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踩碎了所有聒噪不堪的鴉鳴。
    艾倫轉身，向身後走去。
    身後傳來了列蒙爾後知後覺的嗓音。
    語態古怪，情緒辨別不真切。
    卻唯獨不像一個被使勁打臉的紈絝貴族，嗓音依舊沒有明顯的情緒波動。
    “光之太刀。”
    艾倫腳步一頓，轉頭看向列蒙爾，對方臉色隱於燭火之下，卻是捂著自己的脖頸。
    放手，一條血線在皮膚上浮現而出。
    刀刃並未接觸皮膚，即便如此，鋒利的風壓還是將他的脖子切出一條細細的口子。
    手掌上也是一道血痕，列蒙爾握拳，將手垂放在自己身側，不再理會脖頸處的傷口。
    隻直直看著艾倫的眼。
    後者偏頭看著列蒙爾。
    “是，光之太刀。”
    列蒙爾低語。
    “這是水神流總道場，這是水王的表彰宴。”
    艾倫忽得笑道。
    “那又如何？”
    列蒙爾還想說些什麽，但嘴唇開閡了會，注視著艾倫的眼神。
    半晌，卻是點了點頭。
    十一字。
    幹脆利落。
    “那又如何？確實如此。”
    “我敗了。”
    艾倫眼底閃過一絲訝異的神色，隨即卻是在視線的餘光之外感覺到了投來的目光，來自於列妲身側的西諾。
    艾倫眯了眯眼，抬手，對列蒙爾做了個騎士禮，沒再說什麽。
    而直到此時，周圍的貴族們才反應了過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列蒙爾敗了？？
    十餘年前同樣出身於水神流總道場的‘小首席’；
    王都中這一代年輕人裏公認的天才；
    如今更是直屬於國王麾下的‘晨曦’七騎士中的一份子；
    王宮與貴族權力覆蓋範圍下，劍術實力可以排在前十的天才人物。
    就這麽，一招，便敗了？
    而且，剛才那卷起風壓，聲勢極大的一刀。
    聽兩人對話，竟不是水神流總道場的劍術？
    而是
    劍神流？？
    這.
    貴族們注視著艾倫，
    後者卻是扭身邁步。
    步伐之中，儀態之間，所向之處。仿佛隻是要走回自己剛才挑擂所在的起始位置而已。
    然而視線掠行的視野晃動，卻是將正瞅著他麵色駭然的列烏斯，人群縫隙中縮頭縮腦躲避目光的詹姆士管家於眼底一掃而過。
    視野停了下來。
    落處，恰好便是保羅的親弟弟——皮列蒙·諾托斯·伯雷亞斯。
    兩人對視。
    艾倫瞅著對方死死盯著自己，已是豬肝色的臉，燦然一笑。
    隻見他微微揚起手中的刀，以刀刃遙遙對著皮列蒙的脖子挑了挑。
    嘴唇開閡，並未出聲。
    而本就關注著艾倫表情的皮列蒙卻是腮幫子都在抽搐。
    艾倫唇形如此容易讀出。
    讓他怒火騰得便燒了起來。
    ——‘劍神流，中級？’
    皮列蒙開口便想反唇相譏，卻突然意識到此時對方正在風頭上，他生生忍住，隻眸光陰沉地盯著艾倫。
    盯著
    刷！
    在艾倫手中挑起的寒芒跳了起來！
    艾倫手中的刀尖抬了頭！
    刀柄自他手中拋出！劃破空氣。被以一種仿佛在玩路邊的投壺遊戲的姿態將手中刀刃擲了出來，在空中刷得轉動一周，直直往皮列蒙的身前墜來！
    皮列蒙神色驟變，可下一瞬。
    刀柄在慣性下，一個甩尾！錚得一聲！
    便插入了皮列蒙左左前方靜靜站立的伊佐露緹腰側的刀鞘中。
    竟是分毫不差。
    而年僅十三歲的少女——伊佐露緹作為對這突發的情況全程竟是連眼都未眨一下，隻是神采奕奕地看著艾倫。
    與皮列蒙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後者到底是四大家族之一的諾托斯家主，麵皮一抽，終是顏麵掛不住了，怒喝出聲！將在場所有人的目光拽向了他！
    “艾倫·伯雷亞斯·格雷拉特！這是水神流的表彰宴，你以光之太刀逞什麽英雄？”
    “列蒙爾本以為你是水神流，讓你先攻，誰知你卻是以光之太刀搶攻！”
    “以取巧手段勝之，竟還頗為自滿！說什麽榮幸的怪話來！不知羞恥！真以為與宴的沒個明白人！？”
    皮列蒙被挑起怒火下的暴論一字一句蕩在空氣中，鏗鏘有力且正義凜然，使整個道館為之一靜。
    隨即再次響起了嗡鳴的嘈雜聲。
    “這劍神流.”
    “為什麽會是劍神流”
    “皮列蒙公說得對啊，這.不該是水神流道場的表彰宴麽？”
    “討巧？”
    “或許並非討巧，在我來看，艾倫·伯雷亞斯·格雷拉特確實在劍術上卓有天資.但問題是列妲冕下竟然是聯合了一個劍之聖地的這未免也”
    “你是說他本就不是水王，隻是列妲冕下恰好需要有這麽一個人罷了”
    “竟是如此.”
    話語聲中場邊的西諾看向身側的列妲，視線中，列妲隻是靜靜看著周圍，麵無表情。
    他扭過頭張嘴便要怒斥這群貴族。
    就在此時！
    噔！！艾倫一腳踏在地麵上，擰身幾步便在西諾詫異的注視中來到了他的麵前，猛地探手！
    在西諾瞬間緊繃而後又強迫自己放鬆的姿態中
    一把將他腰側的黃金劍拔了出來！
    錚！
    劍身綻放華彩！映照在道館每個人的瞳孔之中。
    一旁的騎士們見狀踏出一步，但被艾倫攥著劍柄驟然扭頭。
    熾烈瞳火在幾人剌過，濃重的殺意在水神流的感知中如同烈火灼灼騰燒，剌得他們臉上生疼！
    這一瞬，列蒙爾幹脆落敗的姿態驟然掠入每個人的腦海之中。
    即便年長於艾倫，‘晨曦’們竟還是不由自主齊齊後退一步，躬身握緊了手中的劍柄。
    艾倫卻根本不理會他們，一步落下，便站在了場中。
    氛圍驟然一滯。
    艾倫看著正前方額頭微微滲汗，猶然死死盯著他的皮列蒙。
    那表情分明是——虛張聲勢，有膽，你就當著晨曦的麵，殺了我？
    艾倫看著皮列蒙的臉，噗嗤一聲笑了。
    笑聲激起荒謬的情緒，蕩漾在整座道場。
    “嗬嗬！”
    “可笑！”
    “荒謬！！”
    他抬起手中的黃金劍，劍身上金色的鑄造劍紋在閃耀著輝光，在搖晃的燭火下，好似有金色烈焰攀爬在劍身上旺盛蒸騰！
    嗓音，也隨劍刃燃燒在整座道館之上！
    “看看罷！這便是水神流總道場落址之年打造而成，在阿斯拉往王國的輝煌見證下，傳承了十二代的黃金劍！！”
    “劍齡，三百二十七年，築成日，甲龍曆八十七年！”
    “築成之時，拉普拉斯戰役艱難的勝利才不過百年之久！而中央大陸所有生靈猶需休養生息，血與淚、生與死仍曆曆在目！人族獲得勝利的代價便是曆經百年之後，依舊舔舐傷口！”
    “先代阿斯拉王為重振國力，邀請與水神流總道場時任水神來亞爾斯商議將道場落於王都，以互相成就！”
    “道場落址之日，阿斯拉王為示誠意！集結國內工匠，參照古籍，借由尤裏安哈利斯鑄劍手段，以赤龍山脈之巔的炎岩礦鐵澆築，曆經三月捶打出世！”
    “它，不僅見證了水神流的榮耀，同樣也見證了阿斯拉的三百年榮耀！”
    “至此，阿斯拉揚起聲勢，三百年榮耀伴隨阿爾提爾河奔湧至今。”
    “本該如此！”
    “然而，今日，在水神流總道場的道館中，我看到的阿斯拉是何等‘繁盛之態’！？”
    在所有貴族詫異的目光中，話語聲越來越快，火越燒越旺，然後
    驟然一停！
    隻聽艾倫怒喝出聲！
    “是個屁！！”
    貴族愕然，怒容都浮現在臉上，出口就要嗬斥這卻見艾倫這無禮稚童。
    劍起，劍落！
    砰！！巨大的風壓以艾倫中心蕩開！
    又要再次響起的呱呱聒鳴被艾倫一劍斬滅！
    他看著一個個捂臉擋風的貴族們，噔噔邁開步子。
    步履極重！虎視狼行！
    穿堂風都被他嗓音灼烤的熾熱！
    “什麽綿延百年之久的榮耀？”
    “什麽至今不曾衰退的盛世？”
    “簡直荒謬至極！”
    “貴族無謀！大臣少智！查人不明！目光淺短！混淆是非！自詡得禮！滿口狂悖之論！”
    “庸庸碌碌之輩，隻會聒噪不堪！”
    “中央大陸，數百年的光輝的雪鬆上盤著鴉群，暮氣沉沉！”
    “不曾見過有人能若晨曦萬丈，便總覺所有人都如你們一般一身刀鏽！”
    “劍王不能是水王，水王亦不能是劍王，如此粗淺認知，隻會把愚昧當作尋常？”
    “你們的眼睛，放在哪裏？”
    貴族們愕然看著艾倫，有心說話，卻看著他的抬起的劍尖閉口不言，而專門鎖定皮列蒙的【說服】早已開啟，後者被氣得肺都要炸了。
    而後，艾倫根本不停，他猛地轉頭，看向西諾身旁的五位仍保持撫劍而立的‘晨曦’騎士。
    “所謂阿斯拉的‘晨曦’，更是懦弱至極，連劍都不敢拔！”
    五位水王麵露怒容，齊齊邁出一步，“你！！”
    下一瞬！！
    燭火下！燦金色的劍光晃了所有人的眼！
    嗤剌！！！！！！
    爆鳴的撕裂聲刺入所有人的耳膜，而在盔甲上迸射而出的火星更是讓道館更加灼熱！！
    場中，黃金劍已然出鞘！
    艾倫笑容肆意，以眼神掠過劍刃，屈指，啪得一聲扣在劍身上。
    嗡！！！！！！！
    “這黃金劍！這阿斯拉的百年榮耀的見證！這剝奪界！這水神流道場盤踞在亞爾斯的底氣！”
    “今日，且請諸君一觀！”
    擲地有聲的話語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艾倫手中的黃金劍和五位‘晨曦’水王騎士的騎士鎧甲上反複拉拽，眼中全是名為震撼的情緒。
    視線中，在艾倫遙遙五米之外的水王們，這些在王都中薄有威名的‘晨曦’們，腿部那被精心鍛造的騎士甲已閃不出銀輝，醜陋深刻幾乎將鋼甲貫穿的深刻劍痕還冒著股股青煙。
    在所有人眼中是如此清晰。
    沒有人說得出話來。
    須臾之間，話語之中，瞬息之時。
    火光，乍現！
    隻一眨眼。
    這五道刀劈火砍的痕跡，在嘶鳴的金戈之聲中。
    驟然刺刻在五位‘晨曦’騎士的身上！
    那誰能保證得了，下一次不會出現在自己的脖子上？
    而這明顯是斬擊的攻擊，始作俑者是誰？
    昭然若揭。
    皮列蒙作為說服加強情緒感染的唯一受眾，牙都要咬碎在嘴裏！
    場邊。
    晨曦的五位騎士，都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看著自己騎士甲上的刻痕，神情恍惚好似置於雲端。在如此挑釁之態下，竟是齊齊噤聲。
    列蒙爾和列烏斯父子二人則是看著艾倫手中的黃金劍，怔怔無言。
    所有學徒在被艾倫那番話挑破情緒，在激動又有些複雜的情緒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西諾的眼中卻跳著火。
    在艾倫語落的一瞬間，猛地轉頭看向列妲。
    身側，列妲隻是轉著略帶渾濁眸光。
    看了眼騎士甲上的刻痕。
    看了眼艾倫手中本屬於自己的佩劍。
    又看了看自己已經兩年未見的徒弟。
    這看著，看著。
    終是笑了起來。
    “嗬嗬.”
    伸手，攀著西諾的肩膀。
    笑聲，從細碎轉為放肆的酣笑。
    “哈哈，哈哈哈哈！”
    於一夜的聒噪聲後。
    笑的前仰後合。
    笑的酣暢淋漓。
    此時此刻。
    因列妲本就年邁，這彎腰笑著的姿態像一位老嫗。
    可不知為何，在場的所有人，都從她沒有絲毫顧及的笑聲中，聽出了鋒銳無匹的銳氣。
    列妲的身形越矮。
    她的氣息就越盛。
    列妲的身形越矮。
    她的氣勢就越彰顯著水神之名的存在感！
    西諾怔怔看著列妲，無奈搖了搖頭，不著痕跡地矮下身軀方便她扶著自己。
    然而，笑聲卻嘎然而止。
    列妲支起腰來，身形一晃，便出現在了艾倫身側。
    啪嗒，她踩在地麵上，直起腰來看著艾倫手中的黃金劍。
    伸手，將艾倫遞來的黃金劍抓在手上。
    渾濁的眼神，已亮若繁星！
    師傅便隻能成就弟子？而弟子也隻能置身於師傅的羽翼下尋得庇佑？
    眼下可是如此？
    列妲笑著揚起手中佩劍。
    這，在亞爾斯，本就是某種意義上權威的象征。
    “水神流總道場，水王表彰宴。”
    “挑擂早已逾出十場，艾倫·伯雷亞斯·格雷拉特，全勝！”
    “今日，由老朽，授予其遲來的水王稱號，謂實至名歸。”
    她環顧四周。
    “可有異議？”
    道館寂靜無聲。
    聒噪了一整夜的烏鴉們。
    盯著列妲的於燭火下閃爍的眸光和她手中的搖晃輝色的金芒。
    沉默得都跟死了一樣。
    壞了，我怎麽感覺我寫了很尬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