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投石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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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軍大營的中軍帳裏,燭火被狂怒的氣流掀得獵獵作響。安慶緒一腳踹翻案幾,青銅酒爵在地上滾出丈許遠,酒液濺在鋪著狼皮的地毯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像一灘凝固的血。帳外傳來糧草庫廢墟的焦糊味,混雜著清晨的寒氣飄進來,嗆得他劇烈咳嗽,眼角的血絲在燭火下愈發猙獰。
    “廢物!都是廢物!” 他抓起案上的鎏金筆筒,狠狠砸在帳壁的地圖上,牛皮繪製的潼關布防圖被砸出個破洞,“三十萬石糧草!我攢了半年的家底,一夜之間就成了灰燼!”
    帳下的將領們噤若寒蟬,一個個把頭埋得極低。安守忠的甲胄上還沾著昨夜的火星,他剛從火場回來,戰袍的下擺被燒得殘缺不全:“陛下息怒,昨夜的火太大,弟兄們……”
    “閉嘴!” 安慶緒猛地拔劍,寒光閃過,案角的鎏金鎮紙被劈成兩半,“你的‘曳落河’不是號稱天下無敵嗎?連三百個唐軍毛賊都攔不住?” 他的劍尖指著安守忠的咽喉,“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天亮前要是拿不下潼關,你就提著自己的人頭來見我!”
    安守忠的額頭滲出冷汗,膝蓋重重砸在地上:“臣願領罪!請陛下給臣二十架投石機,三日之內必破潼關!”
    “三日?” 安慶緒冷笑,劍鋒又逼近三分,“本王等不了三日!現在就把投石機推上去,我要親眼看著潼關的城牆塌掉!”
    帳外的親兵們聞聲而動,鐵鏈拖動木架的 “嘎吱” 聲從營寨深處傳來。安守忠望著帳外漸漸亮起來的天色,心裏掠過一絲不安 —— 那些投石機是去年從史思明舊部手裏搶來的,很多部件都已鏽蝕,倉促啟用怕是會出紕漏。但他不敢反駁,隻能咬著牙領命:“臣這就去安排!”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晨霧時,二十架投石機已在關前兩裏處列陣。這些龐然大物的木架高達三丈,立柱上纏著加固的鐵條,投石器的麻繩被五十名士兵合力絞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校尉舉著紅旗站在最前,他的鎧甲上還留著被火藥灼傷的疤痕,昨夜正是他負責糧草庫的外圍警戒。
    “都給我用勁!” 校尉的鞭子抽在絞盤上,木屑飛濺,“把瀝青火石裝滿!燒塌了潼關,每人賞三壇烈酒!”
    士兵們的號子聲在曠野上回蕩,裹著瀝青的火石被裝進投石兜。這些鵝蛋大小的石塊在桐油裏浸了三日,外層還裹著浸透硫磺的麻布,一旦點燃就能燒穿鐵甲。安守忠騎著白馬站在高坡上,看著投石機的影子在朝陽下拉得老長,像一排蓄勢待發的巨獸。
    “放!” 他拔出彎刀,對著潼關的方向劈下。
    ……
    第一塊火石劃破長空時,鷹嘴崖堡壘的守兵正在擦拭火槍。老兵王虎剛給槍管上完油,就聽見頭頂傳來尖銳的呼嘯,抬頭看見一團黑影像隕石般墜落,拖著的黑煙在湛藍的天空上劃出道醜陋的弧線。
    “臥倒!” 他嘶吼著撲向身邊的新兵王小石頭,兩人剛滾到堡壘內側的避彈坑,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就掀翻了半個箭樓。
    鷹嘴崖堡壘的東南角像被巨斧劈過,三層青石砌成的垛口轟然坍塌,碎石混著燃燒的木屑傾瀉而下。王小石頭透過煙塵,看見同隊的三個弟兄被埋在石堆下,其中一個還在掙紮著伸出手,卻被滾落的巨石徹底吞沒。
    “狗娘養的!” 王虎的眼睛瞬間紅了,抓起身邊的火槍就要衝出去,卻被煙塵嗆得劇烈咳嗽。堡壘內到處是散落的火槍零件和斷裂的長矛,儲存的火藥桶被飛石砸中,“轟” 的一聲炸開,氣浪將他掀翻在地。
    第二波火石接踵而至,這次瞄準了堡壘的糧窖。木質的窖頂被砸出個窟窿,火石滾落的瞬間點燃了囤積的幹草,濃煙順著通風口蔓延,嗆得守兵們紛紛爬出窖外。一個負責看火的夥夫沒來得及躲閃,被燒紅的石塊砸中胸口,慘叫著倒在地上,胸前的皮肉迅速焦黑碳化。
    “將軍!鷹嘴崖快撐不住了!” 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衝到主城樓下,甲胄上沾著的血汙已經凝固,“西側的箭樓塌了,糧窖也著火了!”
    易林站在垛口後,手裏的望遠鏡鏡片映出鷹嘴崖的火光。他看見第三塊火石擊中堡壘的主承重柱,那根合抱粗的鬆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堡壘的屋頂開始傾斜,像個喝醉的巨人。
    “李晟!” 他的聲音透過傳令兵的耳朵,帶著金屬般的冷硬,“神策軍的火槍隊到位了嗎?”
    李晟從關牆的陰影裏走出,身後五千名火槍兵已列成三排橫隊。士兵們平端燧發槍,槍管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黑洞洞的槍口齊刷刷對準關外兩裏處的投石機陣地。他們的腳下是剛清理出的射擊台,鋪著防滑的麻袋,每個位置都用白石灰畫好了腳印標記。
    “回大人,三段射陣列就緒。” 李晟單膝跪地,鎧甲的護心鏡反射著遠處的火光,“隻等您一聲令下。”
    易林的目光掠過火槍兵身後的預備隊,那裏堆著三百個備用槍管和二十箱鉛彈。他知道這些士兵是長孫霖當年親手訓練的,每人能在一分鍾內完成三次裝填,槍管的溫度能燙熟雞蛋也不手抖。
    “再等一輪。” 他放下望遠鏡,看見第四塊火石砸中了護城河的堤壩。渾濁的河水順著新炸開的缺口漫出,在幹涸的河床上積成淺灘,倒映著投石機的影子。
    ……
    安守忠的投石機隊正在歡呼。他們看見鷹嘴崖的濃煙越來越濃,護城河的堤壩也出現缺口,連潼關主城的旗幟都被煙塵遮得模糊。高坡上的親兵們舉起彎刀呐喊,有人已經開始暢想攻破潼關後的慶功宴。
    “再來一輪!” 安守忠的聲音帶著酒意的亢奮,“把他們的城門砸開,本將軍要第一個衝進潼關!”
    第二十架投石機的絞盤被士兵們奮力轉動,絞繩發出 “咯吱” 的哀鳴。這個從史思明舊部營裏繳獲的老家夥本就缺了個齒輪,此刻在超負荷運轉下,木架的接縫處滲出木屑,像在淌血。
    校尉沒注意到異常,他舉著火把走向投石兜,準備點燃新裝上的火石。就在這時,潼關主城的方向突然響起整齊劃一的金屬撞擊聲,像無數把刀同時出鞘。
    李晟的令旗在關牆上劃出銀弧:“第一排,瞄準投石機絞盤!”
    五千支火槍同時舉起,槍托抵在肩膀的瞬間,發出悶雷般的齊響。王小石頭站在第三排,透過前排的縫隙看見那些正在忙碌的敵軍,突然想起被埋在鷹嘴崖下的弟兄,手指下意識地扣緊扳機。
    “放!”
    鉛彈組成的彈幕在陽光下閃爍,像突然掀起的金屬暴雨。最前排的五架投石機旁,絞盤手們還沒反應過來就紛紛倒下,有的被鉛彈擊穿咽喉,鮮血噴濺在絞繩上;有的捂著被打碎的膝蓋在地上翻滾,慘叫聲被後續的槍聲吞沒。
    安守忠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看見自己的投石機隊像被割的麥子般成片倒下,鉛彈甚至越過兩裏地,濺落在他腳下的土坡上。那些在他眼裏不堪一擊的火槍,此刻卻成了索命的閻王。
    “弓箭手!壓製他們!” 他嘶吼著拔劍,卻發現自己的弓箭手剛站起來就被鉛彈掀翻。
    關牆上的第二排火槍已經裝填完畢,李晟的令旗再次落下:“第二排,放!”
    這次的鉛彈精準地擊中了投石機的木質支架。二十架投石機裏,有六架的立柱被攔腰打斷,沉重的投石臂轟然砸落,把下麵的士兵拍成肉泥。那個舉著火把的校尉剛跑出兩步,就被一顆鉛彈穿透胸膛,火把脫手落在火藥桶旁,“轟” 的一聲炸開,把周圍的投石機都引燃了。
    ……
    易林站在主城樓上,看著關外的投石機陣腳大亂,嘴角終於露出一絲冷峭。他轉身對傳令兵道:“告訴鷹嘴崖的守兵,撤出殘堡,退到第二防線。”
    “大人,那堡壘……” 傳令兵欲言又止,那是太行軍花了三個月才建好的前沿陣地。
    “一座堡壘換他們的投石機隊,值了。” 易林的目光落在正在重新裝填的火槍兵身上,“讓李晟加快射擊節奏,別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李晟的吼聲在關牆上回蕩:“三段循環,自由射擊!”
    第三排的火槍兵扣動扳機時,王小石頭終於克服了恐懼。他盯著兩百步外一個正在拖拽投石機的敵軍士兵,手指穩穩地扣在扳機上,鉛彈飛出的瞬間,看見那人像被無形的手推了一把,仰麵倒下。
    “中了!” 他興奮地喊出聲,手忙腳亂地開始裝填。通條捅進槍管的動作比平時快了一倍,壓實火藥的力道恰到好處 —— 這是他在夢裏練了百遍的動作。
    前排的趙勇已經完成第三次射擊。他的槍管燙得能煎雞蛋,卻依舊穩穩地架在垛口上,瞄準一個試圖修複投石機的敵軍小校。鉛彈擊穿對方咽喉的刹那,他看見那人懷裏掉出個繡著牡丹的荷包,像朵突然凋零的花。
    關外的投石機隊徹底潰散了。剩下的八架投石機被鉛彈打得千瘡百孔,有的木架在燃燒,有的絞繩被打斷,士兵們抱著頭四處逃竄,根本不聽軍官的喝止。安守忠的白馬在高坡上焦躁地刨蹄,他看著那些潰散的身影,突然拔劍砍翻身邊的傳令兵:“廢物!都給我回去!”
    沒人敢上前。鉛彈還在呼嘯著落下,像死神的鐮刀不斷收割生命。一個試圖組織反擊的千夫長剛舉起令旗,就被三顆鉛彈同時擊中,屍體像斷了線的木偶般倒下。
    李晟突然注意到敵軍陣地後方的異動。煙塵裏,一隊騎兵正在集結,玄色的鎧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 是安守忠的 “曳落河” 精銳。
    “瞄準騎兵!” 他調整令旗的方向,“霰彈準備!”
    士兵們迅速換上特製的霰彈,這種內含數十粒鉛丸的彈藥在開闊地殺傷力驚人。當 “曳落河” 騎兵舉著彎刀衝鋒時,李晟的令旗再次落下。
    霰彈在騎兵陣中炸開,鉛丸像暴雨般掃過,衝在最前麵的戰馬紛紛倒下,騎手摔在地上還沒爬起,就被後續的馬蹄踏成肉泥。安守忠看著自己最精銳的親衛像麥秸般被割倒,終於意識到這場仗已經輸了。
    ……
    正午的陽光曬得人頭暈眼花,投石機的殘骸在關外冒著青煙。易林望著護城河的缺口,那裏的積水已經沒過腳踝,正在緩慢地侵蝕著第二道防線的地基。
    “讓工兵營立刻修補堤壩。” 他對秦鋒道,“用沙袋和木樁,今天日落前必須堵上。”
    秦鋒的胳膊還纏著繃帶,昨夜的灼傷在陽光下隱隱作痛:“大人,安守忠會不會還有後手?”
    “他的投石機隊完了,短時間組織不了像樣的進攻。” 易林指向關外正在撤退的敵軍,“但咱們的火槍隊也消耗不小,得讓工坊加緊趕製彈藥。”
    李晟帶著火槍隊的軍官們來複命,靴底的血泥在城磚上留下深色的腳印:“大人,共擊毀投石機十七架,殲滅敵軍兩千三百餘人,繳獲完好火石三百餘塊。” 他遞上記錄冊,上麵的字跡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我軍傷亡三百一十人,主要是鷹嘴崖的弟兄。”
    易林翻到最後一頁,看見 “王小石頭” 的名字後麵畫著個紅星 —— 這個昨天還在發抖的新兵,竟在三輪射擊裏放倒了五個敵軍。
    “賞他支新槍。” 易林合上記錄冊,“告訴所有弟兄,今晚加肉,管夠。”
    關外的安守忠正在撤退。他望著潼關的方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親兵遞上傷藥,他揮手打翻在地:“去告訴安慶緒,就說唐軍有新式火器,請求暫緩進攻。”
    親兵猶豫著:“陛下要是怪罪……”
    “怪罪也比送死強!” 安守忠調轉馬頭,玄色的披風在風中展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夕陽西下時,鷹嘴崖的火光漸漸熄滅。秦鋒站在修補好的堤壩上,看著工兵們加固新的防線。遠處的黃河水麵波光粼粼,映著晚霞的顏色,像一塊巨大的調色盤。
    “將軍,你看!” 王小石頭指著關外的曠野,那裏的投石機殘骸正在暮色裏變成黑色的剪影,像一排折斷的肋骨。
    秦鋒點點頭,握緊了腰間的短刀。他知道這隻是潼關大戰的開始,安守忠的撤退是暫時的,安慶緒的怒火還在燃燒。但此刻,他看著城牆上飄揚的唐軍旗幟,突然覺得心裏踏實了許多 —— 有這樣的火槍隊,有易林這樣的指揮,再硬的骨頭也能啃下來。
    夜幕降臨時,潼關的燈火次第亮起。易林站在箭樓上,望著關外的黑暗,那裏偶爾閃過零星的火把,像野獸在暗處窺視。他想起長孫霖的話:“戰爭的勝利,從來不是靠武器,而是靠用武器的人。”
    夜風送來遠處的狼嚎,混著守城士兵的歌聲。易林知道,明天的太陽升起時,新的戰鬥又會開始,但他已經準備好了 —— 無論是投石機還是騎兵,無論是烈焰還是堅城,這潼關,他們必須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