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朝會散去不過一刻鍾，
    後殿內，明承恩卸下沉重龍冠，隨手遞給身旁的大太監張誠，
    又扯了扯領口的玉帶，緊繃的脊背終於鬆弛下來，
    往鋪著白虎皮的軟榻上一坐，長長舒了口氣。
    軟榻旁的小幾上，擺著剛沏好的熱茶，
    張誠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將茶盞遞到明承恩手邊：
    “陛下，喝口茶緩一緩，今日朝會勞心，仔細傷了龍體。”
    明承恩接過茶盞，卻沒喝，
    慢慢地，他嘴角忽然不自覺地向上揚了揚，
    那抹笑意淺淡，與方才在奉天殿上的沉臉判若兩人，
    方才李默等人彈劾林青時，
    他雖故作不悅，心裏卻早已算得清楚，
    這一局，終究是他占了上風。
    張誠見皇帝露出笑意，便知道那朝會的亂，是在陛下的意料之中。
    他不敢直接點破，隻是將聲音放得極輕：
    “今日朝會雖有些紛擾，卻也看出些門道，
    都察院的大人倒是敢言，
    隻是...靖國公畢竟剛平了逆黨，
    這會兒就提兵權的事，會不會顯得急了些？”
    明承恩聞言，終於抬眼看向張誠，眼底的笑意未散，卻多了幾分深不可測：
    “急嗎？朕倒覺得，剛剛好。”
    他呷了口茶，茶水溫涼適宜，順著喉嚨滑下去，壓下了朝會時的幾分燥意，
    “林青查抄成國公府，抓逆黨、搜罪證，哪一件不是辦得幹淨利落？
    朕承認，他是個難得的忠臣，是大乾棟梁。”
    “陛下說的是，前幾日成國公謀逆的事鬧得人心惶惶，
    若不是靖國公雷厲風行，京裏還不知要亂到何時。
    百姓們都念著他的好呢，街頭巷尾都在說，靖國公是大乾的守護神。”
    “守護神？”
    明承恩低聲重複了一遍，發出一聲自嘲的笑聲：
    “是啊，他是守護神，可這神，
    若是掌了太多兵權，朕這個皇帝，又該站在哪裏？”
    張誠心裏一凜，連忙躬身道：
    “陛下恕罪，奴才失言了。
    隻是...奴才瞧著靖國公對陛下忠心耿耿，從未有過半分僭越之心，
    或許...或許陛下不必如此顧慮？”
    “忠心？”
    明承恩笑了笑，那笑意卻沒達眼底，
    “朕信他此刻是忠心的，可你該知道“權”是個什麽東西。
    今日他手握靖安軍，能平逆黨，
    明日若權柄再重些，能調動的兵馬再多些，
    就算他初心未改，旁人就不會攛掇嗎？
    就算他自己守得住，底下的人就不會攀附嗎？”
    他站起身，走到後殿中央的龍紋屏風前，語氣沉了下來：
    “大乾是朕的江山，兵權必須牢牢握在朕的手裏。
    林青是忠臣，可忠臣也不能讓他握著足以動搖國本的兵權，
    朕是皇帝，不是隻能依靠臣子的傀儡。”
    張誠連忙跪倒在地：
    “陛下英明，奴才愚鈍，未能領會陛下的深意。
    隻是...這麽做，會不會委屈了靖國公？
    畢竟他剛立了大功，若是驟然削他兵權，
    怕是會讓朝臣寒心，也讓百姓失望。”
    明承恩轉過身，看著跪在地上的張誠，伸手將他扶起來，語氣緩和了幾分：
    “委屈？自然是委屈的。
    可比起大乾的安穩，這點委屈，他得受著，也該受著。”
    他走到軟榻旁，拿起案上的一份奏折，
    那是昨日都督府送來的京軍布防方案。
    明承恩看著奏折上遒勁的字跡，眼神複雜：
    “你看，他連布防都替朕想得這般周全，朕怎麽會不知道他是忠臣？
    可正因為他太能幹，太得人心，手裏的兵權才不能留得太多。
    這次狄梓的事，雖是個意外，
    卻也正好給了朕一個理由，不是朕要削他的權，
    是他治軍不嚴，出了紕漏，朕不得不暫代兵權，整頓軍紀。”
    “陛下高瞻遠矚，奴才明白了。
    那...接下來，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先讓兵部暫代。”明承恩語氣堅定，
    “今日朝會上，李默不是說通州、涿州也有靖安軍擾民的傳聞嗎？
    正好借著這個由頭，讓兵部牽頭，聯合都察院去查。
    一來是給朝臣一個交代，二來也能名正言順地把靖安軍的部分兵權收回來。
    等林青回來，朕再親自跟他說，
    朕會告訴他，不是不信他，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
    也是為了讓他能更專心地查逆黨餘孽，不用被軍紀的事分心。”
    他聲音裏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疲憊：
    “朕知道，這麽做會讓他心裏不痛快。
    可朕也是沒辦法，他是難得的將才，
    委屈他這一次，是為了將來能讓他更好地為大乾效力。”
    張誠連忙道：
    “陛下如此體恤靖國公，想來靖國公日後定會明白陛下的苦心。
    隻是...奴才擔心，那些彈劾靖國公的官員，
    會不會借著這次機會，繼續煽風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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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把靖國公逼得太緊？”
    “放心。”
    明承恩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眼神銳利起來，
    “朕心裏有數，李默他們彈劾，
    朕讓他們彈，兵部暫代兵權，朕也讓他們代。
    但分寸朕會拿捏，絕不讓他們把事情鬧大，更不讓他們傷了林青的根本。
    等軍紀整頓得差不多了，
    逆黨餘孽也查得差不多了，朕再把兵權還給他一部分。
    到時候，他既感念朕的信任，
    也會明白兵權終究在朕的掌控之中，
    往後行事，自然會多幾分顧忌。
    做皇帝難，做一個要平衡朝臣、守住江山的皇帝，更難。
    林青是忠臣，朕不能負他，
    可大乾的江山，朕更不能負。
    委屈他這一次，就當是朕這個皇帝，向他借的一份信任吧。”
    張誠站在一旁，看著皇帝的背影，心裏忽然明白了，
    陛下不是不愛惜忠臣，而是在帝王的位置上，
    江山永遠要比忠臣更重。
    他躬身道：
    “陛下的苦心，蒼天可鑒，大乾的百姓也會記得。
    奴才這就去傳旨，讓兵部和都察院即刻著手整頓靖安軍軍紀。”
    明承恩點了點頭，揮了揮手讓張誠退下。
    暖閣裏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份靖安軍布防圖，
    眼神裏滿是複雜，
    有惋惜，有決斷，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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