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二十四節通天穀。
    顏歡預定給張楚嵐和馮寶寶的時間，比其他人更早了一天。
    等兩人趕到時，驚訝地發現，當初被金鳳婆婆炸毀的入山通道，全都修複完畢，除了殘缺的石壁紋絡，幾乎同半年前來時一模一樣。
    沿著山穀通道一直走下去，顏歡就盤坐於正中的一處巨石，旁邊堆積了滿滿當當的零食。
    因為不知道零食和老漢兒，對馮寶寶來講，哪個更有吸引力，顏歡索性全都準備了。
    “歡哥，怎麽就我們幾個啊？”
    “路上耽擱了一點時間，我還以為我和寶兒姐是最晚的呢。”
    張楚嵐看了眼購物袋中的零食。
    嗯···
    這種氛圍，這種足夠撼動整個異人界的大事，為什麽要這麽多的零嘴？
    “我就知道歡子不會虧待我。”
    嘩啦啦！
    馮寶寶直接在袋子中翻找了起來。
    顏歡端詳滿臉惑色的張楚嵐，解釋道：“不用找了，我通知剩下幾位的時間，本來就晚於你們。”
    “那歡哥，你的意思是？”
    “替你們將事情了結，這樣以後你也可以輕鬆一點。”
    顏歡想起全真的劉振國入夢時，張楚嵐夢境所化是一披散長發的八足蜘蛛，高壓下的蛛網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纏繞住，逃不掉也躲不掉。
    那披散頭發的意象，自然是馮寶寶，八根蜘蛛足自然象征了“八奇技”。
    張楚嵐會因為在馮寶寶身旁得到安心寧靜，同時也會因為深陷甲申之亂的漩渦而惶恐無措。
    假如“八奇技”的事情結束，最為輕鬆自在的，恐怕就是張楚嵐了。
    “謝過歡哥了，要是能終結在我們這裏，也算是一份福德。”張楚嵐釋懷一笑，拱手說道。
    顏歡起身帶路，繼續穿過山穀，來到了九曲盤桓洞。
    洞窟內，陰陽魚的圖案旋轉打開，顯現出通往地下的石階。
    一披頭散發、滿身汙垢的老者麵對石壁，正在思考著什麽。
    哢嚓，哢嚓···
    馮寶寶抓著幾片蝦條，不停往嘴裏麵塞著。
    老者緩緩轉身，亂糟糟的發束中，露出一副黝黑又空洞的眸子。
    “歡哥，這位是？”張楚嵐問道。
    “無根生，馮曜，也是寶寶的父親。”
    “誒？”張楚嵐如遭雷擊，當場愣住了。
    一旁蝦條的咀嚼聲消停下來，洞中沉寂的可怕。
    馮寶寶目不轉睛地盯著馮曜，向前小跑了幾步，沒等走到老漢兒麵前，她又緩緩駐足。
    想了想，她又走回了顏歡和張楚嵐身旁，抓起購物袋中的辣條，撕開，吃了起來。
    “寶兒姐？”
    “寶兒姐！”
    張楚嵐大聲一喊，馮寶寶這才稍稍回神。
    “歡子你說，這是我滴老漢兒？”
    她曾無數次幻想找到親人的場麵，隻是沒曾預料，就這麽被顏歡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論說此時此刻的心情，沒多少的波動，大概有一絲一毫的無措。
    等顏歡點了點頭，馮寶寶才拎著購物袋，重新走到了馮曜麵前。
    “第一次見麵，沒帶什麽東西，這是歡子送我的，那我再轉手送給你。”
    嘩啦啦！
    滿袋子零食遞到了馮曜麵前。
    “不過我不懂嘞，你既然活著，為什麽不來找我？”
    “你既然···”
    話音未落，馮寶寶突然感覺腦殼劇痛，一些畫麵頻頻閃回，在腦海中播放了起來。
    馮曜回道：“當時時局動蕩，圈裏也不安分，我沒有周轉各地的能力，等得到你的消息，你已經在公司安定了下來。”
    “相較於我身份的危險性，在公司中你會更加安全。”
    “直到今天，我見識到了讓事情完美落幕的可能，才有把握站在你的麵前，而這六十多年來，我也一直在找尋救你的方法。”
    馮寶寶搖搖頭，雙手撫在胸前。
    “救我？”
    “你又怎麽知道我這幾年過得不好嘞？”
    馮曜欲言又止，低下頭，髒兮兮的頭發垂落到膝蓋。
    再多說什麽，也無法彌補這麽多年的虧欠。
    張楚嵐走向前，拍了拍馮寶寶的肩膀。
    “寶兒姐，冷靜，你隻要像當初預想的那樣就好，問一下你心中的疑惑，其餘的，可以什麽都不用管。”
    “那···”馮寶寶想了想，“我是誰？我到底是怎麽來的？為什麽周圍的人會老，而我一直是這一幅樣子？你為什麽又想救我？”
    馮曜雙目微閉，若非是女兒問起，這些事情他本想帶進土裏。
    他，無根生，“全性”掌門，“全性”門人眼中無所不能的聖人。
    隨心所欲，百無禁忌，遨遊四海，行樂千山，所行所求隻為證一個真心。
    為了真心，他可以隨莫名居士剃發修行，為了一個真心，他可以渡“白鴞”梁挺這樣的大惡人成全自己，可行過四十載，渡人無數，自己的前路卻是看不清了。
    站在世人的頂點俯視，有時也會因為過高的眼界，遺忘了萬物本質。
    無根生見“全性”殺人，可以坦然處之，那時仿佛人與獸沒有區別。
    這直到後來，他才知道，人該有思想道德，而獸沒有，倘若人無德無道，同畜生也就沒有區別了。
    而知曉此事的契機，是一個惡人殘害了他的女兒，又公然宣稱加入“全性”，求他這個“全性”掌門，渡一渡這個“全性”門人···
    何其荒謬。
    無根生知道與“全性”不同路，又深為正派豪傑的品質所吸引，於是有了“三十六賊”結義。
    第一次孤身入山穀悟道時，無根生隻覺“術流動靜”一類術法均還在六道之內、五行之中，無法長久，遲遲沒有所得。
    結義後的第二次入山，八人有所參悟，唯無根生遲遲不得要法，恰女兒身死，他將心之所願與兄弟的一身手段，盡數施加在了馮寶寶的身上，以此換回了女兒一命。
    窺天機，起死生，逆天行事，助馮寶寶得了仙人之軀。
    可天路已堵，沒有萬千福德善業撞破天門，這“仙人”不過也是一個被打上了無期徒刑的“仙人”。
    隻要背負了長生之秘，馮寶寶注定要見親友逝去，千年百年為圖謀不軌者貪圖覬覦，在異人爭鬥的漩渦中苦苦掙紮，直至死去。
    要不是遇見了徐翔，以及公司這棵大樹，心思單純的馮寶寶，興許早就在亂世之中身隕了。
    “這就是圍繞我所發生的事情，我想朝天上更近一步，卻根本無法做到，渡了這些無道之人的善，老天爺根本就不認啊···”
    顏歡半臂托腮，聽得入神。
    不認，說明老天起碼沒瞎眼。
    憑什麽一些大奸大惡之徒最後要求得圓滿，像陸老這樣的人卻要為心魔所困，不得善果？
    真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唄。
    “哦，曉得咯。”馮寶寶聽完，站了起來。
    “歡子，等明天就該幹你的事情了吧？”
    “誒，寶兒姐，可是這···就問這麽幾句話？”張楚嵐起身隨了過去。
    “我老漢兒給了我生命，我很感激，但狗娃子，三兒四兒，張楚嵐···還有我遇見的各種形形色色的人，這些人給了我靈魂。”
    “知道，就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