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防線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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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關西側的防線在暮色中像條瀕死的巨蟒,被大食騎兵撕開的缺口不斷滲血。王小石頭趴在斷牆後,嘴裏灌滿了沙土和血腥味。他的火槍早就沒了彈藥,槍管被阿拉伯彎刀劈出三道深痕,此刻隻能攥著半塊磚頭,眼睜睜看著那些戴白頭巾的騎兵在防線內肆意衝殺。
“石頭!往這邊挪!” 老兵周鐵牛的吼聲從左側傳來,他的胳膊被箭射穿,卻用腰帶將斷槍綁在手腕上,當作短矛揮舞。三個大食騎兵正圍著他廝殺,彎刀劈砍的脆響像啄木鳥在啄樹,每一刀都帶著風聲。
王小石頭連滾帶爬地衝過去,用磚頭狠狠砸向一個騎兵的馬頭。那戰馬痛得人立而起,將騎手甩在地上。周鐵牛趁機用斷槍刺穿了他的咽喉,血噴在兩人臉上,滾燙得像剛出鍋的粥。
“謝了,小子。” 周鐵牛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嘴,下一秒卻突然僵住 —— 一柄彎刀從他胸前穿出,帶著血珠的刀尖在夕陽下閃著冷光。
王小石頭眼睜睜看著周鐵牛倒下,眼睛瞪得滾圓,仿佛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那個偷襲的大食騎兵拔出彎刀,白色頭巾上濺著周鐵牛的血,對著他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聲音像被踩住尾巴的野狗。
“我操你姥姥!” 王小石頭瘋了似的撲上去,抱住騎兵的腿將他拽下馬。兩人在地上翻滾,他死死咬住對方的耳朵,直到滿嘴都是血腥味,才感覺到對方的動作漸漸停止。
他爬起來時,發現自己手裏還攥著半隻血淋淋的耳朵。西側防線的缺口已經擴大到三丈寬,大食騎兵像黑色的潮水,源源不斷地湧進來。他們的戰術詭異得讓人頭皮發麻 —— 時而分散成數十個小股,用騎射襲擾唐軍的補給線;時而又突然聚攏成密集陣形,用彎刀組成的鐵牆衝擊薄弱點。
“保持陣型!別亂!” 秦鋒的吼聲在混亂中格外刺耳。他的鎧甲被劈開一道口子,露出裏麵滲血的皮肉,卻依舊揮舞著陌刀,將衝在最前麵的騎兵連人帶馬劈成兩半。他身後的三百名太行軍士兵組成人牆,用長槍和盾牌抵擋著潮水般的進攻,陣型卻在不斷後退,每一步都踩著同伴的屍體。
一個戴著銅盔的大食百夫長注意到秦鋒的位置,突然吹響了牛角號。二十名騎兵脫離主戰場,像支毒箭射向秦鋒的側翼。他們的阿拉伯彎刀在暮色中連成一片銀光,精準地劈砍長槍的槍杆,瞬間撕開一道口子。
“攔住他們!” 秦鋒的陌刀舞得像團旋風,卻擋不住四麵八方湧來的彎刀。一名騎兵的彎刀擦著他的脖頸劃過,帶起一串血珠。他反手一刀劈開對方的頭顱,卻感覺後背一陣劇痛 —— 另一柄彎刀已經刺穿了他的鎧甲。
“將軍!” 親兵嘶吼著撲上來,用身體擋住後續的攻擊。秦鋒捂著流血的後背,看著那道被撕開的口子越來越大,突然從懷裏掏出牛角號,用盡全身力氣吹響。
蒼涼的號聲在山穀間回蕩,像瀕死者的哀鳴。
……
主城樓上的號角聲剛落,易林就感覺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他舉著望遠鏡,鏡片裏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 —— 西側防線的缺口處,大食騎兵已經撕開三道口子,秦鋒的親衛正在用身體封堵,卻像投入洪流的石子,瞬間被吞沒。
“怎麽回事?預備隊呢?” 易林的吼聲震得簷角的銅鈴叮當作響。半個時辰前,他剛下令讓新補充的兩千新兵去支援西側,此刻卻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傳令兵臉色慘白地跪倒在地:“大人,預備隊…… 預備隊在半路被小股騎兵衝散了!他們大多是剛抓來的壯丁,連槍都不會使,一見到騎兵就潰散了!”
易林一腳踹翻案幾,地圖和筆墨散落一地。他衝到垛口邊,看見遠處的土坡後,果然有零星的唐軍士兵在潰逃,後麵跟著追殺的大食騎兵。那些新兵的武器扔得滿地都是,甚至還有人穿著草鞋,顯然沒經過任何訓練。
“廢物!一群廢物!” 易林的拳頭砸在城磚上,指節滲出血來。他知道這些新兵是朝廷強征來的農夫,本該經過三個月訓練才能上戰場,卻被急功近利的戶部侍郎強行送到前線,此刻成了潰逃的導火索。
西側的火光越來越亮,隱約能聽到阿拉伯語的歡呼。李晟的火槍營還被牽製在隘口,佛郎機炮的炮彈也所剩無幾。易林突然想起庫房裏還有二十箱備用火藥,那是準備用來炸毀城門的,此刻卻成了唯一的希望。
“傳我命令!” 易林轉身對身邊的侍衛長說,“讓工兵營把所有備用火藥搬到西側城牆,用投石機扔出去!就算炸不死人,也要擋住他們的衝鋒!”
侍衛長剛要領命,就見一名渾身是血的斥候從樓梯上滾下來,甲胄上的狼頭標記被血汙覆蓋 —— 那是秦鋒的親衛。“大人!秦將軍讓我們…… 讓我們死守半個時辰!他說…… 他說隻要撐過半個時辰,回紇援軍就該到了!”
易林扶住搖搖欲墜的斥候,他的小腹插著一柄斷箭,嘴裏不斷湧出鮮血:“秦將軍呢?”
斥候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咳出一口血,頭歪在易林懷裏,再也沒了聲息。
城樓下的廝殺聲越來越近。易林望著西側不斷擴大的火光,突然抓起鼓槌,大步走向城樓中央的戰鼓。那麵牛皮戰鼓是貞觀年間流傳下來的,鼓皮上還留著安史之亂時的刀痕。
“咚!咚!咚!” 沉重的鼓聲在山穀間回蕩,像驚雷滾過曠野。正在潰逃的唐軍士兵聽到鼓聲,腳步下意識地停頓。秦鋒的親衛們聽到鼓聲,突然爆發出震天的呐喊,用身體組成人牆,硬生生擋住了大食騎兵的又一次衝鋒。
易林的手臂越來越沉,鼓槌上的布條被汗水浸透,卻依舊機械地揮舞著。他知道這鼓聲不僅是給士兵們聽的,也是給自己聽的 —— 隻要鼓聲不停,希望就還在。
……
“琉璃!” 易林的吼聲穿透鼓聲,“備馬!”
琉璃的身影從箭樓後閃出,綠裙上沾著塵土,顯然剛從傷兵營回來。“大人要親自去西側?” 她的聲音帶著擔憂,手裏已經牽來了易林的白馬。
“我去沒用。” 易林的鼓點絲毫未亂,“你去!帶著我的令牌,去催回紇援軍!告訴骨力裴羅,隻要他能在半個時辰內趕到,潼關的戰利品分他一半,我再奏請陛下,把河西的馬場給他!”
琉璃的眼睛瞬間紅了:“那些都是大唐的……”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易林的鼓槌重重砸在鼓上,“告訴骨力裴羅,再不來,他連屍體都撿不到!”
他從腰間解下鎏金令牌,上麵刻著 “便宜行事” 四個大字 —— 這是李亨也就是皇帝李璵,親賜的信物,能調動邊鎮的所有軍隊。“拿著它,用最快的速度去!”
琉璃接過令牌,翻身上了烏騅馬。這匹西域寶馬是骨力裴羅去年送來的禮物,此刻四蹄刨地,顯然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大人保重!”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調轉馬頭衝下城樓。
綠裙的身影在暮色中越來越小,很快消失在通往回紇援軍方向的官道上。易林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握緊了鼓槌。他知道,琉璃不僅是去催援軍,更是在賭 —— 賭骨力裴羅的貪婪能戰勝他的謹慎。
西側防線的情況越來越危急。秦鋒的親衛已經不足百人,他們退守到最後一道土坡,用石塊和斷槍組成臨時防線。大食騎兵的衝鋒卻一次比一次猛烈,百夫長的銅盔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顯然想用秦鋒的首級來鼓舞士氣。
“將軍!火藥來了!” 工兵營的校尉帶著人衝上來,將二十箱火藥堆在土坡後。這些用桐油密封的火藥箱在暮色中像塊塊沉默的石頭。
秦鋒看著那些火藥,突然露出一絲決絕的笑容:“都打開!撒在地上!”
校尉愣住了:“將軍,這是要……”
“照做!” 秦鋒的聲音不容置疑,“等他們衝上來,咱們就點火!就算死,也要拉些墊背的!”
士兵們含淚打開火藥箱,黑色的粉末在地上堆成小山。秦鋒望著越來越近的大食騎兵,突然想起易林在太行軍時說過的話:“軍人的價值不是活多久,而是死得值不值。”
他拔出腰間的火折子,看著火星在風中閃爍。
……
主城樓上的鼓聲已經持續了兩刻鍾。易林的手臂像灌了鉛,每一次揮槌都感覺骨頭在呻吟。他的銀袍被汗水浸透,貼在身上,卻依舊挺直著脊梁。
“大人,您歇會兒吧!” 侍衛長心疼地說,想接過鼓槌,卻被易林一把推開。
“鼓聲不能停!” 易林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鼓聲一停,防線就徹底垮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西側的缺口,那裏的火光已經映紅了半個夜空。大食騎兵的歡呼聲隱約傳來,像針一樣紮在每個人的心上。新補充的新兵還在潰逃,有的甚至已經跑到了主城樓下,被守兵用弓箭逼了回去。
“讓他們拿起武器!” 易林對著樓下吼道,“不想死的就去西側!就算是填,也要把缺口填上!”
那些新兵猶豫著,看著遠處的火光,又看看城樓上揮舞鼓槌的易林,終於有人撿起地上的斷槍,哆哆嗦嗦地向西側走去。一個,兩個…… 越來越多的人跟了上去,像一股微弱的逆流,匯入血色的戰場。
西側土坡上,秦鋒的火折子已經靠近火藥堆。大食騎兵的衝鋒距離隻剩十步,百夫長的銅盔在人群中閃著冷光。
“就是現在!” 秦鋒猛地將火折子扔向火藥堆。
“轟 ——”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山穀間回蕩,黑色的蘑菇雲衝天而起。衝在最前麵的大食騎兵瞬間被吞沒在火海中,後續的人被氣浪掀飛,慘叫聲此起彼伏。秦鋒被氣浪掀翻在地,耳朵裏嗡嗡作響,卻隱約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馬蹄聲。
那不是大食騎兵的雜亂蹄聲,而是一種更密集、更沉重的聲音,伴隨著熟悉的狼嚎 —— 是回紇人的戰馬!
“援軍!是援軍!” 幸存的唐軍士兵爆發出震天的歡呼。秦鋒掙紮著爬起來,看見東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熟悉的狼頭旗,在暮色中像片移動的烏雲。
骨力裴羅的回紇騎兵終於到了。
主城樓上的易林聽到爆炸聲,又看到東方的狼頭旗,猛地將鼓槌砸在鼓上,發出最後一聲震天的巨響。他的手臂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鼓邊,望著西側漸漸平息的火光,突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生死煎熬,終究還是撐過來了。
……
回紇騎兵的衝鋒像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他們的戰馬比大食人的坐騎高大,騎射技藝更是精湛,很快就將混亂的大食騎兵衝得七零八落。骨力裴羅的金盔在月光下閃著冷光,他親手將那個戴銅盔的百夫長挑落馬下,彎刀一揮,割下了對方的首級。
“殺!一個不留!” 骨力裴羅的漢語帶著濃重的口音,卻透著一股狠勁。他身後的回紇騎兵嗷嗷叫著,像群聞到血腥味的狼,對潰敗的大食騎兵展開了無情的追殺。
西側防線的槍聲漸漸平息。秦鋒靠在斷牆上,看著回紇人清理戰場,突然咳出一口血。他的後背傷口已經化膿,卻顧不上處理,隻是望著主城樓上那麵依舊飄揚的唐軍旗幟,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王小石頭在屍堆裏找到了周鐵牛的屍體,他的手裏還攥著半截槍杆。這個昨天還教他如何保養火槍的老兵,此刻臉上還帶著猙獰的笑容,仿佛還在與敵人廝殺。王小石頭輕輕合上他的眼睛,將那半隻血淋淋的耳朵放在他胸前 —— 那是他用命換來的戰利品。
天快亮時,琉璃帶著回紇使者回到潼關。骨力裴羅的條件比易林預想的更苛刻:除了分一半戰利品,還要大唐開放西域的三個貿易口岸,並每年向回紇輸送一萬匹絲綢。
“答應他。” 易林的聲音疲憊卻堅定,“隻要能守住潼關,這些都可以商量。”
使者離開後,琉璃看著易林蒼白的臉,輕聲道:“值得嗎?”
易林走到垛口邊,望著西側防線的殘垣斷壁。那裏的火藥味還未散盡,晨光中,無數屍體像破布娃娃般散落著,有唐軍的,有大食人的,還有被波及的平民。“沒有值不值,隻有能不能。”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至少,我們還活著。”
秦鋒被抬回主城時,已經昏迷不醒。醫護兵剪開他的鎧甲,發現後背的傷口深可見骨,卻奇跡般地沒傷到要害。易林守在他床邊,看著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將,突然覺得眼角發潮。
“大人,回紇人開始搬運戰利品了。” 侍衛長進來稟報,語氣帶著不滿,“他們連咱們士兵的鎧甲都要拿走。”
“讓他們拿。” 易林的聲音很輕,“隻要留下武器和糧食就行。”
侍衛長還想說什麽,卻被易林揮手製止。他走到窗邊,看著回紇人將大食騎兵的屍體拖到一起焚燒,白色的頭巾在火中卷曲,像朵朵垂死的花。
陽光完全升起時,戰場終於安靜下來。西側防線的缺口被重新封堵,隻是這次用的不再是沙袋,而是層層疊疊的屍體。易林站在缺口邊,看著工匠們用石灰消毒,突然彎腰撿起一塊被火藥熏黑的城磚。
這塊磚上還留著大食彎刀的劈痕,像道永不愈合的傷疤。他知道,這次的勝利隻是暫時的,回紇人的貪婪、大食人的凶悍、朝廷的腐朽,都像懸在潼關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傳令下去。” 易林的聲音在晨風中格外清晰,“修複防線,清點傷亡,掩埋屍體。告訴所有能拿起武器的人,好好休息,明天…… 可能還會有仗要打。”
遠處的黃河依舊東流,水聲潺潺,仿佛在低聲訴說著這場慘烈的勝利。易林握緊了那塊帶痕的城磚,知道真正的考驗,或許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