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法隊長從沉睡中醒來，耳畔已然沒有了樂曲的回響，八音盒裏最後的兩支安魂曲已經播放完畢。
    猛地睜開眼，直起身，一間簡單樸素的單人病房映入眼簾，病床旁守著的士兵見他醒來，起身道：“隊長，你醒了？”
    “膽小鬼怎麽樣了。”執法隊長掀開被子，起床問道：“它被收容了嗎？還是……”
    還是失敗了？
    “放心吧隊長，城市治安管理局那邊派了人來，膽小鬼已經被收容了。”
    床邊的士兵把一件外套遞給他，接著道：“據說管理局派的那人做了神經微創手術，切除了有關‘恐懼’情緒的部分腦組織，他殘缺的大腦永遠不會產生任何害怕的情緒，是個沒有恐懼的人。”
    執法隊長接過外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也隻有這樣的人才能成功收容【膽小鬼】了，這個決定沒錯。”
    穿戴整齊收拾好行裝，執法隊長又問道：“現在雲都市內情況怎麽樣，哪邊比較缺人？”
    “哪裏都缺人，隊長。”士兵答道：“現在到處都在鬧鬼，網絡上流言四起，根本封不過來，全城都人心惶惶。”
    “意料之中。”執法隊長點了點頭，摸出工作用專機登錄升格網絡，查看起現在雲都的情況：
    【新城區的城中村裏出現了一條有進無出的‘幽靈小巷’，進去查看情況的執法隊員現都杳無音訊】
    【舊城區一棟寫字樓裏出現數例毫無頭緒的員工死亡案例，他們的死亡似乎完全隨機，暫未找到任何有跡可循的規律】
    【商場內無故出現大量紙錢，凡好奇撿起紙錢的人都莫名變得衰老，衰老程度似乎與紙錢的麵值有關……】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在今天突然出現在雲都城內的詭異事件，自加入執法隊以來他從未見過這般情況。
    他們這些專為收容詭異而訓練的死士以往要幾個月甚至幾年才能碰到一次真正的鬧鬼，現在卻是一天之內出現了十數起，整座雲都城都鬼氣森森，儼然一座鬼城模樣。
    雲都有蘭仕文都尚且如此，九州其他城市呢？
    執法隊長不敢多想，所謂百鬼夜行也不外乎如是。
    “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執法隊長將手機息屏揣進兜裏，邁步走出病房：“走吧，我們去那座找不到死亡規律的寫字樓看看情況。”
    兩人的行動軌跡很快便被升格網絡上傳到雲端，化作一條無關緊要的數據映入蘭仕文的眼底，他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紅色的死亡人數和黑色的緊急提示在屏幕上微微跳動，蘭仕文不喜不悲，隻是有些意外。
    “那棟寫字樓……之前應該沒有出現過詭異事件。”蘭仕文眸光微閃，若有所思。
    若是寧哲在這裏的話隻要一聽就能明白，蘭仕文說的‘之前’指的並不是昨天，而是‘上一次輪回’。
    那棟寫字樓在上一輪輪回沒有出現詭異事件，現在卻鬧鬼了，這是蘭仕文始料未及的情況，是本該確定的曆史進程裏不可控的變量。
    “好在還在控製範圍內。”蘭仕文微微頷首，又調了一隊死士前往那棟寫字樓調查情況，帶隊的正是那名剛剛駕馭了【膽小鬼】的、沒有恐懼的升格者。
    作為持有【死亡回歸】的升格者，沒人比蘭仕文更懂蝴蝶效應，因而他做事和製定計劃向來會留下充足冗餘，應對一兩個變量自然不在話下。
    “五濁惡世，百鬼夜行，忿蕪臨死反撲，因此而死的人恐怕難用數字計。”一名清瘦幹癟的白發老人披著儒衫來到一旁，正是季伯嚐。
    “以你的性格，居然能坐視這樣的事情發生？”季伯嚐有些意外道。
    蘭仕文搖搖頭：“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眼下這等深淵情景，是他不知嚐試了多少次才窮舉出來的，影響最小、死人也最少的局麵。
    “連你也這麽說，那估計就是了。”季伯嚐微微搖頭，沒有再在這上麵多說些什麽，轉移話題道：“倒是那個叫寧哲……是叫這個名字吧？未曾想他居然真能把忿蕪逼到這種程度，他真不是哪個從古代苟活至今的老怪物麽？”
    “誰知道呢？”蘭仕文聳聳肩：“而且有一點你說得不對，眼下百鬼夜行的情況未必是忿蕪的臨死反撲，反而可能是他用以金蟬脫殼的障眼法。”
    “什麽！？”季伯嚐老臉一黑：“這怎麽可能？！我承認忿蕪那家夥的確很強，強到令人絕望，但再令人絕望的升格者也之是升格者，不是神。”
    隻要是升格者，就脫離不了核心規則的限製，一旦核心規則被人堪破，留給這名升格者的便隻剩下死路一條。
    這是所有以身馭鬼的升格者都逃脫不了的宿命。
    “如果我說，忿蕪已經逃脫了呢？”蘭仕文輕聲說著，似笑非笑。
    “你說什麽？！”季伯嚐心中驚駭更甚：“他怎麽會？這沒道理的，根本沒那種可能性……”
    蘭仕文不睬這老頭，自顧自說道：“人人都說忿蕪是在升格之路上走得最遠的人，說他是距離這條荊棘之路的終點最近的人……你們已經說了幾十年了。”
    “幾十年的漫長時間過去，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他不是‘最接近’終點，而是已經抵達了終點呢？”
    此言一出，便知他不是無的放矢，季伯嚐收斂了臉上神情，眼神變得深邃幽靜，幽幽問道：“升格之路的終點是什麽？”
    “是【閉環】。”蘭仕文說道：“規則的閉環。”
    “每一種詭異的規則都有其獨一無二的作用與缺陷，這事你我都知道。”
    “駕馭新的詭異，彌補舊的缺陷，然後新的詭異又伴隨著新的缺陷，於是有需要駕馭更新的詭異來彌補，如此往複，螺旋上升，便是我們說的【升格之路】。”
    “那麽這條螺旋上升的荊棘之路可有盡頭？”
    “忿蕪用他的行動回答了我——有。”
    “那個盡頭便名為【閉環】。”
    蘭仕文放下鼠標，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嘴角彎起一抹危險的笑意，他如是說道：
    “我們假設這樣一種絕對理想的情況：
    有一隻鬼記作A，其能力是能憑空變出無限的可口可樂，副作用是每天必須喝下一瓶芬達，否則就會死。
    又有一隻鬼記作B，其能力是憑空變出無限的芬達，副作用是每天必須喝下一罐美年達，否則就會死。
    還有一隻鬼記作C，它的能力是能憑空變出無限的美年達，副作用是每天必須喝下一罐可口可樂，否則就會死。”
    “——當一名升格者同時駕馭了ABC這3隻鬼，那麽他將承擔什麽副作用？他背負著怎樣的缺陷？”
    蘭仕文幽幽說道：“答案是沒有缺陷，3種規則已經形成了閉環，A的缺陷被B彌補，B的缺陷被C彌補，C的缺陷又被A彌補，它們互相嵌合，構成了一個嚴絲合縫的閉環體係，再也沒有任何缺陷。”
    “當然現實情況遠比我說的要複雜，世上哪有那麽理想的剛剛好，想要構成這個閉環達成自身的補完絕非易事，構成閉環的鬼的數量也不一定就是3隻，可能是4隻？5隻？或者幹脆隻有2隻？一切都有可能。”
    “但總而言之，忿蕪很可能已經構建完成了自己的閉環，完美無缺的他即使被寧哲堪破了核心規則也未必就會遭遇什麽生死危機……”
    “完成自身閉環的完美升格者可以肆無忌憚地使用他駕馭的所有規則而不必承擔任何副作用，真正持有了神明的權柄而毫無跌落的風險，這樣的人，與神又有何區別？”
    “所以我給這樣的完美之人起了一個代號——【銜尾蛇】。”
    忿蕪是一條躲藏在陰影中默默吞吃著自己尾巴的，【銜尾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