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裝填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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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城河的水在未時的陽光下泛著詭異的暗紅,爆炸的餘波還在水麵蕩起漣漪。王小石頭跪在城牆的垛口後,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火槍。他剛打完第三發子彈,鉛彈擊穿了一個舉著狼頭旗的敵軍小校的咽喉,那麵黑旗轟然倒下的瞬間,周圍的敵軍出現了短暫的混亂。
    “快裝填!” 老兵趙勇的吼聲從旁邊傳來,他的火槍已經重新上膛,槍口對準了正在架設雲梯的敵軍,“他們要爬牆了!”
    王小石頭慌忙從腰間的火藥壺裏倒出黑色粉末,卻因為手抖灑了大半。他急得額頭冒汗,用通條往槍管裏塞鉛彈時,又不小心讓鉛彈滾落在地,順著城牆的斜坡滑向城下。
    “媽的!” 他低罵一聲,彎腰去撿,卻看見三個敵軍已經順著雲梯爬到了垛口邊,為首的那個絡腮胡舉著彎刀就朝他劈來。
    趙勇的槍響了,絡腮胡的彎刀在空中頓了頓,鮮血從他的眉骨流下,糊住了眼睛。但他沒有倒下,反而嘶吼著撲得更猛。王小石頭下意識地舉起沒裝彈的火槍去擋,彎刀 “當” 的一聲劈在槍管上,震得他虎口發麻,火槍脫手飛出。
    “石頭!小心!” 趙勇的短刀及時劈來,斬斷了絡腮胡的手腕。但更多的敵軍已經爬上城牆,他們像潮水般湧過垛口,手裏的彎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王小石頭眼睜睜看著身邊的兩個戰友被敵軍砍倒。一個剛填好火藥的士兵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就被刺穿了胸膛,滾燙的血噴濺在王小石頭臉上,帶著鐵鏽般的腥氣。另一個士兵試圖用槍托砸向敵軍,卻被對方抓住槍管猛地一拽,整個人失去平衡墜下城牆,慘叫聲很快被淹沒在混亂的廝殺聲中。
    “換刺刀!” 李晟的吼聲像驚雷般在城頭炸響。他的鎧甲上已經沾滿血汙,手裏的長刀劈斷了一架雲梯,木屑飛濺中,他一腳踹開一個爬上垛口的敵軍,“跟他們拚了!”
    這個命令像一道電流穿過唐軍士兵的隊列。來不及裝填彈藥的士兵們紛紛從腰間拔出刺刀,卡進火槍的槍口 —— 這是易林特意設計的配件,原本是為了在彈藥耗盡時能充當短矛使用。但此刻,這些臨時組裝的 “長矛” 在狹窄的城頭上顯得笨拙不堪,遠不如敵軍的彎刀靈活。
    王小石頭撿起地上的刺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卡進槍管。他剛站直身體,就被一個敵軍撞得後退半步,後背重重撞在垛口的石柱上,疼得他齜牙咧嘴。那敵軍舉著彎刀再次撲來,他慌忙舉起上了刺刀的火槍去刺,卻因為用力過猛失去平衡,兩人抱著滾倒在地。
    在地上翻滾的瞬間,王小石頭聞到了敵軍身上的汗臭味,那味道混雜著劣質酒和血腥味,令人作嘔。他死死按住對方持刀的手,膝蓋頂著敵軍的胸口,突然想起趙勇教過的招式 —— 用盡全力撞向對方的鼻梁。
    “哢嚓” 一聲脆響,敵軍的慘叫變成了嗚咽。王小石頭趁機抽出腰間的短刀,毫不猶豫地刺進對方的咽喉。當他滿身血汙地爬起來時,才發現趙勇正背靠著垛口喘息,他的左臂被砍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浸透了粗布軍裝。
    “快裝彈!” 趙勇的聲音帶著痛苦的顫音,他用牙齒咬著布帶勒緊傷口,“第二批雲梯快上來了!”
    王小石頭這才想起自己的火槍還空著。他撿起地上的火藥壺,手抖得更厲害了,這次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 —— 剛才如果他能快點裝填,趙勇就不會受傷。
    ……
    李晟的佩刀已經卷了刃,刀刃上的缺口像鋸齒般猙獰。他剛劈斷第三架雲梯,就看見西側的垛口出現了崩潰的跡象 —— 五個唐軍士兵被十幾個敵軍逼得連連後退,他們的火槍都空著,隻能用槍托和刺刀勉強抵擋,其中兩個已經倒在血泊中。
    “跟我來!” 李晟怒吼著衝過去,刀柄砸在一個敵軍的後腦勺上,那家夥哼都沒哼一聲就栽下城牆。他的出現暫時穩住了陣腳,幸存的三個唐軍士兵趁機退到他身後,手忙腳亂地開始裝填彈藥。
    “為什麽不裝彈?” 李晟一邊格擋著敵軍的彎刀,一邊吼道。
    “將軍,來不及!” 一個士兵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的耳朵被削掉了一半,血順著臉頰流進嘴裏,“他們爬得太快了!”
    李晟這才注意到,敵軍的雲梯比早上更長更堅固,頂端還裝著鐵鉤,能牢牢抓住城牆的垛口。爬梯的士兵也換成了精挑細選的壯漢,他們腰間纏著兩柄彎刀,根本不戀戰,隻顧著往上衝。
    “換刺刀!拚了!” 李晟的吼聲在城頭上回蕩,這個命令像一塊石頭投進滾油,瞬間引爆了全線的白刃戰。
    唐軍士兵們紛紛放下未裝填的火槍,拔出刺刀卡進槍管。這些臨時拚湊的武器在近戰中顯得格外笨拙—— 火槍的長度比長矛短,比彎刀長,揮舞起來既不方便劈砍,又不利於突刺。一個年輕士兵試圖用刺刀捅向敵軍,卻因為槍身太長轉不過彎,反被對方抓住槍管,一刀砍斷了手腕。
    “用槍托砸!” 趙勇的聲音穿透混亂的廝殺聲,他已經用這種方式放倒了兩個敵軍。王小石頭立刻效仿,舉起槍托狠狠砸在一個爬上來的敵軍的太陽穴上,那家夥軟倒的瞬間,他趁機抓起對方掉落的彎刀。
    “石頭!你他媽還會用刀?” 趙勇驚訝地喊道,他的左臂已經不能動了,隻能用單手揮舞火槍。
    “在家劈過柴!” 王小石頭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他握著彎刀的姿勢雖然生疏,卻帶著一股狠勁,每一刀都劈向敵軍的要害。
    李晟的壓力越來越大。他身邊的士兵一個個倒下,敵軍的數量卻越來越多。西側的垛口已經失守,十幾個敵軍正沿著城牆向中軍方向推進,他們的彎刀在陽光下連成一片,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
    “炮營!開炮!” 李晟對著城下吼道,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他知道這個命令意味著什麽 —— 城下的唐軍和敵軍攪在一起,炮擊必然會造成誤傷,但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
    主城樓上的易林目睹了這絕望的一幕。望遠鏡裏,唐軍士兵像被淹沒的礁石,在敵軍的浪潮中時隱時現。那些原本威風凜凜的火槍此刻成了累贅,要麽空著膛被扔在地上,要麽被當作鈍器胡亂揮舞。
    “大人!李將軍讓炮營開炮!” 傳令兵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的甲胄上沾著從城頭上濺落的血汙。
    易林的手指死死攥著垛口的石柱,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看見一個年輕士兵被三個敵軍圍在中間,那士兵徒勞地用槍托抵擋,最終被彎刀刺穿了胸膛。他認出那是王小石頭 —— 那個昨天還在發抖的新兵,此刻像片葉子般從城牆上飄落。
    “開炮!” 易林的吼聲帶著血腥味,“往城牆下轟!用霰彈!”
    十二門佛郎機炮同時調整角度,炮口對準了城牆下混亂的戰場。炮手們的動作帶著猶豫,他們清楚地知道,霰彈的殺傷範圍極大,根本分不清敵我。但軍令如山,他們隻能點燃引信。
    “滋滋” 的燃燒聲在炮口前閃爍,像死神的眼睛。易林閉上眼的瞬間,炮聲轟然炸響,十二道火舌同時從炮口噴出,霰彈在空氣中劃出扇形的軌跡。
    王小石頭其實沒死,他隻是被敵軍撞得失足墜下城牆,卻在半空中抓住了一架雲梯的繩索。他剛想往上爬,就聽見頭頂傳來刺耳的呼嘯,抬頭看見一片密集的鉛彈像暴雨般落下。
    “不好!” 他下意識地蜷縮身體,死死抱住雲梯的橫木。霰彈呼嘯著從他身邊飛過,擊中了正在攀爬的敵軍和城牆下的混戰人群。慘叫聲像潮水般湧起,比剛才的廝殺聲更淒厲。
    一個鉛彈擦過他的胳膊,帶起一串血珠。王小石頭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鬆手 —— 城牆下已經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地獄,唐軍和敵軍的屍體疊在一起,有的還在抽搐,有的已經被鉛彈打成了碎塊。
    城頭上的李晟被氣浪掀翻在地,他爬起來時,左半邊身子都麻木了。炮擊確實逼退了爬上城牆的敵軍,但也炸塌了近十丈長的垛口,十幾個唐軍士兵連同敵軍一起被埋在碎石下。
    “將軍!西側守住了!” 一個士兵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的腿被落石砸斷了,正拖著傷腿向李晟爬來。
    李晟沒有回應,他拄著刀站在城牆的缺口處,望著城下的慘狀。佛郎機炮的第二輪炮擊正在準備,炮手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在執行一項與己無關的任務。
    “停止炮擊!” 李晟突然吼道,聲音嘶啞得像破鑼,“夠了!再轟就沒人了!”
    傳令兵愣了一下,隨即瘋了似的衝向炮營。李晟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血色開始模糊。他扶住身邊的石柱,才沒有倒下,卻吐出一口帶著碎肉的血沫。
    ……
    炮擊停止時,護城河已經被屍體填滿,河水幾乎不再流動。幸存的敵軍開始後撤,他們的雲梯被霰彈炸得粉碎,爬上來的士兵要麽被打死,要麽掉進城下的屍堆裏。
    王小石頭從雲梯的繩索上滑下來,左臂被鉛彈擦傷,火辣辣地疼。他踉蹌著走到城牆下,看見趙勇正被兩個醫護兵抬著,老兵的臉色蒼白如紙,左臂的傷口已經用布帶緊緊勒住,但血還是不停地滲出來。
    “石頭?你沒死?” 趙勇的聲音帶著驚喜,卻因為失血過多顯得有氣無力。
    “命大。” 王小石頭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他的手裏還攥著那把敵軍的彎刀,刀上的血已經凝固成暗紅色。
    城頭上,李晟正指揮士兵清理戰場。他的鎧甲上沾滿了血和泥土,右肩的甲片被霰彈擊穿,露出裏麵滲血的皮肉。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隻是機械地清點著人數,每數一個,眉頭就皺得更緊。
    “將軍,能站著的不到三百人了。” 副官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手裏的名冊已經被血浸透,很多名字都變得模糊不清。
    李晟沒有說話,隻是望著西側的缺口。那裏的碎石下還埋著十幾個士兵,他們的火槍槍管從石堆裏伸出來,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陽光透過硝煙照在城牆上,將一切都染成詭異的橘紅色,像一塊巨大的凝血。
    主城樓上的易林走了下來,他的銀袍下擺沾滿了塵土,卻依舊挺直著脊梁。他走到李晟身邊,看著滿地的屍體和空膛的火槍,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大人,” 李晟的聲音沙啞得像磨過的砂紙,他拄著刀單膝跪地,“末將無能,讓弟兄們白白送死了。”
    易林扶起他,手指觸到李晟肩上的傷口時,對方疼得齜牙咧嘴。“不怪你。” 他的聲音帶著疲憊,“是我考慮不周,沒料到他們會這麽快爬牆。”
    李晟抬起頭,眼裏的血絲像蛛網般密集:“大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他指著散落在地上的火槍,“這玩意兒遠戰厲害,近戰就是燒火棍。裝填太慢了,等咱們裝好彈,敵軍的刀早就架在脖子上了。”
    易林的目光落在王小石頭撿回來的那把彎刀上,刀身的血漬在夕陽下泛著冷光。他知道李晟說的是實話—— 太行軍的火槍在開闊地能發揮巨大威力,但在狹窄的城牆上,麵對蜂擁而上的敵軍,緩慢的裝填速度成了致命的弱點。
    “我知道。” 易林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讓工坊的師傅們連夜趕工,想想辦法改進裝填方式。” 他望著漸暗的天色,“明天,他們還會再來。”
    夕陽沉入西山時,城牆上的血腥味更加濃鬱。王小石頭幫著醫護兵搬運傷員,每一步都踩在黏膩的血汙上。他經過趙勇身邊時,老兵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小子,記住今天的滋味。”
    “啥滋味?”
    “憋屈的滋味。” 趙勇的聲音裏帶著狠勁,“等咱們解決了裝填的問題,非得把今天的賬連本帶利討回來不可!”
    王小石頭重重地點頭,他看著遠處敵軍營地的篝火,突然覺得手裏的彎刀變得無比沉重。他知道,今晚不會有人能睡好 —— 那些空膛的火槍,那些因為來不及裝填而死去的弟兄,會像石頭一樣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易林站在主城樓上,望著滿天星鬥。他的手裏拿著一支拆開的火槍,手指在槍管的引藥池和槍機上反複摩挲。李晟的話在他耳邊回響:“裝填太慢了……”
    夜風帶著血腥味吹過,城牆上的火把在風中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知道,解決不了裝填的問題,潼關遲早會失守。而現在,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