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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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寺並不知曉女紅事宜如此難學,那手指穿針走線竟是比提槍上馬還要難一些,他不慎戳出幾個口子,看得徐大娘好生無奈。
    原徐大娘還想勸慰他,教他死了心思。
    且不說女紅好學不好學,便是將軍作為男兒,向來古話說‘君子遠庖廚’,更不要說碰女紅這些東西。
    但江寺神色認真無比,非但沒有叫痛,跟著徐大娘學會幾種針法走向,便好像學會了一般,無比高興。
    徐大娘嘴邊的推諉話,臨到頭於是咽了下去。
    將軍一向不同常人,興許一時興起學女紅也是有什麽旁的打算,她一把老骨頭難得能分憂,教一教也無所謂了。
    徐大娘舍命陪君子,倒是在除夕守歲的當口,教了江寺不少,最後還是江寺體諒她年紀大,不易熬久了,強硬讓她休息,這才作罷。
    初一當天,盛京年節氣息早早便散了出去,百官皆年假,江寺同永威候換了新衣出門。
    值得永威候府拜謁的大人並不多,侯夫人原是孤女,身邊親戚也不多,永威候倒是出身顯赫,但上頭的老夫人同老爺子也都走的早,唯餘一些旁的親戚,地位身份都不如候府,不敢教侯爺親自上門,反而是反過來前來拜訪候府,被沈宜亭接待。
    主要江寺出麵的也就侯爺年輕的舊友和朝中名望獨高的前輩。
    算下來也不過趙雲鐸將軍,裴丞相同內閣大臣顧杞年三家值得走一趟,另外就是六部尚書互相轉一轉。
    沈宜亭提前便換了一身衣裳候在前廳,幫著管家接待前來拜謁的官員親朋。
    管家處理這些事經年累月,沈宜亭隻需要在一旁打個下手,加上坐著敬茶,震震場子。
    送走永威候的一些旁係血親,管家看了眼鬆了一口氣的沈宜亭,臉上笑容有些安撫。
    “姑娘可站累了?不妨坐下歇一歇”,管家看沈宜亭從日出便站在大廳迎客,有些心疼她累久,“眼下應當沒什麽客人來,餘下的大人們也都拿捏著時間,等侯爺回來才會來拜訪。”
    永威候府沒有女主人是盛京皆知的,在侯爺沒有提出立夫人之前,大家都默認。
    一些大人自詡身份高,不願讓下人接待,加上也存著幾分和永威候交好的心思,想遇見侯爺攀談,便也願意等上一陣子,等侯爺從外回府再上門。
    沈宜亭心知,但仍舊不敢放鬆。
    說到底,朝廷命官的年節根本不是為過年,而是為一個正大光明的機會結交。
    早先秋獵一事,三皇子慘死,陛下查處到四皇子身上,秋後四皇子的處罰便下來了,竟是困守皇陵,不得外出。
    可以說與皇位徹底無緣。
    眼下年紀適宜繼位的殿下中,也唯有一位五皇子。
    嘉興帝年輕時還對子嗣有所看重,後來沉迷丹道,皇室許久無後出,僅有五位皇子,若是嘉興帝沒有旁的旁支過繼的心思,五皇子就是板上釘釘的儲君。
    他怎麽可能放棄這大好的時機,不來結交江寺這樣手握重兵的權臣。
    “不要緊,我心裏擔心若是有貴客來,便等等吧。”
    沈宜亭尚未等到五皇子,不肯放鬆,便在廳中等候。
    管家聞言,也沒多說,隻試了試茶盅的溫度,吩咐下人:“去取些茶葉,燒壺熱茶來,茶水都涼了,教客人心裏不妥帖。”
    “用好些的茶”,沈宜亭接道。
    管家愣了一秒,忙反應過來,教煮茶的下人去取庫房裏的上好新茶。
    除夕晚上時,盛京就斷斷續續在飄雪,大雪一直到初一還沒停,甚至在地上鋪了一層,儼然有繼續堆高的趨勢。
    管家著人泡好了茶,見沈宜亭站在門邊,也擔心她吹著冷風,便朝暖爐裏加了炭火。
    就他轉身出去取碳的這一會兒功夫,門外小廝領著一個男人畢恭畢敬的走進來。
    男人一頭紫金冠,穿著錦袍,身姿高挑樣貌俊俏,玉麵黑眸,一雙眼睛途中打量著永威候府,帶著幾分故作精明的愚蠢。
    看上去城府不深,卻故作出一副鑽營模樣,很像是穿著大人衣裳的小孩子。
    沈宜亭頭一次見五皇子,看小廝引他進來,便退後一步,在人踏入前廳的同一時刻,微微福身:“見過五皇子。”
    孟琳被她點破身份,先是有點驚訝,隨後緊接著就是不自然的神情。
    他看了眼沈宜亭,一時沒認出她,還是跟在五皇子身後的門客小聲提醒,才讓他恍然:“哦,原來是沈姑娘,新年慶禧,萬事安康。”
    “殿下亦是千帆豐順,雍和平安。”
    沈宜亭客套般的回了幾句,忙請他上座落定,添上新茶。
    “侯爺外出也要回來,想必殿下暫等等,應當能遇見。”
    沈宜亭垂著頭,她的身份接引官員尚且有些不足,更不要說皇子。
    五皇子來永威候府想必也是有意交好,對她態度倒也和善,沒說什麽下麵子的話。
    “既然如此,本殿等等好了。”
    他端坐首位,執茶杯抿了一口。
    沈宜亭便在一邊,任由五皇子時不時掃視的目光。
    沈宜亭算好了時間,孟琳身邊的謀士也並非隨意讓他踏足,二人在室內隻坐了幾息,甚至未等到管家帶木炭回,便聽見永威候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他在和江寺介紹京中眾大人過往年輕時如何,沒料到一進門,竟然一張熟悉的麵孔,教永威侯剩下要說的話一下咽了下去。
    他忙看了眼沈宜亭:“五皇子駕臨寒舍,也未曾提前說一聲,招待不周了。”
    說完,永威侯示意沈宜亭,得到他眼色,沈宜亭略低了低頭,從前廳退了出去。
    臨走時江寺眼神還偷偷來打量她,他今日穿的赫然是沈宜亭除夕那天送過來的衣裳,明亮的顏色帶著幾分紅,將他襯托得更加威風,這一出門不知道要俘獲多少芳心,眼下卻巴巴的看著沈宜亭的裙擺,沈宜亭今日特意選了聲明黃的裙,蕩開時宛如盛放雍容華貴的牡丹,她一向好顏色,平日用寡淡的妝容和素淨的打扮壓著,不叫人伸出綺念,今日卻格外動人。
    旁人不覺得,江寺隻覺得眼睛恨不得長在她身上,愣是到沈宜亭出去了他還低著頭,惹得永威侯走出幾步發覺他沒跟上,於是轉頭給了他一手肘,讓江寺吃痛回神。
    “你在發什麽呆”,永威侯聲音壓得極低,喝了他一聲,然後帶著江寺坐在五皇子下首。
    “殿下今日竟然過來,可也是想沾沾外麵的年味氣?”
    永威侯笑了笑,說著伸手捋了捋胡,故意將話茬扯開,不教五皇子說起政事。
    五皇子身邊的那位謀士聞言,眉頭微微擰了擰,心中暗道永威侯這老狐狸。
    一抬眼,便將會目光放在了江寺身上,趁著五皇子沒被徹底帶偏話題,忙順著道:“侯爺說笑了,我家殿下隻是今早才得了消息,特地來問問侯爺的意見。”
    說完,那謀士帶著幾分笑,略有些小心的觀察著永威侯的神色。
    “而今誰不知道世子出類拔萃,年紀輕輕已是驍騎大將軍,聽說幾位尚書都有些意動,想通侯府結下秦晉之好,我家王妃娘娘也是被母家指點一二,但不敢自作主張,所以來問問侯爺意見。”
    謀士說話間,竟直接將暗示擺在明麵。
    江寺而今的行情不能說極好,但也不賴,盛京貴女想要結姻親的何其多,在三皇子,四皇子倒台之後,昔日黨羽便也將目光放在他身上。
    攀上永威侯府如此堅固的靠山,焉能擔心惹禍上身?
    瞧不見便是皇子慘死,陛下也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麽,可見永威侯聖寵優渥。
    眼下隻要永威侯點頭說一個好字,便相當於和五皇子綁在一張船上。
    可永威侯聞言,一言未發,反而端起茶水吹了吹。
    江寺聽見姻親二字時,臉色便暗了下去。
    “意見?”永威侯像是知道結果一般,目光始終追隨著茶水中漂浮起落的葉片。
    然後就聽到江寺語氣冷冷的道:“這意見難道不該問我本人?卓君不才,恐配不上寧陽王家,殿下倒不必為我籌謀。”
    謀士嘴角笑容一僵,發覺江寺眸光一片冷色,心中便是一個咯噔,暗道自己走了一步錯棋。
    五皇子孟琳向來不是有謀略的主,一看自己親自登門有意示好反而得罪了江寺,便有些晃了神,忙站起來同他賠個不是:“卓君,卓君啊,你可是實實在在誤會了,本殿並非是要對你的婚事做文章的意思。”
    孟琳一著急,便將知道的全然抖落出來:“原也不是本殿的主意,實在是今晚宮宴,都盯著你呢,本殿不是想著,你我關係非同一般,便先來探探口風麽。”
    孟琳大言不慚說出關係非同一般幾個字,惹得江寺眼中帶著些輕微的譏嘲。
    五皇子胸無點墨,最適合做棋子,他能有這樣的心思才怪,恐怕是手下謀士亂出主意。
    “殿下言重,卓君沒有旁的意思,隻眼下心思並非兒女之事,殿下莫要聽了外麵風言風語。”
    五皇子遞出台階,江寺也給他麵子下了,心裏火氣便也壓了下去,隻是說出的一番話不如何隨心。
    說到底兒女情長他是想要的,北策軍大將軍眼下一顆心都記掛著自己剛在一起的小情兒,若不是五皇子丟下炸彈將他炸回神,恐怕他心思找飛出去見沈宜亭。
    “卓君說的是,我也是好心辦了壞事,既如此,今晚宮宴你可要難過了幾分,這宮裏宮外盯著你的可不少。”
    五皇子索性順水推舟,想著自己攀親事沒成功,便教其他人也竹籃打水一場空。
    總之,永威侯府成不了他的助力,也決不能當其他人的助力。
    江寺豈能不懂他的意思,便一口應承下來。
    五皇子滿意的走了,等人一走,侯爺漸漸也熱鬧起來,各家大人帶著車馬都前來拜訪。
    永威侯帶著江寺出門迎接,路上,永威侯將他上下瞧了瞧,試探問他:“殿下說的不錯,你也老大不小,確實該物色物色另一半了。”
    永威侯說完,也不多說。
    他同先夫人就是兩情相悅,無需父母之命便自己走到一起,一路水到渠成,並無特意安排,永威侯也不願對江寺的事情過多插手。
    他如今仕途已經是位極人臣,也不需要妻子母家如何幫襯,作為父親,永威侯倒更希望他能娶以為互相情鍾的女子。
    江寺聞言,愣是沒說一個字。
    隻背著父親心中暗道,要你提醒,他早已有了廝守之人,哪裏還能看上旁人。
    若是沈宜亭願意鬆口,他明日便能將‘永威侯世子情定沈宜亭’的消息,傳遍整個盛京。
    哦,不。
    光一個盛京哪夠。
    至少要全大雍都知道,他江寺和沈宜亭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你們這些亂點鴛鴦的,都滾一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