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戰術微調
字數:6171 加入書籤
潼關主城的帥帳裏,油燈的火苗在穿堂風裏搖曳,將易林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忽明忽暗。他麵前的木桌上攤著一張泛黃的麻紙,上麵用朱砂筆畫著密密麻麻的線條,構成三排交錯的方陣 —— 這是他琢磨了兩個時辰才畫出的新陣型。
“李將軍你看,” 易林用炭筆在紙上劃出箭頭,“把五千火槍兵分成三隊,每隊間隔十步,呈品字形排列。第一隊射擊時,第二隊開始裝填,第三隊則舉槍瞄準,保持威懾。” 他的筆尖重重戳在紙麵上,“這樣循環往複,就能形成持續不斷的火力網,讓敵軍根本靠近不了城牆。”
李晟俯身細看,手指順著朱砂線遊走:“每隊一千六百多人,十步間隔…… 這樣既能保證火力密度,又不會互相幹擾裝填。” 他忽然抬頭,眼裏閃過一絲興奮,“大人這招太高了!白天就是因為沒人掩護,弟兄們才手忙腳亂。”
易林拿起一支折斷的火槍,槍管在油燈下泛著冷光。這是今天從城頭上撿回來的,木質護托被敵軍的彎刀劈成兩半,槍管也彎成了詭異的弧度。“還有這個,” 他把斷槍扔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讓工坊的師傅們給火槍加個鐵製護木,從槍口一直延伸到槍機,至少能擋住劈砍。”
他又從牆角拖來一個木箱,裏麵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零件 —— 有加長的刺刀、改良的火藥壺,還有幾個纏著麻布的銅製圓筒。“這個是給刺刀用的,” 他舉起一根比普通刺刀長半尺的鋼刃,“白天的白刃戰證明,短刺刀根本拚不過敵軍的彎刀。讓鐵匠把這玩意兒加在槍管上,既能捅刺,又能劈砍。”
李晟拿起長刺刀比劃了兩下,刃口在燈光下閃著寒光:“這玩意兒夠勁!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射擊精度?”
“先顧活命,再論精度。” 易林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還有這個。” 他解開麻布,露出裏麵的銅製圓筒,“讓工匠把炸藥包做成拳頭大小,塞進這圓筒裏,綁在槍管下方。近距離時不用開槍,直接點燃引信扔出去,威力比手榴彈還大。”
帳外傳來腳步聲,琉璃端著一碗熱湯走進來,綠裙的下擺掃過地上的零件,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還在忙?” 她把湯碗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那十幾支折斷的火槍上,“這些都是今天損壞的?”
“嗯,” 易林拿起一支槍管被砸扁的火槍,“敵軍的彎刀專砍槍管,這玩意兒看著結實,其實脆得很。” 他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麽絕妙主意,“對了!讓木匠做一批三尺長的木板,在上麵鑽兩個洞,把火槍固定住斜架在垛口上,既能瞄準,又能保護士兵不被流矢射中。”
李晟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手指在桌麵上無意識地敲擊著,像是在盤算如何分配工匠。“我這就去安排!” 他猛地站起身,甲胄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帳內格外刺耳。
“等等。” 易林叫住他,從懷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這是新的口令和信號,讓各隊校尉熟記。明天的戰鬥,指揮係統絕不能出亂子。”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有力,“告訴弟兄們,安慶緒的糧草最多還能撐三天。隻要咱們守住明天這一關,勝利就一定是咱們的。”
李晟接過紙,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末將明白!定不負大人所托!” 他轉身走出帥帳時,正撞見幾個抬著擔架的醫護兵從門前經過,傷員的呻吟聲在夜色裏格外清晰。
……
潼關西側的臨時工坊裏,燈火通明,錘聲此起彼伏,像無數麵小鼓在同時敲響。三十名鐵匠圍著十幾個火爐,通紅的鐵坯在砧上被反複敲打,濺起的火星落在他們汗濕的脊梁上,燙出一個個細小的燎泡。
“再加把勁!天亮前必須趕出三百支帶護木的火槍!” 工頭老王的嗓子已經喊啞了,他手裏拿著易林畫的圖紙,時不時用沾著鐵屑的手指指點一番,“護木要厚三分,用熟鐵打造,聽見沒有?”
一個年輕鐵匠正在給火槍安裝長刺刀,通紅的鋼刃被他用鐵鉗夾著,小心翼翼地對準槍管的卡槽。“師傅,這玩意兒真能固定住?” 他的額頭上全是汗,分不清是熱的還是怕的 —— 今天下午,就是因為他打的刺刀鬆動,導致兩個士兵送了命。
老王照著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少廢話!用鉚釘!從槍管內側往外鉚,保證比你娘的裹腳布還結實!” 他撿起一支裝好刺刀的火槍,掂量了掂量,又揮刀砍了兩下,刺刀紋絲不動,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另一側的木匠坊裏,十幾個木匠正忙著製作護板和火藥包。他們把三尺長的鬆木板刨得光滑平整,再用鑽頭鑽出精準的圓孔,剛好能卡住火槍的護木。一個老木匠拿著易林設計的小型炸藥包樣品,用麻線把麻布包裹的硝石和硫磺緊緊捆住:“這玩意兒得做小點,太大了弟兄們扔不遠。”
“師傅,要不要加些鐵砂?” 一個學徒問道,他手裏拿著篩子,裏麵裝滿了細小的鐵粒。
老木匠眼睛一亮:“加!越多越好!這玩意兒炸開時,鐵砂飛得比鉛彈還遠,專治那些爬牆的龜孫子!”
工坊外的空地上,幾個老兵正在測試新改裝的火槍。趙勇雖然左臂受傷,卻執意要來看看,他用沒受傷的右手舉起改裝後的火槍,槍管上的鐵製護木冰涼堅硬,長刺刀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這玩意兒夠沉的。” 他瞄準遠處的樹樁,扣動扳機,鉛彈精準地命中目標。“精度沒受影響!” 他興奮地喊道,又試著用刺刀劈向旁邊的木柴,“哢嚓” 一聲,手腕粗的樹枝應聲而斷。
王小石頭站在一旁,看得眼睛發直。他今天撿回來的那把彎刀被他別在腰間,此刻卻覺得這把改裝火槍比彎刀更可靠。“勇叔,我能試試嗎?”
趙勇把火槍遞給他,不忘叮囑:“小心後坐力,這玩意兒比普通火槍沉。”
王小石頭笨拙地舉起槍,卻因為力氣太小差點脫手。趙勇笑著扶住他的胳膊:“小子,得多練練臂力。明天這玩意兒就是咱們的保命符。”
……
三更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時,易林還在帥帳裏修改戰術圖。琉璃端來的熱湯已經涼透,他卻渾然不覺,筆尖在紙上飛速移動,標注著每隊的射擊角度和撤退路線。
“你看這裏,” 他指著圖紙上的護城河,“第三隊要重點關照雲梯,他們一架設就開火,不能給他們爬牆的機會。” 他忽然抬頭,看見琉璃正對著油燈出神,“在想什麽?”
“在想明天的仗。” 琉璃的聲音很輕,“安慶緒已經沒了糧草,按理說該撤退才對,為什麽還要拚命?”
易林放下炭筆,走到窗邊,望著城外敵軍營地稀疏的燈火:“因為他輸不起。”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冷峭,“安祿山死後,他靠弑父才坐穩位置,要是連個潼關都拿不下來,史思明舊部那些人肯定會趁機奪權。史思明雖然死了,但他家族裏的那些人物以及忠誠於他的舊部,勢力依然龐大,而且深深紮根在範陽地區”
他轉身從書架上抽出一卷地圖,指著洛陽的方向:“夜影衛傳來消息,安慶緒的糧道已經被咱們的人切斷,城裏的百姓開始暴動了。他現在就是困獸猶鬥,想靠一場大勝穩住軍心。”
琉璃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所以明天會是最慘烈的一天。”
“是,但也會是最後一天。” 易林的目光堅定,“隻要咱們守住明天,他的軍隊就會不戰自潰。” 他拿起桌上的新戰術圖,“這些調整雖然簡單,卻能讓弟兄們的生存率提高一倍。”
帳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李晟帶著幾個校尉來複命,他們的鎧甲上都沾著木屑和鐵屑,顯然剛從工坊過來。“大人,改裝的火槍已經趕製出三百支,長刺刀和小型炸藥包也各備了五百個。” 李晟單膝跪地,聲音帶著疲憊卻異常堅定,“弟兄們都卯著勁呢,就等明天給敵軍點顏色看看!”
易林扶起他,目光掃過幾個麵帶倦容的校尉:“讓弟兄們輪流休息,養足精神。告訴他們,明天不是為了朝廷,不是為了軍功,是為了身後的長安,為了家裏的爹娘和孩子。”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安慶緒想用屍體堆開城門?那就讓他們來試試!看看是他們的屍體多,還是咱們的子彈多!”
校尉們齊聲呐喊,聲音震得帳頂的灰塵簌簌落下。李晟拔出佩刀,刀尖指向城外:“末將這就去傳令!讓弟兄們都知道,明天咱們要讓安慶緒的人有來無回!”
……
安慶緒的中軍帳裏,燭火被狂怒的氣流掀得獵獵作響。安守忠跪在地上,頭幾乎貼到冰冷的地麵,甲胄上的血汙已經凝固成暗紅色,那是白天攻城時留下的。
“廢物!都是廢物!” 安慶緒的吼聲在帳內回蕩,他一腳踹翻案幾,鎏金酒壺在地上滾出老遠,酒液濺在安守忠的背上,“五萬人!我給了你五萬人!連個城牆都爬不上去!”
安守忠渾身顫抖,卻不敢辯解。白天的進攻讓他損失了近萬兵力,最精銳的 “曳落河” 騎兵也折損過半,現在他手裏能調動的,隻剩下不到三萬疲憊不堪的殘兵。
“陛下息怒,” 帳下的謀士顫顫巍巍地開口,“唐軍的火器太過厲害,尤其是那種能連續射擊的火槍……”
“閉嘴!” 安慶緒的彎刀突然劈向謀士,刀刃擦著對方的耳朵劃過,釘在身後的帳壁上,“什麽火器厲害?是你們怕死!是你們貪生怕死!”
他拔出刀,走到安守忠麵前,刀刃貼著對方的脖子:“明天一早,全軍出擊!步卒在前,騎兵在後,就算用人堆,也要堆開潼關的城門!”
安守忠的身體劇烈顫抖,脖子上的皮膚被刀刃劃破,滲出血珠:“陛下,弟兄們已經三天沒吃飽了,再強攻……”
“沒吃飽?” 安慶緒冷笑一聲,一腳踩在他的手背上,“那就讓他們去潼關城裏吃!金銀珠寶、美酒佳肴,裏麵什麽都有!誰先衝進去,誰就先享用!”
他忽然提高聲音,對著帳外喊道:“傳我命令!明天卯時,擂鼓三通後,全軍進攻!後退者,斬!”
帳外的親兵領命而去,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沉重。安守忠看著安慶緒猙獰的臉,突然覺得一陣絕望。他知道這是自殺式的進攻,就算能攻下潼關,剩下的人也不夠守住,但他不敢違抗 —— 安慶緒的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陛下,” 他艱難地開口,“要不要讓投石機營再試試?”
“試個屁!” 安慶緒一腳把他踹翻在地,“那些破木頭早就被唐軍的火槍打爛了!明天不用那些沒用的,就用人!我就不信,他們的子彈能打死所有人!”
安守忠掙紮著爬起來,嘴角流著血。他望著安慶緒瘋狂的眼神,知道再說什麽都沒用。明天的潼關城下,注定會變成血流成河的屠宰場,而他和那些疲憊的士兵,就是被驅趕著走向死亡的牛羊。
“還愣著幹什麽?” 安慶緒的刀又舉了起來,“去傳令!讓所有士兵今晚吃飽喝足,明天卯時,我要看到潼關的城門被踏平!”
安守忠踉踉蹌蹌地走出帳外,夜風吹在他流血的手背上,冰冷刺骨。他望著帳外稀稀拉拉的篝火,士兵們蜷縮在火堆旁,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歡笑,隻有沉重的歎息和壓抑的咳嗽聲。
一個老兵抱著槍坐在地上,槍托上貼著他妻兒的畫像。安守忠走過去時,他甚至沒有抬頭,隻是喃喃自語:“明天…… 就能回家了吧……”
安守忠的心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突然覺得,自己明天要驅趕著這些人去送死,或許比安慶緒的瘋狂更可悲。但他沒有選擇,隻能轉身走向傳令兵的帳篷,嘴裏機械地重複著:“卯時進攻…… 後退者,斬……”
遠處的潼關主城,燈火如同繁星般點綴在黑暗中,那裏的士兵們或許正在休息,或許正在擦拭武器,他們不知道,一場決定生死的血戰,即將在黎明時分拉開序幕。而雙方的指揮官,都在為這場戰鬥做著最後的準備,一個在精心謀劃,一個在瘋狂賭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