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雄關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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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的鎏金銅爐裏,龍涎香的青煙已燃至第三爐。李璵指尖叩著禦案上的洛陽輿圖,指節在 \"邙山\" 二字上反複摩挲。階下的武將班列中,隴右節度使王思禮正慷慨陳詞,甲胄上的獸首吞肩在晨光裏泛著冷光。
    \"陛下!安慶緒竊據洛陽已幾年之多,若再不征討,恐河東、河南皆成叛軍巢穴!\" 王思禮的聲浪撞在殿梁上,震得彩繪梁枋簌簌作響,\"臣願率三萬精騎為先鋒,十日之內必破洛陽城門!\"
    文官列中立刻響起附和聲。禮部侍郎崔器捧著象牙笏板,聲調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王將軍所言極是,長安距洛陽不過三百裏,若叛軍西進,潼關危矣。\"
    易林站在武將班末,銀袍的下擺壓著地磚的冰裂紋。他望著禦案後沉默的皇帝,忽然出列,長揖及地:\"陛下,臣以為不妥。\"
    王思禮猛地回頭,豹眼圓睜:\"易大人又要阻撓?莫非忘了當年淮南之敗?\"
    \"王將軍息怒。\" 易林抬眼時,目光掃過滿朝文武,\"洛陽城高池深,當年安祿山經營的時候,城內糧草便足以支撐三年。我軍若強攻,必損兵折將。何況安慶緒生性多疑,久據洛陽,必然是做了充分的準備,屆時......\"
    \"屆時如何?\" 王思禮打斷他,銅護心鏡在胸前起伏,\"難道等他養精蓄銳,打到長安來不成?\"
    易林從袖中取出一卷文書,由內侍轉呈禦前:\"這是夜影衛自洛陽傳回的密報。安慶緒在洛陽境內大肆搜刮,百姓怨聲載道,且與史家為爭奪範陽地盤,已暗中交惡。此時我軍若按兵不動,他必疑神疑鬼,遲早會主動出兵。範陽是安慶緒的老家,如今被史家所占據,兩者卻沒有完全反目成仇,可見,安慶緒還是想著圖謀長安城的。\"
    李璵展開密報,瞳孔漸漸收縮。密報上詳細記錄著洛陽糧價飛漲、士兵嘩變的細節,甚至標注了安慶緒斬殺三名勸降將領的日期。
    \"依易愛卿之意,該當如何?\" 皇帝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
    \"據守潼關,以逸待勞。\" 易林的聲音陡然清亮,\"潼關天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臣已命人加固城防,增設火器,隻需靜候安慶緒自投羅網。\"
    王思禮氣得須發皆張:\"豎子安敢誤國!潼關雖險,若被叛軍圍困,長安豈不危在旦夕?\"
    朝堂頓時分裂成兩派,主戰與主守的聲浪此起彼伏。李璵將密報拍在案上,龍椅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夠了!\"
    殿內瞬間死寂。皇帝的目光掃過易林沉靜的臉,最終落在輿圖上的潼關位置:\"朕準易林所奏,嚴守潼關,不得主動出擊。\" 他看向王思禮,\"王將軍可率部駐守渭北,以為後援。\"
    王思禮重重一哼,甩袖出列,甲胄碰撞聲驚飛了簷下的雨燕。易林望著他的背影,知道這場爭論遠未結束—— 長安的朝堂,從來容不下太久的安寧。
    三日後的禦書房,燭火在窗紙上投下李璵批閱奏折的身影。易林捧著新繪的潼關布防圖進來時,正撞見皇帝對著一幅《明皇幸蜀圖》出神。
    \"陛下還在憂心洛陽戰事?\" 易林將布防圖在案上鋪開,朱砂標注的三道防線如鐵鎖般扼住潼關要道。
    李璵轉過身,鬢角的銀絲在燭火下格外醒目:\"你真覺得,安慶緒必會攻潼關?\" 他指尖劃過圖上的黃河渡口,\"若他偏安洛陽,以河東地區為大後方,那麽我軍豈不是永遠沒有良機?\"
    易林取過案上的茶盞,溫熱的茶水在碗沿晃出漣漪:\"陛下可知安慶緒為何殺父奪權?\" 見李璵搖頭,他繼續道,\"此人看凶悍而且目標明確。他甚至心知肚明,隻有一統天下才能重新洗牌。隻有一統天下,他安家才能名正言順。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當年李……\"
    易林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指著布防圖上的堡壘群:\"而潼關,是他唯一的選擇。拿下潼關,就等於拿下了一統中原,稱王天下的優勢。如此一來,既能威懾長安,又能打通西進的通道,萬一戰敗,還可退回洛陽死守。\"
    李璵的手指在 \"佛郎機炮\" 的標注上停頓:\"你這些火器,當真能抵擋十萬大軍?\"
    \"臣不敢打包票。\" 易林坦誠道,\"但臣已在潼關經營半年,十二座堡壘互為犄角,護城河底埋設的防水雷管,能炸翻任何攻城器械。更重要的是,我軍將士知道為何而戰 —— 身後是長安,是家國。\"
    窗外的月光突然亮了起來,照亮了案上的《資治通鑒》。李璵望著布防圖上密密麻麻的標注,忽然笑了:\"朕想起你當年在江南平叛,也是這般胸有成竹。\" 他提起朱筆,在圖上批下 \"準奏\" 二字,\"潼關之事,朕全權交予你。\"
    易林躬身接旨時,袖中的手微微顫抖。他知道,這道旨意背後,是皇帝賭上國運的信任。
    易林並沒有向李璵言明,他之所以堅決反對主動攻打洛陽,而是等待安慶緒按耐不住主動出擊,靜候潼關之戰,其中還有一個主要原因是,不想洛陽這座千年古都在炮火與炸藥中毀於一旦。若是主動攻打洛陽城,那麽洛陽城中的數萬萬百姓也必將遭殃。就算能夠打敗安慶緒,收複洛陽城,最後得到也隻會是一座破敗不堪的廢城。
    但是,如果先進行潼關之戰,消耗掉安慶緒洛陽軍與河東軍的主力,最後再順勢發動洛陽之戰,屆時裏應外合,雖然損毀與死傷在所難免,但卻可以最大程度地保住洛陽城。
    春末的雨來得猝不及防,將潼關的黃土塬澆成一片泥濘。易林站在望樓的箭窗後,看著工兵們冒雨加固炮位。青灰色的城磚縫隙裏,滲出混著石灰的漿液 —— 那是用糯米汁調和的粘合劑,堅硬如鐵。
    \"大人,洛陽方向有異動。\" 秦鋒披著蓑衣進來,甲胄上的水珠順著甲片紋路滾落,在地麵積成小小的水窪。他展開濕漉漉的密報,\"夜影衛探得,安慶緒已命安守忠為先鋒,率五萬兵馬出洛陽,正向函穀關移動。\"
    秦鋒是太行軍中易林最信賴的人,是不可多得的將才。準備潼關之戰以來,易林一直都帶著他。
    還有便是禦林軍曾經的小隊長孫晟,如今改名換姓為李晟,加入了易林率領的軍隊,成為了副將。李晟此人很有軍事天賦,而且目標也和易林一致,都想為禦林軍正名,洗脫叛軍的名號,恢複長孫家的名譽。
    秦鋒和李晟兩人,可以說是易林在軍隊裏的左膀右臂。
    易林的指尖在潮濕的窗台上劃出痕跡:\"比預想的早了半月。\" 他接過密報,上麵的墨跡被雨水洇開,\"看來史家在範陽的動作,逼得他不得不冒險。安慶緒占據洛陽,前有潼關、長安城,後有範陽史家。如果史家不老實,從某種程度來說,安慶緒也很難受。\"
    秦鋒湊近布防圖:\"要不要提前通知各堡壘做好準備?\"
    \"不必。\" 易林搖頭,\"傳令下去,一切如常。讓夥夫營多做些熱湯,讓士兵們好好休息。\" 他望著關外被雨水籠罩的黃土塬,\"安守忠急於立功,定會輕敵。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他覺得潼關唾手可得。\"
    雨停時,潼關的城樓已籠罩在水汽中。易林沿著城牆巡查,看見士兵們正用破布擦拭火槍,槍管在陽光下閃著寒光。一個年輕的士兵蹲在角落裏,對著家書發呆,信紙被雨水打濕了一角。
    \"想家了?\" 易林在他身邊蹲下。士兵慌忙站起,臉頰漲得通紅。他的家書攤在城磚上,字裏行間都是對妻兒的思念。
    \"末將該死,在值勤時走神。\" 士兵的頭低得快要碰到胸口。
    易林撿起家書,小心地折好遞還:\"家是人之常情。\" 他指著關外的方向,\"知道安守忠為什麽來打潼關嗎?因為他想搶走咱們的家,搶走咱們妻兒安穩的日子。\"
    士兵猛地抬頭,眼中的怯懦被怒火取代:\"末將明白了!定與潼關共存亡!\"
    易林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前行。城牆上的士兵們見到他,紛紛挺直腰杆。有的老兵向他展示磨得鋥亮的佩刀,有的新兵則不好意思地收起思鄉的眼神。
    易林忽然想起長孫霖曾說過,軍隊的士氣,從來不是靠口號喊出來的,而是靠讓士兵們明白,自己在守護什麽,自己在為什麽而戰。
    暮色將臨時,函穀關方向傳來隱約的馬蹄聲。易林登上望樓,望遠鏡裏出現了一隊騎兵的身影,黑色的旗幟在風中展開,正是安慶緒的 \"燕\" 字旗。
    \"大人,打嗎?\" 秦鋒的手按在炮閘上,指節發白。
    易林放下望遠鏡,鏡片上的水汽模糊了遠處的景象:\"還不到時候。\" 他看著那隊騎兵在關外十裏處紮營,篝火如星點般亮起,\"讓他們再做一夜美夢。\"
    夜漸深,潼關的城牆上隻剩下巡邏隊的火把。易林站在最高處的望樓,望著關外的黑暗。秦鋒送來的羊皮地圖鋪在案上,十二座堡壘的位置如星辰般分布。他知道,明日破曉,這些堡壘將成為吞噬敵軍的巨口。
    遠處的黑暗裏,馬蹄聲再次響起,比先前更近,像沉悶的鼓點,敲在每個人的心上。易林握緊腰間的橫刀,刀鞘上的纏繩已被汗水浸得發潮。他知道,這場等待已久的大戰,終於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