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7章 寂滅之手,螻蟻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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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師兄的靈壓像一層黏稠的漿糊,糊滿了整個木屋。屋內的油燈火苗被壓得縮成了一點,光線昏暗,映得他那張倨傲的臉龐半明半暗,顯得格外扭曲。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用絕對的力量碾壓凡人,看他們在自己腳下顫抖,是修行之餘為數不多的樂趣。張莽跟在他身後,像一條找到了主人的惡犬,臉上的怨毒和得意交織在一起,看向阿辰的目光滿是了快意。
    “廢物,聽到劉師兄的話沒有?”張莽狐假虎威地叫囂,“還不快跪下磕頭,求師兄饒你一命!”
    阿辰沒有看他。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劉師兄的身上,像是在評估一件沒有生命的器物。
    在他的感知中,對方的“靈壓”確實存在。像一團駁雜而虛浮的能量,徒有其表,內核鬆散。比起他丹田內那個能吞噬一切的“奇點”,這股力量就像是巨浪前的一捧沙。
    唯一的麻煩是,他自己的“燃料”也隻有那麽一滴。
    他掌心那簇青色火焰,隻有指甲蓋大小,還在微微搖曳,似乎隨時會熄滅。這是他拚著精神本源受創,才從“歸墟”的口中搶下的一點殘羹。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啃噬他的生命力。
    “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劉師兄失去了耐心。他抬起手,掌心泛起一層溫潤的綠光,帶著一股草木的生氣。這是青雲宗的基礎法術,青木掌。雖然威力不大,但對付一個連靈火都控製不穩的“廢物”,在他看來,已經是殺雞用牛刀。
    “師兄,留他一口氣!我要親手炮製他!”張莽在一旁興奮地喊道。
    劉師兄冷哼一聲,手掌向前一推。那團綠光脫手而出,在空中化作一隻半尺大小的木質手掌,帶著一股風聲,呼嘯著拍向阿辰的胸口。
    這一掌,足以將一個壯漢拍得筋斷骨折。
    阿辰沒動。
    他隻是緩緩抬起了自己托著火焰的左手,迎向那隻木掌。
    在劉師兄和張莽鄙夷的目光中,那簇小小的、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青色火焰,與那隻綠光縈繞的木掌,輕輕地碰在了一起。
    沒有預想中的爆鳴,沒有能量的對衝,甚至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隻青木掌,在接觸到青色火焰的瞬間,就像一塊被投入熔岩的冰塊,無聲無息地消融了。構成它的靈氣,沒有潰散,沒有爆炸,而是被那簇小小的火焰……吞噬了。
    從手掌的指尖開始,到手腕,再到整個手臂,綠光迅速黯淡、消失,化為純粹的虛無。整個過程,連一息都不到。
    空氣中,隻留下一縷因能量被湮滅而產生的、極淡的冰冷氣息。
    劉師兄臉上的倨傲凝固了。
    張莽尖利的叫囂卡在了喉嚨裏。
    跟來的另外兩個青雲宗弟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這……這是什麽妖法?”一個弟子顫聲說道。
    劉師兄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修行數年,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事情。對方的火焰沒有一絲溫度,卻能直接將他的法術“抹除”掉。這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
    是某種克製木係法術的陰寒功法?還是他藏了什麽厲害的法器?
    “裝神弄鬼!”劉師兄惱羞成怒,厲喝一聲。
    他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劍。劍身青光流轉,顯然是一柄灌注了靈氣的法劍。
    “我倒要看看,你這邪門的火,能不能擋住我的青鋒劍!”
    他手捏劍訣,靈氣灌入劍身,長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下一刻,他身形一晃,如同一隻大鳥,朝阿辰撲了過來,劍尖直指阿辰的咽喉。
    這一劍,比剛才的青木掌快了數倍,也淩厲了數倍。
    劍鋒上吞吐的劍芒,將空氣都切割出細微的嘶鳴。
    阿辰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體內的那縷靈氣,在剛才吞噬了青木掌之後,非但沒有壯大,反而消耗了近半。
    維持這“歸墟之火”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消耗。而驅動它去湮滅外界的能量,消耗更是加倍。
    他不能再硬碰。
    在劉師兄的劍即將及體的刹那,阿辰的身體動了。
    他沒有後退,反而向左前方踏出了一小步。就是這一小步,妙到毫巔,剛好避開了劍鋒最淩厲的軌跡,讓他整個人切入了劉師兄的左側。
    這個位置,是劉師兄發力最別扭,視線最受阻的死角。
    劉師兄心中一驚,完全沒料到對方一個“凡人”,能有如此鬼魅的身法。他手腕急轉,試圖變招橫掃。
    但已經晚了。
    阿辰的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抓住了旁邊那張被靈壓震得散架的木椅的一條椅腿。他手腕一抖,那條粗糙的木棍在他手中似乎活了過來,帶著一股尖銳的破空聲,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點在了劉師兄持劍的手腕上。
    “啪!”
    一聲脆響。
    劉師兄隻覺得手腕一麻,一股鑽心的劇痛傳來,手裏的青鋒劍再也握不住,脫手飛了出去,“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阿辰的左手已經按了上來。
    那隻托著青色火焰的手,沒有拍向他的胸膛,也沒有按向他的丹田,而是輕飄飄地,印在了他剛剛被擊中的、赤裸的手腕上。
    “嗤……”
    沒有灼燒的痛感。
    劉師兄感覺到的是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一股似乎要將他靈魂都凍結、分解的死寂。
    他驚恐地低頭看去。
    隻見自己的手腕上,那簇小小的青色火焰一閃而逝。而被它觸碰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灰白色的印記。那塊皮膚、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生機,變得幹枯、灰敗,似乎經曆了幾百年的風化。
    更可怕的是,這股灰敗的死氣,正順著他的經脈,飛快地向上蔓延!
    “啊——!”
    劉師兄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叫。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靈氣,自己的生機,正在被那股詭異的灰色力量飛速吞噬、湮滅!手臂的經脈像是被萬千冰針穿刺,然後寸寸斷裂。
    他當機立斷,另一隻手並指成刀,狠狠斬向自己的左臂肩膀!
    “噗!”
    血光飛濺。
    一條手臂掉落在地,但傷口處流出的血液卻帶著一種不正常的灰黑色。
    劉師兄連連後退,撞在牆上,臉色慘白如鬼,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左肩,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恐懼。他看著阿辰,就像在看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
    “魔……魔頭!你是魔修!”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
    屋子裏一片死寂。
    張莽和另外兩個弟子已經嚇傻了。他們呆呆地看著斷臂的劉師兄,又看看地上那條正在迅速變得幹枯的手臂,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前一刻還不可一世的劉師兄,一個照麵,就被廢掉了一條手臂?而且是用如此詭異、如此恐怖的方式?
    這不是他們能理解的戰鬥。
    阿辰緩緩站直身體,掌心的青色火焰已經徹底熄滅。
    最後一絲燃料耗盡,他的丹田重新歸於死寂。
    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和空虛感湧了上來,喉頭一甜,但他強行將那口逆血咽了下去。
    他麵無表情地走到掉落在地的青鋒劍旁,彎腰撿了起來。
    劍入手微沉,劍身上殘留的靈氣波動,讓他感到一種本能的親切。
    他掂了掂,然後抬頭,看向門口已經麵無人色的張莽。
    “你剛才說,要炮製我?”他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喜怒。
    張莽“噗通”一聲就跪下了,涕泗橫流。
    “前輩饒命!前輩饒命!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該死!我該死!”他一邊說,一邊瘋狂地用手抽自己的耳光,打得“啪啪”作響,毫不含糊。
    能屈能伸,倒也是個人才。
    阿辰沒理他,目光轉向那個斷了臂的劉師兄。
    劉師兄此刻已經用靈力勉強封住了傷口,但那股死寂之氣雖然被斬斷,卻依舊有一絲殘留在他體內,讓他渾身發冷,如墜冰窟。他看著阿辰提著劍走來,眼中的恐懼達到了頂點。
    “你……你不能殺我!我是青雲宗內門弟子劉慶!我師父是刑堂長老!你殺了我,青雲宗絕對不會放過你!會踏平這個村子!”他色厲內荏地威脅道。
    阿辰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不是怕了。他是在思考。
    殺了他,會給這個村子帶來滅頂之災。不殺他,他回去之後,會帶來更大的災難。
    這是一個死結。
    除非……
    阿辰的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張莽,和另外兩個抖得像篩糠的弟子。
    他緩緩開口,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把你的師兄,和你的垃圾,都清理幹淨。然後滾。今晚的事,如果青雲宗有第二個人知道……”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用那柄青鋒劍的劍麵,輕輕拍了拍自己的手掌。
    “我保證,你和你師父,都會體驗到比他更徹底的‘寂滅’。”
    劉慶的瞳孔猛地一縮。
    寂滅!他居然知道這個詞!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或者低階修士能懂的詞匯。
    那是傳說中,法則層麵的終極描述!
    這一刻,他心中的怨毒和複仇之念,被一股更深的恐懼徹底澆滅。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招惹到了一個根本無法想象的存在。
    “滾!”阿辰吐出一個字。
    張莽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起身,扶起已經嚇得半死的劉慶,另一個弟子則哆哆嗦嗦地撿起那條斷臂,幾個人狼狽不堪,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夜色中。
    屋子裏,終於安靜了下來。
    隻剩下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片狼藉。
    阿辰緊繃的身體一鬆,一股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襲來。
    他強撐著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劇烈地喘息起來。丹田內的“奇點”因為剛才的強行催動,此刻正散發著一股抽骨吸髓般的饑餓感,讓他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就在這時,裏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黎爺舉著一盞油燈,麵色凝重地走了出來。他的身後,跟著一臉驚恐和擔憂的阿梨。
    爺孫倆看著屋內的血跡和狼藉,又看了看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掛著一絲血痕的阿辰,都愣住了。
    黎爺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地上的血跡,最後落在了阿辰的身上。他沒有問發生了什麽,隻是沉聲問道:“你受傷了?”
    阿辰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不是我的血。”
    黎爺沉默了片刻,將油燈放在桌上,昏黃的光芒將屋子照得亮了一些。他走到剛才劉慶斷臂的地方,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點地上的灰黑色血跡,放在鼻尖聞了聞。
    隨即,他那張清瘦的臉龐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震驚的神色。
    “死氣……不對,不是死氣……”他喃喃自語,眼神中充滿了困惑與駭然,“這是……把‘生’,直接抹掉了?”
    他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阿辰,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你……到底是什麽人?”