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廄前，艾倫轉頭看著伊佐露緹。
    月輪在天邊下沉微毫。
    光隻微微一晃，便將他浸於陰影中的臉照亮。
    麵色無恙，神情正常。
    伊佐露緹確認艾倫沒有事後，心神驟然放鬆，不由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麵。
    終於，身邊的屍體，濃鬱的血腥，死亡的意象。這才有了實感。
    胃裏一陣翻湧，即便如此，在強烈的‘異質感’下。
    她仍然想轉頭再看一眼屍山。
    這從幼年就開始做的古怪夢境，竟然在現實中讓她看到了類似的場景。
    即便恐懼，即便她從小到大都接受的是精英教育，沒見過如此慘烈的死亡場麵。
    她還是想再看一眼。
    為什麽？這在夢中曾見過的類似場景，會在現實中出現呢？
    如此想著，她愣愣轉過頭。
    啪。
    下一瞬，腳步聲踏在她的身側，染著血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
    即便染血，仍是熟悉的掌心紋理，她轉過頭。
    艾倫的眸光在月色下熠熠閃閃。
    他以正麵朝向自己的姿態，站在自己的麵前，遮蓋住了屍山與血海。
    不是背影。
    艾倫·伯雷亞斯·格雷拉特，自己的師兄。
    正看著自己。
    伊佐露緹有些發愣，隨即就見到艾倫低下了頭，湊在自己臉前，與自己對視。
    屍山血海都被對方的麵孔所遮掩。
    胃酸翻湧的感覺瞬間便消失了。
    “你怎麽醒了？”
    伊佐露緹看著艾倫的臉，下意識想伸手給他擦一擦臉上的血汙，剛抬起手腕，卻是轉到了自己胸前撞似不經意地抱住了刀鞘。
    ——自己還穿著睡衣。
    上身還是真空。
    好吧，都是借口，伊佐露緹唯獨在艾倫麵前對身體方麵並沒有太多羞恥感，隻是.
    不合適，不是麽？
    “白天.好像睡得有些多了，所以晚上睡得不太安穩.還好你沒事，師兄，不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看到了旅館櫃台的屍體這.”
    艾倫想起了恢複感流後對方在對麵踱步的記憶，點了點頭，隨口道。“詹姆士設下的伏殺，想要阻止我返回王都，你還記得赤龍上顎那次麽？”
    伊佐露緹臉色一滯。
    “那這些是.”
    “設局伏殺。這次布局中對方加了位不把人命當回事的北王，對方的貴族衣著看上去並非阿斯拉人士，所以他也不在乎。”
    “鎮子沒人，因為全鎮子的鎮民應該都在這裏了。”
    伊佐露緹聽得有些胃海翻騰，半是遮掩注意力，半是認真詢問道，“北北王，伏殺，人呢？”。
    艾倫抬起下巴朝身側努了努嘴，“死了。”
    伊佐露緹轉過頭，維德的頭顱就在旁邊的地麵上。
    “我選了種讓他最難受的死法，也算是對得起他的‘成果’。”
    語落，他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屍山。
    伊佐露緹下意識又想看去，卻被艾倫再次蒙了眼，與此同時，走入鎮子的過程所見與目前的結果堆疊在一起，同樣身為水神流，她隻一瞬就判斷出了艾倫在這裏的大致過程。
    “所以說師兄是獨自一人，那麽酒館才是第一事發現場麽.那為什麽師兄不讓我們一起.”
    話語聲中艾倫卻是淡淡說道。
    “你們並沒有經過這種程度的殺戮，同樣，很大程度也無法麵對當下馬廄中的‘結果’，不是麽？你尚且如此，艾莉絲可能也稍好一些，但剩下希露菲和魯迪本身就十分善良，他們很可能接受不了現在的情況。”
    “畢竟從某些方麵來說，我，艾倫，不去王都，就不會有這些事發生。”
    伊佐露緹麵色一白，語塞不言。
    艾倫瞥了眼伊佐露緹。
    “跟你們無關，總會有這一遭，如果再拖下去，很有可能伏殺的位置就變成布耶納村了，這也是我大張旗鼓離開羅亞的原因，就是要告訴他們。”
    “王都，我來了。”
    伊佐露緹轉頭看向艾倫，便聽見後者淡淡繼續說道。
    “現在，他們可以來做個了結了。”
    “走吧，出去再說，馬廄裏血味兒太重，今晚.事還很多。”
    “好”
    兩人轉身走出馬廄，臨出門時，艾倫卻是轉頭看了一眼身後。
    鎮民屍骸堆疊，老人，青年，壯年，孩子。
    形形色色。
    這才是他選擇虐殺酒館眾人的根本原因。
    因為，他們該死。
    艾倫從不是什麽聖母，但這一幕血淋淋擺在眼前，他還是產生了一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悲憫感。
    他錯了麽？沒有，反而他是受害者。
    鎮民錯了麽？也沒有，他們隻是在鎮子上謀生，滅頂之災便驟然來襲。
    在進入村鎮前，艾倫意識到村子的燈光不對勁時，就已經有了大致的判斷。
    所以他才說來晚了。
    無職的世界，不會是原著中那樣的冒險過家家。
    伏殺那就是伏殺，如果提前驅散鎮民，導致信息外漏，那就不叫伏殺了。
    而眼前這一幕，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想要反抗人神的‘根本原因’。
    倘若有一天，就像現在這樣。
    洛琪希，希露菲，艾莉絲，希爾達，保羅，塞妮絲，諾倫，愛夏，伊佐露緹。自己所有建立親密關係的人，這些自己在乎之人
    的斷肢殘骸，就像現在這樣跟垃圾一樣擺在自己的麵前。
    以這麽一種猝不及防的姿態。
    艾倫肯定會發瘋。
    這也是他起初前往布耶納村以一種路人姿態參與劇情的真實原因。
    害怕未來視的失效，有一部分這個原因，但很小很小，可是當時那個情況，他沒辦法想的更多。
    而人神，祂完全是能幹得出這種B事的角色，原故事線玩弄老魯迪的文字還曆曆在目，字字誅心。
    無關血腥的接受度問題，因為後續可能還有第二撥的襲殺，到時候估計就瞞不住了，但今天，今晚，艾倫提前跟小夥伴們說，他們會怎麽想？
    很簡單，他們會站在艾倫的角度，將他視為一體。
    到時候這位北王所做的惡，就會像一個巨石一樣壓在他們的頭上，帶給他們壓力。
    這種東西是艾倫不想看到的。
    壓力這種東西。
    讓自己來就夠了。
    因為
    他轉過頭，瞥了一眼伊佐露緹，後者正偷偷看向身後的屍堆，臉色煞白。
    兩人對視，伊佐露緹心虛地立馬撇開眼神，走出了馬廄。
    艾倫這才跟著邁了出去。
    因為
    來自於人神的‘壓力’，自己已經承受了12年多。
    現在再多點，也無所謂了。
    ——
    “艾倫.伊佐露緹停.嗯.”
    旅館之內，月色從窗外透過，投射到床上，將床單蒙白。
    “艾艾.！！！嗯！！！”
    嬌小的身軀世界從床上弓了起來，一陣顫抖之後，隨著床嘎吱一聲響。
    希露菲重新墜落在床上。
    然後猛地睜開了眼！月色下她的臉紅的發紫，紅褐色瞳孔迷蒙地盯著頭頂的天花板。
    隻一瞬，便清醒過了，瞳孔越睜越大，越來越清明。
    身體的感覺沒有說謊。
    裙子濕了，粘在腿上。
    隨後，不過一秒，她就理清楚現在身在何處，又在幹什麽。
    身體僵硬了好一會，才轉過頭。
    卻是一愣。
    身旁，艾莉絲仍在睡夢之中。
    伊佐露緹卻已不見了身影。
    她摸了摸貼在身上的睡裙，有些茫然地撐起了身體。
    隨即卻是感受到了什麽，臉上有些涼意，就像睡裙下的皮膚一樣。
    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臉上有水漬。
    跟夢境相同。
    ——
    伊佐露緹走出馬廄，剛才到來之前還覺得外麵血腥味十分濃鬱，可真從屍堆旁離開，這才感覺外麵的空氣竟然如此新鮮。
    “稍後我需要先將屍體掩埋，不，來不及，旅館位置的血腥味濃鬱麽？”
    伊佐露緹愣了愣。
    “並不算濃鬱。”
    艾倫點了點頭。
    “這事兒就不告知他們三個了，明天趁著他們熟睡還迷糊的時候將他們喊醒，提前離開這裏吧，回頭我暗中寫一封信寄給紹羅斯，讓他派人過來好好看看他縱容之下的結果。”
    伊佐露緹眨了眨眼，意識到艾倫對紹羅斯並沒有太多好感。
    “那紹羅斯領主會怪罪詹姆士.”
    “不會。”
    “？”
    “紹羅斯最多寫信一封警戒詹姆士罷了，這種菲托亞領最邊緣隻靠冒險者來往提供服務的小鎮，並沒有過多的領地價值，沒有足夠的稅收，沒有糧食上繳，無關輕重。那麽，隻要把屍體清理幹淨，自然會有新來的流動領民頂替這些人的位置。”
    “至於死人，死了就死了。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伊佐露緹愣愣看著艾倫，好幾次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又閉了嘴。隨後便聽後者繼續說道。
    “你想說，我是否有改變這種情況的想法？”
    伊佐露緹沉默了片刻。
    “但這種說法，由我說出隻會可笑吧，畢竟我就是貴族，如果不是這次出門，可能也不會看到這種事情，而如果我不是米裏斯信徒，深信‘任何米裏斯的子民’都會獲得救贖.可能連我現在所說的話，都無法感同身受。”
    “洗澡。”
    “？！？”
    伊佐露緹驟然抬頭，卻見艾倫麵無表情地盯著一旁路過的一個雜貨鋪後院破牆之內的水缸，如此說道。
    “身上血太多了，稍等我一會，很快。”
    “好好.”
    艾倫離開，不一會兒院牆裏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伊佐露緹隻是低頭看著自己剛剛這蓋住自己渾圓大腿邊緣的睡裙下擺。
    在出神。
    神讓自己在夢裏看到這一幕，是否也含著別樣的深意？在進入鎮子之前也恰好時隔多年又做了這個夢。
    祂剛才在夢中所說，那是一種‘俯瞰’的注視，僅僅隻是‘俯瞰’，就能帶來這類似於預知的神跡麽？
    果然，神的權能無法以人類揣度。
    那麽祂又有什麽深意呢
    第一次出現這個夢是小時候被師兄搭話的那個晚上。
    對了，那是一切的源頭。
    如果不是那個下午，自己也不會產生對師兄的好奇吧。
    如果不是那天
    等等，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艾倫師兄的心意又是什麽時候呢？
    哦，對了。
    是晉升‘小道場’那天，看見對方站在鮮花與掌聲中，有種自己被甩開很遠的感覺。
    當時，才第一次意識到艾倫師兄的重要。
    因為自己不想落下。
    不隻是想看著師兄的臉，還想要一直站在他的旁邊。
    如此感覺浮現腦海。
    伊佐露緹眨了眨眼，苦笑。自己這個喜歡外貌的毛病真得改一改，毫無疑問，自己對艾倫師兄不僅僅是喜歡對方的外貌而已。而且現在的情況為什麽自己還在胡思亂想這些事。
    明明她喜歡的是艾倫·伯雷亞斯·格雷拉特這個人。
    不過神的神諭，這麽看來的話，確實是切中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懦弱麽.
    想到這，希露菲的睡顏，以及她口中哪位老師，當時在半山腰遠遠看見的藍發少女，那個魔族小個子的身影鑽入了伊佐露緹的腦海。
    不違背教義的話.她們又該怎麽
    啪嗒。
    伊佐露緹抬起頭。
    艾倫已經洗完重新站在她的麵前，月色打在他的臉上，硬質的卷發被他抓在腦後。
    胸前，是一道巨大的豁口
    “！師兄你.”
    “沒關係，北王偷襲揮出一刀，但並沒有砍到我。”
    伊佐露緹默默收回下意識想要伸手看一看對方腰腹是否有傷口的衝動，沉默了下來。
    月光下，兩人慢慢往旅館跺步而去。
    “你沒有穿鞋子，沒關係麽？”
    “沒關係師兄”
    “嗯，還好今天是你。”
    她眨了眨眼，抬起頭，隻見視線中艾倫呼出一口氣。
    “你比她們更堅韌，而且本身也是劍士，如果他們也看到這一幕，恐怕晚上就要睡不著覺了吧？”
    “.或許吧。”
    沉默。
    兩人的腳步踏在石土地麵，空中隻留下艾倫用流奧義鼓動衣服風幹的嘩啦啦聲。
    伊佐露緹望著逐漸迎麵而來的旅館，眼神有些迷茫。
    半晌。
    “師兄，你還記得，你晉升‘小道場’的那一天麽？”
    艾倫嘴角一抽。
    “記得，詹姆士真是個勾八玩意兒。”
    “？”
    “沒事，詹姆士不得好死。”
    伊佐露緹看著艾倫抽搐的嘴角，忽得笑了笑。
    “很久之前，師兄也經常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呢，不過七歲之後就很少見你這麽說話，擁有這麽放鬆的表情了。”
    艾倫一愣，轉頭看向伊佐露緹。
    後者歪頭眯眼笑著，月色透過她的睡衣灑落在胸前，透過柔順的綢質滲入睡衣溝壑與弧起之間，黑的睡衣與白的肌膚疊加在一起，氤氳朦朧，該看的不該看都能看到。
    但是伊佐露緹卻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樣。
    艾倫默默挪開了目光。
    “放鬆？”
    “嗯，因為在王都時，我總感覺師兄眉頭越發緊蹙。就好像有什麽猛獸一直在你的背後追趕你，迫使你不斷前進，從不停止腳步。”
    “.我感覺.師兄，應該很辛苦吧。”
    “我總是想要努力幫助你，但是總找不到方法，因為師兄看起來那麽完美，並不需要提供什麽幫助，但現在想起來。”
    “有些過於天真了。”
    “抱歉。”
    “我想，這也是師兄你決定離開王都的一個原因吧。”
    艾倫明顯愣了愣，他頓了頓腳步，伴隨著他的動作，伊佐露緹也停下腳步。
    兩人都看著各自的腳麵。
    艾倫想開口說些什麽。
    卻百感交集下，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積壓已久，關於係統的壓力，關於人神的壓迫，這十二年多讓他一直喘不過氣的緊迫感，卻是被這麽一個‘外人’輕描淡寫地點了出來，輕描淡寫地給出了安撫。
    這是進入這異世界的第一次。
    從某種方麵來說。
    這種安撫的感覺，並不是緣由於無職轉生的‘艾倫’，而是緣由於穿越之前的靈魂。
    就好像是一個人得知你穿越身份的人，突然站在你麵前，告訴你。
    穿越這事兒，一點也不輕鬆，我很明白你的焦慮，你的壓迫，你日以繼夜的努力。
    抱歉。
    沒辦法幫到你。
    這十二年來。
    辛苦了。
    艾倫眨了眨眼。
    看著地麵的月白。
    突然覺得有些嗓子發幹。
    而身邊的伊佐露緹不知為何也停下了話語聲，隻沉默地站在自己身旁。
    一秒。
    二秒。
    十秒。
    就在他要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身旁的伊佐露緹心跳的很快，身體也十分僵硬。
    而在自己重新敏銳的‘感流’中。
    周圍，出現了新的心跳。
    他錯愕抬起頭。
    月色之下。
    旅館之前。
    台階之上。
    一道嬌小的身影站在旅館的門口。
    正歪著頭看著他們。
    白色發絲。
    飛舞在夜色之中。
    “艾倫，你身上怎麽濕了”
    艾倫錯愕看著跟伊佐露緹一樣光著腳的希露菲。
    對方身上還穿著十分具有獸娘風情的睡衣。
    而且是白色的。
    月光墜落而下，透過她的所有遮掩。
    從她的肩膀，到鎖骨，到胸口，到腰身，再到臀腿，柔和的線條起起伏伏，隱約可見的珍珠粉白好似都觸摸到，青澀卻又美好的少女弧線都好像在月色中閃耀。
    纖毫畢現。
    但艾倫心頭隻剩一片冰冷，剛殺了人的熱血瞬間冷卻。
    與此同時，他的腦海中再次意識到。
    穿越這事兒。
    真TM的.
    一點兒也不簡單。
    兄弟們，我沒在搞瑟瑟。
    這章沒有無效信息，包括做夢，也包括濕身，都是劇情信息。
    請記住，這本“無職轉生”描繪出來的‘夢境’，絕對不是正常夢境，也絕對是有劇情內容的，我不會寫與劇情無關的夢來水字數，哪怕是搞瑟瑟，也是有劇情內容支撐的。
    下一章，結束這一個短篇章，所有信息串聯起來，會有一個大結局的伏筆指向性，但比較隱晦，歡迎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