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火槍破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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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潼關主城的箭樓上,李晟的手指在令旗杆上摩挲,掌心的汗讓光滑的漆木變得濕滑。他身後的五千名神策軍火槍兵列成三排橫隊,黑色的勁裝在朝陽下像一片沉默的潮水。最前排的士兵已經舉起槍托,槍管的銅箍反射著刺眼的光,對準兩裏外地平線上那二十架猙獰的投石機。
    “將軍,風偏左兩度。” 測風兵的聲音帶著緊張的顫音,手裏的飄帶在東南風中微微傾斜。
    李晟調整了一下望遠鏡的角度,鏡片裏映出安守忠的親衛正在給投石機裝填火石。那些裹著瀝青的石塊在陽光下泛著油光,像一塊塊凝固的血。“告訴第一排,瞄準絞盤!” 他的聲音透過三十名校尉層層傳遞,最終化作五千個整齊的動作 —— 槍口微微左偏,對準了投石機最脆弱的木質傳動結構。
    安守忠的彎刀在高坡上舉起,銀亮的刀身在晨霧中劃出一道弧線。二十架投石機的絞盤同時轉動,發出“咯吱咯吱” 的呻吟,仿佛垂死巨獸的哀嚎。裹著瀝青的火石被裝進投石兜,士兵們舉著火把,等待著發射的命令。
    “放!” 安守忠的吼聲剛落,李晟的令旗已經砸向地麵。
    五千支火槍同時噴出火舌,鉛彈組成的彈幕在空氣中劃出密集的銀線,像突然掀起的金屬暴雨。第一排子彈越過兩裏開闊地,精準地命中了投石機的絞盤 —— 那些纏著粗麻繩的木輪瞬間迸裂,木屑混著士兵的慘叫飛向天空。
    最左側的三架投石機率先癱瘓。絞盤手被鉛彈擊穿胸膛,滾燙的血噴濺在轉動的輪軸上,發出 “嗞嗞” 的聲響。失去動力的投石臂轟然砸落,將下方負責裝填的士兵拍成了肉泥。一個舉著火把的校尉剛跑出兩步,就被一顆鉛彈掀掉了半邊腦袋,火把脫手落在堆積的火石堆裏,“轟” 的一聲燃起了小火。
    安守忠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原以為這些 “燒火棍” 最多隻能打百步遠,沒想到竟能精準命中兩裏外的目標。“弓箭營!壓製他們!” 他嘶吼著拔劍,卻發現自己的弓箭手剛從箭囊裏抽出箭矢,就被第二排火槍的鉛彈掃倒一片。
    ……
    “裝填!” 李晟的吼聲蓋過了遠處的爆炸聲。第一排的士兵們動作快得像上了發條,左手托槍,右手從腰間的火藥壺裏倒出定量的黑色粉末,手腕一斜,精準地分作兩份 —— 一份倒入槍管,一份灑在槍機的引藥池裏。
    老兵王虎的動作行雲流水,通條捅進槍管的力道恰到好處,既壓實了火藥,又不會磨損膛線。他參加過七次大戰,知道此刻的每一秒都可能決定生死。去年在淮南,就是因為裝填慢了半拍,他們連隊被叛軍的騎兵衝垮,隻剩下他和三個弟兄活下來。
    “第二排,放!” 李晟的令旗再次落下。
    新一輪彈幕呼嘯而出,這次瞄準了投石機的立柱。那些合抱粗的鬆木在鉛彈的連續撞擊下出現裂痕,最中間的兩架投石機像喝醉的巨人般搖晃起來。一個試圖加固立柱的士兵被鉛彈打斷了胳膊,白森森的骨頭茬從血肉中刺出,他慘叫著撲向投石機,卻被倒下的木架徹底吞沒。
    安守忠的親衛 “曳落河” 騎兵開始衝鋒。他們穿著玄色鐵甲,手裏的彎刀舉得老高,試圖用騎兵的衝擊力打亂唐軍的射擊節奏。但他們剛跑出半裏地,就撞上了第三排火槍的霰彈 —— 這種內含數十粒鉛丸的彈藥在開闊地殺傷力驚人,騎兵像被無形的巨手掃過,人仰馬翻。
    “快!快裝填!” 王虎對著身邊的新兵王小石頭怒吼。這個昨天還在發抖的年輕人此刻手忙腳亂,火藥撒了半壺,引藥池裏的粉末被風吹散。王虎一把搶過他的火槍,三兩下完成裝填,塞回他手裏:“瞄準那個舉旗的!”
    王小石頭的手指扣緊扳機,眼前的敵軍旗手突然變成了鷹嘴崖下掙紮的弟兄。他猛地閉上眼睛,扣動扳機—— 鉛彈呼嘯而出,正中旗手的咽喉。那麵繡著狼頭的黑旗轟然倒下,剩餘的騎兵瞬間陷入混亂。
    ……
    安守忠的臉在望遠鏡裏扭曲成猙獰的模樣。他看著自己的投石機一架接一架癱瘓,騎兵的衝鋒被無形的火力網撕碎,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低吼。“弓箭營!給我上!” 他拔劍劈翻一個後退的傳令兵,“誰再後退,斬!”
    五百名弓箭手爬出戰壕,舉著長弓衝向唐軍陣地。他們穿著輕便的皮甲,奔跑的速度比騎兵更快,試圖在進入火槍射程前射出箭雨。但李晟的三段射已經進入循環 —— 第一排重新裝填完畢,槍口再次對準了衝鋒的人群。
    “放!” 鉛彈像割草般掃過弓箭手隊列,前排的士兵成片倒下,後排的踏著同伴的屍體繼續衝鋒,卻在距潼關一裏處被第二排子彈徹底擊潰。一個獨眼弓箭手僥幸衝到距城牆半裏地,剛要拉弓,就被王虎精準的冷槍打穿了僅剩的眼睛。
    “將軍,他們的弓箭射不到咱們!” 王小石頭興奮地大喊,臉上濺著敵軍的血汙。他的火槍槍管已經發燙,卻舍不得放下 —— 這個昨天還在發抖的新兵,此刻已經連續放倒了五個敵軍。
    李晟沒有絲毫鬆懈。他注意到安守忠正在重組殘餘的投石機,試圖用燃燒彈摧毀潼關的防禦工事。“第二排,瞄準投石臂!” 令旗再次揮動,鉛彈密集地命中了那些木質長臂,將其炸成碎片。第七架投石機的臂杆被攔腰打斷,沉重的木頭砸落時,點燃了堆積的火石,引發了一連串爆炸。
    濃煙滾滾中,安守忠的中軍帳傳來撤退的號角。李晟卻突然厲聲喊道:“第三排,霰彈準備!”
    五千支火槍迅速換裝彈藥 —— 這種內含數十粒鉛丸的霰彈在開闊地殺傷力驚人。當安守忠的殘兵開始後撤時,霰彈如同暴雨般掃過他們的隊列,將混亂的撤退變成了潰敗。一個騎著白馬的將領試圖重整隊伍,被王小石頭射出的鉛彈掀掉了頭盔,嚇得調轉馬頭就跑。
    ……
    安守忠在親兵的掩護下撤退,玄色的披風被流彈撕開一道口子。他回頭望了一眼潼關方向,那裏的火槍仍在噴射火舌,每一輪齊射都在他的陣中撕開一道口子。二十架投石機此刻隻剩下五架,且都已殘缺不全,燃燒的火石滾落在自己的營帳區,引發了連片大火。
    “這不可能……” 他喃喃自語,手裏的彎刀險些脫手。從太原起兵以來,他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武器 —— 能在兩裏外取人性命,射速比弓箭快三倍,而且根本無法用盾牌防禦。那些唐軍士兵像機器般重複著裝填、射擊的動作,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仿佛在收割莊稼而非殺人。
    安慶緒的信使恰在此時趕到,看到的卻是一片潰敗的景象。他勒住馬,難以置信地看著滿地的屍體和燃燒的投石機:“安將軍,陛下問為何還未攻破潼關?”
    安守忠猛地拔劍,將信使的馬頭劈成兩半:“告訴那個蠢貨!唐軍有新式火器!讓他派曳落河來!否則誰也攻不破潼關!”
    信使嚇得屁滾尿流,調轉馬頭逃回洛陽。安守忠望著潼關的方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知道自己敗了,敗得徹頭徹尾 —— 不僅損失了二十架投石機和三千精兵,更重要的是,唐軍的火器徹底摧毀了士兵們的士氣。
    關牆上的三段射仍在繼續,如同死神的鼓點。李晟看著敵軍的潰兵已經逃出射程,終於下令停止射擊。五千名火槍兵同時放下武器,槍管的青煙在陽光下連成一片,像一條巨大的烏龍。
    “清點傷亡!” 李晟的聲音帶著疲憊,卻難掩興奮。他的鎧甲上濺滿了鉛彈擦出的火星,左臂被流彈擦傷,血浸透了衣袍。
    王小石頭癱坐在地上,懷裏的火槍還在冒煙。他數著自己槍管上刻下的劃痕 —— 五道深深的刻痕,代表著五個被他放倒的敵軍。王虎走過來,扔給他一個水囊:“小子,不錯啊,比我第一次上戰場強多了。”
    “虎叔,你殺了多少?”
    王虎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嘴:“不多,也就十個。” 他指向關外的戰場,那裏的濃煙已經遮住了太陽,“記住這種感覺,不是為了殺人,是為了活下去。”
    ……
    夕陽西下時,潼關的槍聲終於平息。易林站在主城樓上,看著關外的戰場 —— 二十架投石機隻剩下扭曲的殘骸,遍地的屍體被野狗撕扯,燃燒的營帳還在冒著青煙,將天空染成詭異的橘紅色。
    “李晟,傷亡如何?”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李晟單膝跪地,甲胄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城樓上格外清晰:“大人,我軍傷亡三百一十人,主要是鷹嘴崖的弟兄。敵軍被殲兩千三百餘人,潰散者不計其數,投石機被擊毀十七架。”
    易林扶起他,目光落在那些正在清理戰場的士兵身上:“讓夥房殺十頭豬,今晚給弟兄們加餐。” 他轉向關外,“安守忠雖然撤退了,但安慶緒絕不會善罷甘休。”
    李晟點頭:“工坊已經在趕製彈藥,預計明日天亮前能補充五千發鉛彈。隻是槍管損耗嚴重,有三百支需要更換。”
    “把庫房裏的備用槍管都調出來。” 易林望著漸暗的天色,“告訴弟兄們,今晚輪班休息,保持警戒。”
    關外的夜色中,安守忠正在焚燒陣亡士兵的屍體。火光裏,他的臉扭曲成猙獰的模樣。親兵遞上一份戰報:“將軍,安慶緒陛下震怒,說要親自來督戰。”
    安守忠一把將戰報扔進火裏:“讓他來看看!看看唐軍的新式火器!” 他的聲音裏帶著絕望,“沒有重炮,根本攻不破潼關!”
    火光照亮了他身後的殘兵 —— 原本三萬餘人的隊伍,此刻隻剩下不到一萬,且士氣低落,沒人再相信能攻破這座固若金湯的關城。一個老兵偷偷收拾行李,準備連夜逃走,卻被安守忠當場斬殺,屍體吊在旗杆上示眾。
    潼關的城牆上,王小石頭正在擦拭他的火槍。月光下,槍管的反光映著他年輕的臉。王虎走過來,給他披上一件蓑衣:“小子,別得意太早,硬仗還在後麵。”
    “虎叔,你說安慶緒還會來嗎?”
    “肯定會。” 王虎望著關外的火光,“但下次,他們麵對的就不隻是咱們的火槍了。” 他指了指城牆下正在組裝的新武器 —— 那是易林從江南調來的新式佛郎機炮,炮管比之前的更長,射程能達到三裏。
    夜色漸深,潼關的燈火次第熄滅,隻有崗哨的火把還在風中搖曳。易林站在箭樓上,望著滿天星鬥,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垛口。他知道,火槍破陣隻是開始,真正的決戰還在後麵。但此刻,聽著士兵們此起彼伏的鼾聲,他突然覺得無比踏實 —— 有這樣的士兵,這樣的武器,再堅固的城池也能守住。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關外傳來安慶緒大軍開拔的號角。易林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轉身對傳令兵道:“告訴李晟,準備迎接客人。”
    五千支火槍再次舉起,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黎明前的黑暗。陽光刺破雲層的刹那,第一發鉛彈呼嘯而出,拉開了潼關大戰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