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長安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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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林在淮南都護府等到李璵召回長安城的時候,已經又到了下雪的季節。
一入城門,易林和琉璃便離開了隊伍。他得進一趟宮,這是皇帝李璵的密詔。而且他也是很久沒有回過醫館了,畢竟在那裏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也不知道小趙普現在怎麽樣,在私塾的學習有沒有落下。
易林又想起了張兮,想起了梁羽和萬雙兒,不知他們如今在江湖中可還逍遙快活。
朱雀大街的積雪被宮監們清掃得頗為潦草,殘雪在青石板的凹處凝成冰碴,被往來馬蹄碾出細碎的脆響。
易林踩著深褐色的車轍緩步前行,淮南節度使的銀袍在朔風中微微顫動,腰間金魚袋撞擊出沉悶的聲響。
身後的琉璃裹著一襲豆綠襦裙,裙擺掃過冰麵時帶起細碎的雪沫,她指尖纏繞的墨玉玉佩隨步伐輕晃,在晨光裏漾開一圈圈溫潤的光暈。她特別喜歡這枚從易林那裏搶,哦不,撿到的玉佩。但易林看著琉璃玩弄這玉佩就老覺得別扭,畢竟當年他被琉璃打下懸崖,差點就一命嗚呼,如今兩人的命運卻又緊密交纏在一起,真是天意弄人啊!
琉璃忽然笑著說道:“易郎,你好像很久都沒作詩了?”
易林苦笑道:“你還是別叫我易郎了吧,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琉璃笑道:“我這不是為了顯得親切嘛。我是認真的,你真的很久都沒作詩了。我喜歡看你作詩時候神采奕奕的樣子!”
易林感歎道:“是啊。好久都沒有作詩了!作詩是需要心境的,如今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心境畢竟和以前不一樣了!我這一時半會也沒有靈感,不過有一句詩卻很應景,我念給你聽呀。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琉璃癡癡地望著易林,說了一句“真好!”
……
\"節度使得償所願返京,可喜可賀。\" 尖利的嗓音突然從街角炸響,十幾個身著青衫的禦史魚貫而出,將兩人堵在平康坊東口的酒旗之下。領頭的監察禦史周子諒高舉著彈劾奏章,猩紅的印泥在雪光裏格外刺眼,\"江南均田令強奪世家產業,致使蘇杭大戶流離失所,此等禍國殃民之舉,莫非是節度使欲結黨營私,蓄養私兵?\"
易林心想,在江南的一番改革,果然為他在朝堂立足埋下了各種隱憂,隨時都有可能暴雷。
長安城裏,達官顯貴,門閥家族,各種勢力盤根錯節,錯綜複雜,想要抽絲剝繭般一一處理清楚,可真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啊。易林感慨,皇帝李璵的眼光可真是毒,竟然把重整達官顯貴、革新門閥家族的任務交給了他。
自從屢屢遭遇刺殺之後,易林現在已經習慣性隨身帶刀。他手按住腰間的橫刀,指腹摩挲著鯊魚皮刀鞘上的雲紋。他認得周子諒,此人是前門下侍中裴冕的門生,當年曾在朝堂上哭著彈劾張九齡 \"私通胡商\",如今不過是故技重施。
琉璃忽然輕笑出聲,綠裙在寒風中如荷葉翻卷:\"周禦史淩晨從平康坊的翠雲樓出來時,鬢邊還沾著紅絨花呢。\" 她向前半步,墨玉玉佩幾乎要碰到周子諒的奏章,\"昨夜曲江池畔,您握著崔家三郎的手說 " 易林那豎子根基未穩,隻需尋個由頭便能扳倒 ",這話若是傳到陛下耳中,不知會龍顏大悅還是雷霆震怒?\"
易林望向琉璃,心想,她這幾年在長安城果然又把心影閣的情報網絡給重新建立了起來,否則怎對朝廷官員的這些隱秘消息如此了如指掌。心影閣中都是女子,情報工作甚至比夜影衛還要出色。
周子諒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手中奏章簌簌作響,邊角的宣紙被凍得發硬,劃得指節發紅。他身後的禦史們麵麵相覷,有幾個曾收受崔家賄賂的,此刻已悄悄往後縮了半步。
易林注意到人群裏有個年輕禦史眼神清亮,雖握著笏板卻始終未曾言語 —— 那是去年科舉的狀元郎,出身寒門,想來是被裹挾而來。
\"周禦史若是閑得發慌,\" 易林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之響,\"不如去查訪京兆府的糧倉。去年冬雪壓塌了三座倉房,數十萬石糧食不知所蹤,比起彈劾淮南政務,這才是禦史台該管的事。\" 他說著便要邁步,靴底碾過冰碴的聲響,竟比周子諒的喘息還要清晰。
\"易林休走!\" 周子諒急得變了調門,竟伸手去扯易林的袍角,\"你縱容屬下燒毀青雲道觀,私藏焰硝,難道也要抵賴?\"
這話戳中了易林的痛處。當年為銷毀玄宗的長生丹,他確實放火燒了青雲道觀,雖然後來重建了,卻始終是政敵攻擊的把柄。
琉璃正要開口反駁,卻被易林按住手腕。他看著周子諒冷笑:\"禦史台的卷宗裏,可有玄真子道長的證詞?他可是青雲道觀的道長,總得出來說句話吧。\"
周子諒頓時語塞。玄真子如今仍在青雲道觀煉製焰硝,這事是朝廷默許的秘密,哪裏敢寫入卷宗。
易林甩開他的手,銀袍下擺掃過禦史們的笏板,發出一連串清脆的碰撞聲:\"若諸位無事,某還要入宮麵聖。耽誤了軍機大事,這個罪責,誰擔得起?\"
平康坊的酒肆二樓,幾個戴著帷帽的身影目送他們遠去。其中一人掀開帽簷,露出崔圓之子崔瑾的臉:\"果然如父親所料,易林身邊那女子不簡單。\" 身旁的幕僚低聲道:\"公子放心,魚公公已在紫宸殿候著,定叫他有來無回。\"
大明宮的丹陛覆蓋著一層薄冰,內侍們灑了草木灰防滑,踩上去簌簌作響。易林解下披風遞給侍衛時,瞥見紫宸殿的廊柱後閃過一抹明黃 —— 那是皇帝李璵的衣角。看來陛下早已在殿內等候,隻是不知這場召見,是福是禍。
殿內暖意融融,地龍燒得正旺。李璵背對著殿門,手指在巨大的輿圖上滑動,指尖停在蔥嶺以西的位置。那片用朱砂標注的區域,正被大食人的新月旗覆蓋。聽到腳步聲,皇帝並未回頭:\"安西都護府的急報,你看過了?\"
易林知道自己現在的角色是忠臣,他花了好多心思,做了好多事情,才在李璵心中樹立起這樣的形象。無論是如今的朝堂風雲還是後麵潼關大戰、收複洛陽,李璵的信任必不可少。隻有這樣一步步走下去,最後才能幫助禦林軍和長孫霖沉冤昭雪。易林心裏發誓,曆史上的大唐名將,決不能沒有長孫霖的名字。
易林躬身行禮道:\"臣昨夜在驛站看過抄本。大食呼羅珊總督艾布?穆斯林親率三萬騎兵越過蔥嶺,已攻破朅師國。\" 他頓了頓補充道,\"更棘手的是,隴右節度使郭英乂擁兵五萬,卻以 " 防備吐蕃 " 為由,拒不發兵馳援。\"
李璵轉過身,龍袍上的十二章紋在燭火下流轉著暗金光澤。這位剛經曆過安史之亂的皇帝眼下布滿青黑,顯然徹夜未眠:\"郭英乂是哥舒翰舊部,自恃收複兩京有功,早已不把朝廷放在眼裏。\" 他指著輿圖上的河西走廊,\"這裏的馬場是隴右騎兵的命脈,若能切斷...\"
其實吧,安史之亂並沒有完全結束,哥舒翰的舊部郭英乂把持河西地區,目前安慶緒也還占領著洛陽以及河東地域呢。如今的安史之亂和原本曆史上的安史之亂已經有所不同了。雖然曆史的整體進程好像沒有什麽大的改變,但許多曆史人物和曆史事件,似乎都已經有所偏離。甚至很多曆史名人的出場出身與出場順序都大有不同。
曆史真的那是哪個曆史嗎。易林想起了趙普,這小家夥出現得也太早了一點吧,而且偏偏還是自己的弟子!還有就是梁羽在隱退之前的所作所為,似乎也在改變曆史。至少他曾經效忠安祿山的時候,為河東勢力打下了堅固的基礎,也是為什麽安慶緒能夠在安祿山、史思明兩大梟雄死後,成為最大梟雄的原因。
\"陛下英明。\" 易林接口道,\"臣以為,可令神策軍左廂兵馬使駱奉先率五千人接管河西馬場。神策軍皆是關中子弟,忠誠度毋庸置疑,且熟悉騎兵作戰,足以鎮住場子。\"
話音未落,殿角突然傳來尖細的笑聲。內侍省總管魚朝恩搖著拂塵走出,宦官特有的嗓音像被砂紙磨過:\"易大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神策軍改編之後,乃禁軍核心,拱衛京畿的重任在身,豈能為了邊陲小事輕動?\" 他斜睨著易林,眼角的皺紋裏藏著不加掩飾的敵意,\"再說了,郭節度是國之柱石,易大人這般猜忌,莫非是想離間君臣?\"
易林早知魚朝恩會發難。這位宦官在肅宗朝就掌管神策軍,如今更是李璵倚重的內臣,與郭英乂暗中往來密切。他趕緊回想一下琉璃和夜影衛收集到的關於這位魚朝恩的一些秘辛,不動聲色地回道:\"魚公公怕是忘了,去年郭英乂進京述職時,曾贈您一對和田玉獅,那玉料可是大食貢品。\"
魚朝恩的臉瞬間僵住,拂塵上的白須抖得厲害:\"你... 你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 易林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陛下派人去魚公公府中一查便知。那對玉獅底座刻著 " 哈裏發贈 ",想必公公舍不得丟棄。\"
李璵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最忌宦官與藩鎮勾結,魚朝恩雖得寵,卻也不敢觸碰這條紅線。
李璵揮了揮手:\"此事以後再議。神策軍調遣之事,朕準了。\" 他看向易林,眼神複雜,\"你剛回長安,在長安城隻有醫館,沒有府邸,那就先去鴻臚寺歇腳,晚些時候,朕在麟德殿設家宴。\"
這個 \"家宴\" 二字,讓易林心頭一凜。李璵從未與外臣稱過 \"家宴\",這既是殊榮,或許也是試探。他躬身告退時,瞥見魚朝恩怨毒的目光,像毒蛇吐信般黏在背上。
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壓在長安城的屋脊上。易林和琉璃回到鴻臚寺驛館時,夜影衛已在房梁上留下密信 —— 用明礬水寫就的字跡在燭火烘烤下漸漸顯形:嶺南節度使宋若憲之弟宋若思,三日前進京,入住平康坊的嶺南會館。
\"宋家終於忍不住了。\" 琉璃用銀簪挑起信箋,簪頭的明珠映著她眼底的冷光,\"我去會會這位宋二公子。\"
易林按住她的手:\"不必冒險。宋家在長安的眼線比驛館的蒼蠅還多,你一現身,就等於打草驚蛇。\" 他走到窗邊,望著街上巡邏的金吾衛,\"今夜麟德殿的家宴,才是重頭戲。\"
掌燈時分,內侍來傳旨,說家宴改在紫宸殿偏廳,隻請了幾位近臣。易林心知有異,卻還是換上朝服,帶著琉璃一同前往。宮門侍衛查驗令牌時,易林注意到他們腰間的佩刀換了樣式 —— 那是嶺南特產的環首刀,刀鞘上嵌著鯊魚皮。
紫宸殿偏廳的氣氛詭異得像口深井。李璵坐在主位,左右分別是宰相張鎬和戶部侍郎元載。桌上的菜肴早已涼透,誰也沒有動筷。
見易林進來,李璵勉強笑了笑:\"易愛卿來得正好,朕正與張相商議江南賦稅之事。\"
張鎬放下酒杯,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臣歎了口氣:\"江南推行均田令後,世家隱匿的土地查出三十萬畝,按律應充公。隻是... 那些世家多與宗室聯姻,處置起來頗為棘手。\"
易林還未答話,元載突然接口:\"依下官之見,不如暫緩處置。嶺南歲貢的荔枝即將運抵,若是得罪了那些負責押運的世家,怕是會誤了陛下的口腹之欲。\" 他說這話時,眼角瞟向門口,像是在等待什麽人。
琉璃端起茶壺給眾人添茶,綠裙掃過元載的靴麵時,她微微一頓。這位戶部侍郎的心聲像碎玻璃般湧入腦海 ——\"等宋家的人動手,易林一死,江南的肥缺就輪到我了...\"
她不動聲色地退回易林身後,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劃了個 \"宋\" 字。易林端茶杯的手頓了頓,青瓷杯沿與牙齒輕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就在此時,殿外傳來喧嘩。一個內侍連滾帶爬地進來:\"陛下!不好了!嶺南會館的人... 帶著兵器硬闖宮門!\"
李璵猛地拍案而起,龍椅在地磚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反了!他們想幹什麽?\"
易林站起身,目光穿透窗紙望向皇城方向:\"陛下息怒。宋家這是投石問路,想看看長安的防衛虛實。\" 他轉向皇帝,語氣沉穩,\"臣請旨,率夜影衛處置此事。\"
夜影衛是易林所建,是將原本的夜影組織改編擴充而來。夜影衛裏麵很多人都曾受到過餘文峰、梁羽、張兮甚至琉璃的指導,可謂各個都是武林高手。
李璵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笑道:\"不必。朕早已安排妥當。\" 他拍了拍手,殿外響起整齊的甲胄摩擦聲 —— 那是神策軍的腳步聲,比往日密集了數倍。皇帝的笑容裏藏著深意,\"易愛卿剛回長安,還是陪朕吃杯酒吧。這嶺南的荔枝,確實香甜。\"
易林端起酒杯,酒液裏倒映著搖曳的燭火,像極了長安城裏湧動的暗流。他知道,這場看似平靜的家宴,不過是更大風暴的序幕。而他與琉璃,已經站在了風暴眼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