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笑著從袋子裏掏東西：
    “說到領東西，主任，我也有些土特產帶過來送給你，過年我就不給你拜年了，要去村裏，提前祝賀新年。”
    說著把東西一一掏出來擺在桌子上。
    他也不避嫌，李向前也沒意見。以李向前和李龍的關係，甚至於包括供銷社裏的其他人物，都不會認為李龍給李向前送禮是有所求的。
    人家壓根沒必要。
    “這啥酒？看著很一般啊。”李向前看著李龍先掏出來的散酒問道。
    “虎骨酒。”李龍小聲說道，“山裏老牧民那裏弄來的虎骨頭，不多，就是個意思，咱們自己喝，別外傳。”
    “嘿！”李向前一下子就精神了。
    原本他很期待的鹿鞭甚至都降了一格——他問道：“有沒有虎鞭？”
    “沒有。”李龍搖了搖頭，“沒搞到。”
    “那就慢慢搞。”李向前也不失望，他覺得李龍總會給他驚喜。
    剩下的就比較一般了，他也沒嫌棄，很開心的收下了。
    聊了幾句家常，李龍就去後勤那邊領東西了。
    獎金什麽的不算多，李龍就算獨一份，也隻是一百塊錢，對他來說就是蚊子肉。
    他跟財務打聽了一下，知道其他人也是分幾檔，八十六十五十的都有，總之差不多一個月的工資，已經算很多了。
    難怪大家見了他都很熱情，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而當李龍開始領福利的時候，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呆的可是供銷社！
    福利的東西，零零總總加起來，得有幾十種！
    吉普車都得好好裝！
    白砂、方、紅、水果……光就七八種。
    手套、毛巾、襪子、工作服、矮腰膠鞋、高腰膠鞋、大頭鞋、栽絨帽子……服裝一大包。
    洗衣粉、肥皂、香皂、衛生紙、加碘鹽。
    凍蝦、帶魚、凍草魚、羊肉、五肉、海帶、蝦皮、紅薯粉條、木耳、生米、蝦片、香油……大米、白麵、小米、黃豆、綠豆等等。
    還有過年的鞭炮，有小鞭、電光炮、二踢腳和雷子，還有兩把竄猴。
    李龍覺得把這些東西帶回去，一個家徒四壁的人，都能立刻開始做飯了。
    真特麽的太全了！
    他也沒想到會發這麽多東西，說實話這時候效益好的單位，那是真的好，幾乎啥都發。
    把這些東西都裝上車，李龍樂和和的開著離開了，今天收獲不小。
    開著車回到大院子，李龍往下卸東西的時候，楊大姐都出來看稀奇了。這兩天李龍帶回來的土特產可不少，隻是都沒有今天這麽全。
    “楊大姐，這些東西放在儲存室，大家都能用。”李龍說道，“你們也別客氣。”
    “這有單位就是好啊！”楊大姐挺羨慕的，“單位想的也周全，給發這麽多東西，好些都不用買了。”
    “嗯，讓小芳考大學，分個好單位，到時發的東西更多。”李龍半開著玩笑。
    東西都卸下來，李龍這回算是徹底的輕鬆了。年前原本他都沒想到準備的東西，社裏都給準備齊了，還想啥呢？
    安心過年吧！
    因為要去大哥家裏過年，所以年前這邊要準備的東西不多。倒是楊大姐和韓芳要去南麵院子單獨過，所以這幾天主要準備的是帶到那邊的東西，包括吃的饅頭、包子、鹵肉等等。
    當然這邊也是要留的。過年幹部工人放假三天，三天後其實也是在過年，如果有人過來串門拜年，留人家吃飯，必然是要準備飯菜的。
    好在李龍這邊別的不多，就是這些食材不少，各種東西都有，單位連調料都給發了不少，做起來挺容易。
    一直等到大年三十，顧曉霞在單位上了半天班，中午吃過飯就不用再去了。楊大姐這邊收拾好直接就和韓芳兩個去了南院。
    家裏的火都熄了，李龍開著吉普車帶著妻子和孩子去了隊裏。
    院子裏的小黑和奶山羊李龍交給了孫家強，給他留了大院子的鑰匙，每天過來給小黑和奶山羊喂兩頓，同時給後麵的溫棚加火，保持溫度。
    這點事情孫家強還是能做到的——離開前李龍還給孫家強家裏送了一些綠葉子菜，可把鐵蘭高興壞了。
    這玩意兒，現在比肉稀罕多了。
    李龍開著吉普車回到四小隊的時候，發現從葦溝開始，兩邊不說涇渭分明，至少是能看出來明顯的界限。
    四小隊那邊，路上的雪清的幹幹淨淨。葦溝西邊三小隊的路上，除了中間的雪壓平了，路兩邊的雪還有許多原來是什麽樣現在就什麽樣。
    鞭炮聲此起彼伏，有些孩子在路上竄著，互相拿著小鞭嚇唬著，時不時的用香點一根就扔出去，或響或不響的。
    明明昊昊已經經曆過了鞭炮的洗禮，所以對於這種聲音不大，用李龍的話說比屁大一點兒的鞭炮，兩個孩子根本不怕，擠著趴在窗戶上往外看。
    等到了大哥院子裏，這邊對聯已經貼上了，李娟和李強兩個在院子裏忙活著。看到吉普車到，兩個孩子立刻跑過來，和李龍打了招呼之後，把顧曉霞和明明昊昊接了下來，然後帶著就去玩了。
    李建國出來幫著李龍卸東西，看著那些肉他有些埋怨：“家裏肉還有好多，拿過來幹啥？放著你們吃啊。”
    “今年至少有四個地方的人給我送肉，吃不完啊。”李龍笑著說，“你是我大哥，那你不得幫我分擔一些？”
    李建國啞然失笑。明明是大好事，小弟偏偏說的跟分擔麻煩一樣。
    “喲，還有凍蝦、帶魚、海帶……這東西不少啊！”
    “都是單位給發的福利。”李龍一邊搬一邊解釋，“奎屯農機廠那邊給了一份，我們供銷社給了一份，還有水果……有領導給的，有單位發的，反正大家一起吃吧。
    對了，這紅棗、葡萄幹、杏幹這些幹果是我在烏城買了，到時給我姐、二哥家裏都給一些帶回去。”
    “好好好。”弟弟想的真周到，李建國有些慚愧，他都沒想這麽全呢。
    把東西搬下來後，李建國對李龍說道：
    “你二哥打了電話，說坐中午的車過來，屋子我已經給收拾好了，到時你去接一下吧？”
    “行。”李龍說道，“那我現在去縣汽車站等著，估計他們也快到了。”
    “行。明明昊昊讓娟和強強看著，你放心。”
    “那我肯定放心，他倆帶著孩子，比我還細心。”李龍笑著說。
    轉眼就看著李強帶著明明昊昊拿著香帶著一兜子散炮去放，李龍臉當時就變了，他要收回剛才的話！
    他還沒說話，李娟已經從後麵追了過去，邊追邊訓李強：
    “強強！你自己放！讓明明昊昊看著就行了！你要讓他們放，你看看我扇不扇你！”
    在李娟強大的壓迫下，李強立刻就放棄對明明昊昊的承諾，把兩個小家夥交給了姐姐。
    沒辦法，李娟在家裏，對於李強來說就像大魔王一樣的存在——姐姐學習好，那就必須聽他的。
    李龍這才放下心來，開著吉普車出了門。
    等到了汽車站，果然如他所想，李安國一家已經在汽車站門口等著了。
    “嘿，小龍啊，我想今年就是你過來接我們。”李安國笑著說道，“弟妹和孩子都到隊裏了？”
    “到了到了。”李龍幫著二哥李安國把東西放上車，又招呼著人上來，然後說道：“走走走，趕回去正好看春節聯歡晚會。”
    這時候的春節聯歡晚會還是可以看的，不過李龍注定是看不好了。他剛把二哥一家人放下來，大哥又讓他去接姐姐李霞一家。原來就在他去接李安國的時候，姐夫陳興邦打過來電話，說準備從石城出發到瑪縣，看看誰能過來接一下。
    那就隻有李龍了。
    李龍接上李霞一家回到四小隊的時候，鞭炮聲已經非常密集了。
    四小隊大部分人家慢慢習慣了除夕中午或晚上要來一頓餃子。最好是中午，晚上就直接弄一些下酒菜，一家人吃團圓飯，然後喝著小酒看著晚會，美的很。
    李龍連續接人的這段時間，梁月梅帶著顧曉霞，還有後麵到的陳麗蓉把幾家子住的地方安頓好了。這一個大家族的人，近二十口子，在兩個大院子裏擠著，說是非常的熱鬧。
    紅琴、雪蘋雪琴有好幾個月沒見哥姐弟妹了，聚攏在一起後就形成了一個較為龐大的孩子群體。李龍把給孩子們買的禮物拿出來分了，引來了孩子們的驚喜的笑鬧聲。
    明明昊昊也不例外，也有自己的一份，這樣他們就能跟著哥哥姐姐一起開心著。孩子們的笑鬧聲很快就吸引來更多的孩子，看著這邊孩子們的雙肩書包和鉛筆盒，不少其他孩子都是羨慕的。
    “小龍啊，你就慣著他們吧。”李霞埋怨著，“這才多大點兒，用這麽好的東西……”
    “用吧。”李龍笑笑，“咱小的時候是沒條件用。現在孩子們有條件用了，那就用好的。咱家的孩子，可不能委屈嘍。”
    過年最頻繁的活動就是喝酒。大年初一，謝運東就把李龍給拽到家裏去了，按他的說法，幾個人裏他年紀最大，李龍最有本事。李龍家裏人多，在座的除了李龍，其他人以前喊李建國都是喊叔的，壓迫感太強，所以還是在自己家裏吃飯吧。
    李龍自然是沒意見。辛苦了一年了，能放鬆的就是這些天——當然在山裏打獵也是一種放鬆，但和在這裏是不同的。
    幾個人關係都非常好。哪怕原來一般，這兩年跟著李龍一起賺錢，關係也好了起來。他們也算是四小隊生活條件最好的這一撥，畢竟想想現在謝運東都已經開始打算買汽車了。
    這一頓酒喝的剛剛好，喝的時候，有些人過來給謝家拜年，看到這些人在一起喝酒，那眼睛就亮起來，想加入進來，但最多也就喝一兩杯，然後就離開了——氛圍不一樣，融入不進來。
    打通關，劃拳，碰杯的時候回憶往事，李龍自己都在想著，喝多的時候，大男人絮叨的時候，比女人還難纏——
    說的就是陶大強。
    他都沒想到，這幾年過去了，陶大強生活條件好了，幾乎成為除了李家之外四小隊最富的人家之一，人變得自信了，而且現在已經打算著準備再要個孩子了——政策規定有的，頭胎閨女幾年後可以再要一胎。
    但他也變了，變得喝酒之後話越來越多，都是在回憶以前不好的時候，那時候多少人瞧不上他，罵他，看不起他，說他的壞話，他都記著呢。
    好吧，也是個小心眼，但李龍知道這頓酒之後，明天問陶大強，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會說這麽多的話。
    這頓酒從中午一直喝到快天黑才結束，李龍沒喝多，他其實早就想走的，但其他幾個人硬拽著他不讓走。
    大家都在回憶這幾年的奮鬥，回憶日子怎麽一步步變好的。中間楊永強過來了，跟著每個人都碰了一杯，也跟著打了個通關，最後醉了，他喝多了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後悔了。
    謝運東就罵他，你後悔個屁。你現在吃的商品糧，算工人階級，多少人羨慕你，多少人想去去不了的，你還後悔？
    楊永強不說話了，但李龍能看出來，他是真後悔了。
    路是自己選的，說不定如果當時他知道那個機會，卻沒去當工人而是留下來，現在喝酒的時候，是不是也會說後悔?
    誰也說不清楚。
    至於楊永強後悔什麽，他也不清楚。畢竟奎屯那麽大點地方，許多人都是從農村來的，許多人都是從外地來的甚至口裏來的，基本上不存在地域歧視之類的，那有什麽後悔的呢？
    如果說生活條件的話，雖然農村的這些的確賺了些錢，但和城市的生活環境相比，還是沒法比的。
    畢竟是八十年代，交通沒那麽便利，生活條件也沒那麽好。
    下午回去的時候，一路上時不時的碰到拜年的人，這些人看到李龍，都會主動打個招呼，說聲過年好。
    頭天晚上因為要看聯歡晚會，所以並沒有怎麽喝。今天中午李家擺了席，李建國、李安國、陳興邦他們喝著，李龍不在，所以等回去的時候，陳興邦一頓埋怨，說李龍應該留在家裏的。
    李龍笑笑，沒接他的話。
    第二天吃過早飯，李建國開著拖拉機，拉著梁月梅、李娟和李強兩個去了梁家。李龍讓多帶一些東西，肉、紅棗、葡萄幹等等，發的一些東西也可以帶過去。
    “帶這麽多東西啊？”陳興邦看著李龍幫著一件年往車上搬，問道。
    “嗯，不多。”李龍笑笑，“你們走的時候，也都有一份。”
    一聽這個，陳興邦臉頓時就紅了，他急忙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啥，都是自己家人。”李龍點點頭，繼續搬。
    給梁家東西，他是心甘情願。
    給二哥和姐姐家東西，他覺得也是應該。
    東西是自己弄回來的，給誰不給誰的，那不是自己做主嗎？
    中午就李青俠、杜春芳主持著剩下的人吃了一頓大家子飯。
    飯是陳麗蓉、李霞主做，因為李龍和顧曉霞還要帶著明明昊昊去顧博遠的院子。
    這回沒帶東西，陳興邦又好奇了，這明明是去自己的丈人家裏，咋就帶兩瓶酒兩瓶罐頭，還有點心啥的，這就完了？
    李龍心說，要不是為了好看，他甚至都不想帶東西。主要是顧博遠住幾天又回縣裏了，就算是帶東西，他也吃不了多少啊，最終還是要帶回到縣裏去，麻煩。
    顧博遠回來的時候，謝運東他們把院子收拾好好的，也就爐子沒架，屋子烘一天就好了。
    中午吃飯沒喝酒，按顧博遠的話說，這兩天跟村裏的老人喝的多，就不喝了。想喝自己喝，反正他不陪。而且他現在酒意還沒過去，做飯的事情，讓李龍和顧曉霞來，他負責帶著明明昊昊就行了。
    嘿，李龍覺得這樣也挺好。
    第三天，就已經準備著撤了。李建國這回沒讓李龍一撥撥送人，他開著拖拉機，直接一下子把李安國一家、陳興邦一家都拉到了客運站。
    李龍他們下午才回，結果中午家裏就來了不速之客。
    薑至瑜。
    “實在是有些冒昧。”薑至瑜很聰明，騎著自行車到了李家前院，看到李龍夫妻兩個的時候，先和顧曉霞道歉，“因為工作需要，我要采訪一下李龍同誌，打擾你們過年了……”
    “沒事沒事。”顧曉霞在鄉中學教書的時候，見過薑至瑜，知道她的身份。這兩年李龍接受過她的采訪，有些事跡見報被宣傳也有她的功勞，所以顧曉霞立刻表示不介意。
    於是薑至瑜就在前院采訪著李龍，而顧曉霞則帶著明明昊昊去了後院，讓兩個孩子跟著哥哥姐姐玩，她去陪大嫂聊天。
    “李龍同誌，很冒昧這個時候采訪你，但這個對咱們鄉的下一階段的發展挺重要的。另外對於你個人而言這也是一個亮相的機會。”薑至瑜說出了自己的理由，“所以我想好好采訪一下你，就咱們原來的那個農業機械化的題目。”
    李龍心說這個有什麽好采訪的？
    但薑至瑜是鄉裏的幹事，自己的戶口還在鄉裏，而且這種事情說大就大，說小也小。為了以後方便，也算是給自己鄉裏領導的麵子，他說道：
    “那行，你問吧。說實話你在年假的時候還在操心工作，我也挺敬佩的。就衝這一點，你想問什麽，我都配合。”
    人家大過年的沒好好休息跑過來采訪自己，算是真的挺敬業的，自己這是好好休息了兩天，沒啥好說的。
    “那個清雪機是你發明設計的吧？”薑至瑜先拋出了第一個問題，“這台機械是這個冬天最流行的機器了，你是怎麽想起來發明這麽個機器的？”
    李龍心說，這問題，和農業機械化也沒啥關係啊？
    當然，該回答他也會回答。
    隻是薑至瑜，究竟想要問什麽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