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柳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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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個種族不止三個人。”
陳楚的語氣是平緩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並沒有落在柳暗或陳風萍身上,而是穿過他們,投向了那片深邃的星空。
“此話怎講?”柳暗開口問道。
“吉米已經無限接近人類,還有,五大星域的那些行屍王以及山海星的行屍王,他們也在進化之中,很快就會成為人類。”陳楚道。
“不。”柳暗沒有絲毫的猶豫,她的聲音像一柄冰冷的錘子,敲碎了陳楚剛剛構建起來的脆弱希望“他們本身就是人類成為行屍,他們隻是從行屍的狀態恢複到了人類的狀態,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行屍的後裔,他們不是。”
為了讓陳楚更深刻地理解這其中的天壤之別,柳暗的敘述開始變得具象化,她的聲音仿佛擁有了魔力,在陳楚和陳風萍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幅生動的、充滿了悲劇色彩的畫麵,她描述著吉米,那個在全息影像中看起來越來越像“人”的個體,他的“恢複”並非輕鬆的蛻變,在某一個瞬間,行屍們無意識的殺戮與遊蕩,呆呆地凝視著自己那雙依舊猙獰、但已能受控的雙手,眼中流下的,是渾濁的、帶著鐵鏽味的淚水,那是迷失了一個個多世紀的靈魂,終於找到了回歸軀殼的路徑。
“你看,陳楚,”柳暗的聲音將陳楚從那些想象的畫麵中拉回現實,“他們的過程,是‘找回’,是‘憶起’,是‘修複’。他們的靈魂,他們作為人類的本質,一直被禁錮在那個名為‘行屍’的軀殼監獄裏。病毒扭曲了他們的身體,壓製了他們的神智,但並未能完全抹去他們作為‘智人’的根基。他們的進化,本質上是一場艱苦卓絕的‘複原運動’,是從負一百分,掙紮著向零分,再向正分攀爬的過程。他們是在找回一件丟失已久的珍貴失物。”
說到這裏,柳暗停頓了一下,她將目光從陳楚身上移開,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玻璃幕牆下那個沉默的剪影——陳風萍。
“而我們不一樣。”柳暗又一次重複了這句話,“我們不是‘回歸者’,我們是‘新生代’。我們的生命,不是從‘人類’開始,再經曆‘行屍’,最後‘回歸’。我們的,就是‘行屍的後裔’。我們沒有需要找回的人類記憶,沒有可以修複的舊日靈魂。我們的意識,是在這片全新的、從未有過的生命形態上,從零開始,一點一滴構建起來的。我們是創造,不是修複。我們是開拓,不是回歸。這是我們與他們之間,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這番話,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陳楚思想中的混沌。
陳楚終於明白了柳暗的意思。
吉米他們,是失而複得的舊世界的子民;而他們,是徹頭徹尾的新世界的孤兒。這種獨特性,既是他們引以為傲的資本,也是他們必須獨自背負的、沉重無比的詛咒。
為了進一步鞏固這條界限,柳暗拋出了一個更為殘酷的、基於生物學事實的論據。
“另外,”柳暗的語氣變得更加嚴肅,“行屍懷孕並不容易,因為,人類成為行屍之後,便失去了繁衍能力。”
“失去了繁衍能力”這幾個字被柳暗說得異常緩慢而清晰,她的描述中,這並非簡單的生理缺陷,而是一種宇宙法則層麵的、由行屍病毒施加在生命之上的終極詛咒。病毒的目標,不僅僅是殺死宿主,同化宿主,更是要從根源上,徹底斷絕這個物種延續下去的可能性。它剝奪的,是生命最核心、最神聖的權力——創造後代。一個無法繁衍的族群,無論其個體多麽強大,數量多麽龐大,都注定隻是一條走向終結的死路。它們的存在,隻是在消耗時間,等待著最終的腐朽與消亡。
“隻有極個別的行屍,才擁有繁衍能力。”柳暗的話鋒一轉,從那片絕望的黑暗中,點亮了一絲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的燭火。“在山海星上百萬的行屍裏麵,能夠懷孕的行屍也隻有數十個。”
柳暗沒有讓這組冰冷的數字停留在口頭上,她用強大的敘事能力,將這組數字背後的現實,活生生地展現在陳楚和陳風萍麵前,她描繪了山海星那片被死亡籠罩的大地。
百萬行屍,構成了一個龐大而死寂的社會,它們在廢棄的城市中遊蕩,在荒蕪的平原上遷徙,遵循著某種不為人知的本能,那是一個沒有嬰兒啼哭,沒有孩童歡笑,沒有生命更迭的世界,時間在那裏失去了向前的動力,隻是在一個巨大的、腐朽的循環中不斷重複,百萬,是一個龐大的基數,但它所代表的,卻是一片廣闊無垠的、象征著生命終結的沙漠。
而在這片絕望的沙漠中,那“數十個”能夠懷孕的行屍,就成了最不可思議的奇跡。她們是這片死亡之地裏,偶然綻放出的、脆弱而又頑強的生命綠洲。
在那百萬行屍組成的灰色海洋中,那幾十個特殊的個體,是如何在無意識中,孕育著全新的、連她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希望,她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行屍病毒那“斷子絕孫”詛咒的最有力反抗,是生命力在最不可能的角落裏,以最扭曲、最頑強的方式,為自己殺出的一條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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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與數十個。”柳暗輕聲重複著這兩個數字,“我們,陳楚,還有你,陳風萍,我們的誕生,就是建立在這樣一個近乎為零的可能性之上。我們是奇跡中的奇跡,是偶然中的偶然。而那些回歸者,他們的人類之根,決定了他們一旦恢複神智,理論上就擁有了恢複繁衍能力的可能。他們的路,是寬的。而我們的路,從一開始,就是窄的,窄到幾乎不存在。”
柳暗的話,徹底在陳楚和那些“回歸者”之間,劃下了一道清晰而深刻的界限。
這道界限,無關力量強弱,無關進化速度,而是關乎“起源”與“本質”。
他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物種,走在兩條永不相交的命運軌道上。
“這極個別的人與普通人類有什麽區別嗎?”陳楚好奇地問道。這個問題,對陳楚個人而言,意義非凡,這不僅僅是對一個生物學現象的好奇,更是對他自身根源的追溯,他想知道,賦予他生命的那位未知的、身為行屍的“母親”,究竟有何等特殊之處。
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自己從未謀麵的父母,對於這兩個隻存在於概念中的詞匯,陳楚沒有任何具體的情感和記憶。但在這一刻,當“繁衍”與“特殊”這兩個詞聯係在一起時,他那片空白的、關於血脈源頭的認知領域裏,第一次泛起了一絲微弱的漣漪。
他們,是怎樣的存在?
他們,為何能在那百萬分之一的概率中,創造出自己?
柳暗似乎看穿了陳楚內心的波動,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組織語言,以便用最精確、最不帶感情色彩的方式,來陳述一個足以改變他們自我認知的驚人事實。
“這極個別的人都是異能者,”柳暗緩緩說道,“譬如陳風萍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是異能者。”
異能者——這三個字從柳暗口中說出時,房間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這個詞,本身就帶有一種強大的、近乎傳說的力量感和神秘色彩。
在舊人類文明的末期,在行屍病毒尚未席卷整個已知宇宙之前,“異能者”是人類基因突變後產生的特殊群體。他們擁有操控元素、預知未來、精神感應等種種超越凡人的能力,他們曾是軍隊中的王牌,是科研領域的奇跡,也是被普通人敬畏、嫉妒甚至恐懼的對象,他們是人類進化之樹上,一支出人意料的、華麗而又危險的分支。
那看似偶然的奇跡,背後竟有如此清晰的必然性,不是任何行屍都有機會成為生命的搖籃,這份資格,是屬於那些在成為行屍之前,就已經站在人類進化頂端的存在——異能者。
異能者們的基因,本身就蘊含著超越常規的能量與可能性,或許,正是這份潛藏在基因鏈最深處的特殊力量,才使得他們在被病毒徹底侵蝕後,依然能保留下一絲最原始、最頑強的生命火種——繁衍的能力。
一直如雕塑般靜立的陳風萍,在聽到“陳風萍的父母”這幾個字時,他那如同萬年冰封的身體,終於有了一個肉眼可見的、雖然依舊細微的反應,他的肩膀,極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他的父母,這兩個他從未見過,甚至從未在意識中構建過形象的存在,此刻因為柳暗的講述,而被賦予了“異能者”這樣一個清晰而強大的身份標簽。
陳楚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一個清晰的邏輯鏈條在他的腦海中形成能夠繁衍的行屍,其前身都是異能者,這是一個已經被證實的前提。
“也就是說,異能者變成行屍之後,都會擁有繁衍能力?”陳楚立刻追問道。如果這個推論成立,那麽事情就變得簡單而清晰了,他們這個種族的誕生,就有了一個明確的、可以被理解的生物學公式異能者 + 行屍病毒 可繁衍的行屍,這不僅能解釋他們的起源,甚至能讓他們去預測、去尋找更多潛在的“同類”。
然而,柳暗再一次,用一個詞,擊碎了他的邏輯閉環。
“不一定。”
“最近這段時間,我一直通過星際網絡收集碎片化的信息……”柳暗的聲音變得低沉而遙遠,仿佛她的思緒已經飄向了那片由光子和代碼構成的無形海洋。
柳暗開始詳細描述這個過程,她講述了自己如何繞過五大星域的軍事信息壁壘,如何破解那些被廢棄了幾個世紀的民用服務器的加密協議,她潛入過早已無人維護的生物學論壇,在海量的、關於行屍習性的無用討論中,尋找著隻言片語的“異常”記錄,她像一個幽靈,瀏覽著無數匿名的個人日誌,那些日誌裏充滿了絕望、瘋狂與麻木,但在那無盡的黑暗文字中,她試圖找到任何關於“新生”的蛛絲馬跡。
她找到了很多“碎片”,一段來自第二星域某個偏遠殖民星球的、損毀嚴重的醫療站監控錄像,畫麵中,一個被認為是“懷孕”的行屍,最終被證實隻是因為消化係統異常而導致的腹部腫脹。那可能是一篇由某個“回歸者”學者撰寫的、長達數萬字的觀察報告,報告以海量的數據和案例,得出了一個冰冷的結論行屍種群,在生物學上是一個完美的、封閉的、無法產生迭代的係統。她還找到過一些在暗網流傳的、真假難辨的傳說,說是在某個邊緣星係,曾出現過行屍誕下死胎的案例,但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了謠言或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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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篩選了數以億兆計的冗餘數據,”柳暗調出了一幅複雜的星圖,上麵標注著她探索過的每一個數據節點,“我對比了數千份來自不同星域的行屍社會結構分析報告,交叉驗證了上萬個可疑的目擊證詞。我像一個在沙漠中尋找一粒特定沙子的人,日複一日,周複一周。”
“信息顯示,五大星域數以百億計的行屍並沒有出現行屍二代,至少,我沒有發現。”柳暗的目光掃過那片在星圖上占據了絕大部分區域的、代表五大星域的廣闊疆土。
“數以百億計”——這個數字,從柳暗口中說出,不再是一個空洞的量級,而被賦予了令人窒息的畫麵感。
陳楚的眼前,仿佛展開了一幅橫跨整個五大星域的、無比宏大的死亡畫卷,在那數千個曾經繁華的行星上,在那些已經鏽跡斑斑的太空都市裏,在那些橫亙於星際航道上的巨型空間站中,百億行屍,如同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潮水,沉默地、永無止境地遊蕩著,那是一個沒有新生、隻有腐朽的文明。一個被時間遺忘,被生命拋棄的巨大墳場,在這幅宏偉而絕望的圖景麵前,任何個體的掙紮都顯得微不足道。
“我曾將所有擁有‘異能者’前身記錄的行屍,都列為最高優先級的觀察對象。”柳暗繼續說道,“根據舊時代的檔案,五大星域的注冊異能者超過百萬,他們變成行屍後,無疑是行屍群體中最強大的存在,是各自區域的‘王’。按照你的邏輯,陳楚,他們應該是最有可能繁衍後代的群體。但事實是,沒有,一個都沒有。至少,在所有我能觸及到的、公開或半公開的信息中,沒有任何一例關於他們成功繁衍的可靠記錄。”
這番話,徹底推翻了陳楚之前那個“異能者可繁衍”的簡單公式。
現實,遠比邏輯推演要複雜和殘酷得多。
然後,柳暗的手指在星圖上輕輕一點,將畫麵迅速拉近,掠過無數星係,最終鎖定在一個位於邊緣的、毫不起眼的小點上。
“而山海星則是不一樣,山海星的人口數量隻有百萬左右,卻出現了我和陳風萍。”
柳暗提出的對比方式極為震撼,一邊,是百億基數下的零;另一邊,是百萬基數下的“至少兩個”。這在概率學上,已經不是“異常”,而是“神跡”,是一個完全違背了基本規律的、無法被解釋的現象。
此時,柳暗在房間的全息投影區域,調出了一張她製作的數據可視化圖表,讓這個對比更加直觀。
圖表清晰地展示了這令人匪夷所思的差異,左邊的藍色巨柱代表著五大星域百億行屍的龐大基數,而與之對應的紅色柱子,代表可繁衍個體的數量,卻完全消失在地平線上,數值為零。而右邊,代表山海星百萬行屍的藍色柱子雖然矮了許多,但旁邊那根代表著“數十個”可繁衍個體的紅色柱子,卻清晰地、不容置疑地矗立在那裏。
這幅全息星圖,無聲地訴說著山海星的獨一無二,以及他們三人存在的極端特殊性。
“這說明一個問題,龐大的行屍群體不一定能夠繁衍行屍二代,哪怕是有,數量也極為稀少。異能者血脈,隻是一個‘必要非充分條件’。它是一把鑰匙,但還需要一把與之匹配的、獨一無二的鎖。而那把鎖,我猜測,就在山海星本身。”
柳暗的話語,將謎題的焦點,從“人”的身上,轉移到了“地”的身上。
“我猜測,這與山海星是行屍病毒研發基地有關係。”
這個假說,讓一切都變得合理,又讓一切都變得更加神秘。
山海星的土壤,山海星的空氣,山海星水源,甚至山海星磁場中的每一絲波動,都可能被那最原始、最高濃度的病毒源頭所深度“汙染”和“改造”,這裏的生態係統,早已不是一個自然演化的結果,而是一個巨大而失控的實驗室培養皿。
“有可能是因為基因突變,或許,隻有在山海星這個病毒濃度最高、變異最活躍的‘源點’,異能者的特殊基因,才會與某種特定的、隻在這裏存在的病毒變種,發生一種億萬分之一概率的、奇特的‘共振’。這種共振,不是簡單的結合,而是一種深層次的、在基因鏈上發生的、我們完全無法理解的‘突變’。這種突變,最終的結果,就是賦予了那些女性異能者行屍,一種被扭曲了的、卻真實存在的繁衍能力。而我們,就是這種基因突變的產物。”
“基因突變”——這個詞,讓陳楚和陳風萍意識到,他們是一個更複雜、更未知的混合體,他們的基因裏,可能攜帶著來自父母的異能天賦,也攜帶著來自病毒的毀滅密碼,更攜帶著一種在這兩者碰撞中誕生的、全新的、未知的可能性。
“當然,具體的關係,我也是無從得知,這需要再末日遊輪和山海星以及盡頭基地尋找線索。”
“我們與第一代行屍有什麽區別?”從對話開始到現在,陳風萍一直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他靜靜地站在那裏,吸收著陳楚的困惑和柳暗那層層遞進、令人震撼的揭秘。直到這個時候,陳風萍才真正的提出自己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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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別很大。我們更像人類,甚至於,我們與人類並沒有什麽區別。而其中,我們與第一代行屍最大的區別在於,我們是行屍繁衍出來的人類,而且,成長周期都特別長。”
“譬如你陳風萍,在母親腹中的時間就超過了八十年。”
“而我在兒童期的時間超過了一百五十年。”最後,柳暗的目光落在了陳楚身上。“至於陳楚,他在嬰兒期的時間就高達一百八十年。”
“一旦我們度過了成長期,”柳暗的話鋒再次一轉,“又會迅速的進化。陳風萍出生後短短幾個月便從嬰兒狀態成長到二十歲左右,我和陳楚也有類似的經曆,雖然過程有些區別,但本質是一樣。”
生命形態的終極密碼極度漫長的能量積累,與極度迅猛的形態釋放。他們將幾個世紀的生命勢能,壓縮在短短幾個月甚至幾天之內,完成身體的“綻放”。這個過程,充滿了撕裂般的痛苦,也充滿了破繭成蝶的狂喜。這是一種普通生物絕不可能承受的、劇烈的生命形態演變。
“在進化史上,”柳暗的目光變得悠遠,她似乎在浩如煙海的知識中,為他們這種獨特的生命模式,尋找一個最恰當的比喻,“我們和古地球上的竹子很類似……”
“竹子!”陳風萍一愣,他出生在山海星,一個被病毒改造過的、與五大星域完全不同的世界,之後,他又不像柳暗那樣,有機會和有意識地去接觸和學習星際網絡中那些關於古地球文明的知識,對於他來說,“竹子”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詞,他甚至無法在腦海中構建出它是一種什麽樣的植物。
“竹子是一種很神奇的植物,它們花數年的時間,將根係深深地紮入黑暗的、看不見的地下,拚命地延伸,拚命地擴張,在地表之上,你可能隻能看到一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嫩芽,它們在黑暗中,默默地、耐心地蓄積著力量,忍受著漫長的、不為人知的寂寞。”
柳暗的描述,讓陳楚和陳風萍都陷入了沉思。那“數年的時間”,不正是他們那長達百年、甚至近兩百年的“蟄伏期”嗎?那“黑暗的、看不見的地下”,不正是母親的子宮,是嬰兒的搖籃,是孩童那被禁錮的身體嗎?
他們也曾像竹根一樣,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默默地積蓄著生命的力量。
“然後,當它們蓄積了足夠的力量,在一個春天,一場雨後,它們就會在極短的時間內,瘋狂地向上生長。一天之內,就能長高幾十厘米,甚至一米。它們將數年積攢的能量,在短短幾周內徹底釋放,直衝雲霄,長成一片挺拔的竹林。”
“先慢後快,厚積薄發。”柳暗用八個字,總結了這個比喻的核心。
這個來自遙遠母星的古老植物,完美地、詩意地、充滿了哲學意味地,詮釋了他們這個全新種族的生命哲學。
他們不再是“基因突變的怪物”,他們是“宇宙中的竹子”,他們那漫長而痛苦的蟄伏,不再是毫無意義的監禁,而是為了最終綻放所做的、神聖的積累。
它賦予了他們苦難的意義,也賦予了他們未來的希望。他們,就是那在黑暗中蓄力,等待著在某個時刻,衝破一切束縛,向著星辰大海,瘋狂生長的宇宙之竹。
當柳暗關於“竹子”的闡釋結束時,房間再次陷入了沉默,但這片沉默,與對話開始前那片空洞、壓抑的寂靜,已經截然不同。
這場對話,讓三人紛繁複雜的思緒,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梳理。他不僅是解惑者,他們對自己的認知,也變得更加清晰、深刻和堅定,完成了一次集體的自我認知升華。
不需要更多的語言了,在這片被深刻理解所填充的沉默中,任何言語都顯得多餘。
對話結束了,一場關於他們種族身份認同的、深刻的哲學思辨,落下了帷幕,但這,僅僅是序幕的落幕。
陳楚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舷窗,投向了那片星雲的更深處。他活了近兩百年,歲月卻沒有在他英俊的麵容上留下絲毫痕跡,他想起了行屍島,那座將他與世隔絕,也給予他唯一安寧的孤島和養父,一切都恍如昨日。
自從離開那裏,他就像一顆被風吹離了枝頭的蒲公英,在五大星域間漫無目的地遊蕩,他見證過文明的興盛,也目睹過星球的衰亡,卻始終無法為自己那顆漂泊的心找到一個可以停靠的港灣。
此刻,星海的壯麗在他眼中,不過是另一場宏大的、與他無關的生離死別,反而更映襯出他內心的疏離與孤獨。
站在他身側的陳風萍,還是少年的模樣,但他的生命曆程卻詭譎得超乎想象,在母親腹中沉睡八十年,出生後短短數月便從一個行屍嬰兒進化為如今的形態,他的成長是一場壓縮了千萬年進化史的奇跡,他下意識地模仿著養父陳楚的姿態,試圖擺出一種深沉的模樣,但那雙清澈又充滿矛盾的眼眸卻出賣了他的青澀。
與二人截然不同,柳暗的視線早已從玻璃幕牆外那片壯麗的星海收回,她站在稍遠的位置,雙臂環抱胸前,姿態優雅而從容,仿佛一位正在審視自己作品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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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把你們叫過來聊這些嗎?”柳暗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凝固的寂靜,她的聲音並不高,清冷如月光下的溪水,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一把鋒利而精準的手術刀。
“不知道。”陳楚和陳風萍幾乎是同時從各自的神遊中驚醒,他們轉過身,看向那個始終掌控著節奏的女人。然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因為,我知道,你們兩個人都很迷茫。”柳暗淡淡地說道,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她向前走了兩步,拉近了彼此的距離,無形的壓迫感也隨之而來。
陳楚和陳風萍對視了一眼,依舊沒有說話。沉默,是他們此刻唯一的回應。
“不用解釋,”柳暗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因為我知道。陳楚,就說你吧。”她的目光鎖定在陳楚身上,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剝開他的血肉,直視他的靈魂。
“你離開行屍島後,一直在五大星域遊蕩,沒有目標的遊蕩,就像宇宙中最孤獨的浮萍,擁有著最強大的生命力,卻找不到一片可以紮根的土壤。你走過上千顆星球,看過無數種文明的悲歡,你的力量足以讓恒星顫抖,卻連自己的心都無法安放。你懷有悲天憫人之心,卻又因自身的源頭而恐懼與世界建立任何深刻的聯係。你活著,卻像在等待一場不知何時會到來的終結。”
柳暗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枚精準製導的鋼針,紮在陳楚內心最柔軟、最不願觸碰的地方。她沒有使用任何讀心術的異能,僅僅憑借著一百五十年來在孤獨中磨礪出的、妖孽般的觀察力與心智,就將他的掙紮剖析得淋漓盡致。
接著,她的視線轉向了陳風萍,語氣依舊平靜,但內容卻更加尖銳。
“而你,陳風萍。從山海星出來之後,你也變得沒有任何目標。你看到了人類世界的繁華與複雜,也看到了行屍的掙紮與毀滅。於是你開始不自覺地疏遠那些行屍,不願再將他們視為同類,但你內心深處又無比清楚,你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人類。這種撕裂感,讓你被兩個世界同時排斥在外,讓你像一個站在懸崖邊緣的人,身後是無法回歸的過去,眼前是看不清的未來。為什麽會這樣?”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人震動的臉龐,給出了最終的診斷“是因為你們對自己並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你們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由何構成,又將歸於何處。甚至於,你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所以,”她的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必須要讓你們對自己的出生,對我們這個全新的物種,有一個清晰的、牢不可破的認識。這並非哲學探討,而是我們作為一個族群,想要在這片殘酷宇宙中生存下去,所必須擁有的第一塊基石。”
柳暗的話音落下,整個空間的氣氛仿佛被抽離,陷入一種更加深沉的寂靜。
她的剖析太過精準,太過殘酷,讓陳楚和陳風萍都一時間無法言語。
“認識之後呢?”過了許久,陳楚才緩緩開口,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聽到這個問題,一直表情嚴肅冷峻的柳暗,臉上忽然綻放出一個笑容。那是一個足以讓整個宇宙都為之失色的笑容。
“認識之後,就簡單了。”柳暗的聲音裏也帶上了一絲笑意,“因為,我需要你們——以一個清晰的、主動的、屬於我們這個物種的意誌——全力以赴地配合我,統一五大星域。”
“我們一直在配合你。”陳楚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從離開山海星開始,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幾乎都是在柳暗的引導或者說布局之下。
“不,”柳暗搖了搖頭,發出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那笑聲裏卻帶著一絲淡淡的嘲弄,“被動配合和主動配合,能一樣嗎?!”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著陳楚“被動的配合,你隻是一個工具,一柄威力無窮卻需要他人揮舞的劍。你的力量在被使用,但你的意誌在沉睡。而我需要的,不是這個。”她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富有磁性,“我需要的是主動的配合。是你們在認清了我們是誰,認清了我們共同的命運之後,將統一五大星域視為我們自己事業的配合!我需要的不是棋子,而是與我並肩而立,一同開創這個新時代的夥伴,是王!”
“王……”陳楚咀嚼著這個詞,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他從未想過這個詞會和自己聯係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思緒從柳暗描繪的宏偉藍圖中掙脫出來,回歸到現實的層麵。“問題是,哪怕是我和陳風萍,都以‘王’的意誌全力以赴地配合你,要想拿下龐大到無邊無際的五大星域,也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誰說隻有你們兩個?”柳暗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那片屬於她的版圖。
“還有人嗎?”陳楚下意識地追問,他的思緒在飛速旋轉。
還有誰?
是某個隱藏在幕後的古老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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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某個他們從未接觸過的、足以與五大星域抗衡的秘密組織?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在這片浩瀚的宇宙中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陳楚,我現在可是兵強馬壯,整個五大星域的異能者,都是我的部下。”柳暗看著他緊鎖的眉頭,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那是一種運籌帷幄、大局已定的滿足感,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輕一揮手,仿佛掌中正托著一幅無形的星域全息圖。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君臨天下的氣魄與一絲俏皮的得意。
整個五大星域的異能者!
“整個五大星域?!”陳楚重複了一遍。
“沒錯,就是整個五大星域。”柳暗享受著陳楚臉上那難以置信的表情,她調皮地眨了眨眼,補充道“嘻嘻,不怕告訴你,現在五大星域所有排得上號的異能者家族,他們的族長見到我,都要客客氣氣,恭恭敬敬。”
如果說前一句話是驚雷,那麽這一句就是將驚雷的威力具象化,化作實實在在的畫麵,呈現在陳楚眼前。他可以想象出那些平日裏高高在上、掌控著無數人生死的家族領袖們,在柳暗麵前畢恭畢敬的模樣。這幅畫麵,荒誕,卻又無比真實。
“你是如何做到的?”陳楚的好奇心,在這一刻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
麵對這個問題,柳暗臉上的得意之色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看透世情的淡然,她仿佛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語氣輕描淡寫,卻蘊含著足以顛覆世界的力量。
“很簡單,我隻要給那些在瓶頸中掙紮了上百年的異能者們,一點點關於他們異能進化的秘籍,就是了。”柳暗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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