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金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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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藍色的亮光迸濺四射,一隻彌天巨狼嘶吼著衝破煙幕。
其身形雖高,卻不完整。
——那脖子上僅半顆狼頭!
大抵此前龍吐珠威能非凡,先將厚盾一觸即碎,緊接著直接熔掉了意念之身,令老狼不得不燃燒魂魄迫出潛在靈能,借以換取短暫的激劇爆發。
此舉固然解了燃眉之危,卻也有損原靈,致使老狼原形少了左半邊腦袋。
許是痛而生怒,化怒為力,老狼氣勢非但沒有因此削弱,反而更盛,鋒利的狼趾撕裂罡風,摩擦著氣流劃出五道灰白煙痕,直搗龍首。
話說孽龍神魂正往霾裏撲,本就離得近,猝不及防這茬,不自覺扭身,堪堪避開龍頭要害,卻難保安然無恙,到底不免挨此一爪,被利趾嵌在脊上猛一回拉,頓時被連抓帶摳刮下大片龍鱗來。
吭!……
龍神吃痛,沒承想仗恃凶性不退反進,順著狼肢盤繞近身,將巨狼緊緊纏縛,昂頭張口就是一道針尖兒般的紺色閃雷。
老狼側頭避開,回首時同樣噴出一縷幽光,——狀似麥芒,正迎上第二道紺雷劈頭而下。
針尖對麥芒。
轟!——
——隆隆!
炸響聲中雷絲遊走,弧光飛竄,交織成東一片西一片的電網。
對撞攪起狂風,嗚嗚肆虐。
寵渡對此即便早有預料,卻也難當,身不由己被風裹著甩至天邊,一路翻滾宛如秋葉飄零;等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再看,兩頭巨獸已然扭打作一團。
兩邊貼身相搏,糾纏甚緊,從旁看去根本判斷不出誰占上風,唯見幽藍與紺紅雙色雜糅,交替閃爍,像氣泡般輕盈飄飛,沒幾個呼吸,卻又似秤砣一樣斜墜入海。
紅黑相間的浪花,恍如血濺般訇然綻放。
飛射的水珠密如雨點澆落海麵,砸起圈圈水紋,一邊擴散,一邊碰撞,破碎,融合,卻猛被別處蕩來的更大浪漪瞬間吞噬。
逆著那浪漪看去,猶見最後一截蜥尾在海麵擺了擺,——就跟揮手作別似的,旋即入水不見。
龍佬也下海了。
徒留寵渡隻身飄飛高空,慢慢抵臨識海,盯著腳下蹙眉不語。
而深海像極了一隻眼,也在凝望寵渡。
時而平靜無波。
時而驚濤拍岸。
時而微瀾連綿。
時而風急浪湧。
時而騰起數丈高的水柱。
水麵變幻莫測,仿佛深海之眼裏湧動的喜怒哀樂。
如此既久,海麵漸趨平靜。
就在寵渡以為一切終見分曉,龍佬與狼伯不久便會浮上來時,驀地幽芒頻閃,一道碩大的藍色光圈在海麵下若隱若現。
緊接著,從水中深處傳來陣陣劇顫,彈指間殃及整個泥丸宮,搖晃天地。隨即藍光黯然,臨近海岸的水麵同時炸開,整整一圈水簾躥有十來丈高。
某種特別的殘意也隨之溢出,寵渡略察有感,“……結界?”正想著,連聞幾通水響。
兩大團光影先後破海而出。
一藍。
一紅。
藍者為狼。
赤為蜥。
卻見二獸身上幾無完處,或爪痕,或齒印,或雷擊烙下的焦痕,或缺口,或對穿的孔洞;諸如此類滿目瘡痍,足見先前的戰況何其慘烈。
狼伯低懸半空,龍佬矗立淺海,一邊汲取海中妖性愈合創傷,一邊凝神戒備,生怕稍有懈怠便被孽龍神魂偷襲得手。
“那孽畜同樣傷重,”龍佬喘著粗氣闡明局勢,目光始終緊盯海麵,不曾旁移,“須借妖性魔意將養,一時半會兒還不得上來。”
“多謝兩位前輩舍生相助。”寵渡躬身作揖,“某雖才疏德淺,他日若有成,定不負此恩。”
“咱家隻求一具合適肉身,姑且借此略表心意。”
“你我之間毋需拘此小節。”
“到底是自家事,某也非貪生怕死之徒。”寵渡正色道,“但能為兩位前輩分憂,敬請差遣。”
“正有此意。”龍佬道,“不意妖性深種如斯,以咱家與狼友目下手段,欲剪滅根除純屬妄想。為今之計,若能將其暫時封印已屬萬幸。”
“可歎我倆一應結界與禁法俱是奈何不得,”老狼接過話頭,“倒是小友可用先天符意試試。”
“實不相瞞,”寵渡苦笑,“修得金身之初便曾試過,奈何受妖性壓製,召不出半點符意來。”
“今時不同往日。”
“狼伯何出此言?”
“且看看你手裏的娃娃。”
那娃娃說是泥塑,其實就是當初無字碑小蝌蚪衍化而來的小金娃,因妖性侵蝕才變成了石頭模樣。
寵渡早知此事,所以衝出識海後,一直將泥娃娃護在手頭,哪怕被風吹飛時也死死攥著,此刻將娃娃托在掌心齊眉細觀,始見其頂上衝天辮整根都成了金色。
“果然。”
“狼伯早有所料?”
“龍神要恢複如初,耗費頗巨,妖性的壓製必然有所鬆懈,差別隻在多寡。”
“又緣何以發辮為憑?”
“此間另有始末,大可容後再敘。”老狼話鋒一轉,“時不我與。能否動用符意,試試便知。”
想想也是,寵渡忙不迭抖擻精神,誓要成功,眼一閉,一睜,心念乍動間身泛金光。狼伯與龍佬見狀大喜,不等喜上眉梢,臉上迅即由晴轉陰,前後色變比翻書還快。
金色符光是閃了不假。
——卻也僅止於閃。
此後再無動靜。
唯一可堪慰藉的是,僅有的微光被寵渡盡數歸聚,不多不少,正好將食指連根鍍成金色。
瑩瑩生輝,霎是可愛。
像是蹲了半晌茅坑,腿腳都麻了,卻隻憋出個屁來,寵渡自己都覺得難為情,撓著後腦勺一個勁兒訕笑,“嘿嘿嘿……獻醜、獻醜了。”
二老垂頭微歎。
好愁!
這該如何是好?
另尋出路吧。
熟料一口頹氣還沒泄完,忽聽寵渡失聲叫道:“且慢!——”循聲看去,正見寵渡很明顯地打了個擺子,二老以為橫生枝節,不約而同喝問:“小友可感不適?”“有甚異樣?”
卻見寵渡抬手示意打住話頭,連吸了幾口氣後才囁嚅道:“我……我有一法或可一試……不過……萬一要是成了,隻怕——”
龍佬岔道:“娃娃莫怕。有咱家與狼友坐鎮,縱有差池也掀不起甚大風大浪來。”
老狼也頷首,“小友放手搏之即可。”
寵渡卻還在斟酌。
剛剛靈光蹦現,他忽而想起了一物。但就是這麽乍閃即逝的一個畫麵,卻令他被莫名的寒意所籠罩,侵襲,止不住陣陣戰栗!
相比於奇效,寵渡打心底裏希望此法毫無作用!
然而八字還沒一撇,成與不成尚在未定之天,在別無良策的緊迫當下,真要因為無端臆測的畏懼而縮手縮腳,以至於連嚐試都不敢麽?
那豈不是慫到娘胎裏去了?
幹!
這決非小爺的活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船到橋頭自然直。
車到山前必有路。
……
電光石火間思緒萬千,寵渡鼓足了勇氣,不再杞人憂天,望二老打個稽首,鄭重叮囑道:“此法若成,或有災殃。兩位前輩見勢不妙切勿耽擱片刻,也莫憂我,先出宮為宜。切記切記。”
言罷不管二老滿麵驚疑,寵渡自顧自飽吸口氣,盤膝入定。
當是記憶重塑的餘澤還未散盡,平生一切是如此清晰,但凡寵渡思慮所及,相應場景莫不鮮活如新,不啻身臨其境再經曆一遍。
冥冥中,某個畫麵從記憶最深處漸漸泛起,從模糊到清晰。
——那,還是夢中所見啊!
在此一刹,整個心神被源自三魂七魄裏的無邊怖意猛然攫住,寵渡禁不住一激靈,卻自咬牙強撐;直至熟悉了那股衝擊,不知不覺手已高舉過頂,接著順勢劃下。
刷!——
——刷!
刷刷!
以指揮毫。
符意為墨。
以海麵作畫布。
寵渡臨摹了四筆。
橫。
橫。
豎——豎!
當金色的筆畫漸次烙下,縱貫南北,橫亙東西,彼此交錯間,一個鬥大的“井”字躍然海麵。
一根金手指。
一麵井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