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家學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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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胡老者雙臂環抱胸前,似幽靈般時上時下,略微起伏,嘟囔著道:“平身。何等事急,竟——”話音未落,原本笑咪咪的麵容驟然微凜,老者陡睜雙目,眼綻精光,略顯意外地問:“這劍意……”
    原是老者靈感敏銳,哪怕鬥法的殘跡此刻已弱近於無,也能清晰感知,故此疑問。虯髯客順勢接過話鋒,“老師明察秋毫。”頓了頓鄭重言道:“正是誅仙劍。”
    “無怪將‘省油燈’反複喚我。”老者了然頷首,轉又撇了撇嘴,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不過你好歹也是遠過‘三境’的道行了,竟這般沉不住氣,實在墮吾門風。”
    “別教九——九師姐曉得就好,”虯髯客赧然笑了笑,“不然又要吃上一頓扁拐。”
    “扁拐乃家學,九兒沒打錯。”老者話鋒一轉,“你喚我來單為此事?”
    “原想請老師看熱鬧來著。”
    “噢?”老者頓時興味盎然。
    “可惜時候過了,老師錯失好戲。”
    “你說與我聽也一樣。”
    “我來時恰逢此間四宗門聯手舉行斬妖試煉……”虯髯客言簡意賅,將本末陳述,其他方麵往往一語帶過,每每關乎寵渡則務求詳盡,——很明顯是清楚自家師尊心思的。
    值此之際,震古世界在定神術解除後重又運轉起來。天命三清也隨之如夢方醒,即知仙翁已去,麵麵相覷間倒吸涼氣,雖未開口,卻從彼此眼神中讀出了同樣的一抹驚懼。
    ——原來兩位道兄也有所耳聞,非我幻聽。
    有一聲歎。
    有一字“定”!
    竟不知是何方大能幹預鬥法。
    單是神通降臨?
    還是人到了?
    若為後者,能在不觸發絲毫感應的情況下無視天衣阻隔,穿陣而入,該是何等道行?
    難道……是葫蘆背後那位主兒?!
    諸如此類的疑慮飄蕩在腦海,三位道者心有餘悸,各取肉身,速將元神歸竅,隻以眼神交匯,神念傳音,未敢宣之於口。
    上清道人忙將誅仙劍召回,斷言藏劍之秘業已敗露,道:“兩位道友且依我,速將實情早早上報。畢竟來者不同一般,非我三個能敵,就怕唯有聖祖方能與之周旋。”
    “誒!——”玉清子不禁長歎,頗顯憤懣,“隻因此便驚擾聖駕,但教上界仙友得知,必笑我等無能,有損顏麵。”
    “先不要慌。”太清道人倒還沉得住氣,“來者既已顯靈,卻未將劍一並攝去,更未趁機對我三個下殺手,顯是留有餘地。其間必有緣故,我等切忌自亂陣腳。”
    “善哉。還屬道兄心細。”
    “有所顧忌也好,另具考量也罷,終歸咱們劍沒丟。”
    “欲明究竟,不妨想想他為何插手。”
    “很明顯是庇護老賊的。”
    “不盡然。”太清道人木然搖頭,“不知怎地,我反倒隱隱覺著,更似為紅皮孽障而來。”
    “那叫‘寵渡’的?!”玉清子神色訝然。
    “難道是哪家天驕出山曆練?”
    “這倒不至於。”
    “也是。誰家天驕的根骨會如此不濟?”上清道人道,“而況天下玄門莫不入吾彀中,雖不全是我輩開枝散葉而成,卻近乎無出天命之右者——也就西域那群禿驢稍能令我忌憚。”
    “左右這凶器重需封印,大可借機探探來者的底兒。”太清道人凝望著誅仙劍,簡述心中盤算,與兩位道者你一言我一語,暗裏合計。
    不覺時光流轉,——如同過往億萬年那樣,當佛宗以西的地界也被夜幕裹入無邊黑暗時,遠在東海之東的歸墟便迎來了又一日晨光。
    大抵四仙鬥法激濁揚清,此刻海麵上風平浪靜,當空萬裏無雲,天海交接處被染作彤彤一片,如一團燃燒的火焰相似。
    那日頭繼續爬升,等到天際處一黛青山之間驀地溢出一點紅來,陽光隨之掠過神照殘峰,灑滿淨妖廢墟,霎時金光萬丈,輝耀八方。
    峰頂萬眾直愣愣盯著半輪紅日,仿佛心底的恐懼與寒意也被日光一並驅散,驟然生出恍若隔世之感;若非滿目瘡痍就活生生,赤倮倮擺在腳下,必以為昨夜所經曆的一切隻是幻覺或噩夢,誰也不會當它是真的。
    無數疑惑也由此紛至遝來,沉寂已久的神照峰再度化作喧沸人海:前一刻不還毀天滅地麽,怎就忽地偃旗息鼓,乃至乾坤朗朗了?
    不過彈指工夫,誅仙劍的威壓緣何蕩然無存?
    鬥法既見分曉,勝負如何?
    剛剛到底怎麽個事兒?
    四位仙人今在何方?
    為何啥也不記得?
    究竟錯過了啥?
    然而除了當事幾人外,對震古世界裏的絕大多數生靈來說,哪怕窮盡此生也妄想探清背後真相。
    相較之下,更應該慶幸的是重見天日,是劫後餘生。或長籲,或短歎,萬眾心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競相感慨著,“好歹活下來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雲雲。
    而這“福分”中,排在第一位的當屬眼福:但凡那個披著人皮卻非人非妖、名叫“寵渡”的魔頭今日能落得一個好下場,此間除了十來名魔徒及一幹親魔黨人外,任誰都會高呼一句“老天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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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夥兒可都等著瞧熱鬧哩!所以毋須幹預,隨著神照峰抵臨百丈劍塚,喧囂的峰頂自然漸趨平靜,數萬看客不約而同踮腳引頸,興致勃勃地盯著劍塚之巔。
    無獨有偶,在與萬妖地界相隔千山萬水的四麵八方,也正紛紛上演著類似情景。
    妙蛙穀底,蛤蟆老祖宗睡眼惺忪。
    建木雲端,中年夫婦相攜而出。
    鬼林深處,枯瘦人影負手靜立。
    綠金山上,牛首人身的道者步至摩雲洞外。
    佛門重地,四大高僧齊昂首。
    ……
    無論被暗夜籠罩,還是身處青天白日,凡有此能耐者,現如今都將目光投向了淨妖廢土,無視山川阻隔,隔空鎖定了劍塚上那一抹挺拔的金色人影。
    有感萬眾矚目,寵渡自也明白,——就像所有人都明白的那樣:事情兜兜轉轉拐了個彎,至此終於又繞回到他身上。
    同樣的日光,落在萬眾臉上照出的是期待;而落在常自在與狼伯臉上,卻映射出無比的凝重。二老本想叮囑幾句,孰料晃眼看去不由啞然,脫口驚呼道:“人呢?!”“剛還在的,怎、怎轉瞬又不見了?”
    寵渡隻覺眼前一花,定睛看時,斜上方位正矗立著三道人影,——非是旁人,赫然是天命宗三位太上長老居高睥睨!
    卻見領銜的太清道人麵色紅潤,笑容可掬,由內而外透著一股子和藹可親,儼然族中慈老。
    與之相比,竟不知是否帶傷之故,餘二道者雙頰煞白,不怒自威。
    太清道人當先咄叱,“孽障好膽!見吾三尊竟不參拜!”隨將真仙威壓訇然迸發,如山蓋頂般罩下來,鑄成一道無形屏障。
    那屏障仿若銅牆鐵壁,頓將循跡而至的各路目光盡數阻絕在外;同時攪亂氣機,致令浮光掠影術之類的神通也不得感應,無從顯示畫麵。
    而身處垓心,骨骼在深重的仙威下彼此擠壓,摩擦,寵渡禁不住抖如篩糠,早被迫收了無量金身,複作常態,冷不丁威壓又重一分,全身上下登時嘎吱作響,似要散架一般。
    原是上清道人本想借此下馬威挫其銳氣,沒承想非但未能如願,反倒激得寵渡心生逆反,暗裏咬碎鋼牙,冷哼一聲,道:“小爺連羅天道衍都見過,會怵你這等小場麵?”
    見寵渡死不低頭,又不能真將他壓成肉餅,自有太清道人跳將出來打圓場,樂嗬嗬揮手示意,道:“道兄還是依我,且罷了。
    “吾等今日有求於小友,爾若將他嚇出個好歹來,還如何將先天符意封印誅仙劍?”
    “既是道兄與他斡旋,今番姑且留他性命。”上清道人就坡下驢,忙撤了靈壓,“無愧是個煉體的,區區歸元修為竟能扛住我兩成‘道威’。”
    “早說過這身反骨硬得很。”玉清子皮笑肉不笑地接過話頭,不經意瞥見寵渡神色,正眼喝問:“豈有此理!我道兄大發慈悲,爾孽障尚不感恩戴德還自罷了,緣何嘻笑?”
    “恩威並施?紅臉白臉?擱小爺這兒唱大戲呢?”寵渡福至心靈,想起之前人仙交鋒、四仙鬥法時每有心境之爭,即知此是三位道者正行“攻心”之策,不覺更為忿忿。
    “得!小爺奉陪到底。可別說欺負了你三個。”寵渡心念電轉,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斷斷續續應道:“猶記初登淨妖寶殿那會兒,有個叫‘連續’的……也問過相似的話。
    “——‘你是何人,怎不拜我?’
    “‘怎不拜我?’
    “‘怎不拜我?’
    “嗬!——
    “小爺當時還奇怪,天下何以有如此厚顏無恥、自以為是之人,見人就要人家拜他,以他為尊。
    “如今見過三位方才明白,原是——哼哼……”
    言及此,寵渡刻意頓住不語。天命三清聽至關鍵處沒了下文,驚疑間心癢如貓抓,正待發作之際卻見寵渡滿臉戲謔,接著說道:“原是一脈相承,‘家學淵源’。不愧同出天命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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