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據點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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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大街中段的綢緞鋪在正午的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這座三層樓閣的飛簷上還掛著半截 “胡記綢緞” 的金字招牌,卻被燕軍的黑旗遮得嚴嚴實實。底層的雕花門窗被沙袋堵死,黃褐色的麻袋裝得鼓鼓囊囊,縫隙裏露出混雜的碎石和鐵屑,顯然是特意加固過的;二樓的箭孔裏不斷射出弩箭,鉛製的箭簇在陽光下閃著冷光,精準地封鎖著街道;最駭人的是三樓 —— 那裏竟架著台小型投石機,磨圓的鵝卵石每隔片刻就呼嘯著砸下來,青石板被砸得粉碎,飛濺的碎石像霰彈般殺傷著附近的士兵。
    秦鋒趴在街對麵的藥鋪門後,看著又一塊鵝卵石砸中同伴的盾牌,木質盾牌瞬間裂開蛛網般的紋路。那個年輕士兵悶哼著跪倒,鮮血從盾牌下滲出,染紅了身下的青石板。“撤回來!” 秦鋒嘶吼著揮手,兩名士兵冒著箭雨衝過去,拖著受傷的同伴退回掩體,弩箭擦著他們的頭皮飛過,釘在藥鋪的門板上,箭羽還在嗡嗡顫動。
    “將軍,硬衝傷亡太大!” 王二柱的胳膊被流矢擦傷,血順著袖管滴在火槍上,在烏黑的槍管上暈開暗紅色的痕跡,“火槍打不穿沙袋,那些碎石太要命了!要不咱們繞路吧?從旁邊的胡同走!”
    秦鋒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右側的胡同口飄著片衣角,那是早上犧牲的士兵留下的,顯然藏著陷阱。他搖了搖頭,指尖在地圖上的綢緞鋪位置重重一點:“繞路就是鑽進他們的口袋陣。這是西大街的咽喉,拿下這裏才能打通補給線,必須炸掉它。”
    他的目光掃過閣樓的梁柱,三層的木質結構在陽光下投下清晰的陰影,最粗的那根承重柱從底層直貫樓頂,柱身有明顯的修補痕跡 —— 那是去年洛陽地震時留下的傷。“看到沒?” 秦鋒的聲音帶著篤定,“那根主柱是要害,給我炸斷它!”
    王二柱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突然明白過來:“將軍是說…… 讓閣樓塌下來?”
    “沒錯。” 秦鋒從背包裏掏出僅剩的三個炸藥包,“把這玩意兒塞進柱底,足夠讓它變成廢墟。”
    ……
    “末將去!”
    兩個爆破手同時站出來,一個是滿臉煤灰的工兵營老兵,另一個是才入伍半年的少年,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老兵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跟在我後麵,聽我號令再動。”
    少年用力點頭,接過老兵遞來的盾牌 —— 那是用斷裂的槍杆和鐵皮臨時拚湊的,隻能擋住正麵的箭雨。兩人匍匐在地,像壁虎般貼著牆根移動,石板上的碎石硌得膝蓋生疼,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放箭!” 閣樓上傳來燕軍的嘶吼,弩箭像暴雨般傾瀉而下,打在盾牌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老兵突然停下,將盾牌往左側一移,一支穿甲箭擦著少年的耳朵飛過,釘在牆縫裏,箭尾的羽毛還在顫抖。
    “謝…… 謝謝叔。” 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
    “別說話。” 老兵的聲音很穩,他注意到柱底有個裂縫,是去年地震留下的,“等會兒把藥包塞進去,引信留長點。”
    兩人終於爬到柱底,老兵剛想塞炸藥包,三樓的投石機突然拋下塊巨石,砸在離他們兩步遠的地方,碎石飛濺中,少年的胳膊被劃開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慘叫著滾到一邊。
    “小兔崽子!” 老兵怒吼著將炸藥包塞進裂縫,掏出火折子就要點燃,卻被一支弩箭射中肩胛骨。他悶哼著回頭,看見少年正拖著受傷的胳膊爬過來,手裏還緊緊攥著引信。
    “叔!我來!” 少年的臉被血和煤灰糊得看不清模樣,卻死死咬住火折子,在引信上蹭出火星。
    “快走!” 老兵猛地推開他,自己則撲向迎麵衝來的燕軍 —— 三個從側門衝出的士兵舉著刀,顯然是想活捉他們。
    引信 “滋滋” 燃燒的瞬間,老兵用身體擋住了燕軍的刀,少年趁機連滾帶爬地退回掩體。當他撲進秦鋒懷裏時,身後傳來轟然巨響,氣浪掀飛了他的帽子,露出被熏黑的頭發。
    煙塵散去後,主柱隻被炸掉了一角,裂紋蔓延了半尺,卻依舊支撐著閣樓。三樓的投石機還在運作,燕軍的歡呼聲從箭孔裏傳來,像針一樣紮進突擊隊的耳朵。
    “藥量不夠……” 秦鋒咬著牙,牙齦滲出血絲。他看著老兵倒在柱旁的屍體,又看了看少年染血的胳膊,突然站起身,開始搜羅士兵們背包裏的炸藥,“把所有剩下的炸藥都給我!”
    ……
    “將軍!您要幹什麽?” 王二柱突然明白過來,撲過去抱住秦鋒的腰,“要去也是我去!您是主將!”
    “放開!” 秦鋒的吼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掰開王二柱的手指,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你得帶著弟兄們衝過去,我去炸柱子。” 他將搜羅來的炸藥捆成一個足球大的藥包,導火索接了三倍長,“火槍隊給我壓製箭孔,尤其是三樓的投石機!”
    士兵們紛紛站起來,想接替這個任務,卻被秦鋒嚴厲的目光製止:“這是命令!誰再囉嗦軍法處置!” 他拍了拍王二柱的肩膀,將自己的短刀塞給他,“照顧好弟兄們。”
    王二柱的眼淚突然湧了出來,他猛地跪倒在地,磕了個響頭:“末將等您回來!”
    秦鋒沒有回頭,抱著炸藥包衝出掩體。正午的陽光刺眼,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條躍出水麵的魚。“放!” 王二柱的吼聲帶著哭腔,十支火槍同時噴出火舌,鉛彈呼嘯著擊中箭孔,暫時壓製了弩箭的威脅。
    但三樓的投石機還在運作。一塊鵝卵石擦著秦鋒的肩膀飛過,砸在藥鋪的門楣上,木屑飛濺中,他感覺右臂一陣麻木,卻不敢停下。底層的側門突然打開,五個燕軍舉著刀衝出來,為首的正是那個獨眼龍,臉上的刀疤在陽光下泛著猙獰的光。
    “抓住他!” 獨眼龍的吼聲嘶啞,鬼頭刀劈向秦鋒的後頸。
    秦鋒猛地轉身,將炸藥包往地上一墩,順勢抽出腰間的備用短刀,借著衝力劃破獨眼龍的手腕。燕軍的刀陣出現瞬間的混亂,他趁機翻滾到柱底,後背卻被劃開道口子,血浸透了戰袍,黏住了裏麵的襯衣。
    “就是現在!” 秦鋒將炸藥包狠狠塞進柱底的裂縫,火折子在掌心蹭出火星,引信 “滋滋” 燃燒的聲音格外清晰。他抬頭時,看見獨眼龍捂著流血的手腕,正指揮燕軍從兩側包抄,胡同比的陰影裏,更多的士兵舉著刀衝出來,形成合圍之勢。
    “將軍!快回來!” 王二柱的火槍隊已經打光了彈藥,正用石塊投擲,卻擋不住潮水般的燕軍。
    秦鋒點燃引信,轉身想衝回掩體,卻被一塊飛來的鵝卵石砸中後背。劇痛瞬間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感覺自己像片葉子般飄了起來,耳邊傳來王二柱撕心裂肺的嘶吼。
    ……
    “將軍!”
    王二柱瘋了似的衝出去,在燕軍合圍前拽住秦鋒的腰帶,拚盡全力往回拖。秦鋒的意識已經模糊,嘴裏不斷湧出鮮血,卻死死盯著那根燃燒的引信 —— 導火索還有丈許長,足夠他們退回掩體。
    “快!再快點!” 王二柱的肩膀被弩箭射中,卻感覺不到疼,他的眼裏隻有秦鋒和那根滋滋燃燒的引線。身後的燕軍越來越近,獨眼龍的鬼頭刀已經劈到頭頂,卻被趕來的小李用盾牌擋住,少年的胳膊瞬間被劈斷,慘叫著倒下。
    就在他們撲回掩體的刹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
    先是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接著是衝擊波,像隻無形的大手,將所有人掀翻在地;最後是巨響,震得耳膜嗡嗡作響,連西大街的青石板都在顫抖。王二柱趴在秦鋒身上,感覺後背被無數碎石擊中,卻死死不肯鬆開。
    煙塵彌漫中,綢緞鋪的閣樓像散架的積木般坍塌。主柱從中間斷裂,帶著三層樓的重量轟然砸下,沙袋、弩箭、投石機和燕軍的屍體混在一起,形成一座新的廢墟。獨眼龍的慘叫被埋在磚石下,隻傳出半聲就戛然而止。
    不知過了多久,王二柱才從昏迷中醒來。他掙紮著爬起來,耳朵裏嗡嗡作響,什麽也聽不見。煙塵漸漸散去,陽光透過廢墟的縫隙照下來,照亮了漂浮的塵埃和散落的綢緞 —— 那些曾經華貴的蜀錦、吳綾此刻沾滿血汙,像無數破碎的旗幟。
    “將軍…… 將軍!” 王二柱跪在地上摸索,手指觸到一片溫熱的液體,他的心瞬間沉到穀底,卻不敢停下。在一塊斷裂的門板下,他終於摸到了秦鋒的胳膊,還有微弱的呼吸。
    “快!來人!” 王二柱的吼聲嘶啞,士兵們紛紛圍過來,小心翼翼地移開壓在秦鋒身上的碎石。當秦鋒被抬出來時,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幹裂,後背的傷口深可見骨,血還在不斷滲出。
    “水…… 水……” 秦鋒的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王二柱連忙解開水壺,卻被秦鋒虛弱地推開。他的目光越過廢墟,望著西大街的盡頭,那裏的障礙已經清除,陽光灑滿街道,像條金色的河流。“我們…… 過去了?” 他艱難地問道,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傷口,咳出的血染紅了王二柱的衣襟。
    “過去了將軍!” 王二柱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用布按住秦鋒的傷口,“您炸斷了柱子,閣樓塌了!我們能前進了!”
    秦鋒的嘴角露出一絲微弱的笑容,他想抬手摸摸王二柱的頭,卻沒力氣,隻能任由意識再次沉入黑暗。在徹底失去知覺前,他仿佛看到無數士兵的笑臉,看到那個被劈斷手腕的少年衝他揮手,看到老兵從廢墟裏站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
    ……
    當秦鋒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簡易的擔架上,被兩名士兵抬著前進。夕陽的餘暉將西大街染成金紅色,廢墟的煙塵在暮色中漸漸沉降,露出綢緞鋪的斷垣殘壁。王二柱走在擔架旁,手裏拿著秦鋒的短刀,肩膀上的繃帶滲著血,卻挺得筆直。
    “將軍醒了!” 士兵們爆發出低低的歡呼,腳步卻沒有停下,他們沿著秦鋒用鮮血開辟的道路,穩步推進到西大街的盡頭。
    路過廢墟時,秦鋒看見燕軍的屍體被壓在磚石下,有的還保持著舉刀的姿勢,獨眼龍的屍體卡在三樓的橫梁上,僅剩的那隻眼睛圓睜著,望著血色的夕陽。而突擊隊的士兵們正小心翼翼地清理道路,將犧牲的同伴遺體抬到一起,用布遮蓋住他們的臉。
    那個被劈斷手腕的少年躺在另一副擔架上,臉色蒼白,卻對秦鋒露出笑容:“將軍…… 我們贏了……”
    秦鋒點點頭,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他看著綢緞鋪的廢墟,那些華貴的綢緞此刻成了最好的裹屍布,蓋在犧牲的士兵身上,紅色的錦緞在暮色中像凝固的血。
    “前麵就是十字街口了。” 王二柱指著前方,那裏的拒馬樁已經被清除,顯然燕軍來不及布置新的防線,“夜影衛的信鴿又來了,說南城今夜有動靜。”
    秦鋒的目光轉向南城的方向,那裏的夜空已經出現零星的燈火,像無數雙等待黎明的眼睛。他突然明白,巷戰的真諦從來不是武器的較量 —— 當士兵們願意為彼此擋刀,當將軍願意為弟兄衝鋒,當信念比磚石更堅固時,再堅固的堡壘也會崩塌。
    擔架經過一處宅院時,秦鋒看見牆頭上站著個小女孩,正偷偷往下扔饅頭。士兵們紛紛擺手,示意她快躲起來,卻沒人去撿那些落在地上的食物。王二柱彎腰撿起個最完整的饅頭,用布擦幹淨,遞到秦鋒嘴邊:“將軍,吃點吧。”
    秦鋒咬了一小口,幹硬的饅頭在嘴裏慢慢化開,帶著淡淡的甜味。他望著小女孩消失的牆頭,那裏還掛著半塊紅綢,在晚風中輕輕飄動,像個無聲的祝福。
    “告訴弟兄們,” 秦鋒的聲音雖然虛弱,卻異常堅定,“今晚好好休息,明天…… 我們去南城。”
    抬擔架的士兵們齊聲應和,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與遠處的梆子聲交織在一起,像首悲壯而充滿希望的歌謠。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時,西大街的盡頭亮起了火把,連成一條溫暖的光帶,照亮了沾滿血汙卻通向黎明的通途。
    秦鋒閉上眼睛,任由擔架在顛簸中前進。後背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卻比不上心裏的震撼 —— 這座被戰火蹂躪的城市裏,依舊有不願熄滅的勇氣,就像綢緞鋪廢墟下,那根雖斷未折的承重柱,雖曆經摧殘,卻始終支撐著不滅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