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街巷狼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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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大街的青石板路在炸藥的震蕩下徹底鬆動,秦鋒的靴底踩上去,發出 “咯吱” 的呻吟,像垂死病人的喘息。突擊隊剛推進三十步,兩側閣樓的雕花窗欞突然同時崩裂,木屑飛濺中,燕軍的箭矢像驟雨般傾瀉而下。
走在最前麵的兩個士兵甚至沒來得及慘叫,就被射成了刺蝟。羽箭穿透皮肉的噗噗聲密集得像織布機,有的箭簇帶著倒鉤,從肩胛骨穿進,胸前穿出,血珠順著箭杆滾落,在青石板上匯成蜿蜒的細流。
“隱蔽!” 秦鋒猛地撲倒在街邊的貨攤後,貨架上的青瓷碗摔得粉碎,鋒利的瓷片劃破了他的手背。他抬頭望去,閣樓的雕花欄杆後擠滿了燕軍士兵,有的蹲在瓦當後拉弓,有的站在美人靠上舉石,狹窄的街道被兩側的高樓擠壓成條死亡通道,連陽光都被切割成零碎的光斑。
“王二柱!” 秦鋒嘶吼著抹掉臉上的血汙,“火槍隊壓製左側閣樓!快!”
王二柱的吼聲從貨攤另一側傳來,十支燧發槍同時噴出火舌,鉛彈呼嘯著擊穿窗紙,閣樓裏頓時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箭雨驟然稀疏,秦鋒趁機翻滾到對麵的綢緞莊門廊下,脊梁骨撞在門柱上,震得他眼前發黑。
但沒等火槍隊重新裝填彈藥,右側的酒肆木門突然 “哐當” 洞開,二十名燕軍舉著彎刀衝了出來。他們的鎧甲上沾著酒漬,顯然是早有準備,彎刀在晨光裏閃著冷光,直撲突擊隊側翼的空檔。
“炸藥包!” 秦鋒的手指顫抖著扯開導火索,硫磺的氣味混著血腥味鑽進鼻腔。他用盡全身力氣將炸藥包朝酒肆門口扔去,引線 “滋滋” 燃燒的聲響在喧囂中格外清晰。
轟然巨響震落了酒肆的招牌,“杏花村” 三個燙金大字在濃煙中碎裂。木門被炸成焦炭,殘肢混著酒壇碎片濺滿街道,有個燕軍的半截身子掛在綢緞莊的匾額上,血順著 “錦” 字的筆畫流淌,像在書寫死亡的符咒。
秦鋒剛想喊推進,斜後方的胡同比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擦著他的耳根飛過,釘在貨攤的木板上,箭羽還在嗡嗡顫動。他猛地回頭,看見三個燕軍弓箭手正貓腰縮在巷口,臉上塗著黑灰,與磚牆融為一體。
“這些狗娘養的!” 王二柱的火槍打中了最前麵的弓箭手,剩下的兩個像老鼠般竄進胡同,消失在縱橫交錯的巷弄深處。秦鋒突然脊背發涼 —— 他們不是在打一場硬仗,而是闖進了一張布滿獠牙的網。
……
年輕的火槍兵小李正在慌亂地裝填彈藥,手指被滾燙的槍管燙得通紅。他的火藥袋被流矢劃破,黑色的粉末撒在青石板上,與血跡混合成粘稠的泥。當他終於把鉛彈塞進槍管時,屋頂突然躍下一個黑影。
燕軍士兵的彎刀帶著風聲劈來,小李下意識地舉槍格擋,卻被對方順勢一壓,刀刃沿著槍管下滑,精準地劈斷了他的手腕。“啊 ——” 慘叫聲撕裂街道,斷手落在地上,手指還在抽搐,緊握的燧發槍摔在一旁。
秦鋒撲過去時,短刀從燕軍的肋骨間捅進,又猛地旋擰半圈。他能感覺到刀刃切開內髒的阻滯感,溫熱的血噴在臉上,帶著鐵鏽般的腥氣。但當他抽出刀時,卻看見更多的燕軍從兩側的院牆翻躍而下,有的甚至踩著同伴的屍體往前衝,嘴裏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將軍!東側胡同有動靜!” 王二柱的火槍打爆了一個燕軍的腦袋,腦漿濺在對麵的胭脂鋪招牌上,“他們在搬拒馬樁!想斷我們後路!”
秦鋒的目光掃過街道兩側 —— 北側是丈高的院牆,爬滿了枯萎的爬山虎,牆頭插著碎玻璃;南側是連綿的商鋪,後門都掛著粗壯的門閂;頭頂是交錯的飛簷,燕軍的弓箭手像壁虎般在瓦麵上移動。火槍的裝填速度在此刻成了致命弱點,每一次開火後的間隙,都可能迎來致命的反撲。
“換短刀!結成圓陣!” 秦鋒的吼聲帶著血絲,他率先將火槍背在身後,抽出腰間的短刀,“盾牌手在外,刀手在內,保持防禦!”
士兵們迅速調整陣型,三十多麵盾牌在外圍組成弧形,盾與盾之間的縫隙用短刀填補,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鐵球。這個戰術果然奏效,燕軍的衝鋒被擋在盾陣外,彎刀砍在盾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卻無法突破防線。
但推進速度慢得像蝸牛爬行。每移動一步,都要先用長矛試探前方是否有陷阱,再用炸藥包清除巷口的障礙。有個士兵不小心踩中翻板,整條腿掉進布滿尖刺的陷阱,慘叫聲讓圓陣出現瞬間的鬆動,三支冷箭趁機射進來,帶走兩條性命。
秦鋒看著陷阱裏士兵痛苦的臉,咬著牙下令:“砍斷他的腿!快!”
當斷腿被拉上來時,血順著盾牌的縫隙往下滴,在青石板上匯成小小的血泊。那個士兵臉色慘白,卻死死咬著牙不肯慘叫,隻是用盡力氣說:“將軍…… 別管我…… 殺出去……”
秦鋒別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王二柱默默地用布帶勒緊他的傷口,動作輕柔得像在處理易碎的瓷器。
……
正午的日頭毒辣得像要燃燒,西大街的石板路被曬得滾燙,踩上去像踩在烙鐵上。秦鋒靠在殘破的坊牆上喘息,汗水順著額角的傷口流進眼睛,帶來刺痛的灼熱。突擊隊才推進到西大街中段,卻已傷亡過半,圓陣的直徑比清晨縮小了近一半。
士兵們輪流靠在牆根休息,有人用布蘸著同伴的血包紮傷口,有人默默啃著幹硬的麥餅,沒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在街道上回蕩。王二柱正在清點彈藥,火槍還剩十七支,炸藥包隻剩三個,箭矢倒繳獲了不少,卻沒人會用燕軍的長弓。
“將軍,你看那麵牆。” 王二柱突然指向北側的院牆,秦鋒眯起眼,才發現磚縫裏塞著塊白布條 —— 那是唐軍約定的求救信號,說明牆後有被困的友軍或百姓。
秦鋒用短刀撬開鬆動的磚塊,裏麵果然傳來微弱的敲擊聲。當他費力地拆出能容一人通過的洞口時,三個穿著布衣的漢子爬了出來,為首的竟是布防司的老兵趙五。
“秦將軍!” 趙五的胳膊被箭射穿,包紮的布條早已浸透,“我們是三天前潛入的斥候,被堵在這裏了!燕軍在前麵的十字路口設了鐵蒺藜,還挖了壕溝!”
更重要的消息是,燕軍正在召集城內的壯丁,強迫他們往街道上傾倒滾燙的鉛水,準備在午後發起總攻。“他們說…… 要把咱們熬成肉湯……” 趙五的聲音帶著恐懼,“領頭的是個獨眼龍,據說以前是屠夫,殺人不眨眼……”
秦鋒的心沉到了穀底。鉛水的熔點很低,卻能瞬間燙穿鎧甲,在這種狹窄的街道上,簡直是無解的殺器。他看著圓陣裏僅剩的二十多個士兵,有的還帶著稚氣,有的傷痕累累,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將軍!快看天上!” 王二柱的吼聲帶著異樣的興奮。
秦鋒抬頭,看見一隻灰鴿正在盤旋,腳上綁著的字條在陽光下閃著白光。鴿子顯然受過訓練,無視下方的廝殺,徑直朝著圓陣落下,被小李眼疾手快地抓住。
字條是用胭脂寫的,字跡娟秀卻有力:“琉璃已入城,在南城布防司潛伏,策反了三個隊正,今夜三更放火為號。勿急,固守待援。”
秦鋒的手指捏著字條,胭脂的香氣混著血腥味,形成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他想起那個總愛穿綠裙的女子,總在關鍵時刻帶來轉機 —— 上次在潼關,正是她的夜影衛摸清了敵軍布防。
“王二柱,” 秦鋒突然挺直脊梁,“把剩下的炸藥包集中起來,做三個定向爆破裝置。” 他指向西側的酒肆,“我們去那裏固守,二樓的閣樓視野好,能守住十字街口。”
王二柱眼睛一亮:“將軍是想…… 以逸待勞?”
“不。” 秦鋒的目光掠過街道盡頭,“我們要給琉璃爭取時間。”
……
占領酒肆的過程比想象中順利。燕軍似乎沒想到他們會主動進攻,酒肆二樓的弓箭手被突如其來的衝鋒打懵了,有的直接從窗口跳了下去,摔在街心的石獅子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酒肆內部一片狼藉,櫃台後的酒壇碎了一地,濃烈的酒香蓋過了血腥味。秦鋒指揮士兵們用桌椅堵住樓梯口,在窗口架設火槍,又讓兩個懂木工的士兵加固搖搖欲墜的樓板。
“將軍,發現這個。” 小李從櫃台下拖出個酒壇,打開封口,裏麵不是酒,而是半壇火藥,“還有引線!”
秦鋒的眼睛亮了 —— 這足夠製作更多的炸藥包。他讓士兵們把火藥分裝,又將剩下的酒壇裝滿煤油,做成簡易的燃燒彈,擺在窗口的隱蔽處。
布置剛完成,街道盡頭就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秦鋒爬到閣樓窗口,看見那個獨眼龍正揮舞著鬼頭刀,驅趕著上百名壯丁往街道上傾倒鉛水。融化的鉛液在鐵鍋裏泛著銀光,像一條條凝固的閃電,潑在石板上發出滋滋的響聲,白煙滾滾。
“狗娘養的!” 王二柱的火槍瞄準了獨眼龍,卻被秦鋒按住,“別浪費彈藥。”
獨眼龍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突然下令:“弓箭手壓製!其他人搬雲梯!”
燕軍的箭雨再次覆蓋街道,鉛彈與箭矢在空中交錯,發出尖銳的呼嘯。有支火箭射中了酒肆的幌子,棉布做的幌子瞬間燃起大火,濃煙中,秦鋒看見雲梯正朝著酒肆的窗口移動。
“燃燒彈!” 秦鋒的吼聲剛落,三個煤油壇呼嘯著飛出窗口,精準地砸在雲梯上。火把扔出的瞬間,整個街道變成了火海,雲梯上的燕軍慘叫著滾落,有的身上還在燃燒,在地上翻滾著撲向同伴。
獨眼龍氣得哇哇大叫,親自舉著盾牌衝過來,卻被王二柱的火槍打斷了腿。燕軍的攻勢頓時陷入混亂,壯丁們趁機四散奔逃,有的甚至撿起地上的石塊,朝著燕軍的後背砸去。
“將軍!他們退了!” 小李興奮地喊道。
秦鋒卻沒有放鬆警惕。他知道,這隻是暫時的撤退,獨眼龍的殘部肯定在附近的巷弄裏蟄伏,等待反撲的機會。他走到閣樓的另一側窗口,望著南城的方向,那裏的炊煙在暮色中漸漸升起,像支沉默的火炬。
“還有三個時辰。” 秦鋒低聲說,像是在對自己,又像是在對遠方的琉璃承諾,“我們能守住。”
王二柱遞給她一塊幹餅,餅上還沾著幹涸的血漬:“將軍,吃點東西。夜裏說不定要硬仗。”
秦鋒接過餅,卻沒有吃。他看著夕陽將街道上的血跡染成金色,突然想起了易林的話:“巷戰的關鍵不是殺人,是熬。熬到對方的銳氣耗盡,熬到我們的援軍趕到。”
此刻,他終於明白,這場街巷裏的戰爭,拚的不僅是刀槍,更是意誌。而他們的意誌,就像這酒肆裏殘存的燈火,雖然微弱,卻足以照亮等待黎明的黑暗。
暮色漸濃時,秦鋒讓士兵們輪流休息,自己則靠著窗口的破椅,握緊了腰間的短刀。窗外的街道寂靜得可怕,隻有風吹過空蕩巷弄的嗚咽,像無數冤魂在低語。但他知道,寂靜的背後,是更洶湧的暗流 —— 今夜三更,當南城的火光升起時,這裏將迎來真正的決戰。
他抬頭望向星空,一顆流星正劃過天際,拖著長長的尾焰,像支墜落的箭。秦鋒默默握緊了拳頭,為了那些犧牲的弟兄,為了潛伏的琉璃,也為了這座浸透鮮血的都城,他們必須撐到最後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