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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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姝兒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起來喝了些水,吃了顆藥丸,再次蒙上被子,可這次藥丸也幫不上忙了,她腦子清醒的可怕,睜開眼睛,眼前便閃過項辰握著她手的樣子,閉上眼睛,又是他看著她的樣子,尤其是他那雙眼睛,幽深漆黑,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她不由自主的便沉溺其中。
早上,靈芝端了盆水進來,見姝兒穿著一層薄薄的寢衣依靠在窗前,盯著院子裏的那張小圓石桌發呆,她忙放下水盆,拿了件外衣披在她身上“姑娘,你的病才剛好,經不起這麽折騰,這都入冬了,你穿得那麽單薄萬一再感染風寒怎麽辦?”
姝兒推開衣服,靠在窗前,有氣無力地伸出手心“我熱,熱得手心都出汗了。”
靈芝摸了摸她的掌心,果然有些燙,可碳盆裏的碳都冷了,屋子裏也是冰冰涼涼的,姑娘怎麽會覺得熱呢?
“姑娘您莫不是練功走火入魔了?”靈芝緊張的問。
“我昨晚沒練功。”
“那你怎麽會熱成這樣?”
“我不知道,我現在好緊張。”姝兒按著自己的心口道“我一緊張心就跳得很快,然後就全身發熱,還會出汗。”
靈芝不解“你緊張什麽呀?離老王妃回山莊還有半個月呢?”
姝兒一驚“祖母要回山莊了?”
靈芝道“老王妃大年三十都是要與王爺吃團圓飯的,今年過年早,估摸著還有十天半個月就到了。”
姝兒輕輕的哦了一聲,靈芝瞧她神色,似是沒將老王妃回府的事放在心上“既不是為了老王妃,那姑娘你緊張什麽?”
她緊張什麽?自然是緊張下午項辰要來為她授課,緊張的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著,最後隻能靠數星星來轉移注意力,天亮之後,她便又開始緊張了。
“姑娘要不要再回床上躺一會兒,反正早上也沒什麽事。”靈芝瞧著姝兒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
姝兒點點頭,一晚上沒睡,全身都綿軟無力,還是回床上再睡一會兒,補充補充體力吧。
靈芝扶著她回到榻上,姝兒指著窗前“你把我的抱枕拿來,我得抱著它睡。”
靈芝見她孩子氣,笑道“姑娘多大人了,怎麽睡覺還要抱著抱枕,之前不都戒掉了嗎?”
靈芝見她指著抱枕,十分堅持,隻能去窗前將它取來,姝兒抱著抱枕閉上眼睛。
一晚上沒睡,她也累了,靈芝為了哄她入睡,在她榻旁輕輕的哼著小調,她的心慢慢的靜了下來,然後沉入夢鄉。
待一覺醒來時,已經未時,她一個激靈從床上爬了起來,喚守在門外的靈芝去打水,自己則坐到妝台前梳頭。
平日裏三兩下就能梳好的發髻,今日不知怎麽的,梳了老半天都梳不好,橫看豎看都不滿意,最後隻能梳一個最簡單的髻子。
她用水淨了麵,又塗了潤膚的麵脂,然後她拿起脂粉,正要往臉上塗抹,一旁的靈芝嚇壞了“姑娘,您今日是怎麽了?吃錯藥了?”
姝兒瞪她一眼“你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靈芝自知失言,打了自己嘴巴幾下“以前逢年過節的,奴婢讓你抹點胭脂水粉你都不願意,說自己天生麗質,不需要這些,今日又不過年又不過節的,你怎麽突然想起抹這個了?”
姝兒看著手中的脂粉,心中一個激靈,對哦,她為什麽要抹這些東西,為何要刻意裝扮自己。
姝兒搖搖頭,然後將脂粉扔回桌上“我餓了,趕緊給我把飯菜端上來。”
靈芝麻溜的將外麵一直用爐子暖著的飯菜端了上來,姝兒坐到桌邊,拿起筷子夾了口菜放進嘴裏,咀嚼了一會兒,突然想起身旁的靈芝“你吃了沒有?”
靈芝咽了口口水,可憐巴巴地道“姑娘沒吃,我哪裏敢吃。”
姝兒忙道“那你趕緊把碗拿來,撥點菜給你。”
原本她與靈芝是一桌吃飯的,趙睿和林溪玉憐靈芝孤苦,又感念她服侍姝兒盡心盡力,明知道這個不合禮教,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有趙睿的母親王氏,一次無意間撞見靈芝與姝兒同寢同食,生了大氣,不僅責罵了林溪玉不懂禮教,還將靈芝狠狠的責打了一頓。
那之後,靈芝再不敢上桌與姝兒同食,但姝兒知道婢女們的飯菜肯定不如她們的,所以她每次用膳之前,都會讓靈芝從她的飯菜裏麵撥一點菜,這樣,她們一個在廂房裏吃,一個在廂房外吃,那就不算沒有規矩了。
等用完膳,差不多也到申時了,院子裏一片安靜,姝兒看著琴架上的焦尾古琴,心底的那份緊張感再次呼之欲出,他不是說提前半個時辰過來調音色的嗎?怎麽還沒有來?
姝兒爬到窗前的坐榻上,倚窗而望,入冬了,院子裏的鬆樹已經積了一些雪,轉眼間,一年又過去了。
姝兒靜靜的看著院子裏的草木,靈芝見她都快入定了,也走到她身旁,對著窗外張望“姑娘,這院子裏是有什麽稀奇玩意?你盯著看了半個時辰了,是在看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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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這可比約定的時間都晚了,難不成,他被什麽事絆住了?
姝兒驚覺自己竟然是在等他,她竟然期望看到他能出現在院子裏,她這是怎麽了!
“我們平時這個時候是做什麽來著?”姝兒問靈芝。
靈芝看著時辰,數著手指道“平日裏這個時辰您不是在磨藥就是在看醫術,有時候還給小人紮針。”
姝兒無精打采地道“你把我的醫書拿過來吧!我想看一會兒書。”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她心情煩躁,雖然拿著書冊,卻沒看進去多少字,眼看著申時就要過去了,一個年邁的老仆走進了她的院子,她一眼便認出,是陪著項辰一路從長安逃到浮戲山莊的公公顧德才,從項辰出生起,顧德才便服侍在他身側,對他十分忠心。
顧德才極重禮數,在屋外鞠躬行禮“奴才奉二皇子之命求見郡主。”
姝兒看向靈芝,靈芝忙打開門將他迎了進來,顧德才禮數周到,麵相和善,說話又不緊不慢,給人的感覺十分親切,姝兒暗歎,不愧是皇宮裏出來的,這氣質就是不一樣。
顧德才對姝兒行了一禮“二皇子讓奴才來知會郡主一聲,他這幾日有要事要辦,無法來教郡主彈琴了,郡主可先鑽研一下琴譜,待他忙完了這陣,再過來”
“你回去告訴他,他可以不用來了,本郡主一點也不想學琴棋書畫!”姝兒氣呼呼地道“就算要學,我也會讓爹娘替我另請名師!”
他一個被貶黜出京城的閑散皇子能有什麽要緊事,再說了,早知有要緊事,昨日為何還要那樣說,這分明是戲弄她。
“這”顧德才麵露難色。
“你把我的話原封不動的轉告給他就行了。”姝兒看了靈芝一眼,靈芝忙拿出一兩銀子,塞到顧德才手中“公公送信辛苦了,小小心意,還請笑納。”
顧德才連忙推拒”殿下雖落魄了,可給老奴的俸祿卻是一文都不少,郡主美意,老奴不敢收。”
靈芝掩嘴笑道“公公莫不是誤會了,但凡來郡主院子送信的仆婦,郡主都會憐其辛苦,賞他銀兩,公公年邁,按著郡主的規定,賞賜便要豐厚一些。”
顧德才連忙向姝兒作揖“這是老奴分內之事,不覺辛苦,也不需郡主額外賞賜。”
“那公公慢走!”不收就不收吧,她向來不喜歡強求別人,哪怕自己是好意。
顧德才走後,姝兒看著琴架上的那台古琴,心裏空落落的,根本就看不進什麽醫書,連找元曄喝酒的力氣都沒有了。
後麵幾天項辰都沒有來,姝兒拒絕了元曄下山看人角鬥的邀約,然後將自己關在屋子裏看書,元曄知她是一個醫癡,對醫術的鑽研十分刻苦,所以也不來打擾她。
姝兒渾渾噩噩的過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如此頹廢下去了,決定為自己找點活幹,於是讓靈芝從倉庫裏拿了幾兩罌粟殼,趁著祖母還沒有來,先配點止疼的藥酒。
姝兒將一部分罌粟配上木香、黃連、生薑,再磨成粉狀,然後再均勻的分成幾份,用一張張裁剪過的小白紙將它們包好,若是有人被打成了內傷,這些藥粉也能止疼。
剩下的那部分罌粟殼她打算用來泡酒做成藥酒,含罌粟的酒,塗抹在外傷上,止疼效果在這個時代堪稱一絕,想著祖母沒幾日就要來了,現在泡酒怕是有些來不及,幹脆將剩下的罌粟都研磨成粉,全都倒入酒中,提高酒精裏罌粟的含量。
磨藥是個消磨時間的好活,既有事可幹,又可以發呆,還不覺得是蹉跎時光,磨著磨著,一天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
第五日,她讓靈芝去庫房將何首烏和黑芝麻取出來,前一陣子她見林溪玉鬢邊有幾絲白發,她想著磨點藥粉給林溪玉,補補氣血,養養頭發。
就在她吭哧吭哧磨著何首烏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踏入了院子,單是看那雙金絲滾邊的黑靴子,便知來的是誰了。
項辰蹲下身,看著她藥碗裏的粉末“這是什麽藥材,黑漆漆的?”
姝兒心潮起伏,卻強裝著若無其事的抬頭,語氣平靜地道“這是曬幹後的何首烏,能補益精血,配著黑芝麻吃,還能將白發變黑。”
項辰笑“能將白發變青絲?功效這麽神奇?”
姝兒這才注意到他臉色蒼白,笑容虛弱,像是大病了一場的模樣“你怎麽了?身體不適?”
他說話的聲音也是暗啞的“前些天夜裏練玄天心法,不小心走火入魔了,幸虧舅父內力深厚,助我導氣歸元,還輸了一半的內力給我,助我打通筋脈,破了第五層難關。”
“前些天夜裏?是我們下棋的那天夜裏?”姝兒看著眼前這張疲憊清俊的麵龐,心底五味雜陳。
項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日夜裏練功,我分心了,想了一些不該想的事,以至走火入魔,若非舅父,隻怕我已經死了,經曆生死,我忽然想明白了許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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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人在經曆大災大難或是生死離別之際,總是會有許多人生感悟,她不予去追究他的感悟,隻是擔心他的身體“不是已經練到第五層了嗎?為何你看起來如此虛弱?”
項辰道“走火入魔時,真氣不小心傷了肺脈,不過湯茗為我診治過,說是休養數月也就好了。”
“既如此,你不在自己院子裏好好養著,來我這裏做什麽?”
項辰見她臉上沾了一塊黑色的藥粉末,伸手,輕輕的為她擦拭“我怕我再不來,你就央求舅母請別人來當你的夫子了。”
姝兒的心裏泛起了異樣的感覺,她握住項辰的手,將他從地上拉起“你既有傷在身,趕緊回去休息。”
她別開臉,小聲道“我不請別人當我夫子了,你就安心休養吧。”
項辰輕輕的揉了揉她的頭,感覺就像揉一隻小狗“外祖母就要回來了,聽說她每次回山莊都要刁難你和舅母?”
“祖母是王家嫡女,也是爹爹原配妻子的堂姑姑,自然不喜歡我們母女。”
項辰見姝兒還無意識地握著他的手,笑了“外祖母喜歡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女子,今日,我先教你彈琴的指法,你這兩天勤勉一點,練練熟,然後我會尋一首簡單點的曲子教你,我還畫了一幅鬆鶴圖,到時你將圖送給外祖母,就說是你畫來孝敬她的,這樣保管今年她挑不出你什麽錯來。”
姝兒心口發燙,怔怔地看著項辰,過了許久,才回過神“外麵冷,我們還是先進屋吧。”
項辰點頭“確實有點冷。”說完,便拉著姝兒的手一起往屋子裏走。
進了屋,靈芝見他倆依舊手牽著手,頻頻朝那兩隻手看去,姝兒似乎也發現了,她在不知不覺中和項辰手牽著手了,可是奇怪的是,這一次,她竟不想抽回。
她鄙視自己這種不受理智控製的熱血行為,強迫自己將手抽回“你要先教我彈琴嗎?”
項辰負手而立,側身看著古琴道“今日我先教你指法吧,這個需要練,一點捷徑也沒有。”
她早知道練琴是要下苦功夫的,所以遲遲不肯學,她頹敗的坐到古琴旁,隨意地撥弄著琴弦。
項辰走到她身後,躬身握住她的手,道“今日我先教你右手的指法。”
姝兒全身僵硬,腦子一片空白,項辰將她食指用力往下一按,琴弦發出“嘭“的一聲響。
“這個是抹。”項辰再將她食指往前一送“這個是挑。”
姝兒感受著近在咫尺的氣息,終於明白他為何執著於教她彈琴了,他心機實在太深沉了。
“這個是勾,這個是剔,托,劈”一個一個散音從姝兒指尖流出,而項辰的身體弓得越來越低,他們的臉就快挨到一起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凝視著她的目光
姝兒被他看得心裏發慌,根本無心學琴,隻能用力掙開項辰的手,騰得從椅子上跳起,旋即一轉,跳開了數尺“你你直接彈給我看就行,我我要看過才能記住。”
項辰靜靜的看著她,姝兒側過臉,避開他的視線,項辰黯然道“我又不是毒蛇猛獸,你何必如此驚慌。”
她暗暗咬牙,他這是明知故問,她為何這麽驚慌他心裏沒點數嗎!
姝兒覺得有些話還是攤開來說比較好“我我已經定親了。”
項辰冷聲道“你沒有。”
姝兒一愣,這才想起她與盧煥之確實沒有定親,隻是雙方長輩的口頭約定,可那又如何,爹娘都是一諾千金之人,既然定下了,就不會反悔,而她自己也是答應了的。
項辰鄭重地道“我要娶你!”
姝兒腦中一陣轟鳴,過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我我琴棋書畫樣樣不會還性子粗野又喜歡舞刀弄槍”
“你非要抓著這件事不放是吧。”
“也也不是但”姝兒不知要說什麽。
項辰極鄭重的躬身賠禮“當年是我膚淺,不該初次見麵就對你妄下判斷,你博古通今,胸有丘壑,我自愧不如,今日就在這裏向你賠不是。”
“可可我想嫁給盧煥之。”
她隻想過平靜安穩的生活,雖然她現在確實有點動心,但她相信自己可以克製的。
項辰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用手輕輕地撩撥著琴弦,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看來,在婚嫁這件事上,我們兩人中隻有一人能如願?”
姝兒還未反應過來此話何意,項辰已向她逼近,她慌忙後退一步,項辰不願將她逼得太過,便不再往前。
項辰看著姝兒,語氣堅定“姝兒,不管你想不想嫁我,我都一定會娶到你。”
姝兒驚於他的自信狂悖,心頭又有一種說不清的甜蜜歡喜,心亂如麻,一時竟無言以對,項辰轉身坐回琴旁,扶手彈琴“右手的指法,我做一遍,你看仔細了。”
“什什麽指法?”姝兒尚未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右手的指法,你不是要我彈一遍給你看嗎?”項辰神色淡淡,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項辰將各個指法又逐一教導了一遍,見姝兒依舊呆若木雞的立在那裏,歎了口氣“罷了,你今日定然是學不進去了,我明日再來。”
直到項辰走了,姝兒還渾渾噩噩的站在那裏,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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