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的白熾燈在孫家棟頭頂投下慘白的光暈，他襯衫領口沾著幹涸的泥漬，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審訊椅金屬扶手上的劃痕。
    六年前愛人葬禮上的白菊仿佛還在鼻尖縈繞，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那抹笑意裏混著煙灰缸裏未熄的火星味，"陳警官見過淩晨三點的殯儀館嗎？冰櫃壓縮機的嗡鳴比園區賭場裏的老虎機還吵。"
    陳北安將鋼筆擱在文件夾邊緣，筆帽與桌麵碰撞的脆響像冰錐刺破空氣。
    他記得卷宗裏那個死於肝癌的女人，證件照上笑起來右臉頰有個淺淺的梨渦，和孫家棟此刻眼底翻湧的猩紅形成詭異的呼應。"上周在園區後山挖出的三具骸骨，最大的不過二十五歲。"他翻開文件夾，最上麵那張照片裏的女孩穿著高中校服，鎖骨處有塊心形的淡紅色胎記，"法醫說她死前掙紮了至少十分鍾。"
    孫家棟喉結劇烈滾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林招娣被他拽上車那晚的情景突然清晰起來——女孩背著洗得發白的碎花布包，鞋跟卡進鄉間土路的裂縫裏，月光在她右眉骨那塊胎記上流動，像極了愛人年輕時穿的那條紅裙子。"她不是自願來西京的，"他忽然提高音量，審訊室牆壁上的回聲震得人耳膜發疼，"林招娣父母把她賣給瘸腿老張做媳婦，我這是在救她。"
    "把人拐進自己的傳銷窩點，然後將其關押在工廠地下室的牢籠裏，這就是你救她的方式？"陳北安抽出一張紙推過去，那是林招娣母親在派出所做的筆錄，墨跡被淚水暈開了好幾處，"林招娣的父母也是被你收買的吧？林招娣跳西江自殺，你們也不願意放過他，還讓她母親王梅來鬧事？"他看著孫家棟驟然緊縮的瞳孔，"你讓對自己女兒厭惡至極的王梅來警局鬧事，來威脅林招娣乖乖聽話，拿林招娣的命來“救”你自己執念中的逝去的愛人，你覺得這是救贖？"
    白熾燈突然閃爍了兩下，孫家棟的影子在牆上扭曲成張牙舞爪的形狀。
    他想起龍馬大師在法壇前撒的糯米，那些米粒滾落在愛人的遺照上，像無數隻白色的蟲子。
    大師說需要七七四十九個帶紅記的魂魄獻祭，他便在東南亞雨林裏建了個園區，用高薪招聘做餌，把那些臉上有胎記的姑娘騙來。
    第一個女孩來應聘時手裏還攥著護士資格證，他親自給她倒了杯加了料的椰汁，看她瞳孔慢慢渙散時，竟覺得她脖頸處的紅痣像愛人新買的項鏈。
    "陳警官信輪回嗎？"孫家棟突然前傾身體，鐵鏈在地麵拖出刺耳的聲響，"大師說隻要湊夠魂魄，她就能借著別人的身體回來。上次那個發牌女，笑起來和她一模一樣。"他忽然笑出聲，笑聲撞在瓷磚牆上碎成無數片，"我給她買了同款香水，放在枕頭邊三年，每天晚上都能聞見梔子花香。"
    陳北安將那份屍檢報告推到他麵前，病理分析那頁用紅筆圈出了氰化物中毒的結論。"那個發牌女死前給家裏打了最後一通電話，她母親說聽見賭場的背景音裏有《月光奏鳴曲》——你愛人最喜歡的曲子，對嗎？"他看著孫家棟瞬間僵硬的肩膀，"她在電話裏喊救命，你卻在隔壁包廂給她點了這首安魂曲。"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大了起來，雨點砸在審訊室窗戶上，像無數隻手在拍打著玻璃。
    孫家棟盯著桌麵上自己扭曲的影子，忽然想起愛人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想吃巷口的糖糕。
    那天他冒雨跑了三條街買回糖糕，回來時病房裏的心電圖已經拉成直線。
    後來他每次經過那家店，都會買兩塊放在車裏，如今副駕駛座的儲物格裏，還躺著半包已經發硬的糖糕。
    "你知道複美現在在哪嗎？"陳北安的聲音突然柔和了些，"她在市醫院接受心理治療，昨天護士說她開始吃粥了。"他翻開另一份筆錄，上麵有林招娣歪歪扭扭的字跡，"從一個正常人到精神病隻需要一瞬間，而林招娣的死恰好是那條導火線。"
    孫家棟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彌漫開來。
    他想起把假死的女人送到瘸腿老張家那晚，林招娣的母親在村口燒紙，火光裏飄著女孩從小到大的獎狀。
    那些被他埋在園區地下的年輕軀體，或許也曾有人在某個深夜為他們點亮過回家的燈。
    "龍馬大師上周在曼穀被捕了，"陳北安合上文件夾，金屬搭扣的碰撞聲在寂靜的審訊室裏格外清晰，"他說從來沒見過你這麽瘋的人，連自己初戀女友的照片都拿來當祭品。"他看著孫家棟驟然慘白的臉，"你愛人該入土為安了，而不是成為你犯罪的借口。"
    白熾燈最後閃爍了一下徹底熄滅，應急燈的綠光裏，孫家棟的影子貼在牆上像片被雨水泡爛的紙。
    他忽然捂住臉，指縫間漏出的嗚咽聲混著窗外的雨聲，像個弄丟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法院那邊來接人，孫家棟就這麽被特警接走了。
    審訊室的門被輕輕帶上，陳北安站在走廊裏點燃一支煙，煙霧中仿佛看見那些帶著紅色印記的年輕臉龐，正順著雨水流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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