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的梧桐葉被夏末的風卷得沙沙響，韓月握著方向盤的手骨節泛白。
    後視鏡裏，母親佝僂著背站在單元樓門口，藍布衫的衣角被風掀起，像一片即將墜落的枯葉。
    她踩下油門，引擎的轟鳴蓋過了心裏的澀意——有些真相，總得瞞著才是對老人的慈悲。
    醫院的消毒水味還殘留在車座縫隙裏，韓月扯了扯領口，試圖驅散那股讓人心慌的味道。
    三天前接到醫院電話時，她正在給茉莉整理遺物，一遝抗抑鬱的藥瓶從抽屜裏滾出來，標簽上的日期停留在上周。
    護士說母親突發高血壓暈倒在病房衛生間，她攥著那瓶沒開封的舍曲林，手抖得連車鑰匙都插不進鎖孔。
    三天後，母親執意要出院，在問過醫生護士母親現在的確沒什麽大礙後，韓月拗不過母親，同意了她出院。
    “莉莉那孩子，上次來送的槐花糕還在冰箱裏呢。”母親在副駕上絮叨的聲音突然在耳邊回響。
    韓月猛打方向盤，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聲，她這才發現自己差點闖了紅燈。
    路口的監控攝像頭閃了一下，像隻冷漠的眼睛，映出她眼底的紅血絲。
    茉莉的公寓在四樓，韓月幾天前從醫院趕到時，茉莉公寓窗玻璃碎在樓下的花壇裏，風把窗簾吹得像麵破旗。
    法醫在陽台上劃了粉筆線，白色的粉末沾在茉莉最喜歡的那盆綠蘿葉子上，她蹲下去擦，指尖觸到泥土裏混著的玻璃碴，疼得眼淚直掉。
    警察說現場沒有打鬥痕跡，初步判斷是自殺，可她知道茉莉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她們小時候在河邊撈魚，茉莉掉進水裏還死死攥著兩條鯽魚，說要給她補身體。
    車拐進李之賢住的老舊小區，牆麵上的“拆”字被雨水泡得發藍。
    韓月熄了火，後視鏡裏映出自己蒼白的臉，她摸出包裏的錄音筆，按下開關時，指腹的繭子蹭過冰冷的金屬外殼。
    那是茉莉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說以後采訪時能用得上，現在卻要用來對付她曾愛過的人。
    樓道裏飄著一股煤氣味，李之賢敞著門，劣質煙草的煙霧從門縫裏湧出來。
    韓月站在三樓平台，聽見屋裏傳來女人的浪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三年前她撞破那事時，也是這樣的笑聲，從茉莉公寓的臥室裏鑽出來，像毒蛇的信子舔過她的耳膜。
    那天她把茉莉從地上扶起來，閨蜜的臉白得像紙，手指摳著地毯上的紋路，一遍遍說“髒”，直到把指甲縫裏的肉都摳出了血。
    “韓大記者大駕光臨，稀客啊。”李之賢堵在門口，滿臉胡茬無不訴說著他這幾日也不好過。
    他身後的沙發上斜靠著個穿吊帶的女人，正用塗著紅指甲的手把玩他的領帶，看見韓月時挑了挑眉。
    韓月側身擠進門，目光掃過茶幾上的空酒瓶。
    茉莉以前總說李之賢愛幹淨，家裏的書都按顏色排好，可現在地板上扔著皺巴巴的紙巾，角落裏的吉他弦斷了兩根，琴身上刻著的“茉莉”二字被煙頭燙得發黑。
    “你妻子林薇呢？”
    “找我？還是找我老婆？不，現在應該是前妻了。”李之賢給自己開了罐啤酒，泡沫濺在手腕的紋身貼紙上——那是朵劣質的茉莉花紋身，當初茉莉說像菜市場賣的假花。
    韓月盯著他的眼睛，錄音筆在口袋裏發燙“茉莉的死到底和你有沒有關係？”
    李之賢開啤酒的手頓了頓，隨即嗤笑一聲“和我有關係？韓大記者在開什麽國際玩笑？而且她那種天天要死要活的樣子，不是早就該去死了嗎？”
    沙發上的女人嗤笑起來，伸手去勾李之賢的脖子，卻被他不耐煩地甩開。
    韓月看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指尖在易拉罐上掐出深深的印子，那是他緊張時的小動作，以前茉莉總拿這個取笑他。
    “她上周五給你打過電話，”韓月從包裏掏出通話記錄，打印紙邊緣被她攥得發皺，“你們說了什麽？”
    李之賢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突然提高了音量“能說什麽？無非是又來煩我複合！跟你說過多少次，是她自己心理脆弱，看見點東西就神神叨叨的，現在跳樓了倒成我的錯了？我都還沒說她害得我現在妻離子散呢，害得我老婆林薇現在都跟我離婚了，再說了，我和茉莉早就分手了，她是死是活又與我何幹？”他踢翻腳邊的酒瓶，玻璃碎裂的聲音讓韓月猛地想起茉莉公寓樓下的狼藉。
    嗬，複合？韓月一聽便知李之賢在說謊，茉莉自從經曆了那次傷害後，便對李之賢產生了生理厭惡，不然，相戀多年的初戀，茉莉又怎會說斷舍就斷舍？
    “她不是心理脆弱，”韓月的聲音抖得厲害，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她是被你害的！你當年在她床上跟別的女人鬼混時，怎麽不想想她會變成什麽樣？當年她每次做噩夢哭到天亮的時候，你在哪？”
    李之賢的臉漲成了豬肝色，突然伸手去抓她的包“你少在這裏胡說八道！還有，這都陳年舊賬的事情了，你還拿出來說，韓月你他媽惡不惡心！還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茉莉，你他媽才是那個最惡心的人——”韓月側身躲開，錄音筆從口袋裏滑出來，掉在滿是煙蒂的地板上。
    就在這時，韓月看見李之賢床頭櫃的縫隙裏，露出一角熟悉的布料——那是茉莉最喜歡的一條絲巾，去年冬天她戴去參加同學會，回來時說弄丟了。
    絲巾的流蘇上沾著點暗紅的痕跡，像幹涸的血。
    樓道裏的聲控燈突然滅了，黑暗中，李之賢的呼吸聲粗重得像頭野獸。
    韓月摸到掉在地上的錄音筆，握緊的瞬間，聽見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蓋過了窗外的蟬鳴。
    她知道，茉莉的絲巾不會平白無故出現在這裏，就像那場被偽裝成自殺的死亡，絕不會隻是抑鬱症那麽簡單。
    她轉身衝向門口，身後傳來李之賢氣急敗壞的咒罵聲。
    跑到樓下時，正午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警局的來電。
    韓月按下接聽鍵，聽見警察說在茉莉的指甲縫裏發現了不屬於茉莉的dna，讓她過來配合做筆錄，正好，她也把自己收集到的一些線索匯報給警方。
    風卷起地上的落葉，韓月抬頭望向四樓的方向，那裏曾有茉莉最喜歡的落地窗，她說從那裏能看見全城的晚霞。
    她握緊錄音筆，指腹蹭過冰冷的外殼，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她要讓茉莉看見，那個毀了她一生的人，終將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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