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血巷拉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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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街的晨霧被火油燃燒的熱浪撕開時,秦鋒正踩著滿地碎瓷片前進。青石板路上凝結的血漬被烤得發焦,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甜,與火油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像條無形的鎖鏈,纏繞著每一個突進的士兵。
“媽的!這幫畜生!” 王二柱的吼聲被劈啪的燃燒聲吞沒,他舉著的鐵皮盾牌已經被火油燒得變形,邊緣卷曲如枯葉,滾燙的鐵皮燙得他掌心起泡,卻死死不肯鬆開。火牆在街道中段熊熊燃燒,兩米多高的火焰舔舐著兩側的木質閣樓,將朝陽都染成了詭異的橙紅色。
秦鋒的後背被飛濺的火星灼傷,火辣辣的疼。他看著突擊隊被壓縮在二十步寬的街段裏,士兵們紛紛脫下被火星點燃的戰袍,赤裸的胳膊在濃煙中被熏得漆黑。有個年輕士兵的發髻被火舌卷住,瞬間燃起熊熊烈火,他慘叫著在地上翻滾,卻被火油引燃的石板燙得彈起,最終在同伴的哭喊聲中化為焦炭。
“將軍,火快燒過來了!” 王二柱拽著秦鋒的胳膊往後拖,他的鎧甲縫隙裏都滲進了火星,發出細微的 “滋滋” 聲,“西側的閣樓還有投石機!再不退就被包餃子了!”
秦鋒的目光掃過兩側的閣樓 —— 燕軍士兵像猴子般在屋頂移動,陶罐裏的火油不斷傾瀉而下,在街道上匯成蜿蜒的火河。三樓的投石機每隔片刻就會拋下燃燒的柴捆,砸在地上炸開一片火海,將後撤的路線也封鎖得嚴嚴實實。
“退無可退!” 秦鋒的吼聲帶著煙味,他的短刀在火光照映下泛著冷光,“要麽衝過去,要麽燒死在這裏!”
就在這時,他的靴底踢到了塊鬆動的石板。低頭看去,石板邊緣有處半尺寬的縫隙,下麵隱約傳來潺潺的水聲 —— 是北大街的排水溝!這條暗渠沿著街道鋪設,連接著城外的洛水,雖然狹窄,卻足夠一人匍匐通過。
“跟我來!” 秦鋒沒有絲毫猶豫,一腳踹開石板,冰冷的汙水瞬間湧出,在高溫的地麵上蒸騰起白霧。他第一個跳了進去,齊腰深的汙水帶著腐臭的氣息,灌入靴筒時激起一陣寒顫。
……
“快!都進來!” 王二柱的吼聲帶著急切,他用盾牌護住渠口,掩護士兵們依次跳下。冰冷的汙水讓被火焰灼傷的皮膚驟然收緊,疼得人齜牙咧嘴,卻沒人敢出聲 —— 暗渠上方的街道上,燕軍的皮靴聲正由遠及近。
秦鋒在暗渠裏彎腰前行,頭頂的石板縫隙不斷落下滾燙的火星,砸在他的頭盔上發出密集的脆響。汙水裏漂浮著腐爛的菜葉和動物屍塊,擦過小腿時滑膩的觸感讓人頭皮發麻,卻隻能硬著頭皮往前闖。
“跟上!拉開距離!” 秦鋒壓低聲音,他的手在黑暗中摸索著牆壁,尋找暗渠的走向標記 —— 那是建造時留下的磚石凸起,每隔三丈就有一處。指尖觸到冰涼的棱角時,他知道距離火牆還有十丈。
突然,頭頂傳來 “哐當” 一聲巨響,一塊燃燒的木梁砸在石板上,震得暗渠簌簌發抖。緊接著,數支長槍從縫隙裏刺下來,鋒利的槍尖擦著秦鋒的鼻尖掠過,紮進對麵的牆壁,激起一串水花。
“趴下!” 秦鋒猛地拽住身後的士兵,兩人同時撲倒在汙水裏,冰冷的液體嗆進鼻腔,帶著濃烈的腥氣。槍尖在頭頂不斷攪動,石板的縫隙被撬得越來越寬,燕軍的罵聲清晰可聞:“肯定有老鼠鑽進去了!給我捅!”
王二柱舉著盾牌頂在上方,鐵皮被槍尖刺得叮當亂響,卻死死護住身後的三名傷兵。“將軍!快往前走!這裏我頂著!” 他的吼聲帶著悶響,顯然被槍尖震傷了內髒。
秦鋒咬著牙繼續前進,汙水沒過胸口的瞬間,他突然聽見前方傳來微弱的呻吟。撥開漂浮的雜物,發現是名掉隊的年輕士兵,右腿被掉落的磚石砸中,正蜷縮在渠底發抖。“能走嗎?” 秦鋒的聲音帶著焦灼。
士兵搖搖頭,眼淚混著汙水滾落:“將軍…… 別管我……”
秦鋒沒有說話,彎腰將他背起來。年輕士兵的體重壓得他踉蹌了幾步,後背的傷口被撕扯得劇痛,血順著傷口滴進汙水,在身後拖出一道淡淡的紅痕。“抓緊了!” 他低吼著加快腳步,頭頂的槍尖還在不斷刺下,像毒蛇吐信。
當暗渠的出口出現在前方時,秦鋒幾乎要虛脫。出口被塊鏽蝕的鐵柵欄封住,縫隙僅容一人通過。他用短刀撬開柵欄,率先鑽了出去,發現自己站在火牆後方的巷弄裏,距離燕軍的投石機陣地隻有五十步。
背身突襲
“都給我憋住氣!” 秦鋒將年輕士兵交給身後的戰友,反手拔出短刀,刀刃上還沾著暗渠的汙泥,“聽我號令,衝出去先砸投石機!”
突擊隊的士兵們從柵欄裏魚貫而出,每個人都像從泥裏撈出來的,卻沒人顧得上清理,隻是死死攥著武器,眼裏燃燒著複仇的火焰。王二柱最後一個鑽出,嘴角滲著血,卻咧開嘴露出個猙獰的笑:“狗娘養的…… 等著挨揍吧!”
秦鋒數到三的瞬間,五十道黑影像離弦之箭衝出巷弄。正在專注於火牆的燕軍猝不及防,投石機旁的士兵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短刀刺穿了後心。滾燙的血噴在投石機的木架上,與殘留的火油混在一起,發出滋滋的聲響。
“有埋伏!” 屋頂的燕軍發出驚呼,陶罐裏的火油紛紛砸下來,卻大多落在空處。秦鋒就地翻滾,躲開潑來的火油,短刀順勢割斷了兩名弓箭手的腳筋,慘叫聲在屋頂響起,像被折斷翅膀的烏鴉。
北大街瞬間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沒有陣型,沒有章法,隻有麵對麵的砍殺。秦鋒的胳膊被燕軍的彎刀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順著刀柄流下,他卻像沒感覺似的,反手將短刀捅進對方的咽喉,溫熱的血濺在臉上,與汙泥混在一起,形成一幅猙獰的油彩。
王二柱的火槍早就沒了彈藥,他掄起槍托砸向燕軍的腦袋,木質槍托裂開時,他幹脆丟下武器,死死抱住一個燕軍的腰,用牙齒咬斷了對方的頸動脈。血腥味灌滿口腔,他卻笑得像頭得勝的野獸:“嚐嚐爺爺的厲害!”
巷戰的殘酷在這一刻暴露無遺。有士兵被刺穿腹部,卻死死攥著敵人的刀刃,讓同伴趁機補刀;有燕軍被打落屋頂,摔在火油裏瞬間燃起,慘叫著撲向最近的活人;甚至有雙方的士兵扭打在一起,滾進燃燒的店鋪,再也沒出來。
秦鋒在混戰中撞見那個指揮投石機的燕軍百夫長,對方的鎧甲上還沾著年輕士兵的腦漿。“納命來!” 秦鋒嘶吼著撲過去,短刀與對方的長矛碰撞,火星四濺中,他故意賣了個破綻,任由長矛刺穿左肩,同時將短刀送進對方的心髒。
百夫長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口的刀柄,嘴裏湧出的血沫濺在秦鋒臉上。秦鋒拔出短刀時,對方的屍體重重倒下,壓垮了旁邊的柴堆,燃起的火焰照亮了他染血的臉。
……
戰鬥持續到夕陽西斜時,北大街的火焰終於漸漸熄滅,隻留下冒著青煙的斷垣殘壁。燕軍的屍體像柴薪般堆在街道兩側,有的還保持著廝殺的姿勢,有的被燒得蜷縮如焦炭,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屍臭。
秦鋒靠在一棵燒焦的槐樹上,左肩的傷口已經用布條勒緊,卻依舊不斷滲血。他看著士兵們在廢墟中清理戰場,每個人都像從血池裏撈出來的,眼神空洞得讓人心疼。王二柱坐在地上,用破布擦拭著斷裂的槍托,指節上的皮肉都磨掉了,露出森森白骨。
“將軍,清點完了。” 一個士兵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們…… 我們隻剩下十七人了。”
秦鋒的心髒像被重錘砸中,他記得清晨出發時,突擊隊有整整五十人。他閉上眼睛,那些年輕的麵孔在腦海中閃過:那個被火燒死的新兵,那個在暗渠裏被砸傷的少年,那個用身體擋住長矛的老兵……
“把他們…… 都埋在一起。” 秦鋒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立個碑,就寫‘大唐英烈’。”
士兵們默默點頭,開始搬運同伴的遺體。夕陽的餘暉透過煙塵,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秦鋒的目光落在腳下的青石板上,突然發現縫隙裏竟鑽出了一株嫩綠的草芽,葉片上還沾著點點血汙,卻倔強地向著陽光伸展。
“將軍,您看!” 一個士兵突然指著街角,那裏的斷牆上插著一麵殘破的唐軍旗幟,是後續部隊趕上來時插上的。旗幟雖然撕裂,卻依舊在晚風中獵獵作響,像隻不屈的鷹。
秦鋒想笑,嘴角剛揚起就咳出一口血。他踉蹌著想去觸碰那麵旗幟,眼前卻突然天旋地轉,耳邊傳來王二柱的驚呼,身體重重摔倒在地,陷入無邊的黑暗。
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臨時救護所的木板床上,身上的傷口已經被重新包紮,額頭敷著冰涼的濕布。易林坐在床邊,正用布巾擦拭著他的手臂,動作輕柔得不像個將軍。
“你小子命真大。” 易林的聲音帶著後怕,“醫生說你失血過多,再晚來一步就沒救了。” 他將一碗清水遞到秦鋒嘴邊,“慢點喝。”
秦鋒小口啜飲著,清水滋潤了幹裂的喉嚨,也讓混沌的意識漸漸清醒。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被易林按住:“躺著吧,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
“北大街……” 秦鋒的聲音微弱。
“拿下了。” 易林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暮色中,“後續部隊已經接管,正在清理殘敵。你立了大功。” 他頓了頓,突然壓低聲音,“南城有消息了。”
秦鋒的眼睛瞬間亮了。
“琉璃成功了。” 易林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崔乾佑願意反正,明日拂曉舉火為號,打開南城三座糧倉,我們裏應外合。”
這個消息像道驚雷,劈開了秦鋒心中的陰霾。他看著易林眼中的光芒,突然笑了,牽動傷口的疼痛讓他齜牙咧嘴,卻笑得無比暢快。
“好…… 好啊……” 秦鋒的聲音帶著哽咽,他想起那些犧牲在北大街的弟兄,想起那株從血汙中鑽出的草芽,“總算…… 沒白死……”
易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救護所外,夜色漸濃,洛陽城的輪廓在星光下沉默矗立,像頭疲憊卻未屈服的巨獸。南城的方向隱約有燈火閃爍,那是希望的信號,正穿透層層黑暗,等待著拂曉的衝鋒號。
秦鋒閉上眼睛,任由藥物再次將意識拉向沉睡。在徹底失去知覺前,他仿佛聽見了糧倉開門的吱呀聲,聽見了百姓們的歡呼,聽見了勝利的號角在洛陽城的上空回蕩 —— 那是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黎明,終將刺破最濃重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