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困獸猶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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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宮城的紫微殿早已不複昔日繁華,安祿山當年劫掠的金佛被熔成了兵器,武則天題字的匾額被劈成了柴薪。安慶緒一腳踹開殿門時,蛛網從梁上飄落,粘在他沾滿血汙的靴底。殿中央的蟠龍柱被火熏得漆黑,柱腳旁散落著幾具骷髏,是唐軍潰逃時沒來得及掩埋的侍衛遺骸。
    “廢物!都是廢物!” 他抓起一具骷髏頭,狠狠砸向牆壁,骨片四濺中,露出裏麵殘存的牙床。這具遺骸的頸椎處有明顯的砍痕,顯然是被叛軍屠戮的唐宮舊人,此刻卻成了他發泄怒火的工具。
    帳外傳來甲胄拖地的聲響,安守忠低著頭走進來,玄色鎧甲上的箭洞還在滲血,手裏捧著根斷成兩截的旗杆 —— 紅綢裹著的木杆斷裂處參差不齊,顯然是被密集的箭雨射斷的。
    “陛下,峪穀…… 沒衝過去。” 安守忠的膝蓋撞在青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額頭幾乎貼到地麵,“唐軍在兩側山坳裏埋了炸藥,弟兄們衝了三次,每次剛到穀口就……”
    “就什麽?” 安慶緒的佩刀突然出鞘,刀光在殘燭下映出他扭曲的臉,“就被那些漢人的火藥炸成了肉泥?”
    安守忠的後背劇烈顫抖,冷汗浸透了內襯的麻衣:“是…… 還有…… 糧官來報,城中糧倉隻剩十日口糧,傷兵營的金瘡藥也用完了,弟兄們…… 有的在嚼馬皮……”
    “馬皮?” 安慶緒突然狂笑,笑聲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驚得梁上的蝙蝠撲棱棱飛起,“本王的鐵騎,竟然落到要嚼馬皮的地步?” 他猛地一腳踹翻案幾,鎏金酒壺在地上滾出老遠,暗紅色的酒液在青磚上蜿蜒,像條凝固的血蛇,“去搜!把洛陽城裏所有百姓的存糧都搜出來!掘地三尺也要搜!”
    安守忠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發顫:“已經搜過三次了…… 南市的百姓連觀音土都在吃……”
    “那就搶!” 安慶緒的佩刀突然架在他脖子上,刀刃壓得太緊,瞬間滲出血珠,“本王不管他們吃什麽!隻要我的士兵有糧就行!” 他的目光掃過殿外哀嚎的傷兵,突然閃過一絲狠厲,“還有,把城裏的老弱婦孺都趕到城牆上去!”
    安守忠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盡褪:“陛下!那可是上萬百姓……”
    “百姓?” 安慶緒嗤笑一聲,刀尖在他頸間劃開道血痕,“城破之後,他們也隻會歸順唐軍,不如現在替本王擋擋炮彈!” 他一腳踩在安守忠手背上,聽著指骨碎裂的脆響,“告訴那些百姓,想活命就乖乖上城,誰敢反抗,屠他滿門!”
    安守忠痛得渾身抽搐,卻死死咬著牙不肯慘叫。他看著安慶緒眼中的瘋狂,突然想起範陽起兵時的誓言——“清君側,安社稷”。那時的安慶緒雖然暴躁,卻還懂得體恤部下,可自從安祿山被殺,這個男人就徹底瘋了,像頭被鐵鏈鎖住的野獸,逮誰咬誰。
    “怎麽?不肯去?” 安慶緒的佩刀又壓進半寸,“那本王就先斬了你,再讓你全家上城擋箭!”
    “臣…… 遵旨。” 安守忠終於崩潰,淚水混著血水滾落,滴在冰冷的青磚上。他知道,這個命令一旦執行,洛陽城就徹底成了人間煉獄,而他們這些執行者,終將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安慶緒滿意地收回刀,用靴底蹭掉刃上的血珠:“這才對嘛。” 他轉身走向殿後的密室,那裏藏著他從洛陽富戶家中搶來的金銀,“告訴弟兄們,隻要守住洛陽,這些財寶分他們一半!”
    安守忠捧著斷旗退出殿門時,正撞見安慶緒的次子安慶和帶著親兵經過。這少年不過十六歲,臉上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陰鷙,看著他手中的斷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安將軍辛苦了,我爹又在發脾氣?”
    安守忠握緊斷旗,木茬刺進掌心:“二公子還是多勸勸陛下……”
    “勸?” 安慶和突然拔出匕首,在指尖轉了個圈,“現在是勸的時候嗎?” 他湊近安守忠耳邊,聲音像毒蛇吐信,“我爹老了,分不清輕重。等我接手兵權,第一個就把你這種心慈手軟的家夥砍了。”
    安守忠渾身一寒,看著少年揚長而去的背影,突然明白過來 —— 真正的毒蛇不是安慶緒,是這個藏在暗處的次子。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斷旗,紅綢在風中飄動,像條浸透鮮血的舌頭。
    ……
    洛陽城的雞還沒叫遍三坊,安守忠的親兵就踹開了南市的柵門。三百名叛軍舉著火把衝進坊市,鐵蹄踏過青石板的聲響驚破了黎明前的寂靜。百姓們從夢中驚醒,剛想從後門逃跑,就被守在巷口的叛軍攔住,彎刀架在脖子上,逼著他們往城牆方向走。
    “快點!都給我快點!” 叛軍的皮鞭抽在百姓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跑得慢了些,被鞭子抽中肩膀,懷裏的孩子嚇得哇哇大哭,她卻不敢停下,隻能踉蹌著往前挪,奶水混著淚水浸透了衣襟。
    南市的王掌櫃試圖反抗,他舉起扁擔砸向叛軍,卻被一槍托砸斷了腿。趴在地上的老人看著自己經營了三十年的綢緞莊被叛軍洗劫,那些準備給女兒做嫁妝的蜀錦被撕成碎片,突然掙脫兒子的攙扶,一頭撞向叛軍的刀鞘,血濺當場。
    “爹!” 兒子的哭喊被叛軍的狂笑淹沒。一個絡腮胡叛軍拎起老人的屍體,像扔麻袋似的扔進街邊的水溝,濺起的汙水打濕了圍觀百姓的臉。
    “都給我聽好了!” 絡腮胡用刀指著人群,“陛下有令,男丁上城搬石頭,女人燒水做飯,老弱……” 他頓了頓,露出黃牙,“老弱就去城牆根填溝!”
    百姓們的哭聲像潮水般湧起,卻被叛軍的皮鞭硬生生壓下去。安守忠騎在馬上,看著這人間煉獄,突然勒住韁繩 —— 他看到街角的破廟裏,有個瞎眼的老嫗正摸索著跪拜神像,手裏的佛珠串在顫抖。那是他母親的牌位供奉的地方,去年母親病逝前,還叮囑他 “少造殺孽”。
    “將軍,發什麽愣?” 親兵催道,“陛下還在城樓上等著呢。”
    安守忠猛地抽了馬一鞭,衝進巷深處。他不敢再看,隻能任由皮鞭的響聲和百姓的哭嚎鑽進耳朵。路過北市的糧倉時,正撞見糧官指揮士兵搬運最後一批糙米,麻袋上的 “貞觀年造” 字樣被磨得模糊,卻仍能辨認出是前朝的存糧。
    “這些糧……” 安守忠的聲音幹澀。
    “夠弟兄們吃五天。” 糧官擦著汗,“後麵的隻能靠搶了,剛才在西市搜出些黑豆,還能摻著吃。”
    安守忠望著糧倉旁的枯井,去年冬天,他還在這裏給饑民施過粥。那時的安慶緒雖然多疑,卻還懂得 “民心可用”,可現在…… 他突然拔出佩刀,砍斷了井繩 —— 那是百姓們賴以活命的水源。
    “將軍?” 糧官嚇了一跳。
    “給我填了這口井。” 安守忠的聲音沒有起伏,“唐軍要是攻城,別想從這裏取水。”
    叛軍們七手八腳地往井裏扔石頭,沉悶的撞擊聲中,夾雜著遠處傳來的哭喊。安守忠調轉馬頭時,正看見安慶和帶著親兵從對麵巷口出來,馬背上馱著十幾個捆得像粽子的女子,都是從富戶家裏搶來的民女。
    “安將軍這是在做什麽?” 安慶和的笑容像淬了毒,“填井?不如多殺幾個百姓,讓唐軍知道咱們的厲害。”
    安守忠沒有接話,隻是策馬往城牆方向走。陽光刺破雲層時,他終於抵達北門,抬頭看見城樓上的安慶緒正對著城外指指點點,而城牆根下,已經堆起了百姓的屍體 —— 都是剛才試圖反抗的老弱。
    “安守忠來了?” 安慶緒的聲音帶著亢奮,指著城外唐軍的營地,“你看,易林那廝果然不敢開炮!這些百姓就是咱們的護身符!”
    安守忠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唐軍的火炮營果然在往後撤,黑色的炮身漸漸消失在邙山的陰影裏。他突然覺得一陣惡心,胃裏翻江倒海 —— 那些被推到垛口前的百姓中,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正是今早被他親兵抽打的那個。
    ……
    唐軍的火炮營後撤三百步時,易林正舉著望遠鏡觀察城牆。鏡片裏的景象讓他指節捏得發白 —— 洛陽城頭的垛口後,擠滿了衣衫襤褸的百姓,老人被推到最前麵,花白的頭發在風中顫抖;女人懷裏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臉憋得青紫;還有些少年被叛軍用刀逼著,往城牆外搬運滾石,稍有遲疑就被踹下城去。
    “狗娘養的!” 秦鋒的拳頭重重砸在炮架上,鑄鐵的炮身發出嗡鳴,指節瞬間滲出血來。他的望遠鏡掉在地上,鏡片摔出蛛網似的裂紋,“這畜生連畜生都不如!”
    李晟站在旁邊,臉色比紙還白。他認出了城牆根下的幾具屍體 —— 那是龍門石窟的僧人,袈裟被撕開,胸口有明顯的刀傷。昨天還有個老僧偷偷從城牆下吊下信箋,說願意做內應,沒想到……
    “大人,下令吧!” 秦鋒猛地抓住易林的胳膊,鐵鉗似的手指幾乎嵌進肉裏,“就算傷些百姓,也不能讓這畜生繼續囂張!”
    易林沒有回答,望遠鏡的銅圈硌得眼眶生疼。他看到一個叛軍正用刀逼著白發老嫗往垛口外探身,老嫗的拐杖掉在地上,雙手合十,嘴唇翕動著像是在念佛。遠處的唐軍士兵紛紛放下火槍,炮口對著人群,誰也不敢點火。
    “他在賭。” 易林突然放下望遠鏡,聲音像淬了冰,“賭我們不敢傷及無辜,賭大唐的‘仁義’會成為軟肋。”
    “那怎麽辦?” 李晟的聲音帶著顫抖,“難道就看著百姓被他屠戮?”
    易林的目光掃過城牆後的叛軍 —— 他們躲在百姓身後,隻露出握著弓箭的手,甚至有個千夫長正摟著搶來的民女調笑。他突然對傳令兵道:“火炮營後撤三百步,在山坳裏隱蔽,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露麵。”
    “那攻城……” 秦鋒急了。
    “火槍營上前。” 易林的手指指向城牆中段,那裏的叛軍最密集,“瞄準敵軍士兵,不許傷及百姓。誰要是誤射平民,軍法處置!”
    這個命令讓士兵們鬆了口氣,卻也讓進攻變得束手束腳。趙勇帶著火槍營的士兵匍匐前進,在距離城牆三百步的土坡後架起槍陣。王小石頭趴在最前排,槍管上的瞄準鏡對準了城牆 —— 可叛軍藏在百姓身後,隻能看到零星的鎧甲反光。
    “石頭,瞄準那個戴紅巾的。” 趙勇的聲音壓得極低,指著垛口後一閃而過的紅綢,“那是個隊正,昨天射死了咱們三個弟兄。”
    王小石頭調整呼吸,十字準星套住那抹紅綢時,突然看到旁邊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他的手指在扳機上頓住,想起了家鄉被叛軍殺害的母親。
    “快啊!” 趙勇催促道。
    就在這時,那隊正突然把婦人往前一推,自己躲在後麵射箭。鉛彈擦著婦人的發髻飛過,射中了遠處的唐軍士兵。王小石頭的眼睛瞬間紅了,手指猛地扣動扳機 ——
    槍響的同時,他看到婦人懷裏的孩子被流彈擦傷,哭得撕心裂肺。隊正倒在血泊裏,可更多的叛軍立刻湧上來,把更多的百姓推到前麵。
    “停火!” 易林突然下令,聲音在曠野上回蕩。
    火槍營的槍聲戛然而止,隻剩下城牆上百姓的哭喊和叛軍的狂笑。易林看著那個被擦傷的孩子,突然對親衛道:“備喊話器,我要親自跟安慶緒對話。”
    ……
    唐軍的鐵皮喊話器被抬到土坡上時,城樓上的叛軍立刻警惕起來。安慶緒推開擋在前麵的老嫗,探身往下看,看到易林穿著銀袍站在土坡上,身後的唐軍士兵舉著槍,卻沒有開火的意思。
    “易林!你終於肯露麵了?” 安慶緒的聲音通過傳聲筒傳來,帶著戲謔的回音,“怎麽?不敢開炮了?怕傷了你心心念念的百姓?”
    易林接過喊話器,鐵皮的冰涼透過掌心傳來:“安慶緒,你我之間的恩怨,何必牽連無辜?放了百姓,我給你留條生路。”
    “生路?” 安慶緒突然狂笑,用刀指著城牆下的屍體,“這些人就是我的生路!你要是敢攻城,就踩著他們的屍體上來!” 他突然抓住身邊民女的頭發,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看到沒?這是洛陽首富的女兒,你要是再廢話,我就先割了她的舌頭!”
    民女的慘叫聲刺得人耳膜生疼,唐軍的士兵們紛紛握緊火槍,指節發白。易林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繼續說道:“你已經撐不住了,糧倉空了,士兵們在逃,就算用百姓當肉盾,也守不了三日。”
    “放屁!” 安慶緒的刀又壓進半寸,血珠順著民女的脖頸滑落,“本王有十萬大軍,糧草能撐半年!倒是你,易林,你敢攻城嗎?這些百姓的命,都算在你頭上!”
    易林的目光掃過城牆後的叛軍 —— 有個年輕士兵正偷偷給百姓遞水,被旁邊的老兵一腳踹翻。他突然提高聲音:“城上的弟兄們聽著!安慶緒把你們的家人都抓進了宮城當人質,可他自己的兒子卻在偷偷轉移財寶!你們還要為這種人賣命嗎?”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進油鍋,城牆上的叛軍明顯騷動起來。有個士兵抬頭望向宮城方向,眼神裏閃過猶豫。安慶緒見狀,立刻一刀砍死那個遞水的年輕士兵,血濺在旁邊的百姓臉上:“誰敢動搖軍心,這就是下場!”
    易林看著滾落城下的屍體,突然對身後的士兵道:“把昨天俘虜的叛軍帶上來。”
    很快,十幾個五花大綁的叛軍被推到土坡前,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易林對著喊話器道:“這些人昨天投降,我們不僅沒殺,還給了傷藥和幹糧。城上的弟兄們,隻要放下武器,我保證你們的安全,還會派人護送你們回家!”
    城牆上的騷動更明顯了。有個老兵突然扔掉弓箭,對著城外大喊:“將軍說話算數?”
    “我易林在此立誓!” 易林拔出佩刀,刀尖指向天空,“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安慶緒氣得渾身發抖,舉刀就要砍向那個老兵,卻被安守忠死死拉住:“陛下!不可!”
    “滾開!” 安慶緒一腳踹翻安守忠,可更多的叛軍開始猶豫,弓箭舉得越來越慢。有個隊正甚至偷偷把百姓往旁邊拉了拉,讓出了瞄準自己的空隙。
    易林抓住機會,對火槍營打了個手勢。趙勇立刻會意,低聲下令:“自由射擊,優先清除負隅頑抗者!”
    鉛彈再次呼嘯著飛向城牆,這次的目標精準得多 —— 那些還在逼迫百姓的叛軍一個個倒下。有個千夫長剛舉起刀要砍百姓,就被三顆鉛彈同時命中,屍體壓在垛口上,成了天然的掩體。
    “好!” 唐軍士兵們爆發出歡呼。
    安慶緒看著身邊的親兵一個個倒下,終於慌了神。他拖著搶來的民女往城樓裏退,嘴裏嘶吼著:“射箭!給我射箭!” 可回應他的隻有稀疏的箭雨,更多的叛軍開始往後縮。
    易林看著城牆上的變化,突然對李晟道:“看到那個穿綠袍的嗎?那是安慶緒的次子安慶和,身邊有百餘名親兵護衛,顯然是準備隨時逃跑。”
    李晟舉起望遠鏡:“大人想……”
    “圍三缺一的口子,該收緊了。” 易林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告訴秦鋒,盯緊邙山峪穀,別讓這條小毒蛇溜走。”
    ……
    夕陽把洛陽城染成血色時,安慶緒終於縮回了宮城。城牆上的百姓被叛軍用刀逼著繼續守垛口,隻是看管明顯鬆懈了 —— 有個老兵偷偷給孩子喂了塊幹糧,還有個隊正假裝巡邏,實則在幫婦人包紮傷口。
    易林站在土坡上,看著城牆上忽明忽暗的火把,突然對趙勇道:“讓夜影衛準備行動。”
    三更的梆子聲剛響過第一下,三個黑影就從邙山峪穀的酸棗樹叢裏鑽出來。他們穿著叛軍的服飾,腰上纏著繩索,借著夜色的掩護,像壁虎般往城牆爬去。領頭的是夜影衛的隊長衛七,臉上抹著鍋底灰,手裏的短刀在月下閃著冷光。
    “小心上麵的滾石。” 衛七壓低聲音,指了指城牆中段的暗哨 —— 那是個打瞌睡的叛軍,頭盔歪在一邊。
    三人很快爬到垛口,衛七突然捂住暗哨的嘴,短刀抹過喉嚨的同時,另兩人已經翻進城牆。他們貼著牆根往宮城方向摸,腳下的血泊已經半凝固,踩上去發出黏膩的聲響。
    “往這邊。” 衛七指著左側的小巷,那裏有股淡淡的酒氣 —— 是安慶和的親兵在巡邏時留下的。
    三人剛拐進巷口,就撞見兩個醉醺醺的叛軍。衛七手起刀落,解決掉兩人的同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動靜。他猛地回頭,看到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正驚恐地看著他們,正是白天被流彈擦傷的那個。
    “別出聲。” 衛七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宮城的方向,“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婦人的眼睛亮了,突然指著巷尾:“二公子…… 安慶和帶著人往北門去了,好像要跑。”
    衛七心中一凜:“多少人?”
    “一百多…… 都騎著馬,還拉著好幾車東西。”
    “多謝。” 衛七對同伴使了個眼色,“你們去通知大人,我去盯緊他們。”
    他獨自往北門摸去時,果然聽到了馬蹄聲。月光下,安慶和正指揮親兵往馬車上裝木箱,箱子上的銅鎖在月下閃著光,顯然是搜刮來的財寶。
    “快點!磨磨蹭蹭的!” 安慶和的鞭子抽在車夫身上,“等出了峪穀,就把這些廢物殺了,省得礙事。”
    衛七悄悄爬上旁邊的酒肆二樓,從窗縫裏看著這一切。當安慶和翻身上馬時,他突然吹了聲低沉的哨音—— 這是通知秦鋒的信號。
    幾乎在哨音響起的同時,邙山峪穀突然傳來震天的爆炸聲。安慶和的馬驚得人立而起,他回頭望去,隻見峪穀口火光衝天,顯然是秦鋒的人動手了。
    “該死!” 安慶和拔出佩刀,“往西門衝!”
    親兵們調轉馬頭,卻被突然從巷子裏衝出的百姓攔住 —— 是衛七剛才遇到的婦人,帶著十幾個膽大的平民,用木棍和石塊堵住了去路。
    “攔住他們!別讓這些畜生跑了!” 婦人的聲音嘶啞,懷裏的孩子還在哭,卻死死攥著塊石頭。
    安慶和的眼睛紅了,舉刀就要砍下去,卻被突然飛來的鉛彈擊中肩膀。衛七的短刀同時從酒肆二樓擲出,刺穿了他的馬眼。
    “殺!” 唐軍的喊殺聲從城外傳來,火槍營的士兵們趁著混亂衝到城牆下,正用斧頭劈開城門的鐵鎖。
    衛七看著混戰中的人群,突然看到那個婦人抱著孩子,正對著衝進城的唐軍士兵揮手。他笑了笑,轉身往宮城方向摸去 —— 那裏還有條更大的魚在等著。
    宮城的紫微殿裏,安慶緒正對著滿地的金銀財寶發呆。當衛七的短刀抵住他咽喉時,這個瘋狂了半生的梟雄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就知道…… 你會來的……”
    衛七沒有說話,隻是用刀挑開他腰間的玉佩 —— 那是塊刻著 “燕” 字的和田玉,邊角已經被摸得光滑。遠處傳來唐軍進城的歡呼,夾雜著百姓的哭喊,像一曲遲來的鎮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