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斥候探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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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潼關關外的野草長得比人高,晚風吹過,草葉摩擦的沙沙聲像無數條蛇在爬行。趙勇趴在最前麵的土坡後,嘴裏叼著根草根,腥澀的味道讓他保持著清醒。他身後三步遠,是三個隊員:老兵老王正用樹枝偽裝他們的身形,新兵小李睜大眼睛盯著遠處的燈火,最年輕的小馬則緊張地攥著腰間的短刀,指節泛白。
    \"記住規矩。\" 趙勇壓低聲音,吐出草根,\"不許用明火,不許發出響動,觀察時輪流換氣。\" 他從懷裏掏出羊皮地圖,借著微弱的星光展開,\"目標是河東軍大營的中軍帳和糧草庫,其他的不用管。\"
    出發前,易林曾在城樓上拍著他的肩膀說:\"趙勇,你們帶回的情報,可能比三千火槍還管用。\" 這話壓得他心口發沉。他知道,明天的戰鬥能不能贏,很大程度上要看今晚的收獲。
    老王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指向左側。趙勇轉頭,看見兩隻夜梟從草坡上飛起,翅膀掃過草葉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巡邏隊快到了。\" 老王的聲音像砂紙摩擦木頭,\"剛才過去一隊,按規矩,一刻鍾後會來第二隊。\"
    趙勇做了個匍匐前進的手勢,四人像蜥蜴般貼著地麵移動,動作輕得連草葉都沒驚動。小李的膝蓋在碎石上磨出血,卻咬著牙沒哼一聲 —— 這是他第一次執行斥候任務,出發前母親塞給他的平安符硌在胸口,像塊滾燙的烙鐵。
    爬到離敵軍大營三裏外的土坡時,趙勇示意停下。這裏的野草有半人高,正好能遮住身形,視野卻開闊得很。遠處的河東軍大營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無數帳篷的輪廓在夜色裏起伏,主營的狼頭旗在風裏獵獵作響,旗杆頂端的燈籠忽明忽暗。
    \"乖乖...\" 小馬忍不住低呼,被趙勇一把捂住嘴。
    大營裏的燈火分作三簇:東側最亮,隱約能聽見馬蹄聲和鐵器碰撞聲,不用問也知道是騎兵營;西側的燈火稀稀拉拉,帳篷排列得像棋盤,應該是步卒的營房;最不起眼的是西北角,隻有幾盞燈籠,卻圍著三層木柵欄 —— 趙勇的手指在地圖上重重一點:\"那裏肯定是糧草庫。\"
    小李舉著改良過的望遠鏡 —— 這是易林讓人特製的,鏡片比普通的大兩倍,能看清百步外的動靜。他調整焦距,嘴裏輕輕數著:\"騎兵營至少有五十座帳篷,按每帳十人算,五千人跑不了... 步卒那邊更密,估計有上萬... 糧草庫門口有兩個哨兵,靠著柵欄打盹,手裏的矛都快掉了。\"
    趙勇接過望遠鏡,鏡頭裏的景象讓他眉頭緊鎖。中軍帳外的空地上,十幾個穿著鎧甲的將領正圍著篝火說話,其中一個絡腮胡的壯漢揮舞著馬鞭,看身形像是安守忠的義子安守孝。\"他們在爭論什麽?\" 他問小李,後者的聽力比常人敏銳。
    小李側耳聽了半晌,搖搖頭:\"太遠了,聽不清。但看那樣子,像是在吵要不要明天進攻。\"
    老王突然指向糧草庫:\"看!有人在搬東西!\"
    眾人望去,隻見十幾個士兵推著獨輪車進了糧草庫,車轍在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跡。趙勇心裏一動:\"是往裏麵送,還是往外運?\"
    \"看不清。\" 小李的額頭滲出汗,\"月光被雲擋住了。\"
    趙勇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老王,你帶小馬在這兒接應,我跟小李摸進去看看。\"
    \"隊長不可!\" 老王壓低聲音,\"太危險了,萬一被發現...\"
    \"風險越大,情報越值錢。\" 趙勇檢查了一下腰間的短刀,刀刃在星光下閃著冷光,\"我們隻看糧草庫,看完就走。\"
    趙勇和小李像兩隻狸貓,借著帳篷的陰影向大營靠近。敵軍的巡邏隊果然每刻鍾來一次,腳步拖遝,火把的光搖搖晃晃,顯然沒把警戒當回事。兩人趁巡邏隊轉過拐角的間隙,迅速鑽進了大營邊緣的帳篷區。
    帳篷之間的通道裏,幾個喝醉的士兵正靠著柱子嘔吐,酒氣熏得人頭暈。趙勇拉著小李貼在帳篷的帆布上,屏住呼吸 —— 那些士兵的談話斷斷續續飄過來:
    \"... 明天... 攻下潼關... 好酒... 女人...\"
    \"... 怕什麽... 唐軍... 軟蛋...\"
    \"... 那鐵管子... 嚇人... 安將軍說... 假的...\"
    小李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趙勇按住他的肩膀,示意別衝動。他知道士兵們說的 \"鐵管子\" 是火槍,這些叛軍顯然沒把太行軍的火器放在眼裏。
    繞過兩座帳篷,糧草庫的木柵欄近在眼前。趙勇觀察了片刻,發現柵欄的東南角有個缺口,像是被什麽東西撞過,用幾根木棍臨時頂著。他對小李做了個手勢,兩人矮著身子溜到缺口處,屏住呼吸聽了聽裏麵的動靜。
    \"... 再搬最後一車... 天亮就出發...\"
    \"... 將軍說了... 先運到函穀關... 以防萬一...\"
    趙勇的心猛地一沉 —— 他們在往外麵運糧草!這說明安守忠可能在準備撤退,或者... 是想誘敵深入?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從裏麵傳來。兩人趕緊躲到一堆草料後麵,隻見兩個士兵扛著麻袋走出來,嘴裏還哼著小調:\"... 打下長安... 黃金萬兩... 回家蓋房...\"
    等士兵走遠,趙勇和小李迅速鑽進缺口。糧草庫裏堆滿了麻袋,空氣中彌漫著麥香和黴味。趙勇拉開一個麻袋的繩結,裏麵裝的果然是小麥,顆粒飽滿,不像是久存的樣子。\"是新運進來的。\" 他對小李低聲說。
    小李突然指向角落裏的賬本,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光,能看見上麵的字跡:\"... 五月初三... 入庫小麥五千石... 五月初五... 出庫兩千石... 運往函穀關...\"
    \"果然在往函穀關運糧。\" 趙勇心裏有了數,\"安守忠這是想打持久戰,把函穀關當退路。\" 他掏出炭筆,在貼身的羊皮紙上快速記錄,筆尖劃過的聲音在寂靜裏格外清晰。
    突然,外麵傳來一陣喧嘩。趙勇示意小李趕緊躲起來,自己則爬上堆得高高的麻袋,從窗縫往外看 —— 隻見安守孝帶著一隊親兵衝進糧草庫,手裏的鞭子劈頭蓋臉地抽在士兵身上:\"磨蹭什麽!天亮前必須運完!誤了軍期,把你們的腦袋掛在旗杆上!\"
    士兵們嚇得魂飛魄散,搬東西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趙勇看見安守孝腰間掛著塊玉佩,上麵的狼頭標記和安守忠的一模一樣,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父子倆急於運糧,是不是因為大營裏的存糧不夠?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小李突然拉了拉他的褲腳,指著麻袋後麵的一個暗門。門虛掩著,裏麵隱約傳來叮當聲。兩人對視一眼,悄悄推開門 —— 裏麵竟是個兵器庫,堆滿了嶄新的長矛和弓箭,甚至還有幾門小型投石機。
    \"好家夥!\" 小李忍不住低呼,\"他們藏了這麽多家夥!\"
    趙勇的臉色卻越來越凝重。這些兵器都是新造的,上麵的漆還沒幹,顯然是早有準備。他快速清點了數量,心裏估算著:\"足夠裝備一萬人... 安守忠這是想明天強攻。\"
    離開糧草庫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趙勇和小李借著晨霧的掩護往回走,腳步比來時快了許多 —— 他們必須在天亮前離開敵軍大營。
    經過一座帳篷時,裏麵突然傳來咳嗽聲。兩人趕緊趴在地上,隻見一個士兵打著哈欠走出來,往火堆裏添了根柴。火光照亮了他胸前的鎧甲,上麵繡著 \"河東軍\" 三個字。
    \"快點走。\" 趙勇低聲催促,拉起小李就跑。
    就在這時,小李的腳突然踢到了一塊石頭。\"咚\" 的一聲悶響,在寂靜的大營裏格外刺耳。
    \"誰在那裏?\" 帳篷裏傳來大喝,緊接著就是弓弦的聲音。
    \"快跑!\" 趙勇拉起小李,兩人轉身就往大營外衝。身後的喊殺聲瞬間炸開,火把的光像潮水般湧過來,箭簇呼嘯著從耳邊飛過。
    \"往東邊跑!\" 趙勇喊道,\"那裏是騎兵營,馬多,容易混進去!\"
    兩人在帳篷之間左衝右突,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小李突然腳下一絆,摔在地上,腳踝傳來鑽心的疼。\"隊長你先走!\" 他喊道,想把趙勇推開。
    趙勇一把將他拽起來,架著他繼續跑:\"要死一起死!\"
    就在這時,老王和小馬突然從一座帳篷後麵衝出來,手裏揮舞著短刀,對著追兵的腿肚子就砍。\"這邊!\" 老王喊道,拉著兩人鑽進一條狹窄的通道 —— 那是他早就看好的退路,是帳篷之間的縫隙,隻能容一人通過。
    追兵的喊殺聲被擋在外麵,四人在通道裏狂奔,帆布摩擦著臉頰,像被砂紙擦過。跑出約摸半裏地,趙勇突然停住:\"換衣服!\"
    他們早有準備,懷裏都揣著一套河東軍的號服。四人手忙腳亂地換上,把夜行衣塞進土裏,臉上抹了把灰,瞬間變成了四個狼狽的逃兵。
    \"往北門跑!\" 趙勇喊道,\"那裏守衛鬆!\"
    果然,北門的哨兵隻是瞥了他們一眼,就揮手放行。跑出大營的那一刻,趙勇回頭望了一眼,隻見無數火把在營裏晃動,像一頭被驚醒的巨獸在咆哮。
    直到跑出三裏地,四人癱在草地上,才敢大口喘氣。小李的腳踝腫得像饅頭,老王的胳膊被箭劃了道口子,血流不止,但沒人在乎這些 —— 他們懷裏的情報,比什麽都重要。
    回到潼關時,天已經大亮。趙勇一瘸一拐地走上城樓,易林正站在箭垛前望著關外,手裏的望遠鏡還沒放下。\"大人!\" 他喊道,聲音沙啞得像破鑼。
    易林轉過身,看到四人狼狽的樣子,眉頭一緊:\"受傷了?\"
    \"小傷不礙事。\" 趙勇從懷裏掏出羊皮地圖,上麵密密麻麻的標注還帶著汗漬,\"安守忠的糧草庫在西北角,他們昨晚往函穀關運了兩千石糧食,還藏了能裝備一萬人的兵器。\"
    他指著地圖上的標記:\"中軍帳外有十七個將領,看情形是安守忠的核心團隊;騎兵營五千人,步卒約一萬二,但士氣不高,很多士兵在抱怨;最重要的是,他們可能明天一早就要進攻,安守孝在催著運糧,估計是想速戰速決。\"
    易林接過地圖,指尖在 \"函穀關\" 三個字上停頓:\"他們在怕什麽?\"
    \"怕持久戰。\" 趙勇喘著氣,\"糧草庫裏的新糧不多,舊糧有黴味,估計撐不了一個月。\"
    小李補充道:\"他們的士兵看不起咱們的火槍,說那是嚇唬人的玩意兒,還說一個衝鋒就能拿下潼關。\"
    易林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冷笑:\"好,這就好。\" 他轉向身邊的傳令兵,\"告訴李晟,把佛郎機炮調到東側堡壘,重點照顧騎兵營;告訴秦鋒,讓工兵把護城河的雷管再檢查一遍,明天天亮前必須完工。\"
    趙勇看著易林有條不紊地下令,突然覺得昨晚的驚險都值了。老王靠在箭垛上,用布條包紮傷口,嘴裏哼著家鄉的小調;小李捧著水囊猛灌,眼裏的興奮還沒退去;小馬則在擦拭那把沒派上用場的短刀,刀光映著他年輕的臉。
    城樓下傳來火槍營操練的聲音,三千支槍同時舉起,槍托抵在肩膀上的悶響震得城樓都在抖。趙勇知道,明天的戰鬥,他們已經贏了一半 —— 因為他們知道對手的底牌,而對手,還在做著拿下潼關的美夢。
    易林將地圖折好,放進貼身的錦囊。他望著關外的方向,那裏的煙塵越來越大,安守忠的先鋒已經開始移動。\"趙勇,\" 他說,\"今晚好好休息,明天... 有的忙了。\"
    趙勇用力點頭,轉身下樓時,陽光照在他帶血的號服上,像鍍上了一層金。他知道,這場仗,他們必須贏—— 不僅為了自己,也為了那些還在敵營裏受苦的百姓,為了身後的長安,為了整個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