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村莊入口處，一片死寂！
    張鼐和高一功並肩而立，身體繃得像拉滿的弓弦，緊張不已。
    兩人死死盯著通往村莊深處的蜿蜒土路，眼睛一眨不眨，極度渴望，又極度心虛。
    崇禎站在他們前方、離著三步遠，負手而立，氣定神閑。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場賭局，關於崇禎，關於明軍，無關痛癢。
    放與不放，對於戰爭的勝利，影響不大。大不了，放了再抓。
    可對於高一功和張鼐，那就是巨大打擊。李自成、高桂英、劉宗敏......一眾大順高層、大順士兵知道他們歸降崇禎，一定得炸開鍋，震驚不已，倍受打擊。
    此時此刻，時間，從未如此緩慢。
    崇禎和高一功、張鼐等了良久，死寂的村莊道路，一直都沒有變化。
    周中啟進去了好久，依然沒有出來，更沒派一個人出來。
    除了風吹樹葉，輕微的沙沙聲響，再無別的聲音。
    “怎麽還沒動靜？”張鼐忍不住低聲嘟囔，聲音幹澀。
    他下意識抖了抖長時間關在囚車，有些麻木的腿，想緩解自己的焦慮。
    高一功更沉穩些，緊鎖的眉頭、額角的汗珠，同樣暴露內心的焦灼。
    “急什麽！”高一功低喝一聲，也給自己打氣：“等的時間越久，對咱們越有利。”
    “再說了，郝大哥......郝搖旗，是何等的英雄人物？”
    “那可是大順扛大旗的人物，怎麽可能輕易倒下？”
    “我猜，他此刻正整頓兵馬，集結將士，準備拿周中啟的人頭祭旗呢。”
    “唉！隻是可惜了。周中啟那廝，本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走完一生，竟聽信別人，落得個這樣下場。”
    “後世評說，定然說他，是個貳臣。”
    “對……一定是這樣的！”張鼐重重點頭，再次堅定自己的信心。
    突然，村內，響起了一陣嘈雜聲。
    張鼐和高一功的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兩人屏住呼吸，眼睛瞪大，死死盯著土路的盡頭。
    緊跟著，是清晰的腳步聲，馬蹄踏在泥土上的聲音，甲胄葉片碰撞摩擦的聲音......
    微微揚起的塵土中，終於出現了人影。
    不是一個人。
    是一隊人。
    緊接著，是更多人......黑壓壓的一片！
    為首一人，身材魁梧壯碩，雖然模糊，但那熟悉的輪廓，高一功、張鼐看一眼，就知他是郝搖旗！
    高一功呼吸，猛地一滯，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
    他看清，郝搖旗沒穿甲胄，沒拿兵器，而是把自己捆綁起來，背著一根荊棘。
    張鼐的拳頭，瞬間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恨不得衝上去，兩拳把郝搖旗打死。他們信任、天不怕地不怕的郝搖旗，最終竟然辜負了他們的期望，竟然貪生怕死，背叛了大順，
    跟在郝搖旗之後的，是親兵統領賀川，以及他的義子白良輔，跟他一模一樣，同樣布衣負荊。
    身後的一眾將士，則是放下兵器，卸下頭盔，空手跟隨。
    周中啟一人提槍，遠遠看去，就像一人抓了數千人。
    “郝搖旗，你這個混蛋！你個叛徒！”張鼐突然衝上前，指著郝搖旗破口大罵。
    一雙死亡的眼神，狠狠盯著郝搖旗！就差舉起拳頭，砸向郝搖旗。
    郝搖旗抬頭，目光直射張鼐，毫無愧色。
    冷冷道：“小太保，有什麽資格指責我？你若不降，何顧被放出囚車？”
    “啊......”張鼐百口莫辯，他出囚車，反而被郝搖旗認作降明。
    郝搖旗繼續挖苦：“小太保，你一個兩次被擒之人，這兒，沒你說話的份？”
    “你......”張鼐氣急攻心，噗......的一聲，竟噴出一口血來，一頭栽倒在地。
    “張鼐......張鼐......”高一功急忙衝上前、撲過去，扶起張鼐，使勁搖晃。
    搖了十幾次，才將張鼐搖醒。
    高一功的心，瞬間墜入冰窟，瞬間墮落絕望！
    郝搖旗停住，冷冷道：“高將軍，張將軍，大順大勢已去，神仙難救！”
    “我早就勸過陛下，依李岩之計，均田地以收百姓、萬民之心。”
    “誰知，陛下聽信牛金星、宋獻策讒言，大封列侯，讓將士失望，萬民失心。”
    “如今，李將軍已死，大順將士之心已散。我等為將之人，死則死矣，何必帶著這些兄弟一同赴死，讓他們的父母妻兒無依無靠，淪為罪人、淪為奴身？”
    “大順已亡，今日之話，言盡於此。”
    “你們若是記恨我，完全可以殺了我，我郝搖旗毫無怨言。”
    高一功、張鼐再遭雷擊，頹然坐在地上，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郝搖旗說的，是他們敢想、不敢說的事實。
    說完，郝搖旗留下愣怔不已的高一功和嘴角流血的張鼐，轉身走向崇禎皇帝。
    那眼神，沒有憤怒，沒有愧疚，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死水般的灰暗。
    他這次負荊請罪，光明磊落，他不是背叛，他隻是完成自己的使命。
    走到崇禎麵前，郝搖旗膝蓋一軟、一彎，“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罪......罪將郝搖旗.....願歸降大明皇帝陛下，求陛下垂憐！”
    郝搖旗聲音嘶啞、幹澀、顫抖，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般的沉重和屈辱。
    “我等，願歸降大明皇帝陛下，求陛下垂憐！”
    賀川、白良輔也帶著一眾將士跪下，齊聲高呼請降。
    崇禎大喜，急忙扶起郝搖旗：“將軍大義、高義，朕心甚慰！快快請起！”
    “將軍此舉，免去一場刀兵，挽救天下萬千生靈，此乃大功德！”
    “謝陛下體恤！”郝搖旗終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眼中閃著淚花。
    “來人，封郝搖旗鹹陽總兵，仍統領舊部！”
    “每人，賞十畝恩田，銀元兩枚！”
    賀川、白良輔和一眾將士大喜，雖然負荊、跪地，也興奮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山呼萬歲之聲，徹底擊潰了癱在冰冷的泥地上的高一功和張鼐。
    他們輸了，徹底輸了。
    曾經的大明，不值天下百姓久矣！
    現在的大順，不值天下百姓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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