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回想著登陸「主島」那晚看見的那些海獸，眯起了眼。
    感流如流水一般順著夕陽西下的海岸線往東側掃了過去。
    海邊的浪花之下，偶有一些小魚兒，卻並未‘見’著那些魔物。
    他沉默了片刻，笑了笑。
    “.不用擔心，對我不造成生命威脅，推導下來更像是蝴蝶效應的一環，人神為了把我從「主島」逼退的手段。”
    洛琪希舒了口氣，開口，聲音好似在感慨。
    卻更像是歎息。
    “竟然連海族都牽扯進來了我當冒險者這麽久還沒見過海族艾倫是與惡神抗爭，決定人族命運的勇者.梅爾娜小姐是從未來返回現在的人，為了幫助艾倫抗爭人神。“
    洛琪希無意識地用手指在魔法袍的衣袖邊緣畫圈兒。
    “我以前還總覺得艾倫會跟我一起冒險呢，現在想想感覺有些.幼稚，艾倫你的使命在更高更遠的地方，身邊的人和事都是這麽不凡光是聽起來就覺得好厲害.
    倒是顯得我有點沒用，擊殺「亡鬼秘劍」的時候，也隻是在拖後腿.”
    海風在兩人身前徐行，顯得艾倫與洛琪希的沉默如此震耳欲聾。
    艾倫深深地看了一眼把帽簷壓得很低很低的洛琪希。
    卻是眯著眼無聲笑了出來。
    從第一次人魔大戰和第一次人魔大戰的結果來看，勇者確實是決定了人族的命運，但這拉普拉斯的人界代言人的行為本身，又怎像洛琪希所說的那樣偉大且正義，還充滿了所謂的使命感？
    歸根究底，依舊隻是初代龍神複仇計劃中的一環罷了。
    而自己與人神抗爭的原因在最開始時的目的比初代龍神的動機還要簡單。
    僅僅是為了自保。
    隻是在布耶納村，決定融入這個世界後，才又變成了想要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而在那之後，在體驗到人神肆意玩弄人類的命運，並以此為樂之後，又加上了一些樸素的善惡觀。
    最終，在莫塔利特，目睹了因為自己在反抗人神，想要保護自己心愛之人的過程中產生了‘我不曾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滅鎮事件後。
    他這終於反應過來為什麽自己自始至終都如此厭惡人神這B玩意兒。
    理由很簡單。
    惡心。身為神祇，為達成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倒是正常。
    但這B玩意兒在這個過程中，卻總是在玩弄人類，且十分享受看到自己的使徒在命運中像狗一樣掙紮，喘息，哀嚎，痛哭。失去所有能失去的一切。
    以此為樂。
    在祂的眼中，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其他世界的神都是棋子，更別說是人類這些螻蟻。
    ——我看你在生死離別無助掙紮換點樂子怎麽了？玩弄你，又與你何幹啊？
    最關鍵的是，這B玩意兒都這麽幹了，還會在自己真的受到生命威脅之時，大聲狗叫著‘殺了我人界也要完蛋，你不能殺我啊！’
    惡心，真他媽惡心。
    艾倫從沒有見過如此惡心之人。
    哦？不，祂不是人，祂是‘人界之神’。
    以玩弄人類的命運取樂的‘人界之神’。
    思維隻是一瞬，艾倫已從動機的源頭上捋清了接下來自己要‘說服’洛琪希的話。
    隻見他微微蹲下身，兩手壓著洛琪希的帽簷，隔著帽子將洛琪希的臉捧住。
    隻留給了洛琪希一個帽簷彎曲的洞口來看清艾倫一人。
    艾倫看著洛琪希眨巴眨巴眼，像是一隻透過自己的洞穴看人類的小動物一樣的表情。
    他露出了笑容，彎著眉毛說道。
    “洛琪希，你覺得我對抗人神是因為正義？又或是使命麽？”
    洛琪希雙手高舉，抻著胳膊胡亂地掙紮了兩下，發現艾倫是越箍越緊，最終隻能作罷，被迫嘟著嘴悶聲回應道。
    “難道不是麽？”
    “不，僅僅是因為祂想要殺我，想要玩弄我的人生，想要對我身邊親近之人下手，以此作為手段來一點兒來惡心我，這行為不正義，不偉大，我對抗人神的原因，也不是為了人族的命運，反倒更像是複仇。
    跟你想要與我一起冒險的‘欲望’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別。
    我是勇者，但我也是人。
    我跟洛琪希一樣，都有想要完成的平凡事。
    就算落在人神身上，我也會像凡人一樣在內心隱隱期待著：
    倘若有一天，像他對我所做的那樣，我一刀‘砍’在他的身上。
    我真的很好奇，人神，這位神明。
    祂會不會也會喊疼？祂會不會痛哭流涕？
    祂會不會跪地求饒向我不斷認錯？
    祂會不會真心真意地反省自己不該以玩弄人類為樂？”
    洛琪希愣住了，艾倫這一番話隻用了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卻瞬間就將剛才因為產生的隔閡感‘一拳’錘碎。
    艾倫並非高高存在於傳說中的勇者，而是跟自己一樣擁有著各類情緒的人。
    她有些恍惚地看著艾倫的臉，下意識問道。
    “那祂會反省麽？”
    艾倫笑的燦爛。
    “那與我又有什麽關係？我隻一刀砍了祂便是。”
    洛琪希飛快地眨了眨眼。
    “艾倫.這樣子聽起來倒不像是個勇者.反而像是個額.”
    “邪惡的人類？”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對，我就是邪惡的人類。”
    “嗯？”
    艱難地從嘟著的嘴裏擠出了個疑問語氣詞的洛琪希，隨後就見艾倫俯身湊到自己被帽簷禁錮住的視野範圍之前。
    就十厘米，直勾勾瞅著自己。
    “洛琪希，你知道‘邪惡的人類’此時此刻在想什麽麽？”
    “.什什麽.”
    “‘邪惡的人類’腦子都想的是如何得到洛琪希，甚至還會因為洛琪希剛才想要扔下他這種事而生氣呢。”
    “我我.我沒有這麽想！”
    “你有！”
    “(@3@我.我.我沒有！”
    艾倫看見洛琪希兩眼幾乎開始冒蚊香圈，啪得一聲將帽簷打開，從她頭上摘了下來。
    開始‘公開處刑’。
    隻見他深吸一口氣，再次貼在了洛琪希臉前。
    就在眾目睽睽的視線之中。
    洛琪希有些慌張，不停看著四周。
    伴隨著她的扭頭動作，海風卻將白色發絲與藍色發絲纏在了一起。
    而艾倫的話語聲繼續鑽入了她的耳中。
    “而且，最重要的是，洛琪希，你從不是什麽‘凡人’。
    人神想要殺的人不是我，梅爾娜從過去返回來要拯救的人也不是我，這次「煉獄迷宮」的異變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依舊不是因為我。
    而是因為你，洛琪希，你才是這六麵世界的命運之子。”
    洛琪希一愣。
    “什什麽.”
    “因為洛琪希被命運所庇佑著，在不算遙遠的未來，你的孩子，未來的救世主，菈菈。準確來說，是菈菈·伯雷亞斯·格雷拉特。
    她將是擊敗人神的關鍵。這就是人神為什麽要將你殺死的原因。
    人神執著的人不是什麽作為勇者的我，而是與我有關係的你，此前為什麽一直與我作對？隻是因為你的命運過於強大，他無法幹涉你，所以他隻能來影響我。
    我必須與他抗爭到底，我想要自保，我也想要保護我身邊的人不被我所波及。
    同樣的，我也想要保護你。
    這就是我在意的‘平凡事’。
    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事情。”
    洛琪希人都聽懵了，而艾倫卻是得寸進尺，伸手戳了戳洛琪希的臉頰。
    “所以，洛琪希，像這樣‘邪惡的人類’。
    你是否願意接受與他共度一生？”
    艾倫的聲音很大。
    大到了所有冒險者都聽到了。
    竟然有人在小聲鼓掌。
    他們不明白人神什麽的深層含義，但都覺得艾倫說話的方式像是在講一個童話。
    一個為了追求女性而編織出來，頗具浪漫色彩的童話。
    跟他們這種滿嘴就是草啊，搞啊的冒險者完全不同。
    這怎麽說著說著就拐到了要共度一生了？？
    而在眾人的視線中，洛琪希的臉比晚霞還要紅。
    她完全抬不起頭來。
    剛才艾倫的話語聲卻仍然縈繞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艾倫，你又在說撩撥女孩子的話”
    “我說的是事實。”
    “.真的麽？”
    “千真萬確，你不信的話，可以去跟梅爾娜求證。”
    “那我.是救世主的母親？所以人神要殺殺了我？這也是事實麽？”
    “是的。”
    “那那.”洛琪希感覺自己舌頭在打結。“.艾倫你剛才說救世主的名字那個救世主的名字”
    艾倫笑著看著洛琪希的害羞模樣。
    “菈菈·伯雷亞斯·格雷拉特。”
    洛琪希這次聽得明明白白，她十分害羞地捂住了臉。
    “伯雷亞斯.什麽嘛你根本不是勇者.”
    “哦？”
    “你是狡猾又邪惡的人類。”
    艾倫歪頭，微微躬身。
    “那，洛琪希小姐，你願意跟這個狡猾又邪惡的人類共度一生麽？”
    冒險者們見狀紛紛起哄！
    “願意！”“願意！”“願意！！”“願意！！！”
    洛琪希並未被起哄聲裹挾。
    她捂著臉，手指伸開一條縫隙，看著艾倫的眼睛。
    艾倫隻是笑眯眯地回視她，像往常那樣等待著她的回答。
    在兩人身側。
    潮汐正親吻著砂礫。
    霞火亦熾烤著心跳。
    告白聲是如此誠懇。
    連地麵交纏在一起的影子都不曾動搖分毫。
    於是，洛琪希的回複，遵從了她內心的意誌。
    她如此說：
    “.我願意哦。”
    “.艾倫。”
    ——
    YES，I DO，之後並未沒喜聞樂見的互換戒指的劇情。
    不過冒險者們的起哄聲來的很是熱烈。
    什麽艾倫閣下親一個，什麽洛琪希小姐不要害羞之類的話。
    冒險者是這樣的。
    昨日之事不可留，又為何還要為今日所憂愁。
    沒人喜歡每天苦大仇深的同伴。
    找點樂子，是所有人都喜聞樂見的。
    洛琪希樂不起來，這突飛猛進的進度，仿佛一會兒就要原地結婚的進展，給她整的十分慌張，在不停的喧鬧聲中“啊！！”得叫了一聲，趕忙就施展吹氣魔術跳到了一艘船上。
    而當艾倫笑著跟過去之後，才發現，這艘船竟然就是自己來時的那艘。
    斷裂的桅杆整體被換了新的一根。
    他不由恍惚了一瞬。
    再次感覺「預知夢」是如此神奇。
    想來，那夢中的朝陽，馬上就要到來了吧。
    ——
    沙沙筆觸之中，月亮已經高懸在天之中。
    海浪嘩啦嘩啦地怕打在船舷之上。
    艾倫放下了前人遺留下來羽毛筆，杵著下巴看向窗外。
    嘚，嘚。
    指節輕叩桌麵。
    半個小時前他已經停止了用感流監視船隻的行為，一方麵是現在的航行過於安穩，一方麵則是
    洛琪希在洗澡。
    當然，並不是在艾倫所在的艙室之中，而是斜對麵隔了幾個艙室的位置。
    洛琪希和艾倫沒睡在一起。
    熱情似火的白媽媽，隻一起躺在床上都是諸多巧合之下才完成。
    更何況這位兩年多沒見的藍媽媽？
    ——艾倫是這麽認為的，佐證就是中午洛琪希倉皇從自己帳篷裏連滾帶爬地逃走。
    值得一提的事，今晚還發生了兩件趣事。
    其一是：在慶祝徹底逃脫迷宮烤魚宴後，自己這艘船的冒險者們在吃飽喝足竟然紛紛打著哈欠紛紛在艾倫滿臉疑惑中拽出了急救船。
    劃著小船就離開了這艘船
    對，離開了。
    頭都不帶回的。
    就留了幾位值夜的水手負責在甲板上看船。
    給艾倫看得一愣一愣的。
    當他眼瞅著這些水手上了隔壁的船，返身對著艾倫大喊‘艾倫閣下加油！’此類的話，這才後知後覺這些人到底是在幹嘛。
    不是，你們是真的看熱鬧不嫌事大啊？？
    他扭頭看著身旁被剩下的梅爾娜和洛琪希，臉上十分尷尬。
    其二是：在選擇艙室時，艾倫隨意在三樓挑了一間，開門，進門，很順手地就把門帶上了，可還沒等他往桌案上走去準備好好複盤一下洛琪希的命運力的問題，伴隨著砰的一聲脆響，他趕忙回身開門。
    發現洛琪希滿臉茫然地摸著腦袋癱坐在地上，顯然是被門撞了一下。
    兩人麵麵相覷之後。
    艾倫小心翼翼地詢問洛琪希是否要一起‘坐一坐’後。
    還沒等艾倫有什麽反應，就見她倉皇逃去了隔壁。
    倒是跟中午一樣。
    指節叩擊桌麵。
    嘚，嘚。
    ‘定位檢索，塞妮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