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夜影伏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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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潼關東側的糧倉外圍,烏雲像塊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死死捂住了月亮的臉。隻有幾盞風燈在高高的旗杆上搖曳,昏黃的光透過稀疏的窗欞,在糧倉的青磚牆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老人臉上的皺紋。
    宋忠趴在齊腰深的蒿草叢裏,草葉上的露水打濕了他的夜行衣,冰涼的潮氣順著衣領往骨頭縫裏鑽。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彎刀,那刀柄上纏著防滑的鯊魚皮,是宋明軒當年賞賜的珍品,此刻卻像塊烙鐵,燙得他手心發慌。
    身後的三百名宋家死士像蟄伏的毒蛇,個個屏住呼吸,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狼一樣的光。這些人大多是嶺南鹽場的私兵,常年在海上走私販鹽,練就了一身悄無聲息的本事。他們手裏的彎刀都淬了見血封喉的鶴頂紅,刀鞘上還留著海鹽侵蝕的痕跡。
    “記住規矩。” 宋忠的聲音壓得比蚊子還低,隻有前排的死士能聽見,“進了糧倉,先放火油彈,再用火箭射糧囤。誰要是敢貪財戀戰,別怪我刀不認人!”
    最前排的死士們紛紛點頭,其中一個獨眼龍還做了個割喉的手勢。他是宋家最凶悍的死士頭目,據說能在水下憋氣一炷香,當年就是他帶人鑿沉了嶺南節度使的糧船,幫宋家壟斷了珠江口的鹽運。
    宋忠再次望向糧倉的大門。兩盞風燈掛在門楣兩側,光線下,四個唐軍守衛正圍著石桌擲骰子,骰子落地的脆響順著風飄過來,夾雜著粗俗的笑罵。其中一個絡腮胡正把贏來的銅板揣進懷裏,腰間的火槍斜挎著,槍托都快拖到地上。
    “廢物。” 宋忠在心裏冷笑。他昨天派去的探子回報,說糧倉守衛都是些老弱病殘,看來果然不假。安慶緒許諾的嶺南鹽鐵司職位突然在他眼前晃動,那可是個日進鬥金的肥缺,足夠他買十艘最好的海船。
    “動手。” 他猛地揮手。
    三百名死士像受驚的魚群,瞬間從草叢裏滑出去。他們的動作輕得像貓,赤腳踩在碎石地上,連一絲響動都沒有。獨眼龍帶著十個人直奔守衛,手裏的短弩已經上了弦,箭頭在暗處閃著幽藍的光 —— 那是塗了劇毒的標誌。
    擲骰子的守衛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弩箭射穿了咽喉。絡腮胡剛抓起腰間的火槍,獨眼龍的彎刀已經像毒蛇般纏上他的手腕,輕輕一旋,骨頭斷裂的脆響被風吞沒。宋忠看著這幹淨利落的偷襲,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 這些嶺南來的亡命徒,果然沒白養。
    死士們迅速翻過柵欄,那柵欄看著結實,其實木頭早就被蛀空了,是趙勇特意留下的破綻。宋忠跟著人群鑽進糧倉,鼻腔裏立刻灌滿了陳糧的黴味,混雜著淡淡的桐油香 —— 那是糧囤防潮用的,也是火油彈最好的助燃劑。
    “快!” 他壓低聲音催促,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掃過堆得像小山的糧囤。那些麻袋鼓鼓囊囊的,隱約能看見裏麵滾動的麥粒,他的喉結忍不住上下滾動 —— 這麽多糧食,要是能運出去,夠宋家的私兵吃半年。
    獨眼龍已經帶人在糧囤間布置好了火油彈,那些陶罐裏裝滿了桐油和硫磺,引線被小心翼翼地拉到門口。他衝宋忠比了個手勢,手裏的火折子已經亮了起來,火星在黑暗中像隻垂死的螢火蟲。
    宋忠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太順利了,順利得不像個陷阱。他想起宋若憲血書裏的叮囑:“唐軍狡詐,務必當心。”
    “等等!” 他突然喊道,聲音在空曠的糧倉裏格外刺耳。
    獨眼龍舉著火折子的手頓在半空,不解地看著他。
    宋忠的目光掃過那些糧囤,突然發現不對勁 —— 真正的糧倉應該有老鼠亂竄的窸窣聲,可這裏安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而且這些糧囤堆放得太整齊了,整齊得像戲台子上的假布景。
    “撤!快撤!” 宋忠的吼聲變了調,轉身就往門口跑。
    地火驚天
    “轟隆 ——”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比宋忠的喊聲晚了半步,卻比任何警告都來得凶狠。糧倉中央的地麵突然炸開,預製的炸藥包像憤怒的地龍,猛地掀翻了方圓三丈的土地。
    最中間的十幾個死士瞬間被氣浪掀飛,身體撞在糧囤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然後像破麻袋般滑落。火油彈在爆炸中被點燃,燃燒的桐油像金色的毒蛇,順著糧囤間的縫隙蔓延,所過之處,那些偽裝用的草席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宋忠被氣浪推倒在地,後背重重撞在門框上,一口血猛地從嘴裏噴出。他掙紮著抬頭,看見糧倉的屋頂被炸開了個大洞,月光從破口處灌進來,照亮了漫天飛舞的草屑和斷肢。
    “有埋伏!” 獨眼龍的吼聲帶著哭腔,他的一條腿已經被炸斷,正拖著殘軀往門口爬,身上的火越燒越旺。
    更多的炸藥包在四周響起,這次是埋在柵欄外的絆發雷。那些試圖衝出去的死士剛翻過柵欄,腳下就傳來“哢嚓” 的輕響,緊接著便是衝天的火光。斷手斷腳像雨點般落在宋忠麵前,其中一隻還戴著他親手賞賜的玉扳指。
    “射箭!給我射箭!” 趙勇的吼聲從糧倉外傳來,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密集的弩箭突然從四麵八方射進來,穿透燃燒的草席,精準地命中那些驚慌失措的死士。宋忠親眼看見獨眼龍的後腦勺中了一箭,那支淬毒的弩箭從他的眼眶穿出,帶著紅白色的漿液,像根詭異的裝飾品。
    “往東南跑!那裏有船!” 宋忠嘶吼著爬起來,完全顧不上形象。他知道安慶緒安排的接應船就在黃河渡口,隻要能衝到那裏,還有一線生機。
    殘餘的死士們像沒頭的蒼蠅,跟著他往東南角的側門衝。那裏的火勢相對較小,門框還沒被完全燒毀。宋忠第一個衝出側門,剛要喘口氣,就看見黑暗中站著一排黑影,手裏的火槍黑洞洞地對著他。
    “宋先生,別來無恙?” 趙勇的聲音在火光中顯得格外陰森,他手裏的刀還在滴血,刀刃上的反光晃得宋忠睜不開眼。
    宋忠的手猛地摸向嘴裏的毒囊 —— 那是宋家死士的最後尊嚴。可他的手腕剛抬到下巴,就被一支飛來的短箭射中,劇痛讓他渾身一麻,毒囊從嘴角滑落,滾進了汙泥裏。
    “想死?沒那麽容易。” 趙勇一步步走近,軍靴踩在死士的屍體上,發出令人牙酸的碾壓聲,“易大人說了,要親自問問宋若憲,她的算盤是怎麽打的。”
    宋忠看著越來越近的槍口,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笑聲淒厲得像夜梟:“易林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靠女人上位的雜碎!等我宋家卷土重來,定要把你們挫骨揚灰!”
    趙勇懶得跟他廢話,一腳踹在他的膝蓋彎。宋忠 “噗通” 一聲跪倒在地,身後的死士們還在做最後的抵抗,卻被火槍的鉛彈一個個放倒。側門的火光映在宋忠的臉上,將他扭曲的表情照得如同鬼魅。
    殘燼收網
    半個時辰後,糧倉的火勢漸漸被控製住。趙勇讓人在周圍三丈外挖了防火溝,用沙土隔絕了燃燒的草席。那些偽裝用的糧囤大多被燒毀,露出裏麵填充的幹草和石頭,隻有最外側的兩個糧囤裝著真正的陳糧,此刻也燒得差不多了。
    “頭兒,清點完了。” 王小石頭的聲音帶著後怕,他的眉毛被火燎得卷曲,手裏拿著個沾血的賬本,“三百個死士,全宰了,沒跑掉一個。這是從宋忠身上搜出來的。”
    趙勇接過賬本,借著風燈的光翻開。裏麵密密麻麻記著宋家在關中的產業分布,從鹽鋪到綢緞莊,甚至還有幾家妓院,每個名字後麵都標著數字 —— 應該是能調動的人手。最末頁畫著張簡易地圖,標注著十幾個紅點,趙勇認出其中一個就在潼關城內的雜貨鋪。
    “好東西。” 趙勇的手指在地圖上敲了敲,“把這個給琉璃姑娘送去,夜影衛正好順藤摸瓜。” 他轉向被捆得像粽子的宋忠,這家夥正惡狠狠地瞪著他,嘴裏罵著不堪入耳的髒話。
    “堵上他的嘴。” 趙勇皺著眉頭吩咐,“別讓他咬舌自盡,易大人要活的。”
    兩個士兵立刻用破布塞住宋忠的嘴,又在他下巴上綁了根繩子,牢牢勒住。宋忠的臉漲得通紅,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卻隻能發出 “嗚嗚” 的悶響,像頭被縛的野獸。
    清理戰場的士兵們正在搬運屍體,把宋家死士的屍身扔進挖好的大坑。這些人大多死得淒慘,有的被炸藥炸得四分五裂,有的被弩箭射成了刺蝟,還有的活活燒死,屍體蜷成一團,像塊燒焦的木炭。
    “頭兒,你看這個。” 一個士兵舉著塊令牌跑過來,那令牌是純金打造的,上麵刻著個 “宋” 字,邊緣還鑲嵌著七顆綠鬆石。
    趙勇接過令牌,掂量了一下,足有半斤重。“這是宋家的虎頭牌,見牌如見家主。” 他想起易林說過的話,“看來宋忠在宋家的地位不低。” 他把令牌揣進懷裏,“留著,說不定有用。”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最後一具屍體被扔進大坑。士兵們開始填土,沉重的腳踩在新土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趙勇站在坑邊,看著那片漸漸隆起的土坡,突然覺得一陣疲憊 —— 這場伏擊雖然贏了,卻也暴露了夜影衛的不少暗哨,接下來的日子,怕是更不太平。
    “把宋忠扔進囚車,咱們回營。” 趙勇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目光掃過被燒毀的糧倉,“告訴工兵營,派人過來重建,用石頭砌牆,別再用木頭了。”
    城前對峙
    潼關的城門剛打開一條縫,趙勇的隊伍就押著囚車進了城。宋忠被捆在囚車裏,嘴裏的破布已經被口水浸透,頭發亂糟糟地貼在臉上,哪裏還有昨晚的囂張氣焰。
    早起的百姓們圍了上來,對著囚車指指點點。有人認出了宋忠腰間的鯊魚皮彎刀,發出一陣驚呼 —— 那是嶺南鹽商的標誌。
    “是宋家的人!”
    “他們又來搞鬼了?”
    “多虧了易大人早有防備!”
    議論聲像潮水般湧來,宋忠的頭埋得越來越低,肩膀微微顫抖。趙勇知道,這些亡命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人戳穿身份,在市井中受辱。
    隊伍走到主城樓下時,易林已經站在那裏等了。他穿著一身常服,手裏拿著個剛出爐的胡餅,正慢慢咀嚼著,像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好戲。
    “易大人。” 趙勇單膝跪地,“幸不辱命,活捉宋忠,殲滅死士三百。”
    易林點點頭,目光落在囚車裏的宋忠身上。宋忠猛地抬起頭,眼裏的恨意像要吃人:“易林!你不得好死!宋家不會放過你的!” 破布不知何時被他吐了出來,聲音嘶啞得像破鑼。
    易林沒理他,隻是對趙勇道:“賬本和令牌呢?”
    趙勇連忙呈上。易林翻看賬本時,宋忠還在不停地咒罵,從易林的祖宗十八代罵到他的子孫後代,汙言穢語不堪入耳。
    “看來宋若憲沒教過他規矩。” 易林合上賬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把他帶下去,好好‘招待’,讓他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兩個士兵立刻上前,拖著囚車往地牢走去。宋忠的咒罵聲越來越遠,最終被厚重的鐵門吞沒。
    骨力裴羅不知何時出現在易林身邊,他剛看完回紇騎兵的操練,甲胄上還沾著晨露。“這些中原的老鼠,就隻會玩這些陰的。” 他指著糧倉的方向,那裏的濃煙還在往天上冒,“要是換成我們回紇的勇士,直接衝進去砍了。”
    易林笑了笑:“對付不同的敵人,要用不同的法子。” 他遞給骨力裴羅一塊胡餅,“嚐嚐,潼關的胡餅加了羊肉末,比長安的好吃。”
    骨力裴羅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宋家人會不會還有後手?”
    “肯定會。” 易林望著洛陽的方向,“宋若憲在獄中都能指揮得動這麽多人,說明宋家的根基比我們想的深。”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凝重,“但這次伏擊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讓他們知道,潼關不是想來就能來的。”
    地牢裏,宋忠被吊在房梁上,手腕和腳踝都被鐵鏈鎖住。趙勇拿著賬本,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喝著茶。
    “說吧,” 趙勇放下茶杯,茶水在粗瓷碗裏晃出漣漪,“宋若憲在獄中怎麽聯係你們的?關中還有多少宋家死士?”
    宋忠緊閉著嘴,像塊捂不熱的石頭。
    趙勇也不著急,翻開賬本,指著其中一頁:“城西的福順鹽鋪,掌櫃叫王三,是你表弟吧?他去年剛娶了媳婦,還生了個大胖小子。”
    宋忠的身體猛地一顫。
    “還有城南的車馬行,老板李麻子,據說跟你一起在嶺南走私過。” 趙勇繼續念著,聲音平淡得像在說天氣,“他老娘還在鄉下,眼睛不好,全靠他寄錢買藥。”
    宋忠的額頭滲出冷汗,呼吸越來越急促。
    趙勇合上賬本,站起身走到他麵前:“你不說,我也能查出來。但那樣的話,這些人,還有他們的家人,可就都活不成了。” 他拍了拍宋忠的臉,“你自己選。”
    宋忠的嘴唇哆嗦著,眼裏的恨意漸漸被恐懼取代。他知道,眼前這個看似粗豪的軍官,比那些揮刀砍人的死士更可怕 —— 他懂得怎麽戳人最痛的地方。
    “我…… 我說……” 宋忠的聲音終於垮了,像根被壓斷的稻草。
    趙勇笑了笑,示意獄卒鬆綁。陽光透過地牢的氣窗照進來,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塊希望的補丁。他知道,撬開宋忠的嘴,隻是清理宋家餘孽的開始,但至少,他們已經邁出了第一步。
    遠處的黃河依舊東流,水聲潺潺,仿佛在見證這場發生在暗處的較量。而易林站在城樓上,望著洛陽的方向,手指輕輕敲擊著垛口的磚石,心裏清楚,真正的暗流,還在更深的地方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