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回紇鐵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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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州通往潼關的官道被馬蹄踏得煙塵滾滾,正午的日頭曬得路麵發燙,空氣裏彌漫著馬汗與塵土混合的腥氣。骨力裴羅勒住胯下的汗血馬,猩紅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露出甲胄上鑲嵌的七枚狼頭徽章 —— 那是回紇葉護的象征,代表著七部聯軍的無上權威。
    他身後的兩千回紇騎兵列成整齊的方陣,玄色鐵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馬鞍左側懸掛的狼牙棒上還沾著幹涸的血漬,右側的牛角弓則纏繞著浸過油脂的弓弦。最前排的十名親衛戴著鍍金頭盔,頭盔上的鷹羽在疾馳中顫動,他們是骨力裴羅的 \"射雕手\",據說能在奔馳的馬背上射穿百步外的銅錢。
    \"葉護,前麵就是涇河渡口了。\" 親衛隊長阿古拉的聲音帶著長途奔襲的沙啞,他的左臂纏著浸血的麻布,那是三天前遭遇馬賊時留下的傷口,\"過了河,再走五十裏就能看見潼關的烽火台。\"
    骨力裴羅抬手遮在眉骨上,望向遠處的地平線。那裏的空氣在熱浪中扭曲,隱約能看見一道灰黃色的煙柱—— 那是烽火台的信號,說明潼關的戰事仍在繼續。他從懷裏掏出羊皮地圖,手指劃過標注著 \"大食騎兵\" 的紅圈,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還記得庭州的盟約嗎?\" 骨力裴羅的漢語帶著濃重的突厥口音,卻字字清晰。
    阿古拉挺直脊背:\"記得!與唐聯手,共抗大食!\"
    \"很好。\" 骨力裴羅將地圖塞回懷裏,抽出腰間的彎刀,刀身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臉,\"告訴弟兄們,大食人的彎刀不如咱們的狼牙棒硬,他們的駱駝跑不過咱們的汗血馬!誰第一個衝上潼關城樓,我賞他十名大食奴隸!\"
    騎兵方陣裏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浪驚飛了路邊柳樹上的麻雀。這些來自漠北草原的勇士,本就以劫掠為生,對 \"大食奴隸\" 和戰利品的渴望,讓他們忘記了連續五日奔襲的疲憊,馬蹄聲陡然加快,方陣像道黑色的洪流,卷著煙塵衝向涇河渡口。
    渡口的艄公正準備收工,看見遠處的騎兵方陣嚇得魂飛魄散,正要解開纜繩逃跑,卻被阿古拉一箭射穿了船板。\"把船劃過來!\" 阿古拉的吼聲裹挾著風聲,\"耽誤了葉護的行程,把你扔進河裏喂魚!\"
    艄公們哆哆嗦嗦地將五艘渡船劃到岸邊,回紇騎兵們不等船停穩就紛紛躍馬而上,馬蹄踏得船板 \"咯吱\" 作響。骨力裴羅站在船頭,看著親衛們用鐵鏈將渡船連在一起,形成臨時浮橋,突然聽見上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葉護小心!\" 阿古拉拔刀擋在他身前。
    煙塵中衝出一匹烏騅馬,馬背上的女子穿著綠色裙袍,裙擺被風掀起,露出小腿上綁著的匕首 —— 那是唐軍信使的裝束。骨力裴羅認出她腰間的鎏金令牌,那是三年前在庭州,易林親手贈予他的 \"兄弟令\"。
    ……
    琉璃勒住馬時,韁繩在掌心勒出深深的紅痕。她的烏騅馬口吐白沫,鼻翼翕動著噴出白氣,馬鬃上的汗水順著脖頸流淌,在陽光下像串珍珠。這是她換的第三匹馬,從潼關出發後,她幾乎沒有合眼,馬蹄鐵磨禿了兩塊,嘴唇也幹裂得滲出血珠。
    \"葉護!\" 琉璃的聲音帶著哭腔,卻依舊保持著軍人的挺拔,\"大食雇傭軍突破了潼關西側防線,秦將軍的人快拚光了!易林讓我來求您 —— 速發援兵,遲則潼關不保!\"
    骨力裴羅的目光落在她滲血的靴底,又掃過她懷中緊緊抱著的信筒。那信筒上蓋著易林的私章,火漆已經被汗水浸透。三年前在庭州,他與易林曾結為安答,在狼圖騰前盟誓共抗大食,此刻那誓言突然在耳邊回響。
    \"大食人有多少兵力?\" 骨力裴羅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彎刀上的寶石,那是去年攻破葛邏祿部時繳獲的戰利品。
    \"至少三千!都是戴白頭巾的精銳,彎刀能劈斷咱們的槍管!\" 琉璃的聲音帶著後怕,她親眼看見大食騎兵將唐軍的火槍劈成兩半,\"他們的戰術太詭異,時而分散襲擾,時而聚攏衝鋒,秦將軍的防線已經被撕開三道口子!\"
    阿古拉在一旁低聲道:\"葉護,咱們的人連續奔襲五日,戰馬需要休整。而且......\" 他湊近骨力裴羅耳邊,\"易林隻說共抗大食,沒說要咱們拚命。\"
    骨力裴羅猛地回頭,鷹隼般的目光刺得阿古拉低下頭:\"你忘了當年大食人是怎麽搶咱們的草場?怎麽殺咱們的部民?\"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這不是幫唐人,是幫咱們自己!打下潼關,大食人的退路就被掐斷了,漠北草原才能永無寧日!\"
    他突然舉起彎刀,對著騎兵方陣大吼:\"弟兄們!還記得被大食人搶走的牛羊嗎?還記得被他們燒死的帳篷嗎?現在,報仇的機會來了!\"
    兩千騎兵同時舉起武器,狼牙棒撞擊甲胄的聲音像悶雷滾過河岸:\"報仇!報仇!\"
    \"傳令!\" 骨力裴羅的彎刀指向潼關方向,\"棄船!從淺灘涉水!午時前必須抵達潼關西側!第一個斬下大食百夫長首級的,賞黃金五十兩,奴隸十名!\"
    阿古拉還想說什麽,卻被骨力裴羅嚴厲的眼神製止。琉璃看著回紇騎兵們紛紛躍入涇河,玄色的甲胄在水中連成一片,突然覺得眼眶發熱 —— 這些來自漠北的勇士,終究沒有忘記當年的盟約。
    骨力裴羅策馬來到她身邊,彎腰遞過一個水囊:\"喝口水,跟緊我的親衛。\" 他的汗血馬突然打了個響鼻,似乎在催促主人。
    琉璃接過水囊,剛觸到冰涼的皮囊,就聽見骨力裴羅補充道:\"告訴易林,我要大食人的戰旗作謝禮,還要他兌現承諾 —— 開放河西的互市。\"
    ……
    渡過涇河後,回紇騎兵的速度更快了。他們放棄了整齊的方陣,分成十個小隊,像十條黑色的閃電,在黃土塬上疾馳。阿古拉的 \"射雕手\" 衝在最前麵,他們的戰馬都是精選的河西駿,四蹄翻飛間,將煙塵遠遠甩在身後。
    骨力裴羅的汗血馬顯然不適應這種山地地形,幾次在陡坡處打滑,氣得他猛抽馬鞭。這匹從波斯買來的寶馬擅長平原奔襲,卻在溝壑縱橫的黃土塬上顯得笨拙,反倒是琉璃的烏騅馬如履平地,總能穩穩地跟在他身側。
    \"你們唐人的馬,比想象中能跑。\" 骨力裴羅突然開口,語氣裏帶著一絲讚許。
    琉璃勒住韁繩,讓戰馬稍稍喘息:\"這是易林特意為我選的,說烏騅馬最擅山地作戰。\" 她望著遠處越來越清晰的烽火台,\"葉護,您看,那就是潼關的信號 —— 黑煙代表敵軍仍在進攻。\"
    骨力裴羅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抬手示意隊伍減速,從馬鞍旁取下望遠鏡 —— 這是去年易林送他的禮物,據說來自拂菻國,能看清十裏外的景物。鏡片裏,潼關西側的天空被濃煙籠罩,隱約能看見成片的白色頭巾在移動。
    \"是大食人的 " 彎刀旅 "。\" 骨力裴羅的聲音帶著寒意,\"他們的百夫長喜歡戴銅盔,很好認。\" 他放下望遠鏡,對阿古拉道,\"讓射雕手準備火箭,瞄準那些舉旗的家夥。\"
    阿古拉領命而去,十支火箭很快被點燃,箭頭裹著浸油的麻布,在陽光下拖著長長的火尾。骨力裴羅看著火箭越過溝壑,精準地命中遠處的狼頭旗,旗手慘叫著倒下,白色頭巾瞬間陷入混亂。
    \"好箭法!\" 琉璃忍不住喝彩,卻被骨力裴羅冷冷瞥了一眼。
    \"唐人喜歡用火藥,我們回紇人相信弓箭。\" 他的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驕傲,\"火藥會炸膛,弓箭卻永遠不會背叛主人。\"
    午時三刻,回紇騎兵終於抵達潼關西側的戰場邊緣。這裏的黃土已經被血染紅,散落的唐軍屍體大多缺胳膊少腿,顯然是被大食人的彎刀劈砍所致。最觸目驚心的是一處被炸塌的堡壘,碎石下壓著數十具燒焦的屍體,手裏還保持著握槍的姿勢。
    \"這些是......\" 琉璃的聲音哽咽了,她認出其中一具屍體的鎧甲 —— 那是秦鋒親衛的裝束。
    骨力裴羅卻沒有絲毫動容,他指著前方正在廝殺的人群:\"大食人把主力放在了西側缺口,左翼隻有五百人警戒,那是咱們的機會。\" 他對阿古拉道,\"你帶一千人從左翼迂回,射他們的馬腿,記住,不要戀戰,把他們往唐軍的防線趕。\"
    \"葉護要親自衝鋒?\" 阿古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按慣例,首領應該留在後方指揮。
    \"我要親手斬下那個戴銅盔的百夫長。\" 骨力裴羅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他去年搶走了我最愛的獵鷹。\"
    ……
    大食騎兵的左翼果然防禦薄弱。五百名騎兵散成鬆散的隊形,正悠閑地用弓箭壓製唐軍的零星反擊,根本沒注意到身後的黃土坡後,一千名回紇騎兵已經張弓搭箭。
    阿古拉的射雕手們伏在馬背上,弓弦拉得如同滿月,箭簇對準了毫無防備的馬腿。這些來自漠北的射手深諳騎兵的弱點 —— 戰馬倒下,再精銳的騎兵也會變成待宰的羔羊。
    \"放!\" 阿古拉的吼聲剛落,一千支狼牙箭同時離弦,在空中組成密集的箭網。
    正在放箭的大食騎兵突然慘叫著倒下,他們的戰馬紛紛悲鳴著跪地,將騎手甩在地上。還沒等他們爬起來,回紇騎兵已經揮舞著狼牙棒衝了上來,玄色的鐵甲在混亂中閃著冷光,每一棒都帶著粉碎骨骼的力道。
    \"是回紇人!\" 缺口處的秦鋒突然爆發出震天的吼聲。他的戰袍已經被鮮血浸透,手裏的陌刀卷了刃,卻依舊死死守住最後一道防線。當他看清那些熟悉的狼頭旗時,突然老淚縱橫 —— 他知道,潼關守住了。
    \"弟兄們!援軍到了!殺啊!\" 秦鋒的吼聲感染了所有幸存的唐軍士兵,他們舉著斷槍殘刀,跟著回紇騎兵的衝鋒發起了反擊。
    西側缺口的大食百夫長很快發現了左翼的潰敗,他戴著標誌性的銅盔,揮舞著彎刀試圖重整隊形。但回紇騎兵的衝鋒像股黑色的洪流,不斷衝擊著他們的陣型,箭雨更是精準地收割著各級軍官,讓指揮係統徹底癱瘓。
    骨力裴羅的汗血馬終於在平原上找回了狀態,他像道紅色的閃電,直衝銅盔百夫長。兩人的彎刀在空中碰撞,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火星濺落在塵土裏。百夫長的刀法刁鑽,專攻甲胄的縫隙,而骨力裴羅的招式則大開大合,每一刀都帶著千鈞之力。
    \"你的刀不夠硬!\" 骨力裴羅的吼聲震得百夫長耳膜發疼,他突然變招,彎刀順勢下滑,斬斷了對方的馬腿。
    銅盔百夫長摔在地上的瞬間,骨力裴羅的狼牙棒已經砸了下來。\"哢嚓\" 一聲脆響,鍍金的銅盔像蛋殼般碎裂,紅白色的腦漿濺滿了玄色的鐵甲。
    \"葉護威武!\" 回紇騎兵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衝鋒的勢頭更加猛烈。
    大食騎兵的陣型徹底崩潰,他們開始往東南方向逃竄,卻被阿古拉的射雕手攔住去路。箭雨如同飛蝗般落下,將逃兵成片射倒,僥幸衝過箭網的,又撞上了唐軍的火槍陣,鉛彈在人群中炸開一朵朵血花。
    ……
    夕陽西下時,戰場終於安靜下來。大食雇傭軍的屍體在西側缺口堆成了小山,白色的頭巾被血浸透,像一朵朵凋零的罌粟花。回紇騎兵們正在興奮地清點戰利品,他們將大食人的彎刀和甲胄堆在一起,用長槍挑起繳獲的旗幟,發出陣陣歡呼。
    骨力裴羅坐在土坡上,阿古拉正用銀壺給他倒酒。那是從大食百夫長的行囊裏搜出的波斯葡萄酒,琥珀色的酒液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葉護,共斬大食騎兵一千二百餘,繳獲戰馬八百匹,彎刀三千柄。\" 阿古拉的聲音帶著邀功的意味,\"按約定,這些該全歸咱們。\"
    骨力裴羅沒有回答,隻是望著潼關主城的方向。那裏的城門緩緩打開,易林的身影出現在吊橋上,銀袍在暮色中像片流動的月光。他身後跟著十名親兵,抬著兩個沉重的木箱。
    \"安答!\" 骨力裴羅起身相迎,兩人在戰場中央緊緊擁抱,鎧甲碰撞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葉護遠道而來,易林感激不盡。\" 易林的聲音帶著真誠的謝意,他示意親兵打開木箱,裏麵裝滿了金條和絲綢,\"這點薄禮,不成敬意。河西互市的文書,我已經讓人擬好,隻要葉護簽字,即刻生效。\"
    骨力裴羅的目光落在金條上,卻沒有伸手:\"我要的不是這些。\" 他指著遠處大食人的屍體,\"我要你答應,開春後,唐軍與回紇聯軍共擊大食,奪回怛羅斯!\"
    易林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鄭重地點頭:\"我答應你。明年春暖花開時,我在庭州等你。\"
    兩人相視一笑,同時拔出彎刀,刀刃在夕陽下交叉成十字。這是草原上最鄭重的盟約儀式,代表著永不背叛的誓言。
    秦鋒被抬過來時,已經陷入半昏迷。他的後背纏著厚厚的麻布,血水不斷滲出,卻依舊掙紮著要給骨力裴羅行禮。\"葉護的恩情...... 秦某沒齒難忘......\"
    骨力裴羅按住他的肩膀,用突厥語說了幾句,阿古拉在一旁翻譯:\"葉護說,勇士之間不需要道謝。你的傷需要狼油膏,我們帶來了最好的藥材。\"
    琉璃站在一旁,看著這跨越民族的情誼,突然覺得眼角發熱。她想起出發前易林的囑托:\"回紇人重情義,也重利益,你要讓他們明白,幫我們就是幫自己。\"
    暮色漸濃時,回紇騎兵開始在城外紮營。骨力裴羅拒絕了易林進城休整的邀請,他說草原的兒子習慣在曠野紮營,城牆會困住戰馬的靈魂。
    易林站在吊橋上,看著遠處的篝火連成一片,像條溫暖的光帶。骨力裴羅的話在他耳邊回響:\"大食人隻是開始,北邊的黠戛斯,東邊的契丹,都在盯著大唐的疆土。\"
    \"大人,該休息了。\" 琉璃的聲音帶著關切。
    易林搖搖頭,望著星空下的回紇營地:\"我在想,明年的庭州之約,該帶多少兵馬。\" 他知道,這次回紇鐵騎的到來,不僅解了潼關之圍,更開啟了大唐與回紇聯手的新篇章,而這,或許才是對抗西域諸國的關鍵。
    遠處的篝火旁,傳來回紇騎兵的歌聲,那歌聲蒼涼而豪邁,像在訴說著草原民族的雄心。易林握緊了腰間的彎刀,知道真正的大戰,還在遙遠的西域等待著他們。而今晚,潼關的月光格外明亮,照亮了兩個民族的盟約,也照亮了前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