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自己的麵
    嘩啦，她臉上的爛肉掉了一片下來，裏麵是白花花的腦髓，早已經沒有了形狀。
    “啊！！”
    梅爾娜騰得一聲跳了起來，情緒徹底崩潰，連滾帶爬得就要往雨棚外爬去，恐懼壓榨殘存的理智。
    她隻想跑，無論去哪兒，就算跑到魔物堆裏也行。
    隻要跑就能擺脫困境。
    跑！
    隻要跑就能逃離這可怕的命運。
    跑！！
    “跑得了麽？”
    梅爾娜在地麵像一隻水鴨子撲棱了一會，滿臉眼淚地轉頭看向勒夫。
    勒夫伸手攥住了腳腕，下一瞬，將她從地上一把拉了起來，摟到了自己懷中，也不管其是否身上染著屍體遺骸，伸手就摸了進去。
    梅爾娜一愣，隨即劇烈地掙紮了起來，還沒沒等撲棱兩下，卻是身體猛地一僵。
    一支冰涼的東西抵住了她的腰。
    勒夫湊到了她的耳邊，意味不明地說道。
    “跑不了的，梅爾娜小姐.”
    唰！！
    閃電伴隨著身後刀刃紛紛出鞘的聲音響起，另外兩位看守者謹慎地看著勒夫這伸手摸著對方還掛著腸子的衣襟之內的姿態，都如臨大敵。
    “你瘋了！？”
    長久遊走於迷宮中，處於生死之間的緊繃狀態中。
    一個瘋了的同伴往往比魔物還要來的可怕。
    這是所有冒險者團隊的共識。
    如有這種情況發生，在迷宮之中應立馬殺了對方，如果不在迷宮之中也要及時拋棄對方，尋找新的夥伴。
    現在恰恰就是處於迷宮之中。
    這兩個月的異變讓所有被困在島嶼上的冒險者達成了一種共識。
    ——這處島嶼的迷宮已經扭曲異變，像是魔力暴亂所致，而異常的天氣也與之有關。
    原本一共三層，危險程度隨著深度遞增的「遞進式迷宮」浮出礁石之上，置於島上。
    變成了一個三層嵌套在一起的「嵌合式迷宮」。
    值得一提的是，兩者的危險程度完全不在一個量級。
    前者，每層的魔物都在自己該在的層數，如果冒險者打通了前麵幾層，可以根據魔物被迷宮魔力重塑的周期，適時無風險脫出，從長計議。
    而後者.
    因為嵌套的緣故，魔物並沒有被迷宮約束行動範圍。
    也就是說，即便哥們在一層，也可能會被驟然出現的迷宮底層的領主級魔物走臉，以至於冒險者團隊團滅。
    在這種處於重壓且朝不保夕的狀況中，如果發現精神異常的同伴，一定要盡快殺之。
    畢竟，自己人從背後捅的刀子最疼。
    兩人與勒夫對峙。
    後者愣了愣，忽得嘿嘿笑了起來，他從梅爾娜的懷中抽出了手，一把推開了木然的梅爾娜，偏頭看向兩人。
    咬牙惡狠狠說道。
    “他娘的我早就瘋了！！”
    聽了這話兩人反倒舒了一口氣，因為瘋子一般不會認為自己是瘋子，他們看了看勒夫清明的眼神，又看了看梅爾娜身上染著的屍體殘骸，嘖了一聲收起刀。
    “真有興致.她不行，要是繼續刺激她，她瘋了對咱們沒有好處。”
    勒夫啐了一口口水，擺了擺手。
    “行~知道了知道了。”
    轉頭看向梅爾娜。
    “走吧，梅爾娜小姐，結界的魔法陣，需要您來維護了。”
    另外兩位看守者也來到了梅爾娜身旁，默不作聲，以眼神敦促她邁步。
    後者恍惚瞅了瞅眼勒夫，雖然對方已經離開，但是懷中東西並未離開，猶然帶來冰涼的觸感。
    那是一枚匕首。
    梅爾娜愣了會，便挪動步伐跟著幾人一同往雨棚外走去，而勒夫刻意將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等待她的‘決定’。
    如果選擇自殺來解脫被當做‘補充源’的困境，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不然一會兒到了人群中，連自殺本身都是奢望
    啪啪！！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懷中的匕首給了她交涉的勇氣，梅爾娜竟是將手揣在懷中奮力地往不遠處的人群跑了過去。
    看得另外兩人都是一愣。
    “今天，有點主動啊.”
    “該不會是瘋了吧”
    兩人身後的勒夫臉色陰沉如水，腮幫子都在顫抖。
    “該死.”
    ——
    魔物退去。
    雨棚之外，在山頭的四個角分別設置了一個結界魔術的魔法陣，那一層結界術薄膜的源頭便在這四個角。
    魔法陣即便已用簡陋的樹枝和破碎的衣物作遮蔽，但由於水流衝刷的緣故，這簡陋畫出來的魔法陣仍需要定期維護。
    怎麽維護？
    由結界術師重新勾勒魔法陣。
    不.
    準確來說，是結界術師以自身的魔力，重新勾勒魔法陣
    “梅爾娜小姐，麻煩您了。”
    這臨時搭起的三十餘人的冒險者幸存團隊的話事人是一位北聖，光頭，高大，身形如塔一般，隻是站在原地就帶給人壓迫感。
    此時卻是堆起笑容，指著一旁地麵簡陋遮雨棚下石塊上刻印的魔法陣，彎腰對著梅爾娜和顏悅色細聲說道。
    電光不斷照亮周遭，雨水如幕蒙在眾人身側。
    梅爾娜靜靜看著他，錚！卻是將自己懷中的匕首掏了出來，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沒有絲毫血色的嘴唇顫抖，牙齒打顫，咯咯作響。
    “.我.我已經沒有魔力了放過我吧，放過我吧.”
    明晃晃的刀刃閃過在電光中閃爍，周圍響起一陣喧嘩，還有憤怒的喝罵。
    “他娘的誰給她的匕首！！”
    “草！！”
    人群中戴著眼罩的克萊姆借著電光看清了熟悉的匕首刀柄，驚駭地看向身側的勒夫，後者低著頭，麵無表情。
    北聖好似受到了驚嚇，一步邁來，小心翼翼的遙遙伸手護著梅爾娜的身形。
    “小姐，您這是什麽意思？您沒有魔力大家都知道，畢竟如今根本沒有多少休息的時間，也沒有充足的食物來恢複魔力，但”
    說罷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魔石，電光閃過，還猶然能看到魔石之中灰蒙蒙的魔力光芒，明顯是從幽魂身上新鮮爆出的東西。
    “你看，分明咱們有魔石啊？怎麽會缺少魔力呢？”
    梅爾娜看著魔石，崩潰大喊。
    “你們分明知道，你們都知道！！”
    “這魔石有雜質！！這魔力隻能偶爾應急使用！！可我已經用了一個月了！！整整一個月！！我感覺其中幽魂的氣息在侵蝕我的身體！！求求你們！！我真不能再用了！屍魂化.我會變成”
    話說到這斷了，梅爾娜張著嘴看著手掌之下，那裏已經有了一隻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手腕，用力，一寸寸將她手中的匕首挪開了脖頸之側。
    臨時冒險者團的隊長的臉一瞬之間就來到了她的身側，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
    “梅爾娜小姐，這個說法.我怎麽沒有聽過啊.您是不是記錯了？對麽？大家？”
    “是啊！哪有這種說法！！”
    “奇怪，我在群島呆了五年也沒聽到過啊？”
    眾人紛紛附和，北聖攥著梅爾娜的手，一字一句。
    “您看，這是假的，大家可都在等您維護魔法陣，這樣使性子可不行.這是救命，這是救所有人的命，我們都感激您.”
    當啷一聲，匕首在刺破混著流雨掉在了地上，一旁趕忙有人過來控製住了梅爾娜，甚至還有人生怕對方受傷，一頓綠芒閃過，竟是不顧自己的體力損耗對對方施展了治療術。
    後者隻是麵色煞白地看著地麵的匕首，嘴唇開閡，說不出話來。
    不知何時其餘冒險者們都走了過來，圍成一個圈，靜靜看著她，電光閃過，所有人的臉色都晦暗不明。
    匕首被光頭北聖撿了起來，他瞅著匕首上隱約帶著綠色苔蘚的刀刃，目光掃過了一旁低頭看不清神色的勒夫，嗓音冷硬。
    “看樣子有人聽了這謠言，便信以為真”
    “.我偷的，匕首是我偷的。”梅爾娜失魂落魄的嗓音喃喃。
    北聖忽得笑了起來，一把抓住梅爾娜的手，將魔石塞入了對方手中。
    “原來是這樣，倒是錯怪大家了”
    梅爾娜雙眼呆滯，看著手中的魔石，臉上露出了想哭卻流不出眼淚的表情，如人偶一般走到了一旁的魔法陣前。
    光芒閃爍，臉色麻木地開始進行魔法陣的維護工作，不知是不是錯覺，隨著魔力被她的身體攥取，傳輸，她的臉色越發灰敗了。
    而周圍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真的有人不知道幽魂產出的魔石不能直接被人體吸收麽？
    所有人都知道。
    隻是大家都裝作不知道而已。
    光頭北聖靜靜看了梅爾娜片刻，突然轉頭看向一旁從始至終就低著頭默然不語的勒夫。
    “勒夫，‘家裏’缺了些蘑菇，你和克萊姆一起出去采摘些新鮮的回來吧？”
    勒夫看著腳邊石縫中的新長出的灰色傘菇，沉默不言。
    ——
    “勒夫，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太衝動了，即便‘解救’了那孩子又能怎麽樣？不還是會被清理？”
    哧.哧.
    刻意壓低的嗓音中，靴子踩入泥水，這裏是島嶼的半山腰，勒夫和克萊姆傴僂著腰在雨中沿著海島邊緣的礁石小心翼翼地前進。
    嘩啦嘩啦，漆黑海水拍打礁石，密林邊緣海岸線視線還算開闊，遠處的雨幕密林中時不時閃過幾道幽影。
    勒夫和克萊姆竭盡所能避免一腳踩入「嵌合迷宮」的最底層，但也隻是竭盡所能而已。
    「嵌合迷宮」中的位置和距離已經無法判斷，有可能下一腳，兩人就直接被轉移了位置，進入迷宮最底層。
    但.
    也無所謂了。
    情況已不能再差。
    勒夫緊繃著臉，“如果梅爾娜真的自殺成功，這些人自然作鳥獸散，誰還管得了咱們。”
    克萊姆一把抓住勒夫的領子。“你瘋了！不抱團咱們死的更快！”
    勒夫靜靜看著克萊姆的眼睛。“我早就瘋了，克萊姆，我在五個月前就已經瘋了，賽裏斯死的那一瞬間，我就已經瘋了。”
    克萊姆一滯，怏怏放下了手。“勒夫，不要這樣，我知道你看見梅爾娜的頭發便想起了賽裏斯。”
    “但你現在的所作所為這不是賽裏斯想要看到的，她說的話你都忘了麽，她讓你好好活下去，忘掉過去，不要再執著所謂驟然富貴的奇跡，她很好，不需要那麽多錢財，也不需要你這麽拚命，勒夫，你在成為家庭支柱之前，首先是你自己，不要”
    話語聲停了下來。
    克萊姆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但已經來不及了。
    勒夫停下了腳步，靜靜偏頭看他，臉色十分平靜。
    但平靜的語態中卻透露出十足的癲亂。
    “克萊姆，你聽著，我要回到主島，把中央迷宮的所有魔物都殺了，從一層殺到最底層，把每一隻魔物都殺了，然後將最底層的魔力源粉碎，最好在最後一刻，讓那頭鬼東西也殺了我。”
    “這次我們找到了最好的魔術師，王級，王級！！勒夫！！我們還有最好的船夫！有最出色的治療術士！還有最傑出的結界術士！還有你！還有我！！最強的戰士！！”
    “它得死，勒夫，它得死，勒夫，他得死！！！”
    他靜靜湊了上來，直勾勾看著克萊姆緊縮的瞳孔，嚴重滿是血絲。
    “這是我的複仇，我告訴過你，不要跟著我。”
    “勒夫！！”
    克萊姆看著勒夫的眼睛，聽著對方一直用自己名字呼喚自己，言辭邏輯完全錯亂的話，一句話也應不出來。
    最好的魔術師？共乘一艘船？人家何曾答應過你要與你一同作為冒險者團隊！！
    她分明說的是‘我已經擁有了冒險者團隊！抱歉！’
    而且人都在海難中失蹤了！活著還未活著都是個謎！什麽治療術士？什麽結界術士！！那都是那艘船同行的別的冒險者團隊下的人手！
    兩人對視的這一瞬，哢嚓！閃電擊穿天穹。
    一個巨浪拍打在兩人身側。
    啪！
    ————！！！！！啪！！！！！—————
    巨大的嘶鳴在兩人身側的山腰密林炸響！與浪同時響起，卻完全蓋過了浪花的聲音幾乎將兩人的耳膜震破！兩人一臉駭然，齊齊扭頭看向身側密林。
    視線中，密林中心驟心驟然炸出一個巨大的空洞！雨幕都被捅穿，在空中形成了肉眼可見的衝擊波。
    衝擊波正中的空氣驟然坍縮，膨脹！一團灰影在電閃餘韻中從密林中被甩出，高高拋起，一瞬！變化作了灰點消失在了仰頭的兩人嚴重。
    電光消失了，黑暗驟然降臨，雨聲重新淅淅瀝瀝。
    勒夫和克萊姆呆立原地，不知所措，滿臉茫然。
    “剛才.那是什麽？”
    “不知道但是聽聲音.怎麽好像是每次地震之前的動靜這.”
    唰.唰.唰.唰.
    說話之間，有風嘯嘶鳴，卻不是他們身遭的風和雨。
    來自天空之上，遠處閃電嘶鳴，在兩人視野留下光痕，照亮整片夜空。
    有東西從極高的地方掉了下來。
    就是剛才那團灰。
    在不斷閃爍的電光中，起初還是針尖大小，逐漸變成拳頭大小，最後又變作了麵盆大小。
    然後！！咚！！！！
    巨大的墜地聲掀起風暴，兩人身側的不遠處半山腰的礁石被墜落的東西炸碎！碎石飛射而出，嚇得兩人趕忙趴了下來，與此同時，雨與風被氣壓撕裂，在身側地麵犁過，巨大的衝擊使得整座山都顫了顫。
    整座山體都在震顫，很快便平息了下來。
    勒夫和克萊姆愣愣抬頭，看向前方。
    一處直徑十餘米的空洞出現在了原先的礁石山的位置，直徑三十多米的整座小山的一半都被移平了，地麵猶然發出一陣一陣顫鳴。
    落點的中心，一隻比平時所見的顏色要濃鬱幾十倍的幽魂魔物直起了身體。
    雙手的骨刃在劇烈的衝擊下已經粉碎。
    隨著視線看去，骨刃在其手邊緩慢蠕動的生長而出，哧啦哧啦發出了摩擦聲，幽魂在逐漸分裂，由一到二，再到三
    最終，密密麻麻，幾十隻幽魂魔物站在了坑中，將整個坑都站滿。
    克萊姆牙齒在打顫。
    “這是.分裂？地震是這麽來的？原來地震後的魔物是這麽產生的，竟然是從迷宮最深處直接被噴噴到了空中？怎麽會這樣？？”
    咕嚕。
    勒夫咽了口口水，即便風雨聲很大，猶然清晰。
    “不不對，幽魂的身體是虛無的，可以疊加在一起，他們他們”
    克萊姆張大了嘴，滿臉都是不解與迷茫。
    “墜落時就是疊在一起的？？啊啊？？？難道是骨刀被人疊在一起扔了出來？？不對，這怎麽可能，那肯定是從迷宮最深處噴出來的額.”說到這克萊姆滿臉茫然。
    “噴噴出來？怎麽是噴出來的？沒.沒見過這種迷宮啊你聽說過麽？魔力紊亂引起的變異？產生了更加強大的領主級魔物？可是為什麽自相殘殺連自己的手下也殺，這領主級魔物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等等，噴出來.灰白色.這.”
    克萊姆是這樣的，雖然戴著眼罩，看起來凶神惡煞，但是在危機時刻總是能腦子一抽說出驚人之語。
    瘋子和傻子是一對完美的組合。
    勒夫臉都綠了，沒有搭理對方，隻是呆滯地看著前方。
    “別別問了，別他娘再問了”
    視線中，雨幕裏。
    密密麻麻的無臉幽魂魔物齊齊一個轉身，‘看’向了兩人，不知為何。
    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卻從中讀出這些魔物的屈辱和憤怒感。
    十分強烈。
    勒夫的冷汗嘩啦啦流了下來。
    “跑啊！！！！”
    人沒出現，b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