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沉甸甸地壓在孫家棟工廠的鐵皮屋頂上。
    陳北安叼著根沒點燃的煙，指節在方向盤上輕輕敲著，儀表盤幽微的光映在他眼底，那片沉寂裏藏著連日蹲守磨出的銳利。
    副駕駛的顧登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熬得發紅的眼睛，剛想說句什麽，就被陳北安突然按住肩膀——工廠的鐵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昏黃的燈光漏出來，照亮了水泥地上幾道歪歪扭扭的車轍。
    “來了。”陳北安的聲音壓得極低，像石子滾過沙地。
    孫家棟的身影率先出現在門口，他穿著件黑色皮夾克，拉鏈沒拉，露出裏麵花襯衫的領口，手裏把玩著串鑰匙，步伐裏帶著股張揚的痞氣。
    他身後跟著兩個穿黑t恤的壯漢，一人架著一個蒙眼的女孩，女孩們的裙擺被夜風掀起一角，露出纖細腳踝上磨紅的勒痕。
    緊接著，更多的黑影魚貫而出，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被推搡著往停在暗處的麵包車走。
    顧登的呼吸猛地頓了頓，他攥緊了方向盤，指節泛白——第三輛麵包車的車門打開時，他瞥見為首那個女孩的側臉輪廓，盡管被黑布遮了大半，那截線條利落的下頜骨，分明就是複美。
    她身上那件酒紅色的旗袍開衩高得紮眼，行走間能看到大腿上青紫的瘀傷，顯然是被強迫換上的。
    “這群畜生。”顧登咬著牙罵了句，聲音裏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
    陳北安沒說話，隻是推開車門時，腰間的手銬硌得皮帶扣“哢噠”響了一聲。
    兩輛車保持著五十米的距離，像兩道幽靈般滑過空曠的工業區。
    顧登握著方向盤的手心全是汗，後視鏡裏，麵包車的尾燈在岔路口拐了個彎，融進市區的霓虹裏。
    “樂逍遙娛樂城”五個霓虹大字在街角閃得刺眼，粉紫色的光把半條街都染得妖異。
    陳北安看著那棟仿歐式的建築，廊柱上纏繞著廉價的塑料藤蔓，門口站著兩個穿金色亮片旗袍的迎賓，笑起來時眼角的亮片簌簌往下掉。
    他從後備廂翻出兩件皺巴巴的襯衫，扔給顧登一件“換上，把警徽摘了。”
    顧登扒掉身上的夾克，露出裏麵印著卡通圖案的t恤，剛套上襯衫就被陳北安按住“扣子扣到頂，你這穿得像來蹦迪的。”他自己則把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淺淺的疤——那是上次抓毒販時被匕首劃的，此刻在路燈下泛著淡淡的白。
    兩人走到門口時，安檢員正低頭刷著手機，抬頭看見他們，眼皮都沒抬一下，伸手要身份證。
    陳北安遞過去的假證上寫著“李軍”，照片裏的人眉眼和他有幾分像，隻是嘴角多了顆痣。
    安檢員掃了眼出生日期，又瞥了眼陳北安下巴上刻意留的胡茬，揮揮手就讓他們進去了。
    一進門，顧登就愣了——旋轉木馬的音樂順著走廊飄過來，幾個穿著洛麗塔裙的女孩在抓娃娃機前笑鬧，投幣處的電子屏上滾動著“親子樂園”的廣告。
    他剛要問“賭場在哪”，就被陳北安拽了把胳膊。
    順著陳北安示意的方向看去，大廳盡頭有扇磨砂玻璃門，門口站著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手一直按在腰間，眼神像鷹隼似的掃過每個靠近的人。
    更蹊蹺的是，凡是從那扇門進去的人，進去前都會湊到門衛耳邊說句什麽，門衛點頭後才會拉開門。
    “暗號。”陳北安低聲說，目光落在一個剛進去的胖子身上。
    那胖子滿臉油光，進去前對著門衛擠了擠眼，嘴唇動了動，看口型像是“東風吹”。
    顧登正想掏出手機記下來，就聽見身後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清脆得像踩在玻璃上。
    他回頭一看，差點倒吸口涼氣——那女人穿了件黑色吊帶裙，裙擺短得剛能遮住大腿根，脖子上掛著條金鏈子，每走一步，鏈墜就在胸前晃悠。
    她手裏的紅酒杯晃出些酒液，在燈光下像潑出去的血。
    “帥哥一個人麽？”女人的聲音裹著香水味飄過來，甜得發膩。她徑直走到陳北安麵前，酒杯往他胸口湊了湊，眼神裏的打量毫不掩飾，像在估量一件商品。
    陳北安臉上忽然綻開個笑，那笑容裏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痞氣，和他平時冷峻的樣子判若兩人。
    “小姐也是？”他抬手碰了碰女人的酒杯，冰涼的玻璃讓指尖一顫，“這裏的娃娃機不太好玩。”
    女人“咯咯”地笑起來，肩膀往他身上靠了靠，幾乎要貼到他懷裏“帥哥眼光高啊，不過我知道更好玩的地方，要不要帶你去？”她的指甲塗著正紅色，劃過陳北安的襯衫紐扣，帶著點挑逗的意味。
    顧登在旁邊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偷偷往陳北安身後挪了挪，用口型說“詩雨姐”，意思是讓他別忘了家裏還有人等著。陳北安沒理他，隻是忽然伸手抽走女人指間的香煙，在旁邊的煙灰缸裏碾滅，火星濺起來的瞬間，他低頭湊近女人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冷意“我不喜歡別人跟我談條件——尤其是在我知道你們後門藏著三個賭桌，還有個隔間放著搖頭丸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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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裏的嫵媚像被戳破的泡泡，瞬間泄了氣。
    她往後退了半步，重新打量陳北安的眼神裏多了絲忌憚“你是……”
    “別管我是誰。”陳北安直起身，整理了下襯衫領口，“帶我們進去，剛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不然明天早上，你就得跟孫家棟一起去局裏報到。”他特意加重了“孫家棟”三個字，果然看見女人的瞳孔縮了縮。
    那女人咬了咬嘴唇，忽然又笑了，隻是這次的笑裏沒了曖昧，隻剩下權衡利弊的精明“行，算你狠。跟我來。”
    走到玻璃門門口，女人對著門衛抬了抬下巴，吐出三個字“西風烈。”門衛立刻拉開門，眼神在陳北安和顧登身上掃了圈，沒多問。
    門後是條狹窄的走廊，牆上貼滿了豔俗的海報，空氣裏飄著煙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腳下的地毯黏糊糊的，像是潑過酒水沒擦幹淨。
    “到這就行。”女人說完，轉身就往回走，高跟鞋的聲音急匆匆的，像是怕沾染上什麽麻煩。
    顧登還在發愣，被陳北安拽了把才回過神“老陳，你剛才那招也太險了！萬一她喊人怎麽辦？”
    “她不敢。”陳北安的目光已經投向走廊盡頭的亮光，那裏傳來洗牌的嘩啦聲和男人的吆喝，“孫家棟這種人，身邊的人個個都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她知道我們不是善茬，自然不會硬碰硬。”他從口袋裏摸出個微型攝像頭，別在襯衫第二顆紐扣上，“記住路線，等下看到複美先別驚動，找機會發信號給外圍的人。”
    顧登點點頭，剛要說話，就聽見走廊盡頭傳來個熟悉的聲音，尖利又刻薄，正是孫家棟“把那幾個新來的帶過來，讓王老板挑挑！”
    陳北安的腳步猛地頓住，眼底的寒意瞬間凝住，像結了層冰。
    他對顧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貼著牆根，慢慢朝那片光亮走去——好戲，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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