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1章 玉溪重逢,一切都過去了,新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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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丹初成,那股破滅新生的力量在經脈裏奔湧,沉甸甸的,帶著劫火餘溫。
    李辰安站在玉髓池廢墟上,腳下焦土還殘留著九次涅槃的毀滅氣息。
    風卷過,揚起細碎黑灰。
    成了。
    煉氣、築基、金丹……這條被虛空亂流生生斬斷的路,他用血肉,用命,一寸寸重新爬了回來。
    代價是沉星崖的骨斷筋折,是隕星湖邊的魂飛魄散,是無數次在寂滅邊緣打滾。
    但終究,成了。
    蘿絲在旁邊又哭又笑,小臉髒兮兮的,眼睛腫得像桃子。
    她絮絮叨叨說著這段時間怎麽擔心,怎麽守著這片廢墟。
    李辰安沒打斷她,隻是聽著,目光投向遠處雲霧繚繞的終南主峰。
    冰冷的臉上,那點極淡的笑意早已隱去,隻剩下一如既往的沉寂。
    他需要確認一件事。
    意念沉入識海深處。
    那裏,懸浮著一方空間。
    它曾經黯淡無光,被異世界的法則死死壓製,如同蒙塵的頑石。
    此刻,金丹之力流轉,精純龐大的能量如同奔湧的金色岩漿,狠狠撞向那方空間!
    嗡!!!
    空間猛地一震!
    表麵覆蓋的“塵垢”瞬間被狂暴的金丹力量衝刷幹淨!
    一道柔和卻無比堅韌的光芒,驟然亮起!光芒中,隱約可見仙山瓊閣,流水潺潺,自成一方天地。
    能開了。
    李辰安眼神微動。
    五六年了。他終於再次感應到了玉溪仙境的存在。
    “師兄?”蘿絲察覺到他氣息的變化,停住了話頭。
    “我離開一下。”李辰安聲音平淡。
    “去哪?”蘿絲追問,下意識想抓住他衣袖。
    李辰安的身影已經在她麵前淡去,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消失得無影無蹤。原地隻留下空間微微的漣漪,還有蘿絲伸出的手,抓了個空。
    ……
    眼前光景瞬間切換。
    濃鬱的、帶著草木清甜和靈泉濕潤的空氣撲麵而來,衝散了終南山廢墟的焦土味。
    入眼是熟悉的景象,卻又透著久別的陌生。玉溪仙境。他的洞天福地,他的世外桃源。
    腳下是溫潤的白玉石板,一直延伸到遠處的玉溪邊。溪水依舊清澈見底,叮咚流淌,但溪畔的靈植明顯茂盛了許多,枝椏橫斜,有些甚至垂到了水麵上,開出大片大片顏色各異、靈氣四溢的花。
    遠處的竹樓被幾株瘋長的紫藤爬滿了半邊,開著瀑布般的紫色花串。
    空氣裏的靈氣濃度,比他上次離開時,濃鬱了至少三成。
    靜。
    死一般的靜。
    仙境裏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但三年多外界光陰,在這裏也是漫長的歲月。
    這份靜謐,帶著一種凝固的等待。
    李辰安剛向前邁出一步。
    咻!咻!咻!咻!
    數道流光帶著破空聲,從竹樓、從木屋方向、從藏寶閣、從靈植園深處、從溪邊小亭,疾射而來!速度快得驚人,瞬間將他圍在中間。
    光芒散去。
    數名女子。
    為首一人,身姿豐腴,豔若牡丹,一身火紅的裙裳,此刻卻微微顫抖,紅唇微張,一雙美眸死死盯著李辰安,裏麵翻湧著難以置信、狂喜、以及幾乎要溢出來的水光,是許久不見的牡丹。
    她旁邊,一身勁裝勾勒出矯健線條的裴宵紅,手握在腰間的短刺上,指節捏得發白。她臉上那道細小的疤痕似乎更明顯了些,眼神銳利如鷹,上下掃視李辰安,帶著審視和巨大的震驚。
    梅、蘭、竹、菊四名侍女緊隨其後,清一色的素白衣裙,臉上早已沒了往日的恬靜,全是激動和惶恐交織的神色。
    “少……少主?”牡丹的聲音抖得厲害,第一個開口,帶著哭腔,試探著叫了一聲。
    她甚至不敢上前一步,生怕眼前隻是幻影。
    裴宵紅緊抿著唇,目光從李辰安的臉,掃到他身上那件在涅槃中變得破舊不堪的墨色勁裝,最後落在他平靜無波的雙眼上。她喉嚨滾動了一下:“……真的是你?”
    梅蘭竹菊四人更是直接跪了下去,頭深深埋下,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啜泣聲低低響起。
    空氣凝固了。
    李辰安的目光緩緩掃過她們每一個人。數年多不見,牡丹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的憂慮,裴宵紅身上的銳氣沉澱了些,梅蘭竹菊也褪去了不少青澀。
    仙境的變化,她們的變化,都無聲訴說著流逝的時光。
    “是我。”他開口,聲音不高,和離開時一樣冷,卻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凝固的氣氛。
    “主人!”侍女小竹再也忍不住,嗚咽一聲,猛地撲了過來!她不管不顧,一頭紮進李辰安懷裏,緊緊抱住他的腰,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確認這不是夢。溫熱的淚水瞬間浸濕了他胸前破舊的衣襟。
    裴宵紅緊繃的身體驟然一鬆,握著短刺的手也垂了下來,長長吐出一口氣,一直強撐著的銳利眼神軟化下去,染上了水汽。
    她別過臉,飛快地抹了下眼角。
    跪著的梅蘭菊也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李辰安,臉上是失而複得的巨大驚喜。
    “主人!您終於回來了!”
    “我們……我們以為……”
    “太好了!太好了!”
    七嘴八舌的聲音帶著哭腔響起,滿是後怕和狂喜。
    李辰安沒動,任由她抱著。
    他能感覺到懷裏身體的顫抖,溫熱的淚水滲透布料,熨燙著皮膚。
    這感覺陌生又熟悉。他抬起手,有些僵硬地,在她劇烈聳動的背上輕輕拍了一下。
    就一下。
    小竹的哭聲卻猛地哽住了,她抬起頭,梨花帶雨的臉仰望著李辰安,眼神裏全是委屈和依賴:“主人,您去哪了?
    一點消息都沒有!仙境入口完全封死,我們根本出不去!也感覺不到您的存在!
    裴姐姐差點瘋了,天天想強行破開空間壁壘……”
    裴宵紅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聲,打斷她:“小竹!”
    李辰安的目光轉向裴宵紅。
    她梗著脖子,眼神卻有點飄。
    “沒事了。”李辰安開口,依舊是三個字。
    他輕輕推開小竹,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小竹立刻鬆手,站直身體,用手背胡亂擦著臉,隻是眼睛還紅紅的,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主人,您……”裴宵紅上前一步,目光再次銳利起來,這次是探究,“您的修為……”她感受不到李辰安身上大能那種浩瀚如海、令人窒息的威壓了。眼前的主人,氣息深邃內斂,強大依舊,但層次……似乎不同了。
    梅蘭竹菊也察覺到了,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出了點意外。”李辰安言簡意賅,不想多說。他目光越過她們,望向仙境深處那片被白霧籠罩的區域,“都散了吧。我離開一下。”
    牡丹還想問什麽,裴宵紅拉了她一把,微微搖頭。
    她看得出主人不想談。
    “是,主人。”裴宵紅低頭應道。
    牡丹也壓下滿肚子疑問和委屈,和其他人一起恭敬行禮:“恭迎少主回府。”
    李辰安沒再看她們,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
    仙境核心,一片被獨立開辟出來的空間壁壘前。
    李辰安停下腳步。眼前不再是仙境內的山水,而是一片純粹的、無邊無際的蒼白。
    白得刺眼,白得空洞。
    這是他當年倉促間開辟的臨時牢籠,用來封存那幾個在異界天武爭鋒中遭遇不測、瀕臨崩潰的同伴。
    他伸出手指,指尖繚繞著暗金色的真氣,輕輕點在無形的空間壁壘上。
    嗡!
    壁壘如水波般蕩漾開,裂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門戶。一股更加沉寂、甚至帶著點腐朽氣息的空氣從門內湧出。
    李辰安一步踏入。
    白。
    極致的白。地麵是白的,天空是白的,沒有方向,沒有聲音。時間在這裏都像是凝固的糖漿,流動得異常緩慢。這片空間唯一的“雜質”,就是空間中心懸浮著的幾具“繭”。
    巨大的、半透明的白色光繭,如同琥珀,將裏麵的人影封印在其中,隻有極其微弱的光暈在繭壁上流轉,證明裏麵的人還活著。
    李辰安的目光瞬間鎖定在其中一個光繭上。
    繭體比其他幾個更加凝實,流轉的光芒也稍強一些。透過半透明的繭壁,能看到裏麵的人影。
    一個女子。
    白衣勝雪,即使在沉睡中也難掩那份清冷孤高的風華。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小片陰影,唇色很淡,如同冰雕玉琢的人偶。正是他的二師姐,洛傾城。
    旁邊其他光繭裏,分別封著楚山河、蘇清雪、司徒玄等人。
    楚山河身形魁梧,即使在繭中沉睡,眉宇間也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剛猛戾氣。
    蘇清雪麵容秀美,此刻卻透著一種病態的柔弱。司徒玄則顯得最為沉寂,氣息若有若無。
    他們都維持著當年重傷垂危、被收入空間時的狀態。時間在這裏被極大延緩,但也隻是延緩了死亡,無法治愈。幾年過去,他們的氣息比當年更加微弱,如同風中殘燭。
    李辰安走到洛傾城的光繭前。
    他伸出手,覆蓋在冰冷的繭壁上。金丹之力再次湧動,這一次不再是試探,而是帶著一股破滅與新生的決絕意誌,狠狠刺入!
    哢嚓!
    清脆的碎裂聲在這片死寂的白色空間裏格外刺耳。包裹著洛傾城的白色光繭,表麵瞬間爬滿蛛網般的裂痕!
    嘩啦!
    光繭徹底崩碎,化作無數白色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失去了光繭的支撐和禁錮,裏麵那白衣身影猛地一軟,向下墜落。
    李辰安手臂一伸,穩穩地攬住了她。入手冰涼,輕盈得沒有一絲重量。洛傾城的身體軟軟地靠在他臂彎裏,頭無力地垂落,幾縷散落的青絲拂過他的手背。
    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脈搏也慢得嚇人,身體裏充斥著一股混亂、衰敗的死寂氣息,那是當年異界法則反噬留下的道傷,在緩慢地侵蝕著她的本源。
    李辰安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指尖凝聚起一縷極其精純的、蘊含劫燼焚心焰生機的真元,小心翼翼地點在洛傾城眉心。
    溫潤堅韌的力量如同涓涓細流,緩慢注入她枯竭的識海和經脈。
    “嗯……”
    一聲極其微弱、帶著無盡痛苦的呻吟,從洛傾城蒼白的唇間溢出。她纖長的睫毛劇烈顫動了幾下,如同掙紮著要破繭的蝶。
    李辰安靜靜地等著。
    幾息之後,那雙緊閉的眼眸,終於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瞳孔起初是渙散的,映著這片無邊無際的蒼白,充滿了茫然和死寂。她似乎還沒明白自己在哪裏,發生了什麽。
    緊接著,渙散的瞳孔猛地一縮!
    她感覺到了!
    一股強大、冰冷、帶著破滅氣息的威壓,就在她身邊!還有……攬在腰間的手臂!
    “誰?!”
    洛傾城幾乎是本能地爆發出最後一絲力量!她身體猛地繃緊,一股微弱卻極其鋒銳的冰寒劍氣從體內迸發出來,試圖掙脫鉗製!同時,渙散的視線瞬間凝聚,帶著瀕死野獸般的警惕和凶狠,刺向抱著她的人!
    然後,她看清了。
    一張臉。
    輪廓冷硬,眉眼鋒利。皮膚是曆經劫難的冷玉質感,嘴唇緊抿。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平靜得像結了冰的寒潭,裏麵倒映著她蒼白驚惶的臉。
    這張臉,刻在記憶深處,絕不會錯。
    “師弟……師弟?”洛傾城緊繃的身體驟然僵住,眼中的警惕和凶狠如同被重錘擊碎的冰麵,瞬間被巨大的、無法置信的茫然和……一絲極其微弱、幾乎不敢確認的希冀取代。她的聲音幹澀嘶啞,如同砂紙摩擦。
    李辰安看著那雙由死寂瞬間翻湧起驚濤駭浪的眸子,攬著她的手臂沒有鬆開,隻是很輕地點了下頭。
    “是我,師姐。”
    四個字,像投入滾油的水滴。
    洛傾城死死盯著他,嘴唇劇烈地顫抖起來,似乎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發不出。
    她猛地抬起那隻還能動的手,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力氣,死死攥住了李辰安胸前的衣襟!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師弟……真是你……”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積蓄了幾年的恐懼、絕望、茫然,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宣泄口,化作洶湧的淚意衝上眼眶,卻倔強地不肯落下,隻是讓那雙清冷的眸子迅速蒙上一層水光,紅得嚇人。
    李辰安沒說話,任由她攥著。他能感覺到那隻冰涼的手上傳來的巨大力量,帶著瀕死的顫抖。
    另一隻手繼續將溫和的丹力度入她體內,穩住她翻騰的氣血和即將崩潰的本源。
    洛傾城急促地喘息著,貪婪地呼吸著不再是白色空間裏那種死寂的空氣。混亂的思緒在巨大的衝擊下慢慢拚湊。她環顧四周,看到了那片熟悉的蒼白空間,看到了旁邊懸浮著的、包裹著楚山河等人的光繭,最後目光再次死死鎖在李辰安臉上。
    “我們……出來了?天武爭鋒……後來……”她語無倫次,記憶還停留在異界那毀天滅地的最後時刻。
    “都過去了。”李辰安打斷她,語氣依舊沒什麽起伏,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先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