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中，車廂於晨曦之中搖搖晃晃，駛向羅亞。
    數量卻是從昨晚出發的四輛減作了三輛。
    在本身人數也不多的情況，按理說即便丟了一輛，每輛裝四個人是沒有問題的，正正好好，而菲利普也是這麽建議的。
    可這卻成為了魯迪與艾莉絲爆發爭執的導火索。
    人在遭遇劇烈變數之後，往往會有很明顯情緒拴不住的狀態。
    無論是驟然遭遇刺殺，導致腎上腺素飆升，還是艾倫提著兩個頭平安折返，引來多巴胺的瘋狂分泌，都毫無疑問會使得三小隻的情緒飄在雲端，被風吹得起起伏伏，落不著實地。
    理智不太容易約束，那麽爭執便會很容易爆發。
    艾莉絲執意要與貓娘，基列奴，希露菲，艾倫共乘一輛馬車，嚷嚷著要向新收的老師學習徒手接箭的技巧。
    魯迪則是強烈要求自己，希露菲，艾倫，和基列奴共乘一輛，他殺了人後的戾氣還有留存，情緒還沒完全緩和過來，加之煩夠了每次都被落下的現實，竟然開口跟艾莉絲這個眼中的‘孩子’仔仔細細辯論了起來。
    什麽諸如他在晚上上車時就已經被擠下來過一次，你這個大小姐跟你爹在一輛車廂不是更合適麽？你在馬車上這麽短的時間能學會什麽？你以為這麽一段路你就能學會艾倫的‘流’奧義？
    雖然貓娘是受菲利普之命，為了讓綁架事件正常進行，才攛掇艾莉絲把魯迪擠去了別的車廂。
    但此時此刻，重新分配車廂的機會擺在眼前，魯迪必須考慮這是不是潛在第三次‘抓不住’的可能性。
    拜托，他，艾倫，洛琪希，希露菲才是冒險者四人組。
    大小姐你誰啊？
    於是乎。
    艾倫屁股下這輛馬車上塞了足足六個人。
    不得不說。
    還.挺‘合理’。
    艾倫，希露菲，魯迪，三人於一側，艾倫與希露菲擠在一邊，看著魯迪一臉動漫中用魔術燒斷綁手腕麻繩的表情，跟對麵的艾莉絲陰陽怪氣。
    貓娘，基列奴，艾莉絲，三人於另一側，艾莉絲坐在基列奴腿上，居高臨下地俯視魯迪，手舞足蹈地跟他爭執。
    在上車之前，艾倫本來是要來勸一勸的，但發現自己根本他媽的勸不了一點！
    勸著勸著，這兩人就直接動了起來！
    一人拽著著希露菲的衣袖，一人拉著基列奴的胳膊。
    爭先恐後地擠上了車！
    隨後同時一個回頭看向馬車外表情有些呆滯，發現外人竟是我自己，正準備挪步去後麵車廂的艾倫。
    當時艾倫的身體立刻僵住了，邁開的步伐懸在半空，他的直覺告訴他，自己這時候走很有可能會死。
    所以他隻好伸開雙手，任由‘兩方勢力’將自己同時拽上了馬車。
    那有什麽辦法呢？
    隻好雨露均沾了。
    情況也就變成了當下這樣——艾倫正一臉無奈地看著魯迪和艾莉絲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攻擊，而基列奴則是表情如常地抱著艾莉絲，方便狂犬用腹腔共鳴發出尾調總是昂揚向上的話語聲，舉止頗為熟練。
    希露菲低著頭，她的頭發在剛才已經被自己用吹氣魔術吹得蓬鬆幹燥，此時視線又於頭發的擺動之間，落在自己的腿間，數著膝蓋碰撞的次數。
    依舊與艾倫並肩坐在一起。
    一夜寒雨後，春天的清晨有些涼意，繼承了精靈血緣的白發少女皮下脂肪很少。
    這能讓希露菲能清晰地感受到艾倫膝蓋傳來的體溫。
    斷斷續續，隨著馬車搖晃而搖晃。
    而她的上半身卻是有些僵硬，杵在車廂的座椅上跟艾倫保持著一個拳頭的距離。
    此時此刻，耳旁傳來了艾莉絲的不滿嗓音。
    “你閉嘴！我現在就要學！！”
    她眨了眨眼，停止了數數。
    艾莉絲總是上揚的尾音提醒了她，麵前的這位大小姐很清楚自己要什麽，也能很坦然地將‘想做’這個情緒表達出來，再付諸於行動。
    這是自己所欠缺的東西.
    而且好像大家並不會討厭這樣的行為
    下一秒，好似要佐證她的話不對一樣，魯迪頗為嫌棄的語氣立刻打斷了她的思緒。
    “哦~你怎麽學？用嘴巴說說就可以學嗎大小姐？”
    希露菲：
    她表情僵了僵，瞥了一眼魯迪，隨後抬起眼看向身側艾倫的臉。
    後者正搖著頭，神色頗為無奈，但沒有一絲一毫厭煩，甚至眼眸深處還帶著笑意（樂子人上身）。
    她垂下眼。
    得出了一個結論。
    那就是艾倫並不會討厭這樣的行為。
    那就夠了。
    隻稍稍猶豫片刻，她便完全放鬆了緊繃的身體。
    不僅僅是膝蓋。
    讓整個身體完全伴隨著馬車的慣性，左右搖擺。
    這樣一來，自己的肩膀，腿，膝蓋都會觸碰在一旁的艾倫身上。
    很溫暖。
    這讓她有種自己也提出了自己的訴求的感覺。
    好吧，其實沒有提出。
    但是自己正視了自己的訴求。
    不是麽？
    記得之前對艾倫表達自己思念老師這個想法的時候。
    他說過這樣的話：
    這個世界。人與人的距離無法用一些別的手段來‘縮短’，馬車很慢，信箋來回很久，人一旦離別就很難再次相見。
    所以要珍惜每一個此時此刻。
    抓住每一個想要抓住的‘現在’。
    抓住每一個想要抓住的
    現在。
    車輪轉動，馬車窗飛入晨風，發絲飛舞間，她透過頭發之間的縫隙看向了自己膝蓋旁艾倫的手。
    很近，幾乎與她的手挨著。
    伸伸手就能抓住。
    希露菲眨了眨眼。
    這才後知後覺明白了過來。
    為何剛才的‘離別’讓自己如此難過。
    擔憂艾倫的生命安全當然是首要原因。
    但在那之後呢？
    那之後是因為
    她覺得自己還沒來得及抓住自己想要的‘現在’。
    馬車依舊搖晃。
    搖晃到了什麽地步？
    希露菲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朝艾倫的手滑去。
    與此同時！
    魯迪和艾莉絲的言語交鋒到達了頂峰！！兩人語速賊快！！
    “你這家夥真的很囂張啊！基列奴都說過我有學習劍術的天賦！她也說艾倫有天賦，那我為什麽學不了艾倫的劍術？輪得著你在這裏猖狂什麽？而且艾倫都沒說話，他那個表情肯定是認為我說的對！！”
    艾倫：？？我不是這麽認為的啊！
    “認可你的說法，什麽說法？他分明是在嘲笑你！”
    艾倫：？？你莫要胡說八道啊！
    正當艾倫要開口將自己從突然燒到自己身上的戰火中摘出來之時，魯迪的後半句已經響起。
    “你擁有在馬車上就能學會‘流’奧義的天賦？你以為艾倫僅僅是一個眨眼就學會‘流’奧義的麽？天賦？我看你根本不懂天賦的含義？我讓你看看什麽是天賦！”
    魯迪猛地竄起，在希露菲的視野中，一把抄起了艾倫的手！在後者瞪大了的紅褐色瞳孔中，拽到了自己的臉前。
    “你看到了麽？艾倫手上的繭！什麽叫天賦？天賦隻是一瞬間的靈感，但你想要一直抓住那一瞬的靈感，就需要日日夜夜的努力！如果你不努力，怎麽將自己的‘天賦’變為現實？”
    艾莉絲眉頭一皺，火紅的眉毛高高揚起，轉頭看向基列奴。
    後者瞥了一眼艾倫的手，點頭，表達讚同。
    “確實。”
    艾莉絲一個曲膝跳下基列奴的腿，噔噔兩步就來到了魯迪的麵前。
    “給我看看！嗯.確實很厚實，跟基列奴的手差不多了”
    “對吧？”
    “是啊，看來你也不是一無是處嘛！”
    “.對.哈？”
    “哈什麽？我是在誇讚你，你很不滿麽？”
    “有你這麽誇讚的麽？？”
    希露菲有些呆滯，轉頭看向艾倫的臉。
    後者麵皮抽搐的厲害，但沒有什麽明顯的抗拒姿態。
    希露菲眨了眨眼。
    “是麽？我.我也看看”
    隨即卻是在艾倫錯愕的目光下，抓起了他另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仔細的端詳了起來。
    而就在幾人抓著艾倫的手看來看去的時候，魯迪卻是突然反應了過來，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突然跟自己‘和好如初’一起端詳艾倫手的艾莉絲，有些摸不著頭腦。
    嗯？怎麽就變成了我跟艾莉絲一起看艾倫的手？
    隨即卻是察覺到了有道視線在看著他們。
    轉頭。
    是基列奴。
    他眨了眨眼，上下端詳了基列奴‘魁梧’的身材，默默咽了口口水，放下艾倫的手，小心翼翼開口對著基列奴說道。
    “您就是基列奴小姐吧？初次見麵，額.還未自我介紹，我叫魯迪烏斯·格雷拉特。”
    艾莉絲轉頭看向基列奴，後者點了點頭。
    “我知道，保羅的兒子，叫我基列奴就好。”
    “好的，基列奴。”
    這時艾莉絲聽著兩人的對話，卻是意識到自己好像從未正式跟艾倫介紹過自己，隨即開口轉頭看向艾倫，雙手抱胸開口說道。
    倒是跟基列奴的說話內容相似，隻是語氣卻完全不同。
    “我叫艾莉絲·伯雷亞斯·格雷拉特，我也允許你直接稱呼我為艾莉絲！”
    艾倫看著艾莉絲傲嬌的樣子。
    “好的，艾莉絲。”
    艾莉絲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叫什麽？”
    “艾倫。”
    “我當然知道是艾倫，就艾倫麽？姓氏呢？”
    本來魯迪還想跟基列奴說些什麽，聽了這話立刻轉頭看向艾倫，而基列奴，希露菲的目光也同時轉向他。
    艾倫隻是笑了笑。
    “沒有姓氏，阿斯拉王國的平民沒有姓氏，隻有名字。”
    “啊這樣麽.”
    魯迪與希露菲對視了一眼，他轉頭看向基列奴，繼續了剛才的話題。
    “聽說您是我父親和母親當時冒險者團隊中的一員麽？”
    “是。”
    “我們走的比較匆忙，我的父親也沒看到你，所以他單獨拽著我姑且讓我給您帶句話。”
    說到這魯迪猶豫了片刻，輕輕咳了聲。
    “他說，艾倫是他的弟子，請你不要做其他的非分之想，隻是暫時借給你玩兩天。”
    車廂沉靜了一瞬。
    緊接著，果不其然平宗出鞘的聲音響起，艾倫和魯迪的表情含義不同地驚悚了起來。
    前者快速抬腿給了魯迪一腳。
    魯迪立馬接聲。
    “這隻是個玩笑話，他後麵還有一句！”
    刀刃歸鞘。
    “說。”
    “開個玩笑，想必你這會肯定要拔刀了吧？艾倫是我與塞妮絲都很看重的家人，請你悉心指導他劍術，他很有天賦，不僅僅是在水神流上。魯迪也請幫我們照料，拜托了。”
    艾倫聞言表情愣了愣，有些感動。
    而基列奴則是看了看艾倫的臉，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說道，卻是話頭一轉，說起了別的方麵。
    “說起水神流，我倒是知道一位天賦卓群的天才。”
    艾倫抬眉看向她。
    基列奴開口說道。
    “水神流總道場，也有一位劍士也年紀輕輕便晉升水聖之位，同時破格授予了稱號。”
    艾倫眨了眨眼。
    ‘總道場？伊佐路緹那丫頭麽？沒想到她已經水聖了啊，不過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她劍術天賦確實不錯。’
    想到這艾倫點了點頭，正準備說些什麽。
    可還沒等他開口，艾莉絲卻是轉頭看向艾倫。
    “艾倫，稱號是什麽？”
    “額你可以理解為這個劍士的劍術特點，也算是劍士們的認可，一般來說都是口口相傳，而隻是極少數會被道場授予稱號。”
    “你的稱號是什麽？”
    “額咳咳我沒有。”
    艾莉絲瞪大了眼，猛地轉頭看向基列奴。
    “什麽嘛！難道這個人會比艾倫更強嗎？”
    基列奴沉默了片刻。
    “或許吧。”
    “哈？那個人稱號是什麽？叫什麽名字？讓他來跟艾倫比試比試，看看誰更強，如果艾倫更強的話，讓他把稱號讓出來！”
    這話音一落，艾倫嘴角直抽，看著艾莉絲氣憤的表情，不知道該說大小姐什麽好。
    就在這時，基列奴話語聲響起。
    “水神流總道場。”
    “艾倫·伯雷亞斯·格雷拉特。”
    “稱號，磐石。”
    車廂內安靜了，希露菲和魯迪齊齊扭頭看向艾倫。
    而艾莉絲則是有些懵逼。
    “伯雷亞斯.艾倫？”
    基列奴看了艾莉絲一眼。
    “王都伯雷亞斯，下任準當家詹姆士的第四子，也是你的.遠方堂兄。”
    大小姐神情有些迷惑。
    “那為什麽是艾倫”
    她抬頭看向艾倫。
    後者不知不知何時已經轉頭，正倚靠著窗沿托腮，有些無聊地看向馬車車窗外。
    車窗之外，晨光之中。
    羅亞市的城門，已然近在咫尺了。
    晨風將沒有情緒波瀾的話語聲蕩起。
    複而落在車廂之內。
    “真巧.跟我重名。”
    “沾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