐沒有她潛移默化的影響在裏麵?
    不過這一世,無論如何,都不會是相同的結果。
    輕摟著周依棠,陳易想了想,緩緩交代道:
    “過完年,殷聽雪就跟你到寅劍山去,你和陸英好好教她道法,至於劍法…教不教都可以,萬一她比我厲害了,不肯被我欺負怎麽辦?這樣一說,要不劍法就別教了……”
    獨臂女子道:“那我一定要教。”
    陳易眨了眨眼睛,敷衍道:“好好好,諒她也不敢比我厲害。”
    微風撫麵,落葉垂下,水潭裏又掀起了層層漣漪,遊魚再度浮現,於水中掠去。
    二人的氣氛寧靜溫馨,自陳易出現變好的苗頭之後,他與周依棠間也不再那樣隔閡深重了。
    陳易眸光微垂,繼續道:
    “離開了京城後,我就半仙半俠地走江湖,到那時候,寅劍山也會聽到我的名頭,等我也入武榜,我親自上山,當著宗主的麵求娶你,這也算了卻了前世的一個遺憾。”
    獨臂女子微微側眸看他。
    陳易隻是一笑,保證道:
    “那位置一直都留給你。”
    周依棠付之一笑。
    他送過許多花給別的女子。
    無論是殷聽雪的紙花,還是秦青洛的野山菊…他以後還會送更多花給別的女子。
    隻是這些,到最後都比不上蒼梧峰的滿山芍藥花,春來之時,姹紫嫣紅映得層林盡染。
    陳易摟著她,而不經意間,她的手碰到了那根懷裏的銀簪子。
    那是秦青洛的簪子,隻是那女子王爺一箭射來,還給了他,似是要就此與他徹底劃清界限。
    陳易暗道不好,連忙退了一退,隻是周依棠已經發現了。
    “那簪子…”她低語道。
    陳易連忙組織起語言。
    還不待陳易擺弄一番甜言蜜語。
    周依棠淡淡道:“我都看在眼裏。”
    “她射箭過來的那時候?”
    陳易摸了摸耳畔散亂的發梢。
    那個時候,秦青洛立於馬上,彎弓搭箭,接著一箭襲掠而來。
    陳易不知道她那時是否遠遠就認出了自己,又或者根本不必認出自己,她隻想丟掉這根簪子而已,隻是剛好碰見了自己。
    見周依棠沒有吃醋或是生氣,陳易便輕聲訴說道:
    “可能她想…一箭斷情。”
    琉璃光內是一縷情障,那也意味著,他們在不知不覺之間,其實已經彼此有情,二人的關係不隻是係於一個孩子和王妃身上。
    秦青洛隱約覺察到這一點,所以選擇當斷則斷。
    獨臂女子似在自語:“一箭斷情…”
    其實不應如此,她唯有一早就忘了他,這才能斷情。
    需知一念起,諸念生,一箭斷情,越斷越深。
    隻是那時她還不明白……
    於是,周依棠歎道:“她不明白。”
    “那你呢?”陳易從這話察覺到什麽,不由去問。
    “曾經我也不明白。”
    陳易微一怔愣。
    她忽然之間想起和他初遇,後有想起拜堂那時,其中很多風風雨雨,很多細枝末節,心情竟一時繁複。她最後輕輕歎息一聲,沒有風雲變化,沒有天地異象,就這樣徑直自陳易懷中離去。
    獨臂女子轉身遠遊而去,天地間隻剩一粒孤影,
    他死後,她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