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房子裏的燈光傾瀉了出來，把徐嘯虎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與外麵的繁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裏頭的情形顯得十分簡陋。

    蕭青雲就坐在一張小桌子前，桌子上擺了一盞油燈，徐嘯虎推開門之時，一陣風差點把油燈的微弱燈火給吹滅，忽明忽暗了幾下之後，油燈恢複了原狀。

    “坐吧。”蕭青雲說道。

    他並沒有抬起頭，但他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似乎坐在那裏，就是為了等徐嘯虎來的。

    進屋，關門，徐嘯虎的動作很輕微，但卻沒有故意為之，一切都是很自然的樣子。

    借著微弱的燈光，徐嘯虎仔細端詳了蕭青雲的麵容。

    後者與三年前相比，無疑憔悴了許多，但是精神卻一點也沒變，所以徐嘯虎一眼便認出了他。

    南越國破亡，數萬大軍灰飛煙滅，身陷天牢兩年之久，這一切的一切，都未能擊垮蕭青雲鋼鐵般的意誌，反而使其更加的隱忍和堅強起來。

    徐嘯虎緩緩坐了下來，原本他還以為自己恢複武功之後，麵對蕭青雲會有一些優勢，起碼能不輸對方。

    但實際麵對麵之後，徐嘯虎這才現，蕭青雲依然是那般的深不可測，讓人看不清底細，他沒有一點把握能拿下對方。

    或許徐嘯虎可以在修為上勝過他，但毫無疑問的是，兩人真正生死相搏之時，獲勝一方肯定是蕭青雲。

    “你知道我今晚會來？”徐嘯虎問道。

    “原本不知道。”蕭青雲微微搖搖頭。

    “老趙通知你的？”徐嘯虎又問。

    “不錯。”蕭青雲點點頭，“但我不是特意在這裏等你，而是我根本就還沒入睡。”

    緩了緩，蕭青雲似乎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已經好久沒好好睡上一覺了。”

    “為什麽？”徐嘯虎問道。

    因為南越國破，因為塗將軍的大仇，又或者其他？

    “好多原因，你想聽嗎？”蕭青雲輕聲問道，仿佛一個慈祥的老者對著自己的後輩。

    “你會說給我聽？”徐嘯虎反問道。

    “你不相信？”蕭青雲苦笑道，“也對，說實在話，我們其實也就見過一麵，還是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之上。”

    “相比較蕭將軍的心事，我還是更在乎唐青的下落。”徐嘯虎冷然說道。

    蕭青雲麵上一怔，說道：“他還好。”

    “被人擄劫，還會還好嗎？”

    “起碼他吃得下，睡得好。”

    “謝謝。”徐嘯虎說道。

    “謝謝？”蕭青雲一愣，苦笑著搖搖頭。

    “有問題？”徐嘯虎不解問道。

    “沒有。”蕭青雲回道。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其實兩人心中都有話要說，隻是不知從何處說起。

    “你費了這麽大的功夫，甚至不惜冒著暴露的危險把我叫到這裏，總不會是讓我陪你坐著聊天吧？”徐嘯虎問道。

    “我問你一件事，你要如實回答我。”

    “盡管說。”

    “當今天子如何？”

    “有太祖之風，勤政愛民，大唐如今百廢待興，正需這樣的明君。”

    “明君？有點過了吧？”蕭青雲冷笑道。

    “這不是我徐嘯虎說的，而是天下百姓都在傳頌的。你可以不信我的話，但天下百姓的話你你不能不信。”徐嘯虎頓了頓，繼續說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論。但皇上不殺你，便說明他的肚量……”

    “你不要給他貼金了，我若不想死，誰能耐得了我何？”蕭青雲豪氣說道。

    “都淪為階下囚了，我不知道你哪裏來的底氣說這話？”徐嘯虎撇撇嘴，不知蕭青雲哪裏來的底氣。

    人貴有自知之明，蕭青雲似乎太驕傲自負了。

    “當日我不小心害你落江，一時大意，這才給了人可乘之機。”

    說的好像有點道理，徐嘯虎依然清楚記得，自己落江之時，蕭青雲臉上的驚訝表情。

    “那又如何？花了兩年多的時間，你才從天牢裏逃脫。”

    “哈哈……”蕭青雲大笑，問道，“連你也以為，這兩年來我是被困在天牢之中出不來？”

    “難道不是？”徐嘯虎是又驚又好奇。

    “當然不是。”蕭青雲微微搖搖頭，冷笑道。

    徐嘯虎並沒有問蕭青雲是如何逃跑的，該說的蕭青雲自然會說，不該說的自己問了也是白問。

    “看來你對李家還挺感恩的。”蕭青雲似乎話裏有話。

    “談不上什麽恩情，隻是我感覺當今聖上不像昏君暴君，在他管理之下，百姓能安居樂業，足矣。”徐嘯虎緩緩回道。

    “話是如此沒錯，但如果李滄和你有仇呢？”蕭青雲問道。

    徐嘯虎不解看著蕭青雲，不知他為何會說這樣的話，卻見後者一眼的嚴肅，以蕭青雲的個性，似乎沒必要做一些欺騙之事。

    “如果，蕭將軍你這是什麽意思？”徐嘯虎謹慎問道。

    “你也知道我叛出大唐之事，你覺得我這麽做對不對？”蕭青雲轉移了話題。

    徐嘯虎沉默了一會兒，蕭青雲的反叛，應該是李栩執意害死塗衡有關，蕭青雲投奔南越，一是為塗衡複仇，二來以他與塗衡的關係，恐怕也逃脫不了殺頭之禍的。

    他緩緩說道：“這種事情無關對錯，隻要蕭將軍對得起良心，就可以了。”

    “好一句對得起良心。”蕭青雲大笑，一臉的欣喜，仿佛遇上了一位知己。

    “蕭某眼中，兄弟之義，遠比什麽狗屁的君臣之情大多了，他姓李的敢要我大哥的性命，我就敢掀翻他的江山。”蕭青雲一臉的怒氣，霸氣盡顯無疑。

    此時此刻，他便是那個統帥千軍萬馬，戰無不克攻無不勝的無敵將軍。

    “蕭將軍的義氣，我十分佩服。但是……”徐嘯虎看著蕭青雲，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盡管說。”蕭青雲一臉的嚴肅。

    “蕭將軍，你在南越為將多年，你覺得南越的百姓生活如何？”

    “不好。”

    “那大唐呢？”

    蕭青雲突然有些覺到，原本是自己要說服徐嘯虎的，現在反而被對方給說教了。

    “你想說什麽？”蕭青雲的臉色不變，但語氣冷了幾分。

    “我知道，蕭將軍不是朝秦暮楚之人，當年投奔南越，不僅是為了塗將軍，我還聽說，當時的皇帝生怕塗將軍的親信部屬造反，派了數萬大軍圍堵，所以蕭將軍還有被人逼迫的成分在內。”

    “不用替我粉飾什麽，做了便是做了，我從不怕別人說出來，他們說再多，我也隻當是放屁。”蕭青雲不屑說道。

    “晚輩想說的是，蕭將軍何不就此放手？”徐嘯虎一語驚人。

    蕭青雲一愣。

    他在天牢兩年多時間，想了很多事情，但就是沒有想過“放手”二字，他的人生字典裏，也沒有放棄二字。

    “不可能。”蕭青雲立即反對說道。

    “蕭將軍是怕當今聖上不肯罷休，晚輩倒是可以試一試。”徐嘯虎說道。

    他的門路，就是請高夫子出馬了。

    以高夫子在李滄麵前的份量，加上他的口才，估計有那麽幾成的把握，但要說百分百，徐嘯虎不敢確認，畢竟皇帝的心思，誰也猜不透的。

    “就算他肯，我也不肯；其實就算我肯，那我手下八百部屬也不肯。”蕭青雲說道。

    徐嘯虎頓時沒轍了，蕭青雲做了這麽多，除了他本身意誌之外，其實也是八百老兵的精神寄托，所以他不能有動搖之心，即使有，也要深深埋藏在心中。

    因為此時的蕭青雲，他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代表了八百名甚至更多要為塗衡報仇的老兵，隻要還有一老兵在堅持，蕭青雲就得繼續反唐下去。

    “蕭將軍，你辛苦了。”徐嘯虎不由對蕭青雲有些改觀。

    有些人有些事，是身不由己，蕭青雲肩上的擔子，不是能說放就放的。

    “我不辛苦，起碼我還活著。隻有活著，才能看見塗將軍洗刷冤屈的那一天。”蕭青雲盯著微弱的火苗說道。

    “每當有兄弟在我麵前死去，他們都會說上一句，蕭將軍，我先走了，塗將軍的事情靠你了。”

    “每每回想起這些，我就有繼續活下去的動力。”

    “你就沒想過自己嗎？”徐嘯虎問道，他有點可憐起眼前的漢子了。

    “那是以後的事情了。”蕭青雲笑道。

    徐嘯虎頓了頓，他感覺自己要被帶入蕭青雲的節奏，於是轉而“現在，我可不可以帶唐青離開這裏？”

    “可以，但不是現在。”

    “要到什麽時候？”

    “因為你還沒答應我。”

    “答應你什麽？”

    “把大唐皇帝拉下來。”

    “難道你想當皇帝？”

    “不是。”

    “蕭將軍，我是敬重你的，今晚的事我也不會告訴其他人。但我勸你，為了天下百姓，早點取消這個念頭。塗將軍在天之靈，也不會希望你這麽做的。”

    “那我們換個簡單的。”

    “你說說。”

    “第一，替塗將軍洗雪冤屈。”

    “這個可以有。”

    “可惜李滄始終不同意。”

    “我聽老趙說過，估計是為了維護皇權的威嚴。不過他也是有點糊塗了，有些事情，捂得越緊，也就越有問題。”

    “哈哈，我們終於有共同點了。”蕭青雲笑道。

    “對的。”徐嘯虎點點頭，說道，“你剛才說這是第一件事，那麽第二件事呢？”

    “把李栩從棺材裏拖出來，狠狠鞭上一百下。”

    “啊……”徐嘯虎大驚。

    這麽大逆不道的話，也就隻有蕭青雲敢說出來了。

    試想蕭青雲真這麽做了，那等待他的必定是大唐無休無止的追殺了。

    “你確定？”

    “確定。唯有如此，方能泄我心頭之恨。”

    “但你想過沒有，你若真這麽做，你為塗將軍所做的一切，都將會化為烏有。”

    是啊，李滄剛為塗衡洗刷冤屈，你這邊便拆了人家弟弟的墳墓，這算什麽意思？

    “不會的。李滄他不敢隨意更改的，朝令夕改，隻會讓人看不起他。而且，這些事兒是我做的，與塗將軍何幹？他在地底下又不知道我在幹什麽？”

    “你想過手下的八百部屬嗎？”

    “所以我現在有兩個選擇。”

    “什麽選擇？”

    “你很想知道？”

    “現在不想了，就算想，你也不會告訴我的。”徐嘯虎搖搖頭說道。

    “世上並沒有絕對的事情，現在你我是非敵亦非友，但或許下一時刻，我們就會是站在同一陣線了。”

    “我不相信。”

    “有些事情，你是無法選擇的。”

    “你不會想用唐青的性命來威脅我吧？”徐嘯虎微微皺了皺眉頭。

    蕭青雲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重諾言守信用；但不可否認的是，他還是一位梟雄，無論沙場征戰，還是官場起伏，隻要能對自己有利的，他都會優加利用。

    “當然不是。能威脅你的，估計也就隻有沈嫣然吧。”蕭青雲臉上有點笑意，又像是戲虐。

    “蕭將軍，針對我可以，但你可千萬不要對我身旁的人出手。”任何人都有底線，徐嘯虎的底線便是他身邊的親人。

    “放心，我還有無恥到那種地步。”

    “你想幹什麽？”

    “給你看樣東西。”蕭青雲說著，遞給了徐嘯虎一布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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