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敵鋒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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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潼關的晨霧還未散盡,趙勇趴在鷹嘴崖的草叢裏,手指已經凍得發僵。他盯著關外的黃土塬,那裏的野草在風中起伏,像一片湧動的綠浪。就在半個時辰前,最西側的斥候傳回消息:安守忠的先鋒已經過了函穀關,正沿著官道向潼關逼近。
    “來了。” 身邊的老王突然低聲說,粗糙的手指指向塬頂。
    趙勇立刻舉起望遠鏡,鏡頭裏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黃土塬的盡頭,一線煙塵正滾滾而來,起初像被風吹散的薄霧,很快就凝聚成厚重的灰黃色雲團,將初升的朝陽都遮得黯淡。馬蹄聲隔著三裏地傳來,沉悶得像遠處的雷聲,震得崖頂的碎石簌簌滾落。
    “騎兵!至少五千!” 趙勇的聲音壓得極低,指尖在羊皮地圖上劃出一道弧線,“他們走的是官道南側的開闊地,想借著地勢展開陣型。”
    老王的喉結動了動:“看旗號,是安守忠的‘曳落河’精銳。” 他曾在安祿山麾下當過兵,對這支由胡人組成的騎兵營印象深刻,“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主,當年打長安,就是他們第一個衝進城的。”
    霧氣漸漸散去,敵軍的陣型越來越清晰。最前排的騎兵穿著玄色鐵甲,頭盔上的狼頭護耳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手裏的長矛斜指天空,矛尖的寒芒連成一片,像突然長出的荊棘叢。他們的戰馬比普通的河曲馬高大,鼻孔裏噴出的白氣在晨風中凝成轉瞬即逝的霧團。
    “將軍有令,沒他的命令,誰也不許開火。” 趙勇放下望遠鏡,看見李晟的傳令兵正沿著堡壘間的通道飛奔,甲胄碰撞的脆響在山穀間回蕩,“讓各堡壘的炮手把引信都收起來,炮口對準敵軍的後隊 —— 那裏是他們的輜重營。”
    老王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這是要放他們到城下?”
    “大人說,要讓他們嚐夠甜頭,才知道厲害。” 趙勇望著敵軍前鋒已經越過第一道警戒線,心裏像壓了塊石頭,“但我總覺得不對勁,安守忠是老狐狸,不該這麽輕易就鑽進咱們的口袋。”
    話音未落,西側的河穀突然傳來呐喊聲。趙勇轉頭,隻見數百名叛軍步兵正沿著河穀迂回,手裏的盾牌在陽光下泛著銅光。“媽的,想偷襲側翼!” 他抓起身邊的信號箭,就要往弓上搭。
    “等等!” 老王按住他的手,“你看他們的腳步,虛浮得很,不像是精銳。”
    趙勇再次舉起望遠鏡,果然發現那些步兵的鎧甲歪歪扭扭,有的人甚至還穿著百姓的粗布衣,手裏的兵器也是鏽跡斑斑的長矛。“是誘餌。” 他瞬間明白,“安守忠想讓咱們分兵,好趁機衝擊正麵防線。”
    此時的潼關主城樓,易林正站在箭垛後,看著沙盤上不斷移動的棋子。代表敵軍騎兵的黑色陶俑已經推進到距潼關五裏的位置,而代表側翼襲擾的白色陶俑,則像毒蛇般纏向西側堡壘。
    “易大人,要不要讓西側的火槍營出擊?” 秦鋒的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再不出手,他們就要摸到堡壘底下了。”
    易林搖搖頭,拿起代表佛郎機炮的青銅小炮,放在沙盤中央的高地上:“這些步兵是來試探的,殺了他們,反而會讓安守忠摸清咱們的底牌。” 他看向關外,敵軍的主力騎兵已經開始列陣,甲胄的反光在黃土塬上鋪開,像一片流動的湖泊,“傳令下去,所有火炮營後撤五十步,火槍營保持靜默,讓他們以為咱們怕了。”
    秦鋒的眉頭擰成疙瘩:“可弟兄們都憋著勁呢,這時候示弱,怕是會影響士氣。”
    “憋著好。” 易林的目光落在最前排的黑色陶俑上,“憋得越狠,等會兒打出去的力道就越足。” 他轉身對琉璃道,“讓夜影衛盯著安守忠的中軍帳,看他什麽時候下令總攻。”
    琉璃剛走,關外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號角。安守忠的騎兵開始向前移動,速度由慢漸快,馬蹄揚起的煙塵越來越高,像一條黃色的巨龍,張開了吞噬一切的巨口。
    “來了!” 秦鋒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城牆上的士兵們握緊了火槍,槍管的木質護托被手心的汗浸得發亮。王小石頭站在第三排,能看見前排老兵趙虎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筆直,像他手裏的火槍一樣堅定。“石頭,別盯著馬跑,看他們的膝蓋。” 趙虎的聲音從前麵傳來,“馬跑再快,人膝蓋發力的瞬間總會慢半拍,那就是開槍的最好時機。”
    王小石頭點點頭,視線落在衝鋒的騎兵膝蓋上。玄色鐵甲包裹的關節在運動中不斷屈伸,果然像趙虎說的那樣,每次蹬踏都會有短暫的停頓。他深吸一口氣,手指扣在扳機上,卻感覺那鐵家夥燙得嚇人。
    敵軍的前鋒已經衝到三裏外,趙勇在鷹嘴崖上看得真切。安守忠的義子安守孝騎著一匹白馬,跑在最前麵,手裏的彎刀舉得高高的,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勇武。“這蠢貨。” 趙勇低聲罵道,“不知道咱們的佛郎機炮射程有三裏嗎?”
    老王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看他們的陣型,像是要分三路進攻。”
    趙勇調整望遠鏡,果然看見敵軍騎兵正在分化,左翼轉向南側的開闊地,右翼則朝著北側的河穀迂回,中路的主力保持密集陣型,像把沉重的鐵錘,瞄準了潼關的正門。
    “安守忠這是想讓咱們顧此失彼。” 趙勇在地圖上畫出三個箭頭,“他以為咱們的兵力不夠分。”
    就在這時,安守孝的白馬已經衝到了兩裏地外。他似乎覺得勝券在握,突然勒住馬,轉身對著身後的騎兵們大喊著什麽,引得一片哄笑。陽光照在他的銀甲上,亮得刺眼。
    “這是在挑釁。” 老王的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要不要給這小子來一槍?我的槍法,百步穿楊沒問題。”
    趙勇搖搖頭:“再等等,將軍說要等他們全部進入射程。” 他看著安守孝的白馬在原地刨蹄,突然覺得這場景很熟悉 —— 去年在淮南,也有個叛軍將領這樣炫耀,結果被埋伏的炸藥包炸得粉身碎骨。
    城樓上的易林放下望遠鏡,敵軍的三路騎兵已經全部進入預設的火力範圍。中路的密集陣型最適合佛郎機炮的霰彈,兩翼的分散隊形則正好能用火槍的三段射收割。他看了眼日晷,辰時三刻的陽光正好斜照在敵軍的陣地上,不會影響炮手的瞄準。
    “告訴李晟,” 易林的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河麵,“可以準備了。”
    李晟在鷹嘴崖的指揮台上收到命令,右臂猛地揮下。十二座堡壘同時升起了紅色信號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炮手們迅速取出引信,火折子的微光在炮口前閃爍,像一群蟄伏的螢火蟲。
    安守孝顯然也看到了信號旗,卻以為是唐軍恐慌的表現。他狂笑一聲,彎刀向前一指,五千騎兵同時加速,馬蹄聲匯成震耳欲聾的轟鳴,連潼關的城牆都在微微顫抖。
    “快了...” 趙勇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他看著敵軍前鋒的馬蹄已經踏過第一道隱蔽的標線 —— 那裏距潼關正好三裏,是佛郎機炮的最佳射程。
    王小石頭的手指已經扣緊扳機,眼前的騎兵越來越近,他甚至能看清最前排騎士臉上的猙獰笑容。趙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穩住,等令旗...”
    就在這時,李晟的令旗在鷹嘴崖頂端落下,紅色的綢布在空中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
    “放!”
    十二座堡壘的佛郎機炮同時怒吼,炮口噴出的火光將晨霧染成詭異的橘紅色。實心彈呼嘯著穿過空氣,在敵軍陣中炸開一朵朵血肉模糊的花。最前排的騎兵像被無形的巨手掃過,人仰馬翻,玄色的鐵甲碎片混著斷裂的長矛飛上天空,又像冰雹般砸落。
    安守孝的白馬突然人立而起,將他狠狠甩在地上。他掙紮著抬頭,看見自己引以為傲的 “曳落河” 騎兵像被割的麥子般成片倒下,幸存的人調轉馬頭就跑,根本不聽指揮。
    “怎麽回事?!” 他嘶吼著,聲音被第二波炮擊的轟鳴淹沒。這次的霰彈像張開的巨網,鉛丸密集得能遮住陽光,將潰散的騎兵進一步撕碎。
    城牆上的唐軍士兵爆發出震天的歡呼。王小石頭扣動扳機,看著鉛彈擊中一個騎兵的胸膛,那騎兵從馬背上摔落的瞬間,他突然想起了妹妹 —— 如果不是這些叛軍,妹妹應該還在院子裏追蝴蝶。
    趙勇在鷹嘴崖上跳起來,看著敵軍的陣型徹底崩潰,眼淚突然湧了上來。他想起了去年犧牲的弟兄們,想起了被叛軍燒毀的村莊,此刻的炮聲,像是替他們發出的怒吼。
    易林站在城樓上,看著關外的混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知道這隻是開始,安守忠的主力還在後麵,真正的硬仗還在等著他們。但至少此刻,他可以告慰那些逝去的靈魂 —— 他們的血沒有白流。
    安守孝被親衛拽著逃離戰場時,回頭望了一眼潼關。那裏的堡壘還在噴吐著火光,煙霧中隱約能看見唐軍士兵的身影。他突然明白,自己不是在進攻一座關城,而是闖進了一個精心布置的屠宰場。
    晨霧徹底散去,陽光照亮了關外的戰場。到處都是人和馬的屍體,玄色的鐵甲在血泊中泛著冷光,斷矛和破旗插在屍堆裏,像一片死亡的森林。幸存的騎兵已經逃到三裏外,不敢再前進一步。
    趙勇放下望遠鏡,看見李晟的令旗再次舉起,這次是藍色的 —— 停止射擊。他深吸一口氣,崖頂的風帶著硝煙和血腥味,嗆得他直咳嗽,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休息半個時辰,” 李晟的傳令兵跑過來說,“將軍說,安守忠的主力很快就到。”
    趙勇點點頭,從懷裏掏出幹糧,咬了一口,卻覺得嘴裏全是血腥味。他看向關外,那片剛剛還充滿殺氣的黃土塬,此刻安靜得隻剩下烏鴉的聒噪。
    城牆上的王小石頭正在裝填彈藥,手指的動作比平時快了一倍。趙虎拍著他的肩膀笑:“怎麽樣,比燒火棍厲害吧?”
    王小石頭咧開嘴,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笑容:“厲害!下次我要打最前麵的那個!”
    易林看著士兵們忙碌的身影,突然對秦鋒道:“告訴夥夫,中午多做點肉,讓弟兄們好好補補。” 他知道,這隻是開胃小菜,安守忠的十萬主力還在後麵,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關外的煙塵漸漸落定,露出屍橫遍野的戰場。陽光越升越高,將血色的土地烤得蒸騰起白色的霧氣,像無數冤魂在盤旋。趙勇望著那片霧氣,突然想起老家的老人說過,打仗死的人多了,土地會記住他們的血 —— 而潼關的土地,今天記住的,是屬於叛軍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