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淮西罪贖浙東桑,允炆請賑帝意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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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淚凝成鳳冠瓔珞的形狀時,禦筆突然戳破宣紙,半隻斷翅蒼鷹的墨跡滲向遼東輿圖標注的鹽堿灘。
五更天的梆子驚飛棲鳳殿脊獸,朱柏凝視案頭堆積的河南急報,指尖無意識描畫著徐達護心鏡上的箭痕。
東方既白時分,掌印太監發現龍案鎮紙下壓著半枯萎的桑枝,新萌的嫩芽正指向乾清宮方向。
乾清宮的龍涎香混著朱允炆袍角沾的夜露,在青磚上洇開幾道蜿蜒的暗痕。
少年皇孫的膝蓋已經陷入金磚紋路三刻鍾,脊梁卻挺得比奉先殿的楠木立柱還要直。
"孫臣請纓赴豫!"第七遍請命聲震得博古架上的鈞窯筆洗嗡嗡作響。
朱允炆捧著連夜繪製的《河南饑民圖》舉過頭頂,絹帛邊角垂落的血漬不知是朱砂還是真紅。
朱標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在紫檀案幾上,驚得簷下銅鈴裏的遼東冰蠶突然吐絲。
太子蟒袍上的閉目龍紋被茶水浸得半睜,"河南流寇橫行,你當這是孝陵衛秋狩?"話音未落,他袖中滑出半截斷裂的象牙笏板——正是上月戶部侍郎在洛陽驛道遇襲時遺失的。
"父王當年監國浙東,可曾因水匪猖獗畏縮半分?"朱允炆突然直起身,腰間玉佩撞在青玉地磚上迸出火星。
他手指劃過《饑民圖》中焦土裂痕,指尖停在標注"杞縣"的位置,"《孟子》有雲''凶年免於死亡'',祖父在《皇明祖訓》裏..."
"夠了!"朱標的斷喝驚飛了殿外棲在石鼓文碑上的白頸鴉。
那墨色尾羽掠過廊柱時,恰巧掃過二十年前徐達題寫的"社稷為重"匾額,金漆剝落處露出半行北元文字。
朱柏的朱砂筆突然停在河南輿圖"歸德府"三字上,墨跡順著黃河故道的虛線漫過宣紙。
皇帝玄色龍袍的袖口微動,徐達護心鏡的冷光在燭火裏一閃而逝,"藍玉的奏本裏說,遼東的鷹最近愛往中原飛。"
劉伯溫袖中的卦盤突然發出碎玉聲響,老臣佝僂的背脊擋住從殿外斜射進來的晨光。
他混濁的瞳孔裏映出朱允炆衣襟上沾著的桑葉嫩芽——那抹新綠與三日前燕王進貢的遼東參匣裏墊著的葉片如出一轍。
"藍將軍上月巡視居庸關,倒是獵得幾對好翎子。"朱允炆的應答讓暖閣瞬間陷入死寂,他靴底碾碎了一片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玉帶扣殘片。
李景隆前日呈上的密報內容突然在朱標腦海中炸響:藍玉親衛的腰牌正是在杞縣亂葬崗發現的。
朱柏的指尖劃過龍案邊沿的箭痕,那是徐達北伐時箭簇留下的舊傷。
他突然輕笑出聲,震得案頭鎮紙的玄武玉雕睜開雙眼,"當年擴廓帖木兒圍太原,你祖父帶著十二騎闖敵營..."話音戛然而止,皇帝袖中滑落的半片龜甲正巧蓋住河南輿圖上的開封府。
五更天的風裹著秦淮河的水汽撞進暖閣,吹散了朱允炆束發冠上的東珠。
那顆渾圓的珠子滾過十二旒玉藻時,朱柏看到年輕時的自己正在珠麵上彎弓搭箭。
"準奏。"
朱標手中的茶匙突然折斷,半截沉入茶湯的銀柄上浮現出藍玉的將旗圖騰。
太子望向父皇的眼神倏然凝固——朱柏正在把玩的那枚虎符,分明是十年前就該隨穎國公傅友德陪葬的舊物。
寅時三刻的宮燈將暖閣雕花窗欞映成血色蛛網,藍玉跪在鎏金磚上的膝蓋碾碎了幾粒殘珠。
老將軍玄甲肩頭的狻猊吞口沾著居庸關的霜雪,此刻正與案頭玄武玉雕四目相對。
"關寧鐵騎三百,配八牛弩十駕。"朱柏指尖叩擊著虎符上的睚眥紋,那畜生第三隻眼恰好對著河南輿圖上的歸德府,"傳旨永昌侯,辰時三刻隨欽差巡察使出朝陽門。"
朱標廣袖帶翻的茶盞在青磚上裂成半輪殘月,太子繡著四爪金蟒的皂靴踏碎水中倒影:"父皇!
允炆尚未及冠!"他話音未落,暖閣深處十二連枝銅燈突然爆開燈花,驚得玄武玉雕口中含著的夜明珠滾落案幾。
年輕皇孫倏然扯開緙絲錦袍,雪白中衣上墨跡淋漓的河南輿圖驚現眾人眼前。
汴梁城的位置用朱砂畫著餓殍,黃河故道兩側密密麻麻標注著糧商名號。"孫臣請斬督運糧道三日。"
朱允炆指尖點在開封府漕運碼頭的標記,"七日前暴雨衝毀商丘官倉,但杞縣私倉存糧足夠十萬戶三月之需。"
屏風後傳來玉帶扣撞擊聲,朱元璋轉出時手中犀角杖正敲在朱標肩頭。"標兒十六歲監國,在鄱陽湖嚇得尿濕馬鞍。"
太上皇渾濁的眼珠盯著孫子中衣上的糧價走勢,"這小子倒像咱親征張士誠那年——"他突然劇烈咳嗽,杖頭金鑲玉磕在地磚上迸出火星。
朱柏袖中滑出的龜甲堪堪蓋住輿圖上的洛陽城,帝王冕旒垂珠在他眉間投下細密陰影:"藍將軍可知,這虎符裏摻著傅友德棺木上的銅鏽?"
他話音未落,窗外傳來關寧鐵騎特有的連環馬蹄聲,驚起滿殿燭火搖曳如群鬼起舞。
朱允炆束發冠上的東珠突然滾入藍玉甲胄縫隙,老將軍拾珠時玄鐵護腕映出太子蒼白的臉。"末將記得,穎國公下葬那日,應天城落了紅雪。"
藍玉將東珠嵌入尚方劍的螭龍紋劍格,"就像當年太原城頭的戰旗。"
五更天的梆子聲混著尚寶司太監捧來的金印,將朱允炆的影子拉長在盤龍柱上。
少年接過劍時,劍鞘上的北鬥七星恰好與殿外啟明星重合。
朱標想要觸碰兒子肩頭的四爪蟒紋,指尖卻被突然灌入的北風吹得僵硬——藍玉的將旗正在宮門外獵獵作響,旗麵金線繡著的貔貅在火把下恍如活物。
"孫兒謝皇爺爺賜這三百饕餮。"朱允炆突然跪地三叩,額間沾著的龜甲碎屑簌簌而落。
朱元璋大笑震得梁間積塵紛飛,老邁的太上皇從懷中摸出半塊胡餅塞給孫子:"比你爹強,他第一次見血吐了三天。"
當第一縷天光刺破雲層時,馬皇後貼身女官捧著的鎏金食盒已停在暖閣外的九曲回廊。
食盒縫隙溢出的土腥味驚飛了簷角銅鈴下的宿鳥,那鈴鐺上"洪武八年製"的銘文在晨曦中泛著幽光。
藍玉按劍轉身的刹那,看見太子指尖凝著的茶湯正順著蟠龍柱緩緩流淌,像極了二十年前陣亡將士名冊上暈開的血漬。
宮牆外傳來關寧鐵騎整齊劃一的甲胄碰撞聲,暖閣內卻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
朱柏摩挲著虎符上的銅綠,突然轉頭望向屏風後某處陰影。
那裏,半幅褪色的百子千孫帳正在穿堂風中輕輕擺動,帳角綴著的五穀香囊不知何時裂開道細縫,漏出幾粒黴變的陳年粟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