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毛趙氏語錄之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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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婚!
    決定勝負的是人, 而不是物, 無論是國戰,還是心理戰。——毛趙氏
    骨髓穿刺檢查結果出來了,結合其他各項檢查報告, 經專家會診,陸淼被確診為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all), l1型。此類型在兒童急性白血病最為多見,而四歲正是發病的高峰期。
    這應該是最艱難的一個新年了, 整個陸家都彌漫在低壓氛圍當中。王麗玲更是經受了失去母親和兒子重病的雙重打擊, 終日以淚洗麵,卻還要硬撐著,強打精神, 陪同兒子接受進一步治療。
    陸庭遠也仿佛一夜間蒼老了許多, 身心俱疲。盡管小兒子還在住院,病情仍不明朗, 但身為國家高級公職人員, 他不得不去處理繁複的公務,該開的會還是要開,該出的差還是得出。
    ——“我不建議動輒就給要孩子做造血幹細胞移植,從臨床角度,高危或複發的病人才需要考慮這種做法。這是沒有選擇的辦法, 是最後不得已而為之的措施。我很理解你們身為家長的心情,但切忌操之過急。我們必須根據患者的身體的各項指標來確定進一步的治療方案。”
    ——“明天會安排再做一次血常規,如果孩子外周血白血病細胞每微升大於1000, 也就是說出現強的鬆不良反應的話,移植手術基本可以提上日程了。但要不要做手術,首先還是要看治療後的反應,是否對化療敏感。不過你也不用過於擔心,就目前檢查結果來看,還沒有出現明顯影響預後的危險因素,整體情況還是不錯的。”
    雖然不太待見王麗玲,但孩子是無辜的。身為主治醫生,吳主任還是相當專業的,提出的意見也極為中肯。
    一語成讖。
    經過七天的強的鬆誘導試驗,陸淼體內的白細胞不降反升,外周血白血病細胞居高不下,突破臨界值,即定為強的鬆不良反應者,屬於高危all患者。
    這一結果無疑是雪上加霜,讓所有人情緒都不由跟著低落,今年北京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各種化學藥劑大量攝入,身體的各項機能出現紊亂,麵黃肌瘦。頭發也被剔去,如今的小光頭帶著口罩靜靜地躺在那兒,叫人如何不心疼?
    過去人們一聽到“白血病”三個字,往往便會聯想到“骨髓移植”。但由於現代醫學技術的高速發展,傳統定義上的“骨髓移植”已經不完全準確。事實上,骨髓移植隻是造血幹細胞移植的一種,而捐獻骨髓不過也是為了從骨髓中提取造血幹細胞罷了。
    按現有的醫學手段,造血幹細胞可以從骨髓、外周血幹細胞和臍血幹細胞中大量獲得。目前應用得最廣泛的便是外周血造血幹細胞移植,中華骨髓庫現今也主要采用這種方式為捐獻者采集造血幹細胞。
    作為陸淼的親生父母,王麗玲和陸庭遠都接受了h配型檢測,但結果均不符合。中華骨髓庫方麵暫時還沒有傳來消息,這個時候已經不能用“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來安慰自己了,但除了等待,其他什麽都做不了。
    陸淼現階段還在接受化療誘導緩解治療,化療的副作用有多大,誰心裏都清楚。浮腫的小手上滿是細小的針眼,連呼吸都似乎變得那麽輕,輕到令人害怕。
    作為陸淼同父異母的哥哥,盡管陸沛很可能和陸庭遠一樣h並不適合,但所有人還是寄希望於他,不試怎麽就知道不合適呢?
    可是,陸庭遠卻不知道如何開這個口,他沒把握能說服這個從不聽他話的大兒子,正想著是不是從兒媳婦那兒著手解決。而王麗玲倒是很直接,她已經沒辦法想太多了,救兒子比什麽都來得重要。
    王麗玲找上門來的時候,隻有趙曼曼在家。其實不用她開口,趙曼曼也大概知道她為何而來了。其實她也已經在陸沛那兒探了好幾回關於移植的事,但每次他都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什麽都不說。昨晚她甚至還跟他鬧了脾氣,罵他自私,冷血無情,結果陸沛卻隻反問了她一句——那你後悔了嗎?
    說完就進了書房,直到很晚才回臥室,第二天一早又出門了。趙曼曼那個氣啊,可要說後悔了嗎?也沒有。所以當時她被他那話給問蒙了,事後想想真是鬧心。她實在是想不通,前一陣不是看著他對陸淼也比以前親近了麽?而且現在是救人命的時候,他怎麽就能這麽狠心的?
    趙曼曼給王麗玲倒了杯茶,兩人坐在沙發上,沒話說的感覺還真尷尬。偷偷打量了兩眼王麗玲,雖然感覺很怪,但不管怎麽說,她也是她名義上的婆婆。這個四十歲的女人原本很注重自己儀表,打扮起來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可就算現在不施脂粉,不修邊幅,但仍不失風韻。
    原本沉默著的王麗玲卻忽然開了口,似乎是在對趙曼曼訴說,但更像是沉浸在她自己的回憶當中自言自語“ 我父母原本都是印刷廠的工人,我上初中那年我父親就得胃癌去世了。家裏一下子沒了支柱,光靠我母親一個人那點兒收入隻能維持家裏日常生計。。”
    “本來我該輟學去打工的,但我母親說什麽也不讓。我哥成績不好,初中畢業就沒上了,吃了太多沒文化的虧,在外地打工也隻能幹些粗重的體力活。我母親覺得我讀書好,不能廢,她也不想我跟他們和我哥一樣,她說我以後肯定有出息。後來我就拚命地讀書,從我們小縣城考到市裏,再考到北京來。”王麗玲靜靜地說著那些塵封許久的記憶。
    “就在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印刷廠倒閉了,母親也下崗了。想著鄉下的奶奶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顧,而我上大學需要一大筆錢。我母親便把我們縣裏住的那一小套房子賣了,搬回了鄉下和我奶奶住,家裏的幾畝田也交給她一個人打理。我母親以前雖然隻是個工人,但是從小也是在縣裏長大的,沒幹過農活。看她一把年紀了還要佝僂的背,頂著大太陽在地裏幹活,也沒有男人幫襯著,我心裏特別難受。那時候我就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好好讀書,幹出點兒成就來,讓她老人家以後能安享天年。”
    說到這裏,王麗玲略有哽咽“大學畢業我就考了公務員,那時候競爭沒有現在這樣激烈,而我又是大學生,所以一切還算順利。但那時候才分配到單位的我隻是一個小科員,工資也不高,隻能每個月省吃儉用寄些錢回去。後來幹了幾年,提了幹,單位裏也分了一套房給我,我就想著把母親接到北京來。但說了許多次,她就是不願意,說小地方呆慣了,哪裏都熟悉,而且還得照應著奶奶和地裏。”
    “我也就不再強求,隻是更加努力地工作。我酒量好,替領導擋了幾回酒後,領導們走哪兒參加飯局也都高興帶著我。其實,做女人的哪有真心喜歡喝酒應酬的,很多次我喝完回到家都吐得不省人事,但在外麵還是要撐著做個女強人,扯出笑去替領導擋酒,我沒有別的選擇。”
    “後來工作調動,我被調去給陸庭遠做秘書。那時候他的官還沒這麽大,但比現在要忙多了,整天跟著他東奔西走。我做事幹脆利索,又懂得交際應酬,所以後來每次陸庭遠調動都會帶著我。不過,誰也沒想到那麽多年以後我們會走到一起,我自己也沒想過。”
    “陸沛的媽媽是個很溫柔賢惠的女人,她對我很照顧,每次見了我總是笑著喊我小王,還經常把我叫過去一起吃頓家常便飯。可是漸漸地我卻發現,我似乎愛上陸庭遠了。” 王麗玲驀地抬起頭看向趙曼曼,頓了頓,又繼續道“不管你信不信,那時候我確實沒有想過要破壞他們的家庭,而且陸庭遠並不知道我愛他。每天工作的時候我都隻能假裝一切如常,我曾經想過申請調離,但對那時候的我來說,我是不會為了愛情而放棄麵包的,所以我隻能強迫自己斷了這不該有的念想。”
    趙曼曼默默地聽著,回憶像麵巨大的網,連同她這個從未參與過的外人都一並被網羅其中。她不知道王麗玲為什麽要說這些,但似乎一切離她所想知道的真相越來越接近了。
    王麗玲接著說“陸沛一直很優秀,但他和陸庭遠的關係似乎不太親近。陸沛的媽媽以前常在我麵前說起她兒子,語氣裏滿是欣慰和驕傲。而我也知道,陸庭遠雖然嘴上從沒說過什麽,但心裏對他這個兒子還是很感到自豪的。我很羨慕陸沛的媽媽,她有一個愛她的丈夫,和一個人人誇讚的兒子。而我,卻被醫生告知說,卵巢發育不良,懷孕的幾率非常低,我曾經心灰意冷到想過自殺,但我沒有自殺的資本,我不能讓我母親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
    “我一直偽裝得很好,至少我自己是這樣覺得。但我還是開始盡量避免和陸沛的媽媽有太多接觸,那樣隻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惡心,她是個好女人,我不想傷害她。可是在陸沛畢業那天,她開心地去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卻就這麽突然地走了……”
    趙曼曼忽然出聲打算她“所以,你就乘虛而入了?”
    王麗玲沒出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盡管我不想承認,但事實好像就是這樣了。在陸沛的媽媽走了以後,陸庭遠很傷心,而我便一直陪在他身邊安慰他,照顧他。我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代替不了陸沛的媽媽,但那時候我沒想那麽多,我隻是想讓他盡管恢複過來,不要再繼續頹廢下去。”
    前麵仿佛一切都變成了鋪設,關鍵的高潮部分終於來了“我以前總以為像陸庭遠這樣的人,事業大過天,感情終歸要比常人淡薄許多。結發妻子離世,傷心難過是肯定的,但我從沒料到會是那樣悲痛,傷心欲絕到難以複加。那天他又喝了很多酒,滿屋子都是煙酒氣,躺在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看了就叫人生氣。我把酒通通扔了出去,他卻跟瘋了似的上來要和我搶,後來他就把我壓在床上,滿口叫的卻都是陸沛媽媽的名字。”
    “我掙紮了幾下就放棄了,我知道這樣做很讓人唾棄,但那一刻就像被豬油蒙了心一樣,將錯就錯了。我一直很清醒,可是越清醒我就越瞧不起自己,但木已成舟。我不知道陸沛什麽時候回來的,他看見我和陸庭遠躺在床上,一句話沒說,就那麽站在門口盯著我們。到現在我都不敢去想當初他的眼神,像毒刃一樣,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
    情景重現,趙曼曼幾乎能想象出當時陸沛的神情模樣,這個男人冰冷的眼神絕對有殺死人的潛質。但與此同時,趙曼曼滿心確實說不出的心疼。難怪陸沛會變成這樣,母親屍骨未寒,父親就跟秘書捉奸在床,而後來這對“奸夫淫婦”還結了婚,生了孩子,看起來美滿極了。如果換成是她,估計要麽一刀把她爹捅了,要麽直接斷絕父女關係了。
    王麗玲沒有注意趙曼曼的反應,又接下去說“之後就聽說陸沛失蹤了,這一失蹤就是四年,誰也不知道去哪兒了,甚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那件事後,陸庭遠很自責,覺得都是他的錯,想要補償我。我說我什麽都不要,就讓我一直陪著你吧,你需要人照顧。一開始他並不同意,但我依然做我該做的,久而久之,好像一切都變成了一種習慣,他也默認了。我那時已經三十多,在我們老家那兒就算是老姑婆了,我母親一直很著急我的婚事。後來我跟她坦白,說也許這輩子我都不會結婚了,她打了我一巴掌,罵我不要臉,然後就把我趕了出去。”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挨打,我沒哭,但我母親卻哭了。我知道我很不孝,但我沒有辦法了。我不能受孕,所以一直也沒做什麽措施,陸庭遠要給我名分,我不想要。那時多傻啊,還想給自己保留最後一點兒自尊,但自尊的前提是要自重,否則隻會貽笑大方。”
    “懷上淼淼是個意外,起初還不相信,看過醫生後才知道,不易受孕不代表不孕,幾率低不代表沒有幾率。這個孩子來得這麽千辛萬苦,我真的不忍心打掉。後來結婚似乎就變成了順理成章,隻是巧的是,陸沛那時候回來了。他對我們結婚的事隻字未提,我知道,在他眼裏,我一直是個陌生人,而陸庭遠從他離開的那時候起,對他來說,亦是陌生人了。”
    說到陸淼,王麗玲眼裏才仿佛有了生機“我知道他一直不喜歡我,對淼淼也是視若無睹。但那孩子卻不知道著了什麽魔,就巴巴著這個哥哥能親近他一點。之前你們帶他去四川,我還有點擔心。但他回來後一直興奮地跟我說他認養了一對雙胞胎大熊貓的事情,看得出他開心得不得了,我真的很高興。”
    “是不是我之前做得太錯了,所以老天要懲罰我了。可是,孩子那麽小,為什麽要報應在他身上!我死了沒關係,為什麽要讓孩子受那樣的罪!我知道我沒有立場要求陸沛去做配型檢測,但能不能看在孩子那麽小,終究還是和他有血緣關係的弟弟的份上,幫孩子一把吧。求求你了,求你了……”王麗玲泣不成聲,連趙曼曼也跟著動容了。
    一個說得太悲慟,一個聽得太入神,兩人都沒注意到陸沛究竟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他就站在玄關處,冷冷地看著王麗玲“出去!”
    “陸沛!你聽我說!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求求你救救淼淼!你要我和你爸爸離婚也可以,要我做什麽都行,求求你,救救淼淼……”王麗玲哭喊著,再也沒了那份雍容,像個瘋婦一般。
    “出去!”陸沛動也不動,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使者,讓人發怵。
    “陸沛!別這樣!”趙曼曼有點看不過,剛聽完王麗玲的故事,覺得她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雖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還是覺得陸沛現在的樣子太過冷漠。她不希望陸沛變得沒有人情味,那樣她會心疼。
    最終還是陸沛贏了,王麗玲走了。
    趙曼曼氣糊塗了,賭氣地說了句“陸沛,你不救我救!我現在就去驗血去!淼淼跟我有緣,說不定我的就跟他適合呢!我對你的絕情表示很失望!太失望!”
    陸沛沉默地轉身,趙曼曼以為他又要出去,也忘了生氣,問“你去哪兒?!”
    “帶你去一個地方。”陸沛說完便打開門走了出去,趙曼曼忙不迭穿好鞋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